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

2024-09-04 04:42:50 作者: 繡生
  漠北草原之上,馬蹄聲疾,兩支軍隊前後追趕,中間距離逐漸拉大。

  韃靼汗王帶著餘下人馬,仗著熟悉地形,一路上不斷拋棄輜重往斡難河方向疾奔。如今尚是初冬,斡難河上的冰層還未徹底凝實,他率人馬挑著冰層厚實的地方過了河之後,便下令砸了冰層,才繼續往前疾奔。

  賀山帶著人馬追上來,瞧著千瘡百孔的冰面,不敢冒險渡河。但若是繞道前行,恐怕就更追不上了。

  他在原地停留半晌,似乎在猶豫不決。

  直到看見韃靼汗王帶著兵馬頭也不回地往漠北腹地衝去,這才下令回撤。折返回去阻擊尚未來得及撤退的阿哈魯等人。

  韃靼汗王帶兵疾奔了二十餘里,見身後遲遲沒有動靜,這才下令原地休整。

  片刻之後留守後方的探子追上前來,稟報導:「大燕軍隊已經折返,並未繼續追擊。」

  韃靼汗王頓時鬆了一口氣,大燕有備而來,重兵壓境,他們正面對上必然要吃虧,不如分兵避戰,再伺機抵禦。等再拖上一陣子,入了寒冬,大燕將士和馬匹都不耐嚴寒,那時候才是他們反擊的機會。

  沉思片刻後,韃靼汗王下令全軍休整半個時辰,之後再繞道折返斡難河,尋機去接應阿哈魯等人。

  只是還未等休整完畢,地面傳來一陣劇烈顫動,還有隱約的馬蹄聲傳來,如悶雷由遠及近,滾滾而來。

  探子貼地聽聲,驚道:「從北面來,至少有上萬之眾。」

  按理說大燕軍隊若是繞行渡河,不該這麼快就追過來。但此時已經顧不上敵軍到底是如何追上來的,韃靼汗王只能立即下令全軍上馬撤退。

  然而他之前擺脫了追兵後太過掉以輕心,如今再逃已是慢了一步,剛往東逃出一里地,就迎面撞上了趕來圍剿的瓦剌大軍。

  為了配合大燕的圍剿之計,木鐸這次帶了近兩萬人馬出戰。

  披著重甲的戰馬自遠處疾奔而來,烏壓壓一片。坐於馬背上的韃靼勇士揮舞著瓦刀,呼聲震天,氣勢雄渾。

  因為分兵,韃靼汗王身後兵力不到萬人,眼見人數不敵,只能立即往其他方向逃竄。但此時薛恕早已經指揮著大燕的將士從兩翼合圍。

  三面臨敵,餘下的退路只有身後的斡難河。

  前有狼後有虎,進退兩難。

  韃靼汗王在馬上征戰半生,亦是草原上的梟雄,從未落到過如喪家之犬狼狽逃竄的境地。他目光逡巡,不再猶豫,振臂一呼:「殺出去!」

  覆著冰雪的草原之上,三方人馬殺在一處。

  韃靼汗王十分勇猛,即便陷入絕境亦不減半分氣勢。他在瓦剌軍中瞧見了烏珠的身影,當機立斷集中兵力,朝著烏珠所在的方位猛攻突圍。

  烏珠對這個父親並無太多父女之情,但她深知生父之勇猛,不願意己方損兵折將與之對上,立即便試圖將壓力轉移到大燕軍身上。

  韃靼汗王看出她的避讓,眼中精光更甚,一馬當先殺上前去,用韃靼話高聲喊道:「烏珠,我若死在此處,你以為燕人會放過你們嗎?!韃靼與瓦剌唇亡齒寒!」

  大燕多方制衡瓦剌與韃靼,使其勢均力敵,不至於聯合起來一致對燕。但換一種說法,對於瓦剌與韃靼來說,他們若是打起來兩敗俱傷,也只會給大燕趁虛而入的機會。

  眼下瓦剌勢弱不敵韃靼,只能尋求大燕幫助。但他們又何嘗不擔憂一旦幫著大燕吞下了韃靼,沒有了共同抵禦大燕的盟友,那轉頭被對付的便是自己。

  韃靼汗王的話戳中了他們心中隱秘的憂慮。

  烏珠與木鐸快速交換了眼神,沒有太多猶豫便下令改變了陣形,露出了破綻來。

  韃靼汗王見狀立即率兵強行突圍。

  兩邊側翼的大燕將士發現中部的動靜,立即試圖馳援,卻不料先前並肩作戰的瓦剌將士反而多有阻撓。眼見著韃靼汗王已要帶兵突圍而出,忽見一匹黑馬縱身躍起,一馬當先沖向了木鐸所在方向。

