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氣拂過耳畔,時鳶不自覺攥緊他的領口,想推開他,卻又擔心碰到他受傷的那隻手。
她聲音微微有些發顫:「裴忌...你現在得去醫院。」
「我不去。」
他傷得那麼重,怎麼能不去醫院。
時鳶蹙眉:「你能不能不要這麼任性?」
他順勢又說:「那你陪我,我就去。」
「........」
時鳶拗不過他,裴忌的性子有多固執,她比誰都知道。
她嘆了口氣,只得無奈道:「那你在這裡等我,我先回去換一下衣服。」
她剛剛跑出來的太著急,衣服沒換,包和手機也忘了拿。
裴忌見目的得逞,嘴角勾了下,叮囑她道:「慢點。」
目視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裴忌轉身,剛想開門上車,一道腳步聲便從身後響起。
季雲笙緩步走近他,語氣含笑:「裴總,果然好手段。」
「不僅在商場上步步為營,連苦肉計也同樣用得爐火純青。」
「過獎了,季總也是不遑多讓。」
「原本我以為,裴總至少會因為那件事心懷愧疚,至少離受害者遠一些,不讓她再回憶起以前的那些痛苦,事實看來並非如此。」
「你想說什麼?讓我有自知之明,然後離她遠點,給你機會?」
季雲笙輕笑一聲:「裴忌,你真的以為她喜歡你嗎?」
話落,裴忌眸色一窒,眉眼瞬間陰沉得可怖。
「時鳶是什麼樣的人,你比我更了解。她天生心腸軟,善良,所以哪怕你是那個人的兒子,她也不想把錯怪在你的身上。可這也不代表她可以心無芥蒂地喜歡上你。」
「哪怕這個人不是你,她也會原諒。你所認為的特別,只不過是她對你的同情和可憐而已。」
從以前開始,季雲笙就知道,裴忌這人,雖然曾經過得落魄不堪,受盡冷待,可他仍然傲進了骨子裡。
他可以受得住別人的冷眼與指責,甚至是咒罵,卻不能接受任何人對他流露出同情的目光。以前的他,瘋得甚至會衝上去給人家一拳。
然而,此刻他的反應卻跟季雲笙想像的不一樣。
他並沒有衝上來打他,眼底翻湧的情緒也很快就被壓了回去,再看不出任何失態,冷靜得可怕。
裴忌聲線極冷:「說完了?說完就滾吧。」
季雲笙轉身走了。
停車場昏暗的角落裡,他低垂著頭靠在牆邊,影子陰沉寂寥。
半晌,他的眼眸越來越暗,眼尾被逼得發紅。
裴忌啞聲笑了下,喃喃自語出聲。
「同情,可憐嗎?」
明明是他最厭惡的東西。
可,一旦想到那個人是她,想起她剛剛關心他,急得快要掉眼淚的模樣。只要她別再像最開始的那樣,把他當成陌生人來看。
他的眸中漆漉漉一片,忽地低低笑了。
「好像....也行。」
時鳶拿著包匆匆趕回來時,發現裴忌坐在駕駛座上,臉色不知怎的,看著似乎比剛剛更蒼白了些。
幸好到醫院的路程很快,急診室內,醫生正準備拿剪刀剪掉繃帶。
黑色的西裝看不出明顯的血跡,卻暗沉沉一片。
被剪下來的繃帶上則是一片血跡斑駁,紅得刺目。
時鳶站在一旁看著,心口也跟著揪疼了下。
她的細眉擰起,眼睛紅通通的:「還是很疼麼?」
裴忌抬了抬眼皮,看見她水霧蒙蒙的眸子,到嘴邊的那句不疼生生咽了回去。
他一本正經地答:「有點。」
話落,時鳶的眼睛頓時更紅了,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傷口。
他抬手覆上她的眼睛,「別看了。」
「那個...小姑娘啊,要不你先去樓下取藥吧。」
「去吧,聽醫生的話。」
時鳶強壓下鼻尖的酸澀,深吸一口氣,還是拿著醫生剛剛給的單子出去了。
醫生一邊拿棉球給傷口消毒,一邊調侃道:「你女朋友多關心你呢。」
裴忌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
半晌,他垂睫,唇角輕彎了下,眉眼溫柔。
「嗯。她心軟,看不得這些。」
時鳶拎著藥袋從電梯裡出來,轉彎時,一道身影剛好從拐角出來,兩人險些撞上。
時鳶戴著口罩,怕被人認出來,低低地說了一句不好意思就打算離開。
下一刻,卻被穿著白大褂的女人叫住。
「是時鳶嗎?」
聲音有些耳熟,時鳶抬起頭,看清來人後不由得一怔。
「林醫生?」
見真是時鳶,林之薇莞爾一笑:「沒想到真的是你。」
找了一處沒人的走廊,林之薇主動開口關心道:「怎麼突然來臨市了?在這拍戲嗎?」
時鳶點頭:「嗯,是新電影。您呢?」
「我啊,去年工作就調到這邊來了,剛好我老公也換工作,我就跟著一起過來了。」
林之薇說著,目光落在她的腳踝處,關切問:「對了,你的腳傷最近怎麼樣了?」
時鳶長睫低垂,藏住眼底那抹黯然,笑了笑:「還是那個樣子,只要不是強度太大的,就沒什麼問題。」
林之薇心裡一嘆,哪怕過了幾年,她這個外人都還覺得惋惜。
還記得她第一次見到時鳶的時候,她躺在病床上,是那種柔若無骨的美。
可卻又像一朵即將凋零的花,毫無生氣。
那麼好的跳舞的苗子,偏偏遇上了這樣的事。
也許是老天都覺得嫉妒吧。
林之薇暗嘆一聲,收斂起思緒,又忍不住叮囑道:「還是要時不時去醫院複診啊,避免一些會拉傷的動作。」
