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柜雖不明所以,但也是活了半輩子的人,知道這裡面肯定有事,於是沖那兩人拱了拱手,說道:「兩位既然是東家的朋友,小老兒自然好生招呼。」
張鶴齡回頭說道:「這位是酒樓的掌柜張來福,我張家的生意平日都是他來打理,你們不要見外,有什麼事儘管吩咐。」
胡飛見張鶴齡果然沒有撒謊,家中確實是做酒樓生意的,於是上前說道:「老掌柜辛苦,給我們開兩間房就行了,今晚我要和張年兄秉燭夜談。」
老掌柜看看張鶴齡,張鶴齡無奈,說道:「如此甚好,給那位姑娘開一間,我們兄弟二人開一間,去準備吧。」
客房都是現成的,老掌柜親自帶著三人上樓,經過一間房間的時候,卻見房門半掩著,裡面有一個人倚在床頭讀書呢,此人聽到外面有人經過,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然後喊道:「恩師!」
張鶴齡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對啊,這裡還有個徒弟呢,於是轉身推門進去,說道:「憲清,你的傷勢怎麼樣了?」
胡飛和白露沒來得及拉住張鶴齡,只好跟了進來,見床上那人年紀比張鶴齡還要大幾歲,卻口稱恩師,很是不解。
「來來,我給你們引薦一下,」張鶴齡說道,「這位是我的門生毛憲清,正在準備明年的春闈,他最近受了點傷,我便將他安頓在酒樓里修養。憲清啊,這兩位是為師的朋友,胡飛和白露,今日特來看我的。」
毛憲清和兩人見禮,說道:「學生有傷在身,不方便下地,還請見諒。」
胡飛雙手抱拳,說道:「毛相公客氣了。」
張鶴齡繼續說道:「憲清啊,這幾日學習的怎麼樣了?」
「回恩師,學生近日正在研讀《孟子萬章篇》,頗有幾分心得。」
張鶴齡腦子在飛速旋轉,自己受制於人,被盯得死死地,無法和外人通風報信,毛憲清是自己唯一的機會,於是說道:「整日研讀四書五經定是十分枯燥,為師跟你論論詩詞如何?」
毛憲清回道:「還請恩師賜教。」
張鶴齡稍加思索,便開口說道:「為師先送你一首詩,為向青樓尋舊事……」
第一句說完,毛憲清臉騰一下紅了,他還以為張鶴齡跟他翻青樓打架的舊帳呢。
一旁的白露臉色也變得緋紅,暗道:「流氓!」
「……師命隨聲心未平,有偶抱衾愁不寐,難消此夜欲卿卿。」
四句詩念完,毛憲清臉色突然變得緊張起來,但是馬上恢復到平常的神色,說道:「恩師教誨,學生自當謹記在心,學生也有一詩,請恩師指點。」
另一旁,白露臉色也有些好轉,本以為是登徒浪子,放蕩形骸,等聽完才知道,原來他是在告誡自己的學生,不要流連煙花柳巷,要謹遵師命,專心讀書,看來是自己想多了。
張鶴齡點了點頭,毛憲清沉吟片刻,說道:「我聞琵琶已嘆息,去來空留人生意,報答師恩無一字,管弦鼓樂狀元衣。」
胡飛和白露對視一眼,以前覺得這個張公子是個生意人,只認銅臭,但是現在聽兩人吟詩,一個諄諄教誨,一個立志高中考狀元以回報師恩,不免有些汗顏,此前心中的懷疑也煙消雲散。
張鶴齡起身說道:「你心有大志,為師很滿意,天色不早,我還要去陪胡兄敘敘舊,你繼續研讀吧,為師臨走前再送你一首詩,好生琢磨。」
隨後沉吟片刻,又念了一首詩:
六朝文雅別無人,
恐是人間剩長身。
莫學莽卓黃金印,
輕雲日下不成陰。
張鶴齡把詩念完,沒等毛憲清回話,便帶著胡白二人離開了,將白露送進客房,自己和胡飛來到另一間,只聽掌柜的在外面問道:「東家,酒菜是送到客房,還是移步去雅間?」
張鶴齡對胡飛說道:「臥房是休息的地方,讓白姑娘來我們這邊不太合適,還是去雅間吧,胡兄覺得可好?」
胡飛點了點頭,張鶴齡又對掌柜說道:「你去準備酒菜,我們稍後便過來,對了,憲清整日苦讀,這個時辰肯定也餓了,你去問問他想吃什麼,讓廚房給他做一些。」
等掌柜的出去,胡飛說道:「張公子,你跟我以前見過的那些商賈不同。」
張鶴齡樂了,問道:「哪裡不同?」
「尋常商賈只會追逐銅臭,為了利益不顧人情,你卻不同,不但有才,還有情有義,真是少見。」
「胡兄此言差矣,」張鶴齡說道,「商賈追求利益也無可厚非,人都要填飽肚子的,古人云,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可是他們已經家財萬貫,卻不顧百姓死活,著實可恨。」
「胡兄,你又錯了,問題的根源不在商賈,而是體制。」
胡飛沒聽明白,說道:「願聞其詳。」
「這事說起來就話長了,昨日你出去之後,我和白姑娘聊了幾句,她說等你們白蓮教奪了天下,便會將富人錢財散給窮人,是嗎?」
「不錯,那些錢財本就是天下百姓的血汗,我們只是替天行道。」
張鶴齡搖了搖頭,說道:「又錯了,如果真有那麼一天,百姓將不思耕種,商賈也不敢通商,定是天下大亂。」
胡飛完全沒想過這些事情,說道:「教主乃大智慧之人,定有辦法讓天下太平。」
張鶴齡心說,你真是個鐵憨憨啊,就算讓你們白蓮教奪了天下,無非是換一個皇帝老子罷了,受苦的還是老百姓,但是這事跟他說不清楚,古人的思想受時代限制,不可能領會到自己的意思,於是說道:「好了,咱們不聊那些,今晚一醉方休。」
兩人聊了一刻鐘的功夫,掌柜的前來通報,說飯菜已經備好,兩人跟隨掌柜來到雅間,正是最開始張鶴齡來過的那間,他將胡白二人請到上座,自己則不動聲色坐在以前坐過的位置上,伸手摸了摸以前藏藥粉的地方,已經空空如也。
張鶴齡抬頭看了一眼掌柜的,說道:「掌柜的,你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