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琛的死,是祁承淮至今耿耿於懷的心魔。他們曾經朝夕相處,前一刻還活生生的人突遭橫禍喪失生命,那種難過不是其他的病人搶救無效可以比擬的。
只是他無法向家人或者朋友開口說出自己心裡的感受,他習慣了在他們面前扮演成熟穩重和冷靜理智的祁承淮,日久天長,終於再難告訴他們自己心裡的脆弱。
就連關岳,他在說起這些事時也有八分將他當做自己求助的醫生,如此才能說得出口。
唯有對著顧雙儀時,他是全然無防備的將自己所有的心事3袒露,滿懷忐忑,他怕她的反應里有哪怕一絲的滿不在乎或者其他想不到如何形容的神色。
但她只問了一句累不累,就輕易的將他心底最纖細敏感的那根弦撥動,讓他心生出從未有過的委屈來。
也許是傾訴過後心裡壓力減輕的緣故,祁承淮這晚睡得比之前要安穩些,儘管仍舊從夢中驚醒,但卻不像以往那樣再覺得心慌又難以入眠。
他翻身抱住了熟睡的顧雙儀,嗅著她發間的暖香,心裡逐漸平靜下來,漆黑的夜裡伸手不見五指,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光亮會驅散黑暗。
床頭的鬧鐘突然響起,打破了室內的安靜,顧雙儀下意識的伸手摸過鬧鐘,又極其勉強的睜了睜眼,從眼縫裡看了一眼,下意識就要坐起來。
可是才坐起來她就又想了起來,自己和祁承淮都在休假,並不需要早起。
於是她又躺了回去,被窩還是暖乎乎的,只是她再也沒法睡著,本來長年累月的習慣了早起的人,哪怕是假期都會被生物鐘催著早醒,懶覺全靠回籠。
然而她今日也沒法睡得成回籠覺。昨晚聽祁承淮講完舊事已經很晚,她來不及也不忍心再去追問他當時具體的情景如何,其實也不需要去問,網上一查就知道了。
顧雙儀擔心的是祁承淮的情緒,她喜愛他的重情義,但又十分希望他能將這些事稍稍遺忘一些,這樣也許能活得輕鬆一點。
然而她又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如果可能,他就不會是今天這幅模樣了。
顧雙儀心裡嘆了口氣,終究還是打消了勸說的念頭。她在被窩裡磨蹭了一陣,起身下床去洗漱做早飯。
吃過早飯後祁承淮去了關岳那裡,出門前告訴她說約好了下午去祁承洲的畫廊一趟。
顧雙儀有些奇怪,「去畫廊做什麼?」
「前幾天我看家裡缺一幅畫做裝飾,讓他畫了一幅,今天去拿。」祁承淮一面穿外套,一面低聲的應著。
顧雙儀聞言在室內環視了一圈,有些猶豫,「那要擺哪裡?」
祁承淮扣大衣扣子的手頓了頓,然後滿不在乎的回道:「拿回來再說。」
顧雙儀就哦了一聲,又道:「你坐出租去吧,天氣不好,開車不方便。」
祁承淮頓了頓,外頭已經不下雪了,天空藍得有些出奇,街道想必已經被清掃乾淨,這天氣暫且無論如何也算不得壞。但他還是應了聲好,發覺她面上是掩蓋不住的擔憂,心裡有些愧疚,到底是自己的事讓她擔心了。
走到了門邊,到底還是忍不住開口解釋,「別擔心,我沒事。」
顧雙儀愣了下,有些訕訕的笑著點了點頭,果然還是被看出來了啊。
她忙揮了揮手,急促的道:「快去快去,早去早回。」
祁承淮見她有些被識破心思的窘迫,覺得有點意思,忍不住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才作罷。
後來顧雙儀和祁承淮出門去祁承洲的畫廊時已經是下午四點的光景,天空有些沉,與早上的天氣大相逕庭,十足一副□□臉。
等他們取了畫回來時就開始下雨,接連兩天又是雪又是雨的,氣溫一路往下跌,凍得人忍不住打哆嗦。
進了樓道口,依稀聽見細細的嗚咽聲,有點像嬰兒的哭聲,顧雙儀疑惑的沖旁邊扭了扭臉,「咦,隔壁有人生了孩子?」
祁承淮皺了皺眉,想不起在樓里曾見過孕婦,但平日裡早出晚歸的,和鄰居也不算多熟悉,怎麼會知道別人家的事,他便搖搖頭道:「不清楚,興許是吧。」
說話間已經到了家門口,那陣嗚咽聲越發的清晰,顧雙儀仔細聽聽又覺得不像是隔著門傳過來的,當下便好奇的四處張望起來。
過了片刻終於在角落的背光處陰影里發現一隻半大的小奶貓,忍不住驚呼道:「呀!有隻貓!」
祁承淮掏鑰匙開了門,聞言便按亮了樓道燈,角落裡渾身髒兮兮濕漉漉的貓崽子立即無所遁形。
只見它蜷縮在角落裡,只有巴掌大,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鼻頭好似有些破了皮,正可憐兮兮的面對著顧雙儀的方向,聲音輕顫低弱。
顧雙儀的柔軟心腸一下就被勾動,蹲下去伸手就要抱它,祁承淮見狀忙阻止道:「等等,你這樣不注意萬一有傳染病怎麼辦?」