時鳶彎起眼睛:「嗯,我知道的,謝謝您。」
林之薇這才想起來問:「哎,那你今天來醫院是幹什麼啊?哪裡生病了嗎?」
「沒有,是我的一個.....朋友。」
時鳶想起手上拎著的藥袋,急忙道:「我得先回去了林醫生,我朋友還在等我。」
「好,你先去吧,等以後得了空我們再敘。」
匆匆跟林之薇道了個別,時鳶連忙轉身準備回急診室。
卻沒想到,剛轉過一個拐角,便看見一道身影立在那裡。
看見裴忌站在那,時鳶腳步一頓,眼中剎那間划過一絲慌亂。
不知道裴忌聽見了多少,時鳶拎著塑膠袋的指尖收緊,佯裝鎮定地走過去。
「醫生已經包紮好了嗎?」
時鳶仔細觀察著他的神色,卻沒看出任何異樣。
應該是沒聽到吧。
「嗯,回去按時換藥就沒事了。」
裴忌動作自然地接過她手裡拎著的藥袋,淡聲說:「走吧。」
時鳶懵了下:「去哪?」
「酒店。」
「?」
酒店頂樓總統套房門口。
等時鳶站在門口反應過來時,才發現已經晚了。
「滴——」
房門解鎖。
時鳶猛然回神,語氣鎮定:「時間太晚了,我就不進去了。」
裴忌倚在門框上,抬了抬眉梢:「這就不打算管我了?藥誰給我換?」
「周秘書呢?他沒跟你過來嗎?」
「沒有。」
「.........」
時鳶擰緊細眉,似乎是在絞盡腦汁地想辦法。
裴忌也不著急,就倚在那裡慢悠悠地等著她。
他的神色看似自若,漆眸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他眼也不眨地盯著她,像是生怕她下一刻就會轉身離開一樣。
僵持片刻,這次是時鳶先退一步妥協了。
總不能真的放任他一個人受著傷不管。
她抿了抿唇,只好道:「那我幫你換完藥就走。」
話一出口,裴忌眼底那抹緊張散了,眉眼也鬆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怎麼也藏不住的愉悅。
她進去之後,裴忌關上門,走到沙發旁坐下。
他把袖口挽起,露出小臂處的繃帶。
時鳶小心翼翼地將繃帶一層層地拆開,很快,一道長度將近五六厘米的傷口暴露在空氣里。
他的手臂線條極好,冷白的膚色上,那道傷口便顯得更為駭人。
時鳶心口一墜,用棉棒沾上些藥膏,柔聲說:「疼的話就告訴我。」
他低應了聲:「嗯。」
房間內安靜下來,沙發旁的落地燈靜靜亮著,昏黃的燈光傾灑一片,靜謐而美好。
時鳶低著頭,幾縷碎發不聽話地滑落下來,垂在耳邊,半遮住精緻的側顏。
她的長睫垂著,覆蓋出一片小小的陰影,有些乖巧。
裴忌垂眸,忽然出聲:「腳傷..是怎麼回事?」
時鳶上藥的動作滯了一下。
很快,她像是沒聽到一樣,繼續著手下的動作。
避而不談的意思很是明顯。
裴忌的目光緊緊噙著她的身影,眼底瀉出一種幾乎瘋狂的執拗。
他的聲線冷硬:「你不說,我會讓人去查。」
話音落下,房間裡陷入詭異的安靜,剛剛溫馨的氣氛徹底消失殆盡。
靜默許久,時鳶把手裡的棉簽放下,神色平靜地望向他。
她的嗓音極輕,「裴忌,這是我自己的事。」
言外之意,不管發生過什麼,都與他無關。
裴忌的眼神沉了下來,像是有狂風暴雨在眼眸里一點點積蓄起來。
耳畔,季雲笙白日說的那些話再度響起。
原來人就是貪婪成性的。
他原本以為,得到一點她的關心,就會知足了。可其實一旦得到了,就只會想要更多。
想要全部的她。
可她不願意給他,怎麼都不願。
這一認知徹底摧毀了裴忌腦中的最後一絲冷靜和理智。
他忽然笑起來,漆黑的眼裡像是淋了雨,冰冷,死寂,眼尾又染著一抹被情緒吞沒的紅。
他的聲線喑啞:「那現在算什麼?施捨?還是憐憫。」
每個字都是咬牙切齒,像是不得出一個答案誓不罷休一般,固執得可怕。
「還是你又想像當初那樣,再毫不留情地丟掉我一次,作為報復。」
時鳶眼睫一顫,嗓音發澀。
「對不起...裴忌。」
面對這樣的他,好像再多的言語也是無用。很多事情,既然已經過去,又有什麼解釋的必要呢。
只會像現在這樣,徒增痛苦。
時鳶站起身,唇瓣幾乎快要咬出血來。
她輕聲說:「我先走了,你早點休息。」
腳步聲愈來愈遠,隨著咔嚓一聲輕響,房門緊緊合上。
房間裡再度恢復死一樣的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沙發上的人終於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拿出手機。
腳下燈火闌珊,唯獨倒映出一片寂寥。
電話很快被接通,裴忌低頭看著腳下斑斕的夜景,冷聲開口。
「讓你查的事,都查到了嗎?」
低沉的嗓音迴蕩在房間裡,帶著一種不怒自威的壓迫感,讓人膽寒。
「那就繼續查。臨市中心醫院,一個姓林的女醫生。」
裴忌慢慢勾起唇,笑意卻不達眼底:「掘地三尺,也得給我找出來。」
他必須要知道。
在他離開南潯之後的那年,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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