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
《你問我答》第二季綜藝節目錄製後台休息室。
帶著工牌的工作人員敲響休息室的門,探頭進去。
「時老師,咱們這邊現在可以準備去候場了。」
纖細瘦弱的女人從沙發上站起身,裙角在空氣中劃開一抹弧度,抬腳往外走。
工作人員一邊帶路,側眸端詳著女人,忍不住擔心道:「時老師,您還好嗎?您的臉色看上去不太好.....」
時鳶輕彎了下唇,語氣聽不出異樣:「我沒事,只是有些低血糖,謝謝你的關心。」
她的嗓音輕柔悅耳,被美人感謝,工作人員臉微微紅了。
「啊....您沒事就好。」
演播室內,三三兩兩的嘉賓坐在台上,氣氛已經熱了起來。
趕這趟通告是為了宣傳一部時鳶前陣子客串過的一個新電影。她沒怎麼參加過真人秀或者綜藝類的節目,今天參加這期節目也是為了給相熟導演的面子,在最後幾分鐘出場露個面,提高一下節目收視率。
「下一個環節,讓我們來歡迎本期節目的壓軸嘉賓一起來加入我們吧,這位嘉賓就是——」
舞檯燈光閃爍,晃得人眼眶發疼。
時鳶整理好裙擺,強忍著胃部傳來的絞痛感,微笑著上台。
這場算是她的綜藝首秀,台下瞬間掌聲雷動,比剛剛她沒上台前還要熱情了好幾個度。
台中央還坐著電影的三位主演和主持人,最後一輪環節是一個趣味提問環節,幾位嘉賓輪流抽題卡,抽到空白題卡的人則需要回答節目組提出的問題。
主持人可能會提問到的問題,節目組剛剛已經提前在後台透給了時鳶。
只是...她剛剛一直在走神,忘記看了。
而且她也不一定會是抽到空白卡的那個倒霉蛋。
然而,事實證明,人真的不能存在僥倖的想法。
分好牌後,主持人拿著話筒笑道:「好的,讓我們來看,是哪位嘉賓抽中了我們的空白幸運卡片呢?」
幾位嘉賓紛紛將手中的牌掀開。
時鳶看著手中的空白卡片,只好無奈地舉了下手。
「是我。」
主持人面色一喜,立刻拿好問題卡片準備提問。
這卡抽的好,這期節目收視率必定要爆啊。
主持人笑容揶揄:「我們的問題就是——」
「和初戀的第一次相遇是什麼場合?」
問題一出,提到初戀兩個字,台下瞬間就沸騰了。
台上,時鳶怔然片刻。
第一次....相遇。
頭頂的白光打下,映得她的眼前晃了晃,一幅幅畫面爭先恐後地擠到眼前。
眾人的目光都匯聚在她的身上,看著她不知回憶起了什麼,精緻如畫的眉眼越來越柔和。
「第一次遇見他,是因為我丟了扇子。他剛好撿到了,可是又說不想還給我。」
她的唇邊彎起一抹淺淺的弧度,「我和他說,扇子是用來跳舞表演的,如果他不信的話,可以去學校的禮堂看。」
主持人興致勃勃地追問:「那他去看了嗎?」
她垂下眼,濃密的長睫在眼下覆蓋出一處小小的陰影。
時鳶思索了下,才輕聲答:「我也不知道,應該沒有吧。」
主持人見狀,很有眼力見地沒有再追問下去,而是選擇了換成下一個問題趁熱打鐵。
「等等,還有一個問題哦~」
「第一段感情經歷,是誰先提出的分開呢?」
麥克風將聲音傳到錄影棚的每個角落裡,氣氛瞬間安靜下來,靜得連根針落下都能聽見。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只見她微微抬眸,那雙如水般的眸子似是比剛剛黯淡了幾分。
她緩緩道:「是我。」
台下頓時譁然一片。
大家都覺得,無論是時鳶的外表或是性格,都不像是會主動提分手的一方。
只可惜問題已經問完了,哪怕主持人還想為了收視率再挖猛料也沒機會了,後面時鳶再也沒有抽到過空白卡片,被提問的人變成了電影的女主角徐琪琪。
徐琪琪走的是美艷爽朗型人設,回答一些問題放得挺開,一時間場上的氣氛又被炒熱起來,火力被吸引走了,時鳶倒也樂得在台上當好一個背景板。
節目錄製結束後,時鳶回到後台休息室時,洛清漪已經到了。
見時鳶回來,她滿臉興奮地八卦:「怎麼樣?中午約會開不開心?」
時鳶正在摘耳飾的手一頓。
心口那陣墜痛再度傳來,捏著耳環的指尖被硌出一道白印。
她苦笑了下:「我好像...又惹他生氣了。」
「怎麼回事?」
聽時鳶慢慢把事情講完,洛清漪一時也說不出話。
也許這件事放在旁人的眼中看來,會覺得是時鳶優柔寡斷,猶豫不決。
可洛清漪不是旁人,她知道時鳶曾經經歷過的一切,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更明白,沒人有資格,又或者是有立場,去指責時鳶做出的任何決定。
