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2024-09-04 09:00:49 作者: 山有嘉卉
  槍擊聲驟然響起,站在人群中央的男人瞪大了眼,不可思議的看著前方,而後迅速倒下,手裡的裁紙刀丟在了腳邊。閱讀

  顧雙儀被他用手臂箍著,離得很近,那聲槍響如同驚雷一般在她耳中炸開,她本就惶然,這時更是雪上加霜,驚嚇之下竟也跟著摔倒,眼一闔就昏了過去。

  周圍的人此時都圍了上去,因在急診門口,裡頭很快就推了平車過來,顧雙儀被飛速送進了急診室。

  近乎癲狂的歹徒被隱在對面高樓里的狙/擊手擊斃,自有人來將遺體抬走處理。

  祁承淮從槍響的那一刻就開始發怔,一直都沒能緩過神來。陳院吩咐人將地面清洗乾淨,回頭望見他還站在原地,面孔煞白眼珠通紅,一時嘆了口氣,安慰道:「應該沒事的,去看看吧。」

  祁承淮看著面前人關切的目光,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嘴唇哆嗦得連聲音都發不出,像是被掐住了喉嚨的雞仔。

  愣了半晌,他才遲緩的點了點頭,提了腳往急診裡頭走,心裡又驚又怕,又十分的惱怒,不僅是對令顧雙儀受了無妄之災的歹人,還有對自己的惱恨。

  當一個男人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愛人身陷囹圄而無能為力,那種對於自己的惱怒是巨大的,無論從理智還是情感上,他都無法接受自己的軟弱和無用。

  所以當他在急診大廳的分診台前看見一個穿著白大褂蹲在地上和一個坐著的小男孩拼積木的身影時,心裡的怒火頓時就噴薄而出。

  「你是哪個科室的?」他站在那裡,居高臨下的望著地上一大一小兩個人的頭頂,又看了眼白大褂胸前白色的胸卡,目光猶如利劍,「你的衛生和院感制度誰教的?知不知道醫院的地板有多髒,看見孩子在這裡坐著也不知道阻止,還和他玩到一起去?你要真的想和孩子打成一片,趁早回家去當幼兒園老師!」

  這樣的事,換做在平時,他一定不會這樣怒氣沖沖的訓斥,但是在這一刻,他萬分的痛恨一切不符合規章制度的事情。

  因他的耳邊不斷的迴響起男人喊了許多遍的三個字,空鼻症。

  到底事實如何尚需考證,但這其中是不是存在醫療不規範誰也說不準,但祁承淮卻覺得,男人未必就是錯的。

  可是這些都應是以後的事,當他將那學生訓得啞口無言戰戰兢兢之後,顧不上一旁愣住了的小男孩,轉身就大步進了急救室。

  那裡並沒有顧雙儀的身影,一位護士告訴他,顧雙儀並無大礙,已經做了簡單包紮後送去了留觀室。

  他腳步一轉就去了東邊的留觀區。顧雙儀的病床在一排病床靠盡頭的地方,一旁的椅子上放了她那件衣領沾了血的白大褂,他低頭看了一眼,只覺得鮮紅色刺目,刺得他肝膽發寒。

  祁承淮腿一軟就坐在了顧雙儀床邊,他怔怔的看著那件白大褂的衣領,腦子裡一片空白,好半晌才咽了口唾沫,顫抖著伸手去摸索找到她的手。

  碰上顧雙儀手背的那一刻,祁承淮鬆了一口氣,是熱的,還是熱的,還好,還好……

  顧雙儀睜開眼之前就覺得自己一邊手有些疼,她心裡一頓,難道是摔倒的時候那麼不走運摔壞了手?

  待她看見自己一邊手被祁承淮死死握住時,懷疑卻沒了,原來是被這人捏得痛了。

  她抬了抬手,祁承淮立即回過神來看她,又伸手碰碰她圍了紗布的脖子,嘴唇蠕動了幾下才叫出她的名字來,「……彎彎。」


  他聲音才一出來,眼睛就又紅了,將顧雙儀嚇了一跳,忙掙扎著坐起來去摸他的臉,「怎麼了怎麼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彎彎。」祁承淮仍舊只叫她的名字,語氣里是她從未見過的軟弱和彷徨,「你別討厭我,我不是故意沒救下你的。」

  顧雙儀本想問他到底怎麼了,聞言立即頓了頓,想笑話他,可是抬眼卻看見他眼底無法遮掩的脆弱,心頭一抽,來不及去想他怎麼會這樣,忙安慰道:「不會,怎麼會怪你,你不是還想去換我?是那人不肯罷了。」

  祁承淮定定的看著她,半晌抿著唇傾身抱住她,伏在她的肩膀上喃喃道:「幸好你還在,要是讓我也親眼看著你沒了,我要怎麼活下去……」

  顧雙儀一驚,他說也,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還看著誰死了麼,可是他在神內,生死不是該看慣的麼,怎麼會是這樣的情緒?

