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三合一

2024-09-04 11:42:14 作者: 白石紅鯉
  黑暗籠住一方小天地。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帳幔落下, 暗影在房間裡無限擴張。無法玄蟒得此名號,便是它所到之處萬法無用,一切道術都可遮蔽。懵懂的伴生蛇將身軀貼在牆壁之上, 仿佛將此地圍成一個籠子, 一個囚牢,一個藏匿寶物的巢穴。

  在這裡,壞心眼的野獸終於能安心將獵物擁入懷中。

  「師尊……師尊。」

  顧雪眠低低喚著。

  曾經他以為這個人是塊冰,現在才發現, 是自己錯得徹底。哪裡會有這樣柔軟的冰呢?軟得仿佛要把手指吸住。

  像是捧了一團軟雪,怕化了,又怕傷了。他恍然覺得自己等了這個人太久, 聞著白髮間的冷香, 手底下控制不住用力。

  「唔……」

  昏沉的人發出一聲低呼, 像是感受到痛意。但他依舊沒有醒來, 只是蹙著眉,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顧雪眠好奇注視著這一幕, 蛇瞳里涌動著止不住的興奮和滿足。他的師尊太脆弱了, 只是輕輕一捏, 皮膚上便會留下明顯的紅痕。這麼適合風月的身體可不能被別人看見,萬一有人起意欺負他呢?

  幸好, 這樣的師尊只有自己能看到。

  骨骼延展的聲音咔咔作響,一條蜿蜒長尾在腰部以下延伸。顧雪眠的衣服已經完全脫落, 他輕而易舉用長而有力的蛇尾把師尊卷到身前, 抬起了那精緻而單薄的下巴。

  雪白柔順的長髮, 輕顫的羽睫, 淺色的薄唇。師尊長得不像個人類, 更像月亮上的神明落進凡塵, 落進他這個半人半蛇的怪物懷中。

  怪物不僅不想放神明回去。

  還想弄髒他。

  唐錦衣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哪。

  他恍惚間覺得自己很困,還有點熱。周圍都是濃濃白霧,把他困在其中——雖然他現在也根本不想動。

  這時,霧中出現了一條大蛇。

  那是條很漂亮的蛇,鱗片上有美麗的花紋,像是某種古老而奇特的圖騰。它在唐錦衣面前高高昂起頭,俯視著他,吐出蛇信。

  不知為何,唐錦衣並不害怕。他呆呆望著那條蛇,隱約感到熟悉。

  所以他問:「我認識你嗎?」

  大蛇圍著他繞了一圈,並沒回答,而是開口問:「你想要什麼?」

  唐錦衣發了會兒呆,搖搖頭:「我沒什麼想要的。」

  大蛇很不滿:「這怎麼行?不給你想要的,我就不能跟你交換。」

  唐錦衣:「交換什麼?」

  大蛇:「我想吃掉你。」

  唐錦衣一愣,有這樣談條件的嗎?難道這大蛇是什麼專門與人做交易的惡魔,同意了就會取走你的靈魂?

  不過……他確實沒什麼想要的。他想退休,等完成最後一個任務就能退休了,然後就回家去。不過他已經沒有家人,所以也不算家,只是回自己的房子裡去。他不缺錢,或許可以養一隻寵物,別的更沒什麼需要。

  他思考時間太長,大蛇不耐煩了,宣布說:「我現在就要吃你。」然後一下把唐錦衣卷了起來。

  暈暈乎乎的鹹魚唐錦衣並不想反抗,他現在好懶,想不起為什麼在這裡,也想不起要做什麼。乾脆答應:「哦,好吧。」

  然後。

  唐錦衣:!

  他慌亂摁住大蛇:「你在幹什麼?你不是要吃了我嗎?」

  大蛇說:「我是在吃你呀。」

  騙子!唐錦衣一邊在心裡罵髒話,一邊努力捂住嘴巴不發出奇怪的聲音。蛇類冰涼的身軀繞過他的腿部、腰腹、胸口、腋下,直到纏上他的脖頸,詭異的觸感讓唐錦衣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你、你鬆開我啊。」唐錦衣費勁想去拉開這不講理的野獸,可兩者力量懸殊,大蛇紋絲不動。