  認出了策馬之人,大燕軍士紛紛避讓,瓦剌將士不敢公然阻撓,猶猶豫豫間已讓薛恕尋到機會策馬衝到了木鐸面前。

  此時韃靼汗王已經帶著幾十騎突圍而出,朝著漠北腹地奔逃。

  眼見薛恕氣勢洶洶而來,木鐸正要說些什麼粉飾一番,卻見黑馬片刻不停與他擦過,同時手臂陡然傳來一陣劇痛,等反應過來時手上的金烏彎刀已經被奪走。


  薛恕提著他的彎刀策馬直追,與韃靼汗王之間的距離不斷拉進。

  汗王身邊的護衛試圖以身來擋,卻見薛恕忽然奮力將手中的彎刀重重擲出——

  彎刀在空中旋轉,帶起陣陣嗡鳴之音。

  策馬奔逃的韃靼汗王只覺身後傳來驚呼聲,他握緊韁繩分神回頭去看,卻見一柄彎刀挾著雷霆之勢而至——

  那刀速度太快,距離也太近,來不及閃避,便正正插.入他的後心。

  呼嘯的風聲減退,沉重馬蹄聲和驚呼的人聲散開,韃靼汗王的身體定格在回頭的那一刻,從馬上栽倒下去。

  薛恕勒住韁繩,回頭看向追上來的大燕軍士,下令圍殺韃靼殘兵。

  汗王已死,部下再無抵擋之力。

  除了戰死的士兵之外,俘獲韃靼將士三千八百五十一人,馬匹七千餘匹。而韃靼汗王的屍身則被人馱在馬上,一併帶回去。木鐸的彎刀仍深深插在他的後背上,刃尖透胸而出,足以見擲刀之人的力道之大。

  命軍士清理戰場,薛恕策馬走向面色難看的木鐸與烏珠,掐著太監特有的尖細嗓音,皮笑肉不笑地問道:「事急從權,借了瓦剌王的彎刀一用,瓦剌王應不會介意吧?」

  木鐸自詡勇猛,但此時對上薛恕,還是不由生出一種遇見了猛獸的危機感。

  方才薛恕奪刀時被傷的手臂現在還在隱隱作痛。

  汗王已死,此時再說什麼都已沒有意義,他只能僵著臉笑道:「自然不介意。」

  薛恕頷首,策馬往前走了幾步,道:「大燕的人馬還未到齊,還勞瓦剌王略等片刻。」

  木鐸與烏珠不知他還要等什麼人,但此時出於心虛也沒有再多問。

  待戰場上的屍體清理的差不多時,忽又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待人馬靠近了,他們才發現策馬衝過來的是兩支不同軍隊。在前奔逃的是韃靼軍隊,在後追擊的則是大燕軍隊。大燕軍隊陣形儼然,從後方以及兩翼包抄,像牧羊人驅趕羊群一般,將已散亂不成形的韃靼軍隊朝他們所在的方向驅趕過來。

  「是大哥的兵馬。」烏珠認出了韃靼那方的領頭人。

  韃靼汗王的長子被賀山一路追趕至此,看見前方的嚴陣以待的軍隊時心就涼了大半。再看到被大燕軍士看管的韃靼俘虜時,他心中生出更大的不妙來。

  薛恕派了一隊兵馬上前,配合賀山的兵馬很快俘虜了這支逃竄的殘兵。

  赤力,也就是韃靼汗王的長子被押送上前。他目光掃過俘虜的面孔,認出了這些人是跟隨父親的人馬。

  他的心臟砰砰跳著,目光不斷搜尋韃靼汗王的身影,最後在瞧見馬背上的一具屍體時,目光陡然頓住,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露出驚駭神色來。

  薛恕故意叫他得更清楚些,上前將尚插在汗王背上的彎刀拔出來,交還給了木鐸:「瓦剌王的彎刀可別落下了,咱家聽說這柄金烏彎刀是瓦剌王室代代相傳的神兵,歷代瓦剌王握著這柄刀收割敵人的性命,是瓦剌部族的榮光。」

