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看到江淮,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兩個人紅著臉立刻就跑了出去。
她們走了之後,客廳里就只剩了令人窒息的安靜。
葉衷反覆張嘴,最後一咬牙才從唇齒間擠出了一點聲音:「淮……淮淮,你別亂想,她們才來我們家多久,只知道背後嚼人舌根……」
說到後面,她的語速越來越快,最後話裡面的慌張越來越明顯。
「小姨,」江淮打斷她,臉上的神色如同深潭裡的湖水,半點波動都不顯:「我沒亂想。」
他彎下腰換鞋,語氣漫不經心:「她們說的也沒什麼錯。」
「我是有病,我是個怪物。江非許也沒有對不起我,準確說來,」他嗤笑一聲,「是我對不起他才對,紀初確實是因為我死的。」
「……」葉衷再次說不出話來,心裏面的慌張卻越甚。
江淮換完鞋之後拎著書包上了樓,路過她旁邊的時候,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姨,我沒什麼事。」
怎麼說呢?
他對於自己的定位清楚得很,這種聽了別人幾句話就要死要活的事,已經是他前好幾年做的了。
葉衷仔仔細細地打量著他的神色,確認真的很平靜才微微鬆了口氣,勉強地笑了笑:「淮淮先上樓玩兒吧,晚上吃飯的時候小姨再叫你。」
直到晚上吃飯的時候,葉衷見他確實好像沒被影響,這才真正的把懸著的心臟放回了肚子。
江淮心裏面也真的沒什麼大的波動,要不是他晚上翻來覆去地都睡不著,他還真以為下午聽見的東西在他這兒已經過了。
江淮打遊戲打到了一點過,又在床上躺了兩個小時,最後才又生無可戀地摸出了手機。
打那麼久的遊戲是個人都應該膩了,他現在看著那個遊戲的圖標就覺得頭昏腦脹,想了想,還是動了動手指把遊戲給刪了。
然後他就滑動這手機桌面神遊,好一會兒,他才後知後覺自己這個無意識的動作是從哪兒來的。
——當初在酒吧里第一次遇見蘇北的時候,他一隻手夾著煙,另一隻手手裡好像就是這個動作。
再等他回過神來,他已經點開了手機里的通訊錄大拇指指尖下面,赫然是四個大字「學神哥哥」。
這是蘇北送他回家那次存的。
嘖。
現在都已經三點過了,凌晨給人打電話擾人清夢是不是不太好?
……不過不太好就不太好吧,他向來是想做什麼當場就做了,絕不會委屈自己的。
這麼想著,他義無反顧的就撥通了這位「學神哥哥」的電話號碼。
蘇北送他回家那次他們就交換了電話話號碼,這還是第一次用到。
江淮聽著手機里的電話鈴聲,遲來的覺得有點慌。
他有點覺得這位「學神哥哥」不會接。
說實話,要是有個人半夜給他打電話,他也不會接,沒準兒第二天還會因為這個電話把人給打一頓。
他的手心裡沁出了一點冷汗。
「你都知道人不會接,為什麼還要打?」
一縷縷黑霧從關著的窗簾縫隙里鑽出來,慢慢地在他的床邊形成了一個坐著的人形。
江淮抬腳就踹了他一腳:「說了別坐在我床上。」
「好了好了,我起來了。」黑霧摸了摸鼻尖,訕訕地站起來,「掛了吧,他又沒接……」
他說著,又在江淮冷凜的目光里慢慢消聲。
他眼睛漂忽地看向了別處:「凶什麼凶,又不是我沒接你電話……」
「小瘋子?」一聲磁又有點啞的聲音從電話聽筒里溢了出來。
「嗯……嗯。」江淮呼吸一滯,眼神飄忽的模樣簡直和剛才的黑霧一模一樣。
「怎麼了?」男生的聲音里滿是睏倦,但是又強撐著睡意,顯出十足的耐心。
江淮一隻手無意識地攥緊了被子,嗓子有些發緊:「我……睡不著。」
「……」蘇北失笑,這下子睡意散去了不少,語氣里多了幾分戲謔:「所以就來把我吵醒了,不讓我睡?」
他坐了起來,倚在床頭,心裏面真沒多少被吵醒了的煩躁,倒是少年清澈的聲音在夜裡顯得有些軟糯,聽得他心裡都軟乎乎的。
「心情不好?」
「……嗯。」江淮猶豫了一會兒,緊接著就鑽進來被子裡,聲音悶悶地說出來:「哥哥,我難受。」
蘇北一愣,心臟像是被人揪了一下,沉悶悶的發疼。
江淮眨了眨眼睛,莫名的覺得鼻子有些酸澀,他直愣愣的看著天花板,說:「哥哥……」
聽筒里只能聽見兩個人的呼吸聲。
江淮細細地顫抖著:「我生病了。」
而且很嚴重。
嚴重到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個怪物。
蘇北沉默了一會兒,開口:「淮淮。」
他的聲音格外的溫柔,「沒關係,會好的。」
不管是什麼事,沒關係,都會好的。
「……嗯。」
這一刻,房間裡的空氣恍若凝滯,江淮恍惚覺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困難。
