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天天走過。閱讀
雲中漠地這段時間不平靜,但大多是捕風捉影的傳聞,長城守衛軍的情報網還在調查當中,而彌扎更是銷聲匿跡,小隊也沒有什麼任務可做。
花木蘭仍然每日催促情報部門追蹤彌扎,百里守約三天兩頭便邀請眾人去家裡嘗他的手藝,盾山一直黏著守約,而鎧除了偶爾幫守約準備食材,其他時間都宅在家裡不停鍛鍊自己對魔鎧的掌控,不曾鬆懈。
這一天,鎧一如既往在家裡冥想,突然有傳令兵登門,聲稱有人指名道姓找他。
「找我的?他是什麼人?」
鎧有些疑惑。
自己一個流浪者,誰會認識他,莫非是失憶前的朋友?這還是失憶以來第一個指名道姓找他的人。
「他說他叫西羅爾,來自南海商會,說是特意為了你而來,花木蘭隊長正在接待他,讓我來通知你過去。」
聞言,鎧更困惑了,還生出一些警惕。
西羅爾?他很確定自己沒聽過這個名字,而且南海商會有著深厚的海都背景,自己又是海都的通緝犯,他第一反應就是來者不善。
不過,鎧已經忘記海都為何會通緝自己了,若非流浪時期碰巧看過通緝令,他連這件事都不知道。
鎧懷著疑惑一路來到會客廳,一進門,便看到花木蘭坐在主位,而一個商人打扮的海都人就坐在對面,樣貌十分陌生。
聽到響動,這個商人扭頭看了過來,眼神一亮,立馬起身行了一個海都的禮節,熱情笑道:
「你好,尊敬的凱因閣下,你可以叫我西羅爾。」
「凱因?你在叫我?」
鎧眼神微動。
他仔細打量西羅爾,這人眼窩深陷,鼻樑高聳,很典型的海都人長相,臉頰瘦削精幹,眼神靈活,透出一股精明的氣質。
「哦,差點忘了,剛才聽花木蘭隊長提過,您不幸失憶了,凱因是您本來的名字。」西羅爾解釋。
「……你還是叫我鎧吧。」
鎧搖了搖頭,他不記得過往,還是習慣現在的新名字。
兩人重新落座,花木蘭這才開口,語氣有點複雜:
「鎧,這位西羅爾先生是南海商會的一名主管,他聲稱接受了你家族的請求,前來幫助你洗刷冤屈,並帶你回家。」
「冤屈?」
鎧眉頭微皺。
「我從頭解釋一遍吧。」西羅爾清了清嗓子,緩緩道:「鎧閣下,你被海都通緝,是因為數起血案,但經過海都執法機構的調查,他們發現罪犯另有其人,您其實是被冤枉的,為真正的罪犯頂包了。而您的家族知曉了此事,便托人聯繫南海商會,最後找上了我,想讓我與您接觸,告知您詳情,而我打聽到您加入了長城守衛軍,所以我這才上門拜訪。」
「我的家族?」鎧疑惑。
「是的,您出身於海都的一個魔道家族,因為以前您被懷疑是罪犯,所以他們無法違背海都執法官的意思,也只能同意通緝您,可如今已經查明不是您乾的,他們便打算找你回去,幫你洗清冤枉。」
鎧揉了揉太陽穴,只覺得大腦有些刺痛。
好似有些記憶碎片泛起,讓他覺得自己似乎確實來自海都某個魔道家族,但隱約間,好像又覺得有哪裡不對,卻又毫無頭緒。
「這樣嗎……」鎧喃喃自語,心裡莫名泛起一股衝動,低聲問道:「那是家族裡的什麼人在找我回去?」
「這……」西羅爾眼珠一轉,道:「我就不知道了,畢竟只是他們托中間人找上我。」
鎧壓下心頭莫名的悸動,呼出一口氣,緩緩道:
「那你轉告他們,海都……我是不會回去的。」
「為什麼?」西羅爾一愣。
鎧搖搖頭,沒有解釋。
雖說西羅爾的說法引動了他缺失的記憶,但鎧心中那股強烈的直覺仍舊沒有消失,覺得自己回歸海都必然會發生什麼恐怖的事情。
花木蘭旁聽了一陣,看鎧的表現,似乎這個西羅爾說的都是真的,她的神色隨即變得更複雜了起來,還以為鎧是因為長城守衛軍的緣故才不想回去,不禁開口道:
「鎧,如果這和你的過去有關,你應該回去,不必為了我們而……」
「這是我的選擇。」
鎧打斷了她的話,不多解釋,輕輕回答。
房間裡一時沉默下來。
這時,西羅爾笑了笑,打破安靜,開口道:「我會轉告他們的,回不回去這件事先放在一邊,我們來說說洗刷冤屈的事情。」
「講。」
「是這樣的,海都那邊已經調查出了真兇,但是這個真兇也流落到了雲中,他的實力強勁,抓捕真兇還需要您親自出馬……當然我會和您一起行動,提供必要的幫助。」
聞言,鎧暗自沉吟起來。
海都通緝的真兇另有其人,這讓他不禁想到自己的殘夢,如果說自己只是那一夜殺戮的旁觀者,貌似貼切符合這段夢境。