時鳶的猶豫,掙扎,是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邁過心裡的那道坎,也害怕裴忌會因為那件事一直痛苦下去。
「所以你相信季雲笙說的嗎?奶奶是因為裴忌才.....」
時鳶緩緩搖頭。
洛清漪也心急了:「那你就更要和他說清楚呀。裴忌一定是誤會了,你不想讓他去看奶奶,他就會理解成你不想讓他參與到你的生活里。」
話落,休息室內安靜下來。
時鳶聽著她的話,怔然片刻,眼裡寫滿了茫然無措。
她垂下眸,嗓子發澀:「他是這樣想的嗎....」
「當然了!」
話落,時鳶不作聲了。
洛清漪嘆了口氣,也知道這事急不得。
總得有機會,讓她真的敢於去面對自己的心意。
洛清漪還想開口說什麼,忽然被對面傳來的說話聲打斷。
兩間休息室離得很近,隔壁就是女主角徐琪琪的休息室。門板本就不怎麼隔音,門又漏了一條小縫,說話聲這會兒更是聽得一清二楚。
一道嬌柔造作的女聲響起:「老公,你幫人家跟導演說說嘛,把最後問答部分,時鳶的畫面剪掉一點吧。不然等節目播出了,風頭又都被她搶光了。」
男人語氣不耐:「行了,不就是幾個鏡頭嗎,回頭我打個電話。」
洛清漪聽得拳頭一緊,立刻就要站起來衝去理論,下一刻就被時鳶制止住了。
那頭的對話還在繼續。
徐琪琪掐著嗓子,一口夾子音:「謝謝老公~不過時鳶那個未婚夫....會不會得罪他啊....要不還是算了吧。」
男人聲音不屑:「呵,裴家的一個養子,不過就是裴老爺子撿回來的一條狗罷了。」
徐琪琪驚訝:「什麼?養子?」
「是啊,很多人都不知道吧。裴忌跟裴家沒什麼血緣關係,是前幾年裴老爺子不知道從哪撿來的。我聽別人說過,裴忌沒來到裴氏之前,那叫一個可憐。」
男人哼笑一聲:「他媽是個人盡可夫的婊子,把他生下來之後連他爸是誰都不知道,生他也是因為當初打不掉。生完他之後就又開始跟各種男人睡,精神不正常。方圓幾里都能聽見那女人對他非打即罵,後來他媽得了髒病,沒幾年就死了。這種環境裡長出來的,能有什麼好人。」
「後來裴忌他爸找到他了,回那個小破地方要接他走。他爸的日子混得還不錯,手下有點小生意,但做產品偷工減料鬧出了事兒,就想把罪名推到廠里工人身上去。想辦法封口的時候出了意外,弄出兩條人命來。」
「結果你說巧不巧,他爸背著的那兩條人命,都是從那個地方出來的。他爸回去接他的那天,就被那鎮上的人認出來了。他爸心虛,人直接就跑了,連兒子都不要了。」
男人笑得暢快:「這不,裴忌好日子不但沒機會過上,反倒更慘了。多少人指著他的鼻子罵,讓他賠命。反正他爸跑了,那些罪總得有人背。那群人就在他身上撒氣,反正他是那人的兒子,雖然沒養過他,但是誰讓他們流一樣的血呢。」
「現在知道了吧,不知道他走了哪門子運成了裴家養子,在商場上手段倒是狠,其實不過就是一條喪家之......」
話音未落,玻璃碎裂的聲音忽然響起,像是有什麼東西被人摔碎了。
緊接著,休息室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一道清冷的女聲打斷他的話。
「說夠了嗎?」
屋裡的兩人皆是一愣。
時鳶冷冷看著他:「用這些已經過去的事中傷別人,知道這些,你很了不起嗎?」
沒想到會被她聽了個正著,男人頓時一噎。
「他是喪家之犬,那你呢?你是什麼?靠父母混吃等死的社會蛀蟲嗎?」
她的嗓音雖柔,卻每個字都帶著鮮少露出的鋒芒和冷意,素來溫和的眼中更是如同蒙上一層寒霜。
冷意攝人,男人倒是第一次被人這樣當頭一棒地罵回來,一時竟也不知道說什麼。
「你.....」
時鳶冷聲打斷他:「他怎麼樣,還輪不到你這種人來說。」
說完這句,時鳶便轉身離開。
洛清漪站在門口愣神片刻,反應過來後連忙抬腳跟上去。
認識時鳶這麼長時間,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時鳶發火的樣子。
時鳶的性子慢熱又溫吞,很多時候,即便是一些不公平的事情發生在她身上,她都不甚在意,也不會有太多明顯的情緒流露。
現在看來,也許只是因為那些事她並不在乎。
回到車上,洛清漪發現時鳶的手都在發抖,臉色也白得不像話。
洛清漪握住她的手,才發現冰得嚇人。
她急忙喚:「時鳶?」