  「嘶嘶。」滑膩的蛇信舔在他臉上,那雙冰冷豎瞳緊緊盯著他,蛇身卻越纏越緊、越纏越緊。唐錦衣覺得又難受又害怕,他掙紮起來,大聲喊:「救命!救命!」

  大蛇說:「你變紅了。」

  唐錦衣低頭,果然,他看見自己的皮膚泛起大片紅色,就像桃子漸漸成熟,紅暈擴散的同時變得豐沛多汁。

  「好奇怪啊,你、你不要蹭我的腿。」唐錦衣眼淚汪汪,那裡被蹭得好疼,還有種很古怪的感覺。

  他不知道怎麼形容那種感受,全身都像是沒了力氣一般軟下來,有些麻,還有些……舒服。

  但唐錦衣還是很生氣,他憤怒地說:「我要殺了你。」

  「那你來呀。」大蛇幽深的瞳孔里映著他的模樣,亂七八糟不堪入目。

  「如果殺不死我,我就要吃你了。」

  猛然睜眼。

  唐錦衣直直望著上方的床帳,呼吸急促,心跳得仿佛要衝破胸腔。冷汗浸濕了鬢角,他躺在原地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是夢。

  還好是夢。

  可這個夢太荒誕也太真實,直到現在,他皮膚上仿佛還停留著那種冰冷滑膩的蛇鱗觸感。而等唐錦衣微微一動,就發覺自己全身上下都又僵又疼,好像真跟一條巨蟒打了一架。

  唐錦衣:「…………」

  等等。

  所以他是做了一個不可言說的夢,還是跟條巨蛇?想清楚這點,唐錦衣緩緩睜大眼睛,母胎單身的堅強心靈有一絲裂開。

  難道他是個變態嗎?!

  就在唐錦衣精神恍惚、懷疑人生時,他身邊忽然有什麼動了動。轉過頭去,便看見一張單純而無害的睡顏——顧雪眠正側身躺在他身邊,一條胳膊搭在他的腰上,臉龐貼得極近。

  這幾乎是個曖昧的距離。

  於是,唐錦衣的心臟受到了二次衝擊——他不僅做了和大蛇的奇怪夢境,還是在自家小徒弟身邊做的。一想到這,唐錦衣臉上頓時燒紅,羞恥心令他幾乎無法面對顧雪眠那純真的面孔。

  真是……太不像話了。

  輕輕拿開腰上的胳膊,唐錦衣躡手躡腳下了床。然而就在他離開顧雪眠身側的那一刻,後者卻像是被驚醒一般睜開眼睛,茫然道:「師尊?」

  唐錦衣尷尬道:「你繼續休息。」

  他聲音有些嘶啞,不由微微皺眉。喉嚨里很乾燥,需要喝些水。

  但顧雪眠卻是跟在他身後慢吞吞起了床,說道:「我去為師尊準備衣服。」

  最近一直是徒弟給自己服侍起居,唐錦衣倒也沒察覺不對。他略微尷尬地坐到椅子上,那塊用來抑制寒毒的暖玉不知何時已被顧雪眠戴回他脖頸,難怪醒來也未覺得冷。

  此時,他才逐漸想起昨天發生的事。因為雪眠蛇血發作,他便留下來陪著對方,結果中途睡著……唐錦衣疑惑地眨眨眼,他有些記不清中間發生了什麼,也記不清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了。

  顧雪眠捧了衣物過來,對他露出個甜甜的微笑:「師尊,我來為您更衣。」

  唐錦衣窘迫一瞬:「我自己來。」

  他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而且面對小徒弟,羞恥感便會油然而生……

  可一向乖巧的徒弟這次沒有聽話,反而迅速替他將衣服換上,一邊撒嬌般說:「師尊,您便讓我來吧。」

  少年熟練為他換上長袍、束好腰封。他的手臂已經足夠長,當伸直手臂為唐錦衣圍腰封時,身軀便貼近了後背,溫熱的呼吸落在唐錦衣脊背上。

  「師尊。」他輕輕說:「您看這樣可以麼?」

  房間裡有一面琉璃鏡,雖然不比唐錦衣房中的寬大,卻也足以照出兩人身形。晨光落入房間,透過光束里的細小浮塵,唐錦衣看見鏡中照出一個一身錦袍、長發披垂的仙尊,和站在他身後的黑衣少年。

