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親緣骨髓配型成功機率是幾十萬甚至幾百萬分之一,如果是熊貓血,配型可能還要往分母上加個零。
方謹從進入加速期開始就一直在尋找配型骨髓,找了兩年多,不是沒有配上六個點的,但最多也就六個點了。每次初配成功他都從絕境中生出無窮的希望,然而每次希望換來的都是更加慘烈的失望,久而久之,他對整個過程都有些麻木了。
顧遠坐在他身邊,腰背直挺挺的,就像一張繃緊到極致的弓。
方謹遲疑半晌,才猶猶豫豫地伸出手。在半空中他還停頓了一下,才掙扎著放在顧遠大腿上。
那大腿肌肉繃緊得仿佛岩石。
顧遠突然反手抓住他的手,長長地出了口氣,說:「一定能配上的。」
方謹沒有答言,半晌顧遠又自言自語道:「我們血型一樣,這是多少的機率?一定能配上的。」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十分鐘後顧遠就開始頻頻看表,目光難以掩飾的焦躁。然而快到點時他突然又不看了,似乎恨不得把每一秒鐘都掰成三瓣來過似的,連呼吸都格外放緩,還把方謹掌心翻來覆去的看。
「你生命線好長,」他突然說:「看,都到手腕上了。」
其實那根本沒到手腕,要對著光才能看見皮膚上輕微的紋路。
方謹輕輕嗯了一聲。
顧遠說:「我在金三角見過一個種罌粟的農民,算算今年都一百零幾歲了,他的生命線也是這麼長。」
「你去金三角幹什麼?」
「去勘探玉礦,緬甸除了種罌粟也產玉的,別緊張。」
方謹這才不吭聲了,半晌他小聲開口道:「我曾經去找你,找了很多次……有一次他們告訴我在孟定下面的一個村莊裡看見了你的車,但我派人趕過去的時候,整個村莊人去房空,沙地上車胎印還在,桌上的茶都是熱的……」
顧遠略微苦澀地笑了笑:「我知道。」
「啊?」
「我當時就在院門後面,眼睜睜看著你的人進來,里外轉了一圈就走了。我當時還想難道你在找我嗎,但你找我幹什麼?難道你占據了顧家不算,還打算斬草除根不成?」
方謹難過道:「……我怎麼會想害你?」
「我知道,但我當時不想見你。我想等再強大一些,等我比顧名宗還要強大,能給你更多東西更高地位的時候再回去……」顧遠出了一口酸熱的氣,道:「那個時候我應該很厭棄你的,但又沒法放手,所以有時也很厭惡這麼卑躬屈膝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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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分鐘後,秒針滴答一聲指向零點。
就在這時化驗室的門被推開,主任拿著報告單走了出來。
顧遠立刻起身迎上前。他的表情看起來沒有任何變化,走路姿勢也很穩,但如果仔細看的話就能發現他大拇指深深掐在食指腹上,因為用力太大幾乎連皮肉都有些變色。
「醫生……」
主任輕輕將報告單遞給他,遺憾道:「顧先生,對不起。」
剎那間顧遠像沒聽明白一樣,問:「什麼?」
「對不起顧先生,您二位的hla初配只能對上兩個點,不能達到移植的基本要求。」
顧遠直直盯著醫生,那一刻他向來銳利的目光完全是茫然的,渙散沒有焦距,就像連一根救命浮木都找不到的水潭。
「為什麼對不上?」
「顧先生……」 <div class="txtad"><script>loadAdv(10,0);</script>
「怎麼會對不上?」顧遠聲音越來越高:「我們連血型都能對上,你知不知道?我們都是rh陰性ab血,世界上最稀少的血型,這都能一樣為什麼只有兩個點對上?」
「顧先生!——」
「沒事的顧遠,」方謹驟然從沙發上起身走來,從身後緊緊環抱住顧遠,把臉埋在他緊繃的頸窩裡:「沒事的,機率太小對不上太正常了,沒事的……」