「時鳶?你沒事吧?」
時鳶扯了扯唇,嗓音有些啞:「沒事....只是覺得有點累。」
明明罵完人應該是暢快的,可她現在卻好難受。
心口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不停地收縮,用力,讓她連呼吸都會覺得發疼。
只要閉上眼,眼前出現的就是他的模樣。
他了無生氣,被人逼著下跪的樣子。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顴骨上的淤青,數不清的傷痕。
所有人都讓她離他遠遠的,讓他賠命。
可他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啊。
她甚至不知道,要怎麼才能恨他。
窗外光線刺眼,她抬手擋住眼睛,眼淚卻忽然就那麼流了下來。
積壓已久的情緒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發泄的出口,她將臉埋在掌心,長發散落臉側,瘦弱的肩顫抖著,哭得泣不成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哭聲漸漸平息下來。
洛清漪緊緊抱著她,心疼得說不出話,只能慢慢拍著她的後背安撫。
她忽然出聲:「幫我訂一張回南潯的機票吧。」
時鳶的聲音啞了,染著濃濃的鼻音,語氣卻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好。」
夜裡九點,燈火闌珊。
飛機準時降落機場。
時鳶趕到醫院時,老太太竟然意外地還沒睡。
病房裡亮著一盞昏黃的小燈,老太太坐在床頭,正在打毛衣,床單上還擺著那幾個上次來時看見的木頭小玩具。
「鳶鳶?怎麼突然回來了?」
時鳶快走過去,雙手緊緊環住她。
她悶聲說:「想奶奶了。」
老人家的身體因為生病的原因早已經瘦骨嶙峋,懷抱卻依然像小時候那樣溫暖,讓她覺得安心。
時鳶的眼睛悄聲紅了。
「最近工作是不是很累啊?」
老太太長嘆一聲,布滿皺紋的手一下一下輕撫著她的後背,語氣里是藏不住的心疼和憐惜。
「辛苦我們家鳶鳶了,本來就是小姑娘,不僅得養活自己,還得養活奶奶。實在不想留在那的話,就回來吧。奶奶現在身體越來越好了,很快就能出院了。」
她的聲音不禁哽咽:「我不累,奶奶。您身體好好的就夠了。」
「對了,你還沒告訴奶奶,相親相得怎麼樣?還有沒有跟那個小伙子繼續聯繫啊?」
「沒有....」
時鳶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開口。
她慢慢道:「奶奶...我有喜歡的人了。」
老太太呵呵一笑:「好啊,那好啊。」
時鳶眼睛紅著,臉也跟著泛了紅。
「奶奶,您怎麼不問我那個人是誰.....」
老太太抬起手,把她落下的碎發別到耳後,語氣愛憐:「你啊,就是看起來性子軟,其實心裡比誰都軸。認準了那一個啊,說什麼都看不進去別人了。簡直跟你爸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鳶鳶,很多不好的事情,都過去了。奶奶雖然老糊塗了,可道理,還是能分得清的,咱們活著得向前看。活著的人過得開心,幸福,那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你過得好,奶奶就高興了。」
時鳶的眼眶一陣陣發酸,聲音也跟著發澀:「奶奶......」
老太太忍不住嘆了一聲:「小裴那孩子啊,受過苦,死心眼,但是個好孩子。從小就是,只要有你在的地方,他的眼睛裡就放不下別人。奶奶都看在眼裡。」
兩個都是受過苦的孩子,抱在一起取暖,她怎麼捨得攔。
「既然還是喜歡,下次就帶著小裴一起過來吧。」
眼眶那股熱意更加洶湧,時鳶拼命克制著,才沒有讓眼眶裡打轉的淚水掉下來。
這時,老太太又想起什麼,笑眯眯地說:「對了,讓小裴別再帶著口罩來了。」
時鳶愣了下:「什麼?」
老太太一笑,「他自己長得什麼樣自己不知道,模樣生得那麼好看,奶奶就算老糊塗了,也不可能認不出來他呀。」
時鳶怔了瞬,目光落在被子上的那些小玩具上。
腦中,上次來時保姆說的話還言猶在耳。
那個經常來照顧奶奶的志願者大學生......