  或許不能說是少年。

  顧雪眠體型並不羸弱,反而肩寬腿長、十分養眼,已經顯出成年男子的結實輪廓。此時他微笑著靠過來、鳳眼中笑意流轉,個頭似乎比自己還要高一點。

  唐錦衣能感受到他明顯的愉悅和親昵。

  可惜,做了「噩夢」的仙尊並不能感同身受。他遲疑著問:「雪眠,你心情不錯?」

  分明經歷過蛇血發作的痛苦,如果換了唐錦衣必定要先在床上躺一天。可顧雪眠這模樣,不僅生龍活虎、動作靈活自如,還笑呵呵十分開心。

  顧雪眠眨眨眼,說:「師尊,這是第一次有人陪我一起熬過蛇血發作,不是一個人,我就沒那麼害怕了。而且你身上涼涼的,讓我比往常好受許多……」

  聽了他的解釋,唐錦衣便覺得可以理解。或許是那個噩夢讓自己太過敏感,他現在總有些無法面對徒弟。


  唉,算了,等做完任務去看下心理師吧……

  雖然與丁夢語分開行事,但該辦的事終究要辦。臨行前,冉青給唐錦衣重新準備了一應物什,光是每日要喝的湯藥便整整齊齊碼了一箱放在儲物戒中。

  冉青:「公子,我同您一起去。」

  唐錦衣:「不必,我能照顧好自己。」

  冉青微笑:「但我要盯著您喝藥。」

  唐錦衣:「……」

  心中逃避喝藥的小算盤被冉青識破,唐錦衣不由氣弱:「我自己會喝。」

  冉青看著他,緩緩道:「公子,您想做什麼冉青都聽您的,唯獨這個不行。冉青答應過尊主,要養好公子的身體、讓公子不再受寒苦摧折。」

  尊主,指的是天清宗前宗主,也是原身早已過世的父親。

  聞言,唐錦衣不由一愣。這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提起原身血親,如果冉青受過那位尊主的囑託,那便是比周行止、丁夢語還要早識得原身。

  「大管事不必擔心,我會跟著師尊一同去的。」顧雪眠從二人身後走來,十分自然站在唐錦衣身側,微笑著說:「您不用親自去,每日師尊的藥我替您盯著。」

  因為時間拖後了些,唐錦衣便打算直接帶著顧雪眠一同下山,這樣便不用回宗門,直接前往天寶秘境。

  「對,」唐錦衣想起什麼,連忙道,「雪眠監督我就行。冉青啊,琅梧洲離不開你,就不要跟去受累了。」

  聞言,冉青面上笑意淡了些。

  他嘆口氣,最終還是沒有阻攔:「公子出門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按時喝藥。我為您備好的法器不要取下,也不要輕信任何人。」一邊說,冉青一邊仔細幫唐錦衣檢查了遍全身上下的配飾,仿佛這才能放心。

  「公子,請您記住萬事以您為先,您永遠是最重要的。」

  原文中冉青便是個忠心耿耿的角色,而現在唐錦衣再看,卻覺得他不僅是忠心,還有幾分對原身真心實意的愛護。平日恪守禮節、從不逾越,但細節處見真心。

  「放心。」唐錦衣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暖意,輕拍了拍冉青的手背。

  此時顧雪眠卻有些看不下去。

  他扯出個笑,握住唐錦衣的胳膊:「師尊,我們出發吧,不要耽誤時辰。」

  唐錦衣這才放開冉青的手,同顧雪眠一起上了飛舟。天清宗到天寶秘境之間路途頗遠,飛行法器能幫他們節省許多時日。

  精巧華美的飛舟緩緩升空,那一抹白影也徹底消失在視線中。無人發現,在唐錦衣轉身後冉青仿佛受到什麼震動一般怔在原地,直到此刻才抬起頭,望向那飛向天邊的法器。

  他輕輕吐出口氣。

  「大管事,公子吩咐的事還要繼續查麼?」身邊走來一個灰袍人,恭敬詢問冉青。

  「查。」冉青丟下乾脆利落的一個字,眼中又恢復了往日冷靜與清明。

  飛舟掠過山門,很快便去往山下州府。

  唐錦衣身上還是不怎麼舒服,也不知是睡不慣顧雪眠房中的床、還是做了個極累的噩夢,他總覺得周身隱隱作痛,還有些疲憊。可那之後他分明檢查過,身上並無什麼傷痕,也沒有碰撞的淤青。