「不行還要再檢查一下,萬一驗錯了呢?要再抽一次血是不是,沒關係你儘管抽,方謹過來我們再給他抽血驗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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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遠倏然張口想爭論什麼,但方謹擋在他身前,眼眶發紅又很堅決地搖了搖頭。
「對不上就是對不上,顧遠。幾百萬分之一的比例,不成功才是正常的。」
他的聲音非常鎮靜,沒有半點低落或失望,仿佛從一開始就沒有產生過任何的希冀。
顧遠喘息粗重,抬手緊緊捂住臉。他維持著這個動作一動不動,全身僵硬如一塊黑色的岩石,足足十幾秒之後才突然轉身,腳步踉蹌地走了出去。
明明生病的是方謹,顧遠卻像是被打擊更重的那一個。
或者說,這次配型失敗就像根燃到盡頭的導火索,砰地一聲四分五裂,將最後一層虛假的緩衝都撕毀殆盡,只留下血淋淋的事實毫無遮擋地出現在顧遠面前。
那天晚上回紅礁島後,他一個人站在海灘上抽菸,漲潮的海水從遠方奔涌而來,淹沒他的褲腳,在沙灘上留下了一層又一層深色潮濕的痕跡。
黑雲從四面八方聚攏蓋住了天空,世界即將在潮聲中歸於沉寂。夜幕里只有顧遠手中的菸頭發出紅光,一明一滅,倏而亮起,轉瞬又歸於蒼茫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踩著水的腳步聲,走到他身後便停下了。
「……回去吧……」方謹小聲道。 <div class="txtad"><script>loadAdv(10,0);</script>
顧遠沒轉身,語氣聽起來有些怪異的沙啞:「你失敗過幾次?」
「嗯?」
「這種配型你失敗過幾次?」
「……很多次吧。」方謹的聲音剛出口就散落在了風裡:「——初配不過難以計數,更多是收到初配成功的消息,然後捐髓者來血液中心做高配卻又不過,大概有十一二次吧?還有幾次是被人悔捐。悔捐的我都給了很多錢他們才來做高配,然而最終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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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多重複的希望又絕望,命運猶如車輪反覆碾壓,那是足以將每一寸血肉都擠成碎渣的重量。
顧遠夾著煙,用手掌擦拭通紅的眼眶,只聽身後方謹低聲道:「我可能……就這樣找不到骨髓了。要是一直找不到的話,化療也不能堅持太久……」
「別亂說。」
「他們說進入急變期後進程很快,其實感覺不到多少痛苦,但潰爛和脾腫大有可能讓我變得很醜。如果是那樣的話你能不能讓我一個人去醫院?我們還可以每天打電話聊天……」
「別亂說!」
方謹只覺得眼前一恍惚,顧遠已轉過身來,把他緊緊按在自己懷裡,菸草味混合著咸腥的海風頓時灌滿了鼻腔。
「……我真會變得很醜的……」方謹呢喃道。
「不會,我們能找到骨髓。一定能找到的。」顧遠略有些神經質地重複,也不知道是說給方謹還是自己聽:「我們還有時間,這地球上那麼多人肯定能找到的。要耐心一點,再等等就好了,只要再等等就好了……」
方謹卻在他懷裡無聲地搖了搖頭。
已經等太久了。 <div class="txtad"><script>loadAdv(10,0);</script>
所有人都不說,但所有人都知道,即便繼續等待也不過是一場漫長而絕望的酷刑。
那天晚上臨睡前方謹洗了個澡,顧遠便赤著結實的上身幫他吹頭髮。鏡子裡照出方謹微低著頭的模樣,穿著雪白浴袍,端正坐著,仿佛十分沉默又溫順;他頭髮還是很黑,然而顧遠的手指輕輕穿過髮絲,不論再怎么小心,都梳下一把落髮。
顧遠向鏡子裡瞅了一眼,想不引人注意地把落髮扔掉,但方謹突然道:「沒關係的……治療時就是會掉。」