原來....真的是他。
一時間,胸口被一股情緒肆無忌憚地衝撞著,刺得她眼眶發紅。
是她,一直以來都太狠心了。
窗外夜色越來越深,光線昏黃,將病房裡的氣氛映得寧靜而溫馨。
奶奶已經睡著了,時鳶趴在病床邊,心底深處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一點點撥開那層雲霧,掙脫出來。
直到窗外的天光一點點亮起,時鳶的眼中也變得越來越清明。
那個強烈的念頭在她的心底生根,發芽,任何事都無法阻攔。
想去見他。
再也不要逃避了,時鳶。
C國某海島,開發已久的度假村項目即將完工,應酬不計其數。
酒店包廂內,幾個重要合作方都在,四處都是推杯換盞,觥籌交錯,酒局一直持續到深夜不曾結束。
裴忌手邊的酒杯空了又滿,滿了又空。
酒過三巡,空氣里開始摻雜進女人的香水味,烏煙瘴氣。
察覺到醉意上來了些,裴忌抬手扯了扯領帶,推開手邊的酒杯。
這時,包廂的門打開,一道白色的身影走進來。
裴忌抬了抬眼皮,視線忽然頓了下。
醉意麻痹神經,眼前的景象看得不太真切。
不遠處的身影黑髮及腰,身材纖細,和腦中的人影慢慢重疊。
隨著女人走近了些,面容也清晰起來。
不是她。
裴忌斂下眸,抬手揉了揉眉心,壓著那股躁意起身。
這時,身旁的男人注意到裴忌剛剛目光停留,心裡瞬間瞭然。
男人嘛,就算家裡的那位再漂亮,又哪能抵得住外面的誘惑。
尤其是他們這個圈子裡,再正常不過。
男人招了招手,「裴總,這是媛媛。來,媛媛,問裴總好。」
女人會意,立刻挽上嬌羞的笑容:「裴總....」
話未說完,就被男人冷聲打斷。
「不必。」
「我還有事,失陪了。」
丟下這句,他便起身離開包廂。
酒店還沒有正式開放營業,露天泳池空無一人。
夜風徐徐,裴忌靠在椅子上,地上的酒瓶空了一瓶又一瓶。
李媛媛過來時,就看見那些隨便一瓶都要六七位數的紅酒瓶散落在地上。
男人像是真的醉得厲害了,冷白的膚色都微微泛了紅,黑髮垂在額前,輪廓深邃又立體。筆直修長的雙腿隨意交疊著,氣場冷厲而矜貴,是那種讓人很難移開眼的英俊。
不像包廂里那些大腹便便的老總們,也不像有些油頭粉面的富二代,這是李媛媛第一次見到這麼優質又身居高位的男人。
只是剛剛包廂里被他隨意瞥了那麼一眼,她的心臟就差點跳出胸膛。
李媛媛看過採訪,也猜到了男人剛剛多看她那一眼是因為她和他的未婚妻有幾分相似。
可哪有怎麼樣呢。
哪怕是做情人,她也願意。
李媛媛下定決心,扭著細腰走過去,在男人身旁蹲下。
她放柔嗓音:「裴總,您自己喝酒嗎?我來陪您吧。」
男人聽見聲音,眉頭輕蹙,陡然睜開眼。
片刻的晃神後,他眼裡的醉意仍在,視線卻是冰冷的,不悅的態度很明顯。
李媛媛被他盯得發怵,緊接著就看見他揚了揚手。
無名指上,那抹銀光直拉拉地晃過她的眼。
他冷笑著問:「這個,你看不見?」
李媛媛的笑容凝固了瞬,很快又恢復過來。
她硬著頭皮,嬌聲又道:「裴總,我不介意的。如果您願意的話,叫我媛媛,或者鳶鳶,只要您開心。」
話落,空氣陷入詭異的安靜中。
靜默半晌,男人忽然笑了。
「好啊。」
他的眉眼生得極好,笑起來的模樣更是讓李媛媛看得愣了神。
裴忌抬了抬下巴,聲音里聽不出情緒。
「去,把那邊沒開的酒都喝了。」
李媛媛心裡一喜,看見他示意的方向,面上的笑容還沒等綻開就僵住了。
「裴....裴總.....」
全部都是高濃度的洋酒,那些下肚,她今晚酒精中毒都算是好的。
都喝了是會死人的。
李媛媛身形一抖,癱坐在地上,看見男人眼底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意思,反而透著一股變態的瘋狂。
他頗為愉悅地勾起唇,問她:「怎麼?怕死?」
這一刻,李媛媛真的後悔了。
「就憑你,也配和她相提並論?」