  上了飛舟,他便靠在狐裘靠背上,閉著眼睛養神。

  顧雪眠推門進來時,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幕。

  身著錦袍的仙尊臥在美人榻上,一手撐著額頭、一手垂在身側,露出的清瘦手腕白到幾乎發光。他靠著的狐裘顏色火紅,仿佛映得仙人面上也有幾分紅暈,看起來懶散又嬌氣。

  顧雪眠一下便想起這人被自己觸摸時泛紅的皮膚。

  他喉頭微動,輕手輕腳走過去低聲道:「師尊,您喝口茶吧。」

  唐錦衣緩緩抬眸,沒有接茶反而問:「雪眠,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先前他光顧著懺悔自己那個罪惡的夢,倒是差點忘了這個。雖說問過小四,但唐錦衣覺得還是親口再問一遍顧雪眠穩妥些。況且,他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別的不說,萬一徒弟斷袖了那會不會換個男人繼續展開狗血虐戀啊……

  顧雪眠微微一怔。

  陽光從飛舟的小窗投射在少年面上,立體的五官將光影分割。顧雪眠似乎是笑了一下,問:「師尊,怎麼樣算心上人?」

  這個反問讓戀愛經驗為零的唐錦衣也卡了下。他想了想,不太確定道:「想要日日與她相見,分隔太久便會萬分思念?」


  「那我不懂。」顧雪眠俯身將茶水放在小桌上:「沒人教過我這些。我只知道看見他與旁人在一起我會不高興,看見他對別人笑我也會生氣。如果可以,我想把我們兩個綁在一起,這樣他就永遠不會離開我了。」

  有一點他沒說,怕嚇著師尊。如果實在不行,他就把那個人吞下去。

  我得不到,別人也休想。

  唐錦衣十分無語地看著他:「雪眠……」

  他想說你這跟小學生嫉妒朋友跟別人更好有什麼區別,不過想一想這孩子活得坎坷,更不要說有什么正確的愛情觀了。

  這些日後再教他,不急於一時。他頓了頓,又問出那個問題:「你說的那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顧雪眠雙眸緊盯著他,十分自然道:「乾淨又漂亮,善良又愚蠢。哦,還有點嬌氣。」

  夢語的確乾淨又漂亮,也很善良。唐錦衣在心裡點頭,又有些不確定:師妹愚蠢嗎?嬌氣嗎?怎麼聽起來像是小情侶打情罵俏用的詞。

  不過這樣一來,他倒更放心了些。

  剛剛那些形容詞,怎麼看都不是男人吧,至少不必擔心徒弟突然斷袖了。

  眼見師尊高興起來,顧雪眠鳳眸微眯。

  師尊是察覺到了什麼?又為什麼要這樣問?難道……是師尊自己有了心儀之人,所以想找人聊這個話題?

  想到此,顧雪眠頓時沉下臉色。

  師尊也要像其他人一般娶妻生子、延續血脈嗎?如果他有了妻子和妾室,就會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後院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上,會與那些人糾纏不清、甚至會同她們同床共枕……

  「砰」一聲,顧雪眠猝然起身,撞倒了身後圓木凳。

  唐錦衣正待伸手去拿茶杯,被他這動靜驚了一下:「怎麼了?」

  顧雪眠面無表情反問:「師尊,洲中難道要有婚嫁之事?」

  唐錦衣滿臉問號,自家徒弟的腦迴路他看不明白,怎麼思維如此跳躍就到了婚嫁之事?他迷茫地原地思考一會兒,尋思著難道……難道是以為丁夢語要出嫁?

  於是擺擺手:「別多想,有這種大事難道會瞞著你?」

  顧雪眠臉色這才好看了些,乖乖去把凳子扶起,又給唐錦衣添茶。他做這些做得熟練又認真,顧雪眠曾經勸說他不必親自動手,他是徒弟,又不是僕人。

  但顧雪眠執意要做。

  他不滿足於只能在問道時能與師尊相見,師尊生活里的所有他都想染指。

  唐錦衣原地翻了個身,覺得腰背處還是不舒服。顧雪眠便主動道:「我給您按摩。」

  唐錦衣眼前一亮,隨即十分感慨。在自己面前這樣聽話懂事、孝順又勤勞的孩子,怎麼可能變成黑蓮花大魔頭呢?

