後記(一)

2024-09-04 04:42:50 作者: 繡生
  十二月十三,北征大軍班師回朝。文武百官聞訊於德勝門外十里處相迎。

  出征時尚是秋日,回朝時卻已是隆冬,雪封大地,寒風瑟瑟。但得勝歸來的大軍卻是氣勢雄渾,步伐齊整,軍容整肅,一掃從前的頹暮之氣。

  整齊的步伐聲以及噠噠馬蹄聲隱隱約約傳來,群臣們頂著刮面的寒風、揣著手使勁兒伸長了脖子眺望。

  「來了!」、「回來了!」

  大軍緩緩行來,眾人已經瞧見了旌旗和蜿蜒的隊伍、

  待距離越發拉近之後,所有人都看到了策馬當先行在前面的皇帝。

  年輕的帝王高坐馬上,銀甲折射雪地輝光,身上是與平日溫潤截然不同的肅殺之氣。那雙上挑的鳳目帶著與生俱來的尊貴,不需要太多的神情動作,只是淡淡瞥來,就已帶著令人不由自主臣服的威勢。

  而此時滿打滿算,距離新帝登基還不足一年。

  群臣心中凜然,既驚又喜地跪迎。

  殷承玉策馬行至近前,方才旋身下馬,示意眾人平身。

  大軍不便入城,就此駐紮在城外。

  殷承玉下令犒賞三軍,之後方才領著一眾將領與朝臣入城。

  親征漠北大獲全勝,除了犒賞三軍論功行賞之外,自然還要設宴慶祝。

  回朝次日,殷承玉於皇極殿設慶功宴,封賞有功之士。

  此次北征漠北,能快速剿滅韃靼兵力,又對瓦剌釜底抽薪,當屬薛恕、賀山、虞景、應紅雪等人功勞最大。

  賀山封忠勇侯,領中軍都督府左都督銜,授銀青榮祿大夫、右柱國;虞景封靖安侯,晉後軍都督府左都督,授銀青榮祿大夫、右柱國;應紅雪雖然是女子,但巾幗不讓鬚眉,北征數場戰役之中,她領兵與賀山互相配合,以最小的傷亡殺韃靼汗王次子,又俘韃靼汗王長子,居功至偉,得封貞靜候,領中軍都督府右都督銜,授一品夫人。

  除此之外,此次隨軍出征的大小將領,都得了豐厚的封賞。

  受封人數太多賞賜也太豐厚,這封聖旨極長,頒旨的太監連聲音都唱啞了,直到最後宣讀完畢,嗓音已不復之前高亢。

  而唯有一人,從始至終未曾被提到姓名。

  宴上官員看向立於帝王身側的薛恕,神色皆有些唏噓。

  同征漠北的武將自然多有不平,他們深知薛恕之勇猛,若他不是個太監,憑他的才能與所立功績,封侯佩印理所當然。而那些文官聽聞他之功績,雖對宦官有所改觀,但想到薛恕如今統領兩廠一衛,已是權勢滔天。見殷承玉並未封賞他,反而放下心來,如此也不必擔憂對方榮寵太過滋長野心。

  就在武將互相道賀、文臣小聲議論之時,卻見上座的殷承玉抬了抬手,又拿出了一封聖旨來。

  眾人頓時噤聲,目光落在那封聖旨上。

  殷承玉將聖旨交給鄭多寶,緩聲道:「北征有功之臣俱已論功行賞,但尚有一人,數次救朕於危急時,立下功績無數。此次北征戰役中,又單槍匹馬斬殺韃靼汗王,功勳卓著。朕思慮多時,方才定下了封賞。」

  在眾人茫然又震驚的目光之中,他側臉對薛恕道:「薛恕,接賞吧。」

  薛恕與他對視一眼,心臟怦然跳動,跪地領旨,


  鄭多寶將封賞的聖旨展開,高聲宣讀。這封聖旨只封賞一人,很快便念完。

  薛恕封鎮國公,特進光祿大夫、上柱國、太子少傅。賜鎮國公府,歲祿一千五百石。

  又因其身份特殊,仍統領兩廠一衛,可不需通報自由出入宮中。

  此等榮寵,前所未有,一時間滿堂譁然。

  要知道自大燕開國以來,封賞爵位當中並無鎮國公一說,只有鎮國將軍。僅有的一例乃是先代皇帝自封。

  大燕先代皇帝中有一位高宗皇帝,耽樂嬉遊,昵近群小,至自署官號,冠履之分蕩然。為方便出宮玩樂,高宗先為自己偽造了假身份,後又自封為鎮國公,令兵部存檔,戶部發餉。如此才有了「鎮國公」這一爵位。