裴忌忽然抬手,掐著她的下巴,眼中戾氣駭人。
他的力道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李媛媛的眼淚很快就被逼了出來,嚇得渾身都在發抖。
「她敢親手殺了我,你敢麼?」
李媛媛不敢回答,眼淚啪嗒地砸在男人的手背上。
他很快嫌惡地甩開她,冷聲道:「滾。」
女人很快就跑掉了。
泳池周圍再度恢復死一樣的寂靜。
不知道擦過多少遍手後,裴忌終於把手帕扔到一邊。
他疲憊地合上眼,腦中幾乎是快要炸裂開一樣的疼。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天實在喝了太多的酒,他竟然做夢了。
夢裡,他又回到了小時候的那個家。
不,嚴格意義上來講,那個地方並不能叫家。
從開始記事的那天起,他的母親教會他的第一個,就是他的名字。
為什麼會有父母給孩子的名字取一個忌字呢。
因為他的母親希望,他出生的這天,可以是他親生父親的忌日。
一個女人究竟對一個男人恨到了何種地步,才會不惜把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也用作詛咒。
裴忌,賠命的賠。忌日的忌。
也許從名字開始,就註定了他這一生的命運。
他是承載著母親的恨意,才逼不得已來到這個世界的。
所以,從一開始,他的存在毫無意義,只是作為報復來到這個世界的產物。
裴忌自己也忘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懂事的。
從有記憶的第一天開始,他看見形形色色的男人進出他的家,咯吱咯吱的床板聲會從半夜響到凌晨。
第一次撞見的時候,他看見白花花的軀體糾纏在一起,很噁心。
只是看了那麼一眼,他就把午飯吐了個精光。
再後來,他就已經習慣了。
他親眼目睹著他那個所謂的母親,是怎麼被一個他從未見過的親生父親逼瘋。從他出生的每一天起,她都活得歇斯底里,折磨著自己,折磨著他,卻獨獨放過了他那個罪魁禍首的父親。
毆打,辱罵,是他童年記憶里的全部。
她對他,只有恨,只有發泄,與被迫承受這唯一一種關係。
第一次見到時鳶,其實是他12歲的時候。
很小很小開始,裴忌就聽說過這個名字。
是從同齡男生的口中,他們整天將這個名字掛在嘴邊。
說她漂亮得像天上的仙女,跳舞時的樣子更美。
裴忌不信。
也許是在地獄裡呆了太久,他想像不出,別人口中的仙女是什麼樣子。
直到那天,他真的見到了。
在拳場為了掙那一百塊錢,他被人打得鼻青臉腫,滿臉血污出來時,不想回家,於是就四處遊蕩,像孤魂野鬼。
走著走著,他也不知道自己暈倒在了哪。
睜開眼時,是一個他全然陌生的環境,四面都是鏡子,地板光潔明亮,還有長長的欄杆搭在那裡。
柔軟的觸感擦拭著他沾滿血污的眼,費力睜開的那一刻,一雙明亮動人的杏眸撞進他的視線里。
她綁著頭髮,幾縷髮絲垂在臉側,脖頸又白又細,臉蛋像是只有他的巴掌那麼大,美得驚心動魄。
他看呆了。
腦子裡第一個冒出來的念頭,她就是時鳶。
見他不說話,她細眉擰起,眼底寫滿了擔心。
「你還好嗎?」
她的嗓音又輕又柔,仿佛用點力就能掐出水來。
裴忌甚至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因為他配不上。
他的血會染髒她的裙子。
所以他跑了。
可,欲望是無止境的,也許他的骨子裡隨了他的母親,極端又病態。
那是他生命里第一次見到月亮。
可靠近她的代價是,他得自己從骯髒不堪的地方里走出來,一點點往上爬,甚至可能會摔得粉身碎骨。
可他還是想要,瘋了一樣的想要。
哪怕是死,也在所不惜。
這一場夢做得很長。
醒來之後,夢裡的人消失了,留下的只有徹夜宿醉的頭痛欲裂。