  修道之人與天爭命,壽數便同修為息息相關。越是修為高深,生命便越長久,也就越是脫離凡塵。

  但大能畢竟是少數,對大部分凡人來說,自身資質便決定了他們只能當個普通人,或者修為低微、無法進入大宗門的散修。而這些人,才構成了熙攘百姓。

  州府中人流龐雜,唐錦衣收了飛舟、安排僕從去尋客棧,自己則與顧雪眠一起上了街市。他自己戴上幕籬,長長垂紗一直遮到腰部以下,掩住那張容易引起騷亂的臉。

  「你也遮一下。」他遞給顧雪眠一個面罩。

  徒弟越是長大,容貌也越是能招蜂引蝶。

  顧雪眠聽話戴好,隨即一手護在師尊身側:「人太多了,師尊我牽你的手吧。」

  唐錦衣當然不同意,那像什麼話?又不是小孩子。

  沒過一會兒,他就感到顧雪眠輕輕拉住了他的衣袖,的確沒牽手,但也不打算鬆開。唐錦衣心中好笑,徒弟最近怎麼變得這樣黏人?

  附近是州府中最繁華的地帶,店鋪林立、貨品琳琅滿目。放眼望去,修士與凡人混居、無論凡俗物什還是修煉材料都賣得風生水起,也算是一方盛景了。正當唐錦衣思索著去哪裡買點心時,一個小小身影突然直衝過來。

  顧雪眠神色一冷,雙手扶住唐錦衣肩膀將他拉向自己。

  「哎呀!」那人影擦著唐錦衣而過,狠狠摔在地上。定睛一看,竟然是個不滿十歲的小孩,臉上和身上都髒兮兮的。

  小孩回頭看了他們一眼,也不道歉,站起來就要繼續跑。誰知只跑出一步,就像被什麼掐住脖子一般飄上了空中、不停掙紮起來,驚地周圍人紛紛避讓。


  「雪眠,放開他。」

  唐錦衣清冷冷的聲音傳來,顧雪眠頓時一僵。

  他不甘心地說:「師尊,他是個小偷。」

  「我知道,放開。」唐錦衣有些無奈,他自然看得出小孩那一撞是要從自己身上摸東西,可這不是沒得逞嗎?

  眼見小孩臉色變得青紫、快要沒氣了,顧雪眠才冷著臉收手。看著小孩身上的污跡,他面上顯出一絲嫌惡:自己給師尊準備的衣服差點就被弄髒,真是該死。

  此時周圍人已經有些看熱鬧的,在小孩旁邊圍出一塊空地。

  那戴幕籬的白衣男人一看便知身份尊貴,沒人會想不開去觸霉頭。幾個常住附近的人見狀都是搖頭,這野孩子總出來小偷小摸,這次是踢到鐵板了,大人物脾氣都不好,他今天怕是要遭罪。

  其中一人悄悄跟同伴說:「是那個育嬰堂出來的吧?唉,去年入冬是不是也有個,被那修士老爺用神法凍在橋頭,活生生凍死了。」

  他同伴低聲說:「閉嘴吧,少說幾句。」

  修士耳聰目明,唐錦衣自然聽見了這話。他臉色微變,因為原身的結局也是被凍死。

  再看那小毛賊,他心情就有幾分複雜。唐錦衣並不想跟一個才到自己腰的小孩過不去,眼看著對方顫巍巍站起來,嘆口氣道:「過來。」

  小孩臉上瘦得幾乎只剩眼睛,盯著他不住打顫,甚至能聽見牙齒顫抖的碰撞聲。

  見他怕得連跑都不會,唐錦衣只好自己走過去。

  人們都以為他是要打那小孩,卻見白衣的男子輕輕蹲下,溫柔握住孩子一隻雞爪般的小手。那隻手修長、乾淨、白皙,與又髒又丑的小手形成了鮮明對比。

  「別害怕,是我徒弟弄傷了你,便由我來替他還上。」唐錦衣緩緩釋放出溫和的靈力,如同涓流一般順著小孩雜亂的經脈遊走,撫平這具小身體的傷病。

  唐錦衣的靈力蘊含濃郁生氣,迅速給小孩帶來了無窮生機。在人們驚訝的視線中,只見白衣人手中亮起微光,接著那小孩竟是肉眼可見變得健康起來!

  等唐錦衣站起身,小孩脖子上的勒痕已經消失不見。不僅如此,他除了髒些,看上去同健康小孩已經沒什麼分別!