  但實際上在高宗前後,均無此爵。

  如今殷承玉下旨封薛恕為「鎮國公」,其恩寵之盛,可見一斑。

  朝臣自是多有異議,甚至有素來不喜宦官的官員當場便出言反駁,認為如此封賞不合禮法。宦官封爵已是破例,竟還封「鎮國公」,直言恩寵太過,恐會釀成大禍。

  諫言的官員神色亢奮,引經據典,唾沫橫飛。

  殷承玉耐心聽他說完,並未與他爭辯,而是道:「朕意已決,此事無須再議。」

  他素來是個能聽得諫言的明君,便是當初力排眾議北征,他也給出了足夠的理由,即便當時多數朝臣們仍不贊同。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獨斷專行,還是為了一個宦官。

  諫言的官員神色怔怔,對上對方平靜的眼眸時,還想再說什麼,卻被同僚給拉了回去。

  拉他的同僚低聲勸道:「你少說兩句罷,難不成你還沒看明白,陛下決定的事無可更改。」

  他們這位陛下,表面上和氣好說話的模樣,實則骨子裡就繼承了開國皇帝的獨斷。只是大部分時候,他都端著溫和的表象罷了。

  朝臣們就像溫水中的青蛙,一開始毫無所覺,但從北征之後他們才逐漸發現,皇帝的手腕比他們所想像的要更加強勢,野心也更大。

  於國於民這都是幸事,一位有能力有野心的君主,才能開創太平盛世。但對於朝臣來說,一位仁厚好說話的君主顯然更加好應付。

  但事已至此,看得明白的朝臣都不會在這樣的細枝末節上同皇帝唱反調。

  他們今日給皇帝找了不痛快,改日皇帝不得找他們不痛快?