會議室里,幻燈片變換不停,坐在兩側的投資商爭論不休,吵得裴忌的頭更疼。
終於,眾人見他神色不悅,爭吵的聲音一點點消了下去,紛紛閉上嘴。
一個小時後,會議室門外的燈光熄滅,大家魚貫而出。
酒店經理在前面領路,帶著裴忌和另外兩個重要投資方繼續參觀昨天沒參觀完的酒店布置。
經理一邊帶路一邊講解,不知道看見了什麼,腳步忽然頓住。
「裴....裴總...」
裴忌掀了掀眼皮,冷冷抬眼。
前方不遠處的走廊盡頭,一道纖細瘦弱的身影站在那裡。
女人穿著一身淺色的大衣,手邊立著一個小小的白色行李箱,看上去有些風塵僕僕。
裴忌眸色一窒。
一時間,一行人停在那裡,都不約而同地屏住呼吸,有人認出了時鳶,幾個投資商頓時互相使著眼色。
北城傳聞裴氏總裁有潔癖,素來不近女色。
看來也不盡然.....
下一刻,男人忽然抬腳走過去。
時鳶握著行李箱的指尖收緊,怔怔地看著他朝自己走過來,心跳忽然開始加速。
她有些緊張地開口:「裴忌....」
然而,他的腳步僅在她身邊停留了一瞬。
低沉冷淡的嗓音在她身側響起。
「周景林,帶她去車上。」
僅這一句說完,他便抬腳走了。
時鳶茫然轉身,卻只看見他冷硬的背影消失在轉角。
心臟像是從高空一下子墜落,空蕩蕩的,聽不見回聲。
直到周景林把她帶到停車場後,時鳶才堪堪回神。
很快,一陣低沉有力的腳步聲從身後響起。
時鳶轉身,對上他的視線。
裴忌靜靜看著她,漆眸中黑沉沉的,看不出任何情緒,平靜得可怕。
見他沒有開口的意思,時鳶舔了舔乾澀的唇,終於出聲。
「裴忌...對不起。」
他的神色晦暗至極,複雜的情緒慢慢在眼底堆疊,逼紅了眼尾。
「我知道,奶奶的事和你無關。我沒有要怪你的意思,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一直以來都是我太懦弱了,我以前覺得,有些發生過的事情,忘不了,不論是你還是我,我們都會過得很痛苦。有的事從開始就註定是錯的。」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可是現在我覺得,哪怕是錯,就這樣一錯再錯下去,好像也沒關係。」
時鳶抬起眼,纖長的眼睫輕顫著,輕聲問:「下一次,你陪我一起去看奶奶,好不好?」
他的喉結輕滾了下,眼底不知名的情緒越來越濃稠,視線落在她的臉上,一瞬不曾離開。
時鳶沒有注意到他的眼神變化,自顧自地繼續道:「如果你不願意的話也沒關.....」
下一刻,她沒說完的話已經被他用唇舌堵住。
他毫無徵兆地俯下身,修長的掌心扣在她的頸上往他的方向推,幾乎是用咬的力度,跟上次全然不同。
在時鳶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刻,他的舌尖已然撬開她的牙關深.入進去,攻城略地,強勢又霸道,不留一點空隙。
夾雜著菸草味的吻掠奪了她肺部稀薄的空氣,時鳶被他吻得雙腿發軟,腦中空白一片,與他接觸的每一寸都像是過了電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力度終於有所收斂,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熱氣拂耳。
他的嗓音染上情.欲的氣息,低得發啞。
「時鳶,我說過。放過你,除非我死。」
漆眸里緊緊噙著她的身影,充斥著幾乎瘋魔了一樣的偏執情緒。
時鳶呼吸一滯,怔怔地看著他。
他低著頭,眼尾微微挑起,抵著她的鼻尖,又低笑了聲。
「而我,只能死在你身上。」
【如果您喜歡本小說,希望您動動小手分享到臉書Facebook,作者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