  他的話剛說完,就見赤力仇恨的目光落在了木鐸身上,恨聲道:「是你殺了我父!」接著他又看見了同木鐸站在一起的烏珠,恨意幾乎化為實質刺穿二人,怒聲罵道:「吃裡扒外的娼婦!」

  平白替人背黑鍋,木鐸自然不干。但他正想開口時,卻見薛恕笑吟吟地看著他,右手扣著腰間的刀柄。

  他咬著牙與薛恕對視。

  還是烏珠知道薛恕不好惹,拉了拉他的衣角,輕輕搖了搖頭。薛恕此人陰險狡詐,偏偏又擅武,木鐸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在居於下風時與他對上不是明智之舉。

  不論韃靼汗王是不是他們殺的,他們確實同大燕合作了。

  烏珠冷笑著看向赤力,用鞭子重重拍了拍他的臉:「我的好哥哥,你現在這樣,可還不如我這個娼婦。」

  話落,鞭子一抖,長鞭抽出破空聲,一道鮮紅的鞭痕橫貫過赤力的面頰和脖頸。

  赤力反抗無果,只能用最惡毒骯髒的言語辱罵烏珠。

  而烏珠充耳不聞。

  薛恕白白看了一場戲,才不緊不慢道:「戰場都清掃完了,這便去同大軍匯合吧,陛下已抵達漠北。」

  木鐸與烏珠自然沒有異議,當即便下令上馬啟程。

  只是臨出發時,卻發現帶路的燕軍並未折返臚朐河,而是往西北方向行去。


  烏珠與木鐸對視一眼,心裡生出些不好的預感來——那個方向,是瓦剌所在。

  大軍行了兩日,路途已過大半,眼看著距離瓦剌地界越來越近,烏珠終於不再抱有僥倖心理,上前詢問道:「薛督主,大燕陛下不是在臚朐河對岸駐紮?如今去瓦剌是何意?」

  薛恕回頭看她一眼,難得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來,只是落在了烏珠眼裡,這笑容愈發瘮人:「陛下已轉道去了瓦剌。」

  烏珠心頭一震,有什麼呼之欲出。

  待終於抵達瓦剌時,木鐸與烏珠瞧著駐守的大燕軍隊,心中隱約的猜測應驗,面色都已是鐵青。

  他們想著算計大燕謀取更大的利益,卻不想大燕也在算計著他們,直接來了一招釜底抽薪,抄了他們的底。

  「大燕這是什麼意思?」木鐸青著臉質問。

  薛恕回頭瞧他一眼,笑容不達眼底:「瓦剌失信在先,大燕不過禮尚往來罷了。」

  他們早料想瓦剌與大燕不齊心,所以圍剿韃靼時並未指望他們出大力。讓木鐸帶了部族中的精銳出來,不過是為了調虎離山。實則在北征大軍抵達臚朐河後,殷承玉只留下了小部分兵力守城,暗中將大部分兵力抽調出來,輕騎突襲瓦剌。

  瓦剌本就元氣大傷,加上木鐸帶走了大批人馬,留下來的人心思各異,擊破輕而易舉。

  說話間已至大營,薛恕下了馬,問守營的士兵:「陛下可在帳中?」

  念出「陛下」這兩個字時,他的聲音帶出些許低沉溫柔。

  他已有三月未曾見過陛下了。

  「陛下與虞都督出去巡視了。」士兵剛答完,就指著遠處道:「應當是陛下回來了。」

  薛恕轉身去看,就見兩匹棗紅大馬前後奔來。領頭那匹馬上,有人一身銀甲,熠熠生輝。

  到了近前,殷承玉勒繩下馬,與薛恕深深對視一眼,方才看向僵持的木鐸與烏珠二人。

  「朕方才去巡視了一番,叫二位久等了。」將馬鞭交給邊上的士兵,殷承玉當先走在前頭,如同主人一般自在。

  薛恕自然而然跟在他身後。

  倒顯得木鐸與烏珠這兩個原本的主人像是客人一般。

  只是形勢比人強,兩人不得不老實下馬跟著進了帳中。

  殷承玉在主位上坐下,薛恕立於他身後,有士兵端了熱茶過來。

  忍到了此時木鐸再也忍不住,終於冷聲質問道:「這便是大燕陛下對待盟友的方式嗎?」

  殷承玉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小啜一口,並未立即回答,而是先說了路上遇見的另一樁事情:「朕領兵前往瓦剌時,路上正巧攔截了一小隊瓦剌兵馬。領隊的將領稱是奉了瓦剌王之命令,前往臚朐河設伏。」