「……那、那我能不能……能不能把它抱回去?」顧雙儀的手停在半空中,仰起頭期期艾艾的望著祁承淮。
祁承淮看著她眼裡期待的光,一時間覺得頭大如斗,他並不贊成顧雙儀抱這麼一個不知道能不能養活的小東西回去,他也並不喜歡這些毛茸茸的東西。
然而他亦更不願意看見她願望落空時失落的神情,他知道她一直很想養一隻小貓或小狗。
顧雙儀見他半晌不說話,面色也有些為難,心裡不能說沒有失望,但到底多年來都沒能如願,也不覺得十分的難過,於是便站起身來道:「我不養它,給它找個紙箱行不行?天太冷了,它會死的。」
她抿著唇,眼睛微微低著,聲音也有些怏怏的,祁承淮猶豫再三還是道:「不是不給你養,只是它未必能養活,到時候你又要傷心。」
「……嗯?」顧雙儀愣了愣,隨即抬起頭看他,面上有急切和驚喜一閃而過,「不會的不會的,我們留下它好不好,好好養著不會死的,求求你了!」
她一面說一面伸手去扯祁承淮的袖子,難得的撒起嬌來。
祁承淮低頭看了她一眼,想起他們還沒在一起時的事來。那時她也是這樣,蹲在地上去餵貓,月色下的倩影寧靜而美好。
他定了定神,忍不住又嘆了口氣,終究還是妥協道:「那你抱它進去洗個澡,然後立即吹乾,我去看看寵物商店關沒關門,買點東西。」
顧雙儀忙應是,彎腰下去興奮又小心翼翼的將髒兮兮的一團用手掌託了起來。
時間已經晚了,天氣也不好,附近的寵物醫院和商店都已經關了門,祁承淮輾轉在商場買了寵物幼崽能吃的奶粉,回到家時顧雙儀正趴在紙箱旁看著縮在裡面的貓仔。
洗乾淨了的小東西是只小橘貓,大概成人男子一對手那麼大,許是到了新環境還沒適應,眼神濕漉漉的,看著就覺得可憐。
他嘆了口氣,「你就看著它飽了?不吃飯了?」
顧雙儀愣了愣,忙從地上起來,急急忙忙往廚房去,「哎呀,忘記了。」
祁承淮無奈的笑著搖了搖頭,又低頭看看仰著頭看著自己的貓仔,心裡也有那麼一絲憐憫蓋過了不適。
他沖了奶粉,隔杯用涼水降溫,然後用奶瓶去餵它,然後用兩隻指頭拎著貓仔頸後那一小塊肉,揚聲問顧雙儀:「彎彎,你這隻貓仔叫什麼名字?」
顧雙儀此時正在廚房忙著切牛肉,她早前買了上好的牛肉和牛肉丸,準備要做一頓牛肉火鍋,聞言便頓了頓,想了一陣才伸頭出廚房道:「就叫肉丸!」
「……這都是什麼名字,就不能改一個?」祁承淮眼皮一抽,對她起名的品味深感擔憂,但顧雙儀不肯換,他也奈何不得。
他唯有心裡感慨一番,又將貓仔放回了紙箱,洗了手後去研究剛帶回來的那副畫該放哪裡。
祁承洲給的一幅叫《雨中的少女》的畫。下著雨的街頭人來人往,紅綠燈在雨霧裡有些迷濛,車子在街道上飛快的駛過,只有模糊的影子,穿著紅裙的少女撐著一把透明的傘,雨水滴在傘面上濺起了水花,盤著低髻的少女回眸一笑,仿佛春天裡最美的花。
祁承淮看著畫裡的人面,越看卻越覺得熟悉,只是一時想不起來,直到他將畫掛在了鞋櫃對面的牆壁上又回到沙發上坐下時才猛的想起祁承洲畫的是顧雙儀,準確點來說是她的笑容。
他眼風一掃,看見沙發旁邊矮几上放著的相框,裡頭的顧雙儀笑得眉眼彎彎,溫暖得如同陽春三月,他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樣明朗的人啊,也難怪祁承洲只是見了她一次就記住了她的笑。
「老祁,祁承淮,開飯啦!」顧雙儀喊他開飯的聲音傳來,有些興奮,也有些著急。
祁承淮直到此時才聞到空氣里瀰漫開的絲絲縷縷的香味,肉湯的香味。
他施施然的進了飯廳,見飯桌上擺了好幾個盆盆碟碟,圍著中間的卡式爐,顧雙儀正端了一個湯鍋出來,裊裊的白煙和香氣不絕如縷。
「牛肉火鍋?」他挑了挑眉,飛快的掃了一眼桌上的食材。
顧雙儀將鍋放在了爐上,貼過去用滾燙的手指捏他的耳垂,笑嘻嘻的應道:「是啊,開不開心,意不意外?」
祁承淮忍不住嗤了一聲,仿佛勉為其難似的嗯了一聲,惹得顧雙儀撅起嘴用手指去戳他的後腦勺泄憤。
胡蘿蔔玉米的湯底,先放了耐煮的生牛肉丸和胸口朥,沸騰後轉小火,涮肉的順序由瘦到肥,牛舌、五花腱、吊龍、肥胼,最後是口感脆脆的胸口朥,末了將粿條和生菜放進牛肉湯里滾片刻,撈起來後拌些做蘸料的沙茶醬,味道鮮美醇厚。
透過飯廳旁小陽台的推拉門,依稀能看見外面有點點零星雪花飄落,這一鍋火鍋仿佛是關於冬天的念想,窗外飄雪,屋內暖鍋沸騰,吃了它,這一年就圓滿了。
祁承淮握著筷子,望一眼對面正埋頭苦吃的小姑娘烏得發亮的發頂,想了想,從碗裡夾了一顆牛肉丸放進她的碗裡,溫溫和和的勸了一句:「慢點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