但是蘇北那邊卻好像半點未覺,他的語氣又恢復了以往的輕鬆:「還不睡?想要我唱安眠曲哄?」
空氣恢復了流動。
江淮的唇角微微向上揚了揚,清軟的少年音還帶著鼻音,「哥哥願意嗎?」
「還沒睡呢怎麼就開始做夢了?」蘇北笑著,不過最後他還是說:「安眠曲就算了,這玩意兒我也不會唱。你把電話開著吧,我等你先睡。」
「嗯。」
在這之後,電話聽筒里又只剩了兩個人淺淺的呼吸聲。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電話那頭的少年將睡未睡,半夢半醒地輕聲問:「真的會好嗎?」
蘇北沉默著,過了好久,他才輕聲回答:「是。」
等到他聽到少年的呼吸聲徹底平穩了下來,他才掛斷了電話。
窗外還是漆黑的一片,現在才四點鐘,他卻已經毫無睡意。
他嘆了口氣,伸手從床頭櫃裡摸出了一支煙,點燃了之後也不抽,就只是夾在手上看著白色的煙霧裊裊升起。
他想到了蘇夕,他的妹妹。
那時,她還十一歲,正是花骨朵一般的年紀,別人的笑都帶著爛漫的春光,而她的笑卻染滿了血跡。
她躺在床上,身形已經削瘦得只剩了骨頭,眼睛裡卻還是天真的希望,她跟他說:「哥哥,我又生病了。」
他當時也是這麼回答的:「沒關係,會好的。」
但等他再見到妹妹,她的身上卻已經蓋了一層白布。
……
「太太,您回來了?」
「嗯,」女人換好鞋走進來,眉宇間帶著濃濃的疲倦,「小北呢?」
保姆跟在她後面,輕聲回答:「少爺還沒下來。」
女人狠狠皺眉,坐到沙發上,一隻手按了按額頭,一隻手向她揮了揮,「去喊他,現在都幾點了還沒起床?」
保姆應了一聲,去了樓上,不一會兒,少年就拖著拖鞋,穿著睡衣走了下來,看見她微微抬了抬眉稍:「媽。」
蘇媽媽看見他的樣子,眉頭緊皺:「現在才起?」
「六點過就起了,房間裡看書。」少年微微垂眸。
……這話完全是胡扯,不過也不是全是假的。他雖然沒看書,但是絕對也不只是六點過起的。
聞言,蘇媽媽才鬆了口氣,「起來了就下樓來吃飯,早上不吃飯像什麼樣子?」
「嗯。」蘇北一邊應著,一邊走向了餐桌。
蘇媽媽身上還是一套黑色的西裝,雖然眉眼間滿是疲憊,但周身依舊是滿身的凌冽。
過了一會兒,她又狀似無意地問:「對了,聽說你們學校有個長的挺好看的男生給你告白?」
蘇北喝粥的動作一頓,不過自從妹妹走後,他媽對他的關注越加緊密,小瘋子告白那事鬧得挺大,他媽知道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這麼想著,他放心了一半,也狀似閒聊地回答:「嗯,是個高二的學弟。」
蘇媽媽走過來,在他的對面坐下,嘆了口氣:「小北,媽媽不是不讓你談戀愛,只是現在你的主要任務就是學習,你只有越來越優秀,你爸才會回頭看我們母子一眼……」
「夕夕走了,媽媽只有你了。」
這句話他已經聽過很多次了,再聽著,他心裏面也沒有了半分波動,只是配合著蘇媽媽,他咽下嘴裡的粥,微微頷首:「嗯。」
……
江淮告白這事兒真的鬧得挺大,幾乎是全校皆知。
周一開校會的時候,校長還在主席台上演講,一干學生一看到他往主席台旁邊走,就爆發了一陣陣的騷動。
不過校長也是個閱盡千帆的人物,見到這種場景也只是保持微笑著說完了自己的話,下台前,還拿著話筒開了個玩笑:「看來帥哥總是比校長有排面,算了算了,讓我們把主席台交給下一位同學。」
話筒已經遞過來了,黃忠實看見江淮一幅沒睡醒的樣子,連忙拉住了他:「江淮,你檢討書呢?」
江淮眯著眼睛模模糊糊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慢吞吞地往自己荷包裡面摸:「荷包里的……嗯?」
這會兒他的瞌睡散去了不少,又仔仔細細的把荷包摸了一遍,確實什麼都沒有摸到,才一臉懵逼地抬頭和黃老大對了個視。
黃忠實:「……摸到了嗎?」
江淮老老實實的搖頭:「沒有。」
其實說實話,他心裡還真沒有半點慌張,倒是可惜更多一點。
——早知道這玩意兒要丟,他就不用花費兩個小時的時間從網上「截取」下來了。
白費時間,白費精力。
江淮眼睛一轉,抬腳就往主席台上走,黃忠實嚇了一跳,連忙再次拉住他:「你幹什麼?就這麼去啊你?」
江淮看了他一眼:「我能脫稿。」
他要檢討這事兒全校都知道,學校也不可能因為他沒帶檢討書就讓他下周上台的。
被迫的還不如主動去呢。
……其實主要是,大半個學校都知道他檢討,要是沒去,校霸的面子往哪兒擱?
黃忠實震驚的多看了他兩眼,幾乎是下一舜他就開始檢討自己:怎麼能看輕差生!念個檢討都能脫稿,這要是認真學……嗯!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