  「若是朕沒來瓦剌,這個時候正好在臚朐河。」殷承玉笑容不變:「不過那將領拿不出信物證明,朕覺是有人故意破壞大燕與瓦剌之間的結盟,所以便全殲了那隊兵馬。」

  「瓦剌王覺得呢?」

  木鐸神色微僵,氣勢再不如先前那般足。

  見他不答,殷承玉又道:「先前烏珠來信,說瓦剌王有意遞交國書,歸順大燕。即便這兩三月交涉都未有進展,但朕早已將瓦剌百姓視作我大燕子民。想來瓦剌王也是如此?」

  他那雙眼睛裡充斥著溫和的笑意,但當木鐸對上時,卻只覺處處都是凌厲的威脅。

  他頭一次在一個瞧著甚至有些文弱的君主面前,感到了坐立不安。

  氣氛逐漸沉凝。

  殷承玉卻神色自如地喝茶。

  木鐸將所有籌碼算了一遍,露出些許頹然之色,又扭頭瞧了烏珠一眼,烏珠朝他搖了搖頭。

  除了歸順,他們沒有第二條路可選。

  *

  木鐸最終還是選擇了歸順大燕。

  瓦剌遞交國書主動歸順,以及韃靼的受降儀式都在同一日舉行,定在了十月二十五日。

  韃靼汗王身死,次子戰死。長子與阿哈魯被俘。除此之外,還有韃靼汗王逃走時主動捨棄的妻妾兒女等共計三十二人,都在之後被大燕軍士陸續抓了回來。

  還有若干殘部還在頑抗,也都被大燕軍隊相繼剿滅。

  這一役,大燕俘虜韃靼軍士男女共計六萬七千九百一十三人,得寶璽圖書牌面一百一十三,金印一,銀印三,馬三萬六千匹,駝三千九百二十頭,牛羊共計十萬四千三百六十九頭,車三千一百輛……可謂收穫極豐。


  殷承玉斬殺了阿哈魯,留下了韃靼汗王長子赤力。

  十月二十五日,草原上建起高台。

  瓦剌並韃靼的軍民皆聚於高台之下,親眼見證自己的王跪伏在大燕皇帝的腳邊,以示臣服。

  殷承玉下旨冊封木鐸、赤力為賢義王與順德王。

  此後,他還會在漠北草原設立漠北都司,派重兵駐守。同時再逐步開放關內關外的往來通道,促進與漠北的往來貿易,加強對漠北的控制。

  不論木鐸與赤力今日臣服是否甘心,殷承玉都不會給他們東山再起的機會。

  冊封的聖旨與寶冊是提前備下,薛恕端著托盤遞到二人面前。木鐸與赤力分別接過,領旨謝恩。

  唱禮的官員見狀,高聲唱道:「拜——」

  高台之下,十數萬軍民跪地齊拜。

  高台之上,所有官員亦行跪拜大禮。

  薛恕立在殷承玉身側,亦要隨之拜下。但未等他屈膝,殷承玉就已經托著他的手臂將人扶起,與他並肩而立。

  遼闊雪原之上,十數萬人齊拜。唯有他們二人軒然而立,俯瞰萬里雪原。

  殷承玉負手看向遠處蒼茫,問他:「你北征之時,可也如今日一般?」

  薛恕略作思索,搖頭:「沒有陛下,天地失味,臣只覺人世孤寂。」

  上一世他帶兵踏平北方諸部,瞧著莽莽草原,不覺得興奮,只有思念蝕骨。

  他踐行他的遺願,但他卻再也不會知曉,再也不會同他一道看這萬里河山。

  只余他獨自守著日漸褪色的承諾,苦苦掙扎煎熬。

  山河萬里從來不是他的理想,他之所求,唯有一人而已。

  只是這一人站得太高,於是他只能跋涉千山,不斷攀登,才能與他並肩而立。

  「那如今呢?」殷承玉側臉看他,寬大衣袖下的手與他交握,掌心的融融暖意也傳遞過來。

  薛恕收緊手指,深深凝著他,黝黑眼眸里只有一人身影:「如今只恨相愛一生,一生太短。」

  恨不能千秋萬世,與君糾纏。

  *

  隆豐十四年,魚台大疫。

  他困於泥沼之中,卻看見有神祇翩然而至。神祇神色悲憫,如月皎皎,度眾生苦難。

  從此以後,他看月亮,便只看見他。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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