  諫言的官員後知後覺明白過來,回想起那雙注視著自己無波無瀾的鳳眸,打了個寒顫,到底還是默默坐了回去。

  停滯的歌舞重新續上,慶功宴其樂融融,以賀山為首的武將來同薛恕道和,一切仿佛沒有發生過一般。

  慶功演散時,已經是戌時末。

  殷承玉回了養心殿,薛恕屏退伺候的宮人,親自替他寬了外袍,又忍不住將人擁在懷裡,鼻尖沿著流暢漂亮的側頸線條輕輕蹭動。

  今日席上他喝了不少酒,吐息也染了酒香,並不難聞,叫人醺然。

  殷承玉仰起臉,冰涼的手順著衣襟鑽進去,貼在溫暖的胸膛上取暖,唇也跟著追過去,若即若離輕觸他的側臉:「你可覺得委屈?」

  他不是沒想過讓薛恕恢復身份,不必再頂著太監的身份。但思來想去,外男出入宮中、頻繁留宿易遭人詬病,總沒有內侍方便。


  「陛下所願,亦是臣之所願。」薛恕側臉迎上他的唇,咬住,細細密密地親吻:「若非如此,如何常伴陛下左右?」

  殷承玉低低笑起來,錯開臉附在他耳邊,舌輕掃他耳窩,聲調喑啞:「堂堂九千歲就這點出息?」

  薛恕被激,收緊手臂將人抵在床柱與身體之間,惡狠狠親他。

  殷承玉很喜歡薛恕的親吻,他越是兇狠,越是難以自抑,越是叫他分明的感受到那洶湧澎湃的情愫。

  他喜歡薛恕為他失控的模樣。

  手掌抵著薛恕的肩,殷承玉將他往外推了推:「朕乏了,你先伺候朕沐浴。」

  說是這麼說,但貼近的身體卻未曾分開絲毫。

  薛恕喉結滑動,目光牢牢鎖定他,像一隻急於進食的野獸:「臣先替陛下松松筋骨,再伺候陛下沐浴。」

  說著已側過臉拉開床頭的抽屜,去尋常用的脂膏。

  往日裡只放著脂膏的抽屜里,多了幾個精緻的瓷盒,他分神打開一看便笑起來,指尖在那嫣紅的胭脂上抹了下,按到了殷承玉唇上。

  傾身過去吃他殷紅的雙唇,薛恕的聲音含糊溢出來:「臣想試試新胭脂。」

  *

  北征大軍回朝後沒幾日,奉命「巡視河道」的謝蘊川也終於趕在了小年前歸來。

  ——巡視時他途徑數個富裕藩王的封地,每至一處都親自登門拜訪。經過他遊說之後,有數位的藩王為了給子孫後代換取入仕的機會,自願向國庫捐贈了大批的銀兩與田地。

  謝蘊川巡視一路兩手空空,但歸京時身後卻跟著一輛輛押滿了銀兩的車輛,沿途官兵隨行護送。

  封地上的藩王比殷承玉預想中要更為老實一些,因此殷承玉也不吝於給與回報。而至於那些不太老實尚且保有僥倖之心的藩王們,殷承玉自然也不會輕易放過。

  他在朝會上提及幾個踴躍捐贈的藩王時,言辭之中多有褒獎,又特准了這幾位宗室藩王攜家眷入京,並且根據謝蘊川交上來的摺子,酌情給這幾位藩王的嫡子賜了官。

  若是差事辦得好,日後還能繼續往上升遷,只憑自己的本事亦可出侯入相。

  比起被養在封地上不得擅動,除了娶妻納妾生孩子無事可做。能科舉能入仕顯然叫這些藩王們更有盼頭。

  繼幾位嘗到甜頭的藩王之後,各地開始有藩王陸續上摺子想要效仿。

  但這些觀望的藩王們顯然就沒有主動「投誠」的幾個藩王待遇好,殷承玉看了摺子後,都壓了下來,準備等年後再議。

  不過一轉眼的功夫,除夕已至。

  這是殷承玉登基後的第一個除夕,他依照禮制祭拜祖先,告慰天地。

  是夜,又設除夕宮宴,與百官同樂。

  酒過三巡之後,有酒品不好的官員混入了舞娘之中跳起了胡舞,圍觀的官員也醉得不清,有的喝彩有的擲杯,也有的尚有一絲清醒理智,竭力去拉扯失態的同僚,結果被硬生生拉著在殿中旋轉。

  絲竹聲、喝彩聲、嬉笑聲混雜在一處,熱鬧又喧囂。

  殷承玉並未出言訓斥,反而含笑瞧著。又命鄭多寶去偏殿多收拾些房間出來,有些官員醉得太厲害了,可在宮中歇息一晚,等酒醒後再出宮。


  今晚他亦飲了不少酒,雖未醉倒,但也失了平日的端方持重。

  夙願得償,制定的新政也在穩步推行,再瞧著面前的人,殷承玉鳳眸瀲灩,指尖勾住薛恕腰間革帶,懶聲道:「鎮國公來陪朕喝一杯。」

  熱鬧大殿內,他此舉已是有些輕佻。

  薛恕下意識張望四周,恐被人瞧見。

  此時殿上百官都已醉了,少數沒醉的為了躲酒也都藉口躲去了殿外,並無人注意到此處。

  薛恕略放了心,俯身將他手上的酒杯拿走,道:「陛下醉了。」

  若是平日,他絕不會如此出格。

  殷承玉卻是笑了聲,奪回他手中的酒杯又倒了一杯酒,長眉挑起:「你怎知朕醉了?」

  他將倒滿了酒液的玉杯壓在薛恕唇上,緩緩傾倒。薛恕來不及啟唇,醇香的酒液便順著下頜滴落,沾濕了大片衣襟。

  殷承玉湊上前去輕嗅,手掌按在他的胸口,笑道:「你的心跳好快。」

  薛恕眸色轉深,將人半扶起來,往殿外去。

  殷承玉並未反抗,反而歪在他肩上,手指輕撥他的耳垂,笑吟吟問:「鎮國公是要帶朕去無人之處麼?」

  薛恕額頭青筋直蹦,再忍耐不住,將人帶進一側廊柱的陰影當中,惡狠狠堵住了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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