  「以後別再做偷竊之事。」唐錦衣溫聲道:「我能看到你的命格,自食其力,你會過上好日子。」

  眾人一片譁然。

  本以為下一刻就要上演慘劇,卻沒想到這位修士不僅沒計較,還用仙法給小乞丐治療!

  有人喃喃道:「活神仙吶。」

  而顧雪眠的眼裡已經要冒火了。

  他大步走來,拉起師尊的手在自己衣袖上使勁擦了擦,把從小孩身上粘的灰塵都擦掉。那小孩有什麼特殊,憑什麼得到師尊這麼對待?

  「師尊為什麼為他動用靈力,還給他測命格?」他咬牙切齒道:「就因為他可憐?」

  唐錦衣奇怪看了他一眼:「我當初對你不也是這樣嗎?」

  顧雪眠:「……」

  難道在師尊心裡,他跟路邊一個又髒又丑的乞丐也沒區別嗎!

  仿佛聽見他心中咆哮,唐錦衣好笑地揉了下他頭髮:「如果不是我徒弟弄傷人家,我也不用管這事。」

  這個小插曲並沒有破壞唐錦衣逛街的興致,難得出來,他還想去找找看有沒有千層糕賣。正準備拉著顧雪眠離開,忽聽身後傳來個細細的聲音:「大、大人。」

  唐錦衣回過頭去,看見那個小孩雙手絞在一起,怯怯張口:「謝謝您。」

  他一愣,也未多在意,只是一點頭便同顧雪眠離開了此地。一個同主線劇情無關的角色,順手幫一把並沒什麼為難。

  見兩人離去,圍觀之人也逐漸散了,各自去忙自己的事。只有那個小乞丐呆呆站在原地,望著那個白色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久久不能回神。他還捏著自己那隻手,剛剛那個神仙握了他這隻手。

  上面仿佛還有淡淡冷香。

  走出一段路後,顧雪眠才打破沉默:「師尊,我小時候也住在這條街。」

  唐錦衣心中一動,但只是淡淡道:「哦。」

  以前他試探著問過幾次,顧雪眠對自己的過去都不願細說,這次竟然能主動開口。

  「我、我住在一個育嬰堂里,因為我家中人不想要我。那個育嬰堂里有很多孩子,他們總跟我打架、搶吃的,我個子小打不過,經常挨餓。」顧雪眠說著說著,就把額頭抵在了唐錦衣肩上。


  「師尊,你來可憐我吧,不要可憐別人。」

  他小聲說。

  兩人此時正走到一處樹蔭下,時間接近傍晚,行人開始變少。春風吹綠了柳葉,溫柔送來暖意。

  唐錦衣其實挺無奈,他算是發現了,這傢伙缺少安全感、又有些隱藏的霸道,怎麼都改不過來。

  明明挺好的小孩,怎麼長成這個脾氣的?

  正好有個老人推著小車路過,唐錦衣眼前一亮,便叫住對方買了個小糖人。隨後拍拍肩上那個腦袋:「想吃麼?」

  顧雪眠愣愣抬頭,接過小糖人還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叫我可憐你?小時候沒怎麼吃過糖吧,諾,補給你。」唐錦衣的口吻跟哄孩子似的。他又不是心理分析師,但知道吃甜能讓人開心,就這麼做了。

  那是個兔子糖人,含在嘴裡甜滋滋的。顧雪眠一邊吃,一邊卻盯著師尊想:其實自己不喜歡吃甜。

  但他笑了:「謝謝師尊。」

  顧雪眠一點都不可憐那小乞丐,即便自己也曾經同他一樣。這世上本就是弱肉強食,沒本事就不配活下去。可他又忍不住想……萬一小時候,自己能遇到師尊呢。

  師尊也會那樣溫柔握自己的手嗎?

  那之後,他還會血洗顧家嗎?會遇見那麼多豬狗不如的惡人嗎?