「一直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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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麼?」
「不疼,就是偶爾有點難受。」
顧遠沉默著去沖手,方謹在他身後說:「一個療程開始後就會掉,療程間隙中又會長出來,不過新長的頭髮都會非常黑……所以看著還好,就是掉頭髮的時候看著心裡很悶。」
「那是你一個人的原因,以後我陪著你就好了。」
顧遠擦乾手,轉身輕柔地捋了捋方謹吹乾後格外柔黑的頭髮,結果剛一動作,便有髮絲悠悠飄落下來,他動作不由一頓。
「……但我不想讓你陪啊,」方謹輕聲說,眼底有點難過:「我不想讓你看到那些,反正最後也要一個人上路的……」
顧遠半跪在浴室地上,拉著他的手,認真道:「只要你活下來,變成什麼樣都沒關係。」
方謹扯了扯嘴角,但應該是一個笑容,但在那毫無血色的唇間只滿溢出苦澀和蒼涼。
方謹精神不好,很早就睡了。入夜後顧遠倚在他身邊靜靜看了他很久,時鐘漸漸走完一圈又一圈,感覺卻像是只過了短暫的幾分鐘。
最後的貪婪,應該就是這種感覺吧。 <div class="txtad"><script>loadAdv(10,0);</script>
他像哄小孩睡覺一樣一遍遍拍撫方謹,很久後才漸漸迷糊過去。
然而很快,在半夢半醒間他突然感到身側有響動。雖然那動靜非常輕微,但長久以來浸透於骨血中的本能讓他立刻清醒,睜開眼睛向邊上一看。
——是方謹。
方謹小心搬開顧遠環抱著他的手臂,然後在床上呆呆坐了一會兒,黑暗中只隱約聽他短促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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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顧遠內心突然產生了一種模糊而不安的感覺,下一秒方謹又俯下身,顧遠立刻閉上眼睛裝睡,只覺得自己嘴唇被吻了一下。
——那是個並沒有深入,卻非常久的,像是貪戀一般的親吻。
顧遠的心臟咚咚跳了起來,片刻後他感覺到方謹的氣息遠去,緊接著他翻身下床,穿好拖鞋,輕輕打開門走了出去。
這……
這是要去幹什麼?
其實晚上出去是可以有很多種解釋的,突然口渴想要喝水,睡不著去客廳坐坐,不論哪種都非常普通。然而不知為何顧遠心中強烈的驚悸就是揮之不去,他保持睡姿不動,大概等了半分鐘,猝然起身跟出了臥室。
走廊空無一人,靜悄悄的,大廳傳來嘩啦一聲推拉門被打開的聲響。顧遠躲在樓梯間透過扶手往下一看,正看到方謹披著睡衣,連個外套都沒穿,脫了鞋光腳向外走去。
「……」
顧遠壓抑住呼吸,輕手輕腳下樓,穿過客廳出了門。
推拉門外就是深夜靜謐的花園,噴泉淙淙流淌,月光下海潮正從不遠處傳來。前院鐵門鑰匙就掛在燈下,方謹已經拿它開了門,正把鑰匙掛回牆上,然後徑直向沙灘的方向走去。
這棟海邊別墅造得離海岸線相當近,走路過去根本用不了兩分鐘。顧遠只見方謹的腳步在月光下磕磕絆絆,有幾次差點因為踩到沙灘上的碎貝殼而摔倒,但動作卻沒有遲疑,一直走到漲潮的淺水中才停下腳步。
他直直站在那裡,面對著廣袤的大海,潮水正從天邊呼嘯著向沙灘湧來。
顧遠內心被那個越來越清晰的可怕預感攫緊了。他站在方謹身後十幾米遠的地方,死死咬緊牙關,憑藉這個動作讓自己不發出任何聲音。
海面夜風寒冷,仿佛從人骨頭縫裡發出呼嘯的哨聲。顧遠踩在水裡,整個身體完全僵冷透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突然看見不遠處方謹的身影略微一動。
——他本來的位置上海水已經淹到了小腿。
而現在他蹚著水,又往前邁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