  她想了片刻,又覺得耳朵有些疼,忙推了推祁承淮道:「我覺得耳朵有些疼,是不是有什麼問題,你給我看看。」

  祁承淮的注意力立即就被轉移了,他拉著顧雙儀的胳膊去看她的耳朵,「哪裡疼?」

  看了一陣他也看不出什麼來,又恐真的有事,忙道:「你別急,我去給你叫個耳鼻喉科的會診。」

  說罷他就起身出去找管床醫生了,顧雙儀望著他的背影,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紗布,吁了口氣暗道可算是將人拉出來了。

  她並不知道為什麼祁承淮會這個樣子,也許是被嚇到了,畢竟當時的情況還算是挺危急的,儘管他向來沉著,但總有關心則亂的時候。

  只是她沒料到祁承淮關心則亂能亂到親自去耳鼻喉科拽了人來會診的地步,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沖被拉來的同事笑了笑,又拍了拍祁承淮的手臂,「沒什麼的,我已經覺得好多了。」

  祁承淮卻不信,仍舊一臉緊張的站著,直到聽見同事說只是槍聲過大造成的暫時聽力下降過幾天會自然好的,才舒了口氣露出點笑影來。

  「你看,我就說我沒事嘛。」同事走後,顧雙儀拉著祁承淮的手,笑著嗔道,「你這樣慌亂,用不了幾天就全院都知道了,到時候豈不是一世英名都毀了?」

  祁承淮不錯眼的看著她,抬手去揉她的發頂,嘆氣道:「總歸是小心無大錯。」

  因無大問題,顧雙儀歇了片刻後就要走,臨走前黃閔中抽空來看她,她問起那個劫持她的歹徒,「那個人是劉炳添主任的病人?」

  黃閔中被她問得愣了愣,隨即忙四下看了一眼,然後才回過頭低聲道:「是,你們可能還不知道,劉主任已經被院長叫走了,有人說是當時醫療過度埋下的禍根,院辦恐怕要查一查,你們不要多管這種事了,尤其是老祁,等風頭過了再說,別把自己繞進去。」

  他這話十個字有八個字是說給祁承淮聽的,顧雙儀性子溫和,凡事都以忍耐為上,唯有祁承淮,既有能力又有手段,不犯到他頭上就罷了,偏偏這次遭殃的是他的心尖子,想讓他吃下這暗虧,別說門,連窗戶都沒有。

  說的人是這樣心思,聽的人也心裡門清,於是顧雙儀扯了扯祁承淮的手臂示意他應聲,卻只聽見一聲冷淡的哼聲,悶悶的。

  顧雙儀心裡不裝事,雖是受到了驚嚇,但被同事家人圍著安慰了一通又吃了頓好飯之後就漸漸恢復了過來。

  只是祁承淮卻未能如此。


  他最擔心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開始整夜整夜的做夢,夢見自己與人打架被打落了滿口的牙,又夢見自己在跑步,不停歇的跑,路卻一直沒有盡頭。

  這樣的夢來回出現,貫穿整個睡眠過程,擾得他心煩氣躁,又不得不時時壓抑情緒,幾天下來就變得精神不濟起來。

  而後他又開始夢見傅琛,只是這次不同的是,在夢的後半段出現的是顧雙儀,她被歹徒箍住脖頸頭髮散亂面目呆滯惶恐的模樣,然後不同的兩張臉重疊,不停的變幻,最終變作一張猙獰的鬼面向他俯衝而來。

  又一夜,祁承淮從夢中驚醒,他反手擦去額上的汗,轉頭看向身側睡得人事不知的顧雙儀,那件事已經過去一周,她脖子上的紗布早就解了,留下的傷痕很細,不仔細看不可能看見,她的聽力也已經恢復如常。

  仿佛一切都已經過去,你看當事的人質如今能吃能喝能睡,好似從未經歷過那一場兵荒馬亂,只有他還在耿耿於懷。

  祁承淮就著窗台漏進來的光,終於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抑鬱症復發了。

  只是他也未想好是否需要休息一段時間,又擔心自己休息的話,管著的病人該如何處理才好。

  但他亦來不及想清楚了。

  這天原定是祁承淮給一個病人做冠脈造影,卻沒料到衣服都換好了,人也站在了台前了,他卻開始手抖。

  起先是以為有點緊張,便不動聲色的緩解著情緒,可是等再開始時發覺並不是緊張,而是害怕。

  但手術不可能就此結束或取消,於是祁承淮只好將盧主任請來救場。這台手術餘下的時間裡,祁承淮坐在休息室里發呆,他望著自己的雙手,難以想像原來這件事給他的影響已經如此大。

  大到他潛意識裡不敢相信自己的醫術。

  那天下午盧主任和他關起門在主任辦公室里談了半天話,末了她道:「休息一陣子吧,原先你回國後就該放假的,只是我們科太忙就沒讓你休,你放寬些心,我不清楚你那兩年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又或者只是被這次的事影響了情緒,但是承淮,雙儀一個女孩子都可以撐過來,你一個大男人可不能認輸。」

  盧主任並不刨根問底他如此失常的緣由,只告訴他,不管是為了什麼,先認輸的人就成了真正的輸家。

  祁承淮感念她的體諒和勸慰,最終接受了她的安排,並在如此倉促的情境下將主管的病人分別拜託給幾個同事,又將路文奇託付給林光峰。

  此時已經是十二月下旬,再過不久就是元旦了,空氣中的冷氣越來越濃,寒風凜冽,他離開醫院時站在樓前的階梯下回身,仰頭去看高聳的建築。

  他看不清十七樓的窗戶到底是哪個,卻記得窗戶後的每一件擺設,即便只是休假,卻也令他有了惆悵和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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