  隔著幕籬,師尊似乎在眺望遠處的建築。夕陽給他鍍上一層金色光輝,讓他看起來像在發光。

  微微斂目,顧雪眠突然又不願想了。

  那樣之後,他也可能成不了師尊的弟子。要他選擇,他自然選走一遍過去的苦難,然後換在師尊身邊的現在。

  基本摸清楚幾處拍賣會場所在,唐錦衣也嘗了一路各色小吃。這街上竟然還有夜市,華燈初上,四周一派熱鬧祥和。

  「以前沒這樣出來玩過吧?今天師尊陪你。」話說得雖滿,實際上唐錦衣已經皺起了臉。他著身子骨本就虛弱,走了這麼久早就累了。

  「師尊,那我背你吧。」顧雪眠笑眯眯湊上來:「我想試試背著師尊是什麼感覺。」

  唐錦衣本想說「那也該是師尊背你」,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還真背不動……

  就在這時,遙遙夜空中突然傳來一聲鳴響,接著便是萬花齊放。

  巨大的煙花在黑色天幕上依次綻開,一瞬間將天空照亮。絢爛煙火稍縱即逝又接連不斷,讓人們都發出了驚喜的歡呼。

  唐錦衣兩人也抬頭望著夜空,不過是凡人的一點自娛自樂,他們卻都看得很認真。周圍是嘈雜的人聲鼎沸,這方小空間便格外顯得寂靜。

  「聽說對著煙花許願很靈驗,」唐錦衣笑著看顧雪眠,「你不試試嗎?」

  顧雪眠:「我沒什麼願望。」

  他突然側身將唐錦衣抱起,嚇得對方拍了下他胳膊:「做什麼!」

  顧雪眠笑嘻嘻說:「師尊不想站高點看麼?」

  少年的臂膀結實有力,已經能把他輕鬆托起。唐錦衣覺得失了尊嚴,再一看旁邊——被抱著舉高的要麼是孩子,要麼是情侶中的女方……

  他臉一陣紅一陣白,只能假作生氣:「放我下來,聽見沒有?」

  顧雪眠還想鬧他,直到唐錦衣真生氣了才肯放手。師尊又不是不能強行推開他,不過是怕傷到他罷了。

  顧雪眠嘴角扯起個得逞的弧度,看著師尊背對自己匆匆整理衣冠。在煙花耀出的光芒里,他看到那人白皙的耳垂已經變得通紅,仿佛咬一下就能擠出血來。

  旁邊,一對戀人躲在人群中偷偷親吻。那女子不好意思地推男子,最後用團扇遮著面同男子親在一處。

  看到這一幕,顧雪眠皺了皺眉。

  看別人親吻,他只覺得噁心。可如果把那兩人代入成自己和師尊……他又心安理得覺得心動。

  唐錦衣總算梳理好被徒弟弄亂的衣袍,在心裡暗罵這小子越來越沒大沒小了,回去一定要罰他抄書。就在此時,他卻聽見耳邊響起個熟悉的聲音:

  「師兄,是你麼?」

  他一愣,這是師妹丁夢語用秘法在同他聯絡。兩人身上有配套的傳音法器,即便距離極遠也能傳音入密。

  「師兄,你同顧雪眠是否在一處?不要開口說話,此事與他有關。」


  唐錦衣心裡一個咯噔。

  「有個道士找到我,說他知道你徒弟的秘密,一定要親自跟你交談。我看他不像好人就先打暈捆起來了,但覺得還是要你來決斷。」丁夢語的聲音十分擔憂:「師兄,你避開顧雪眠來找我吧,我不覺得這人的話可信……但怕有個萬一。」

  思緒流轉,唐錦衣皺起了眉。這時身後顧雪眠剛好撒嬌一般靠上來:「師尊,我們回去吧,我也累了。」

  他笑得又乖又甜,看上去完全就是個貼心的好徒弟。

  唐錦衣點點頭:「好。」

  顧雪眠仔細盯著他:「師尊,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沒有,只是有些乏了。」唐錦衣搖搖頭:「回去吧。」

  燦爛的煙火在兩人身後炸裂。

  僕從早早找好了客棧和房間,只等二人回來便可以沐浴更衣。停在自己門前,唐錦衣猶豫了一下,拍拍顧雪眠的肩膀:「我先回房了,今日有些疲乏。」

  顧雪眠問:「要我幫師尊揉一揉肩膀麼?」

  「沒事,你自去休息。」唐錦衣一臉疲憊,轉身便進了自己的廂房。

  顧雪眠站在門外,臉上表情漸漸冷下來。他今日很高興,比之前任何一天都高興,可師尊沒給他機會說出這句話。

  是夜,人語聲歇,萬籟俱寂。

  一個白髮身影走出客房,術法一動,便消失無蹤。而在他身後,門縫中緩緩游出一條細小黑蛇,看了看唐錦衣消失的方向,沒入陰影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恭喜唐唐在完全不知情的時候徹底脫離儲備糧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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