過去的通緝,都是失憶前的自己背負的,如今的鎧雖然記不得了,但「以前的自己」也是他,他覺得解決這個遺留的問題,或許有助於完善自己缺失的自我認知,有助於掌控魔鎧。
另一方面,自己正好需要一個理由,說服花木蘭同意自己出門去解決彌扎的隱患……
念及於此,鎧面無表情點了點頭,雷厲風行道:
「我答應了,事不宜遲,我們待會就出發,一小時後匯合。」
西羅爾聞言,忍不住面露喜色。
「需要幫忙嗎?」花木蘭在一旁問道。
鎧還沒開口,西羅爾便插話了,搖頭道:
「花木蘭隊長,這是海都家族的私事,我們不希望長城守衛軍捲入其中。」
花木蘭眉頭一蹙,深深看了西羅爾一眼。
鎧眼睛眯了眯,但沒有反駁,平靜勸道:
「我一個人去就夠了,我個人的私事,你們不必為我冒險,況且我的處分還沒結束,一個人行動也好。再說了……你還要追蹤彌扎的去向,別耽誤了正事。」
自己還沒有完全掌控魔鎧,小隊若是一起行動,說不定又會重蹈覆轍,被魔鎧失控的自己所傷,鎧不想讓小隊為了自己的私事承擔風險。
況且自身的處分還沒取消,鎧打算親自追殺彌扎,分頭行動,彌補自身的失誤。
「好,事情就這麼定了,那我先下去準備了。」
西羅爾迫不及待站起,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望著他離去的身影,花木蘭蹙著眉頭,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我回去收拾一下。」
這時,鎧也起身,準備走人。
「等一等。」花木蘭叫住了他,從兜里摸出一個翠綠的玉石環扣,遞給鎧,囑咐道:「如果發生什麼情況,就捏碎它,我會收到消息。」
這是長城守衛軍的制式聯絡設備,採用了玉城的部分魔道技術,綁定兩個以上的玉石,讓彼此產生共鳴,一旦捏碎子體玉石,母體玉石就會產生反應——許多雲中村落向長城守衛軍求援的警報裝置都用這種技術製造。
鎧點點頭,收起玉石環扣,回去收拾行李。
其實他也沒什麼要帶的,主要把武器拿上,再帶上一些乾糧和水袋,輕裝簡行。
一小時後,鎧來到長城關隘前,與西羅爾匯合。
西羅爾帶了一支數百人的護衛隊伍,其中還有三艘沙舟,所有保鏢護衛都是雲中人,用白布包頭蒙面,看不見面容,體態看著頗為勇猛精悍。
「走吧,我的人已經整裝待發了。」
西羅爾被幾個護衛簇擁著,迎上來笑道。
鎧打量了一眼這些保鏢護衛,這些人身上隱隱有種兇悍的氣質,手上恐怕有不少人命,逃不過他的直覺。
「這些人是南海商會的護衛隊?」
「哦不,這些是我僱傭的沙海傭兵,商會最近抽不出人手。」西羅爾笑著解釋。
聞言,鎧點點頭,暗暗留了個心眼。
雲中漠地頗為混亂,催生出了許多沙海傭兵,憑藉著實力與兇狠在此地立足,西羅爾僱傭這樣的護衛也不稀奇。
兩人一起登上沙舟,不一會,隊伍便出發了,揚起滾滾沙塵。
長城的城牆上,花木蘭看著這支遠去的隊伍,眉頭越蹙越緊,心頭古怪的感覺越發濃郁。
……
烈陽高懸,乾燥酷熱,升騰的熱力讓視線產生扭曲。
出了都護府的範圍,沙舟風帆滿張,滑行疾馳,千篇一律的沙海風景在視野中後退,都是高低錯落的沙丘,偶爾會出現稀疏的零星植被作為點綴。
高速滑行中,塵沙撲面而來,鎧也找了塊布條遮面,飛揚的砂礫打在面巾上,發出噗噗噗的悶響。
西羅爾不斷扭頭打量鎧的側臉,似乎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鎧頭也不回,淡淡問道。
「我在好奇,您的失憶有多嚴重?」
鎧面無表情反問:「你問我一個連名字都不記得的人,有意義嗎?」
西羅爾咳嗽一聲掩飾尷尬。
鎧頓了頓,沉吟道:
「說起來,你對於我的過去,有多少了解?」
雖然直覺始終在預警,讓鎧本能拒絕尋回記憶,但碰上一個貌似了解自己過往的人,還是很難按捺好奇心,讓他忍不住詢問。
就算找不回記憶,能知道一些過往事跡,他覺得對自己掌控魔鎧也許有幫助。
不過西羅爾的回答卻讓他失望了,搖頭道:
「我以前也不認識您,這次只是接受中間人的委託來找您,對您的了解僅此而已。」
「……好吧。」
西羅爾頓了頓,又道:「等我們抓住了真兇,為你洗刷了冤屈,你的家族會和我聯繫,到時候你可以親自問問他們。」
鎧沒有回答,心中卻是泛起了些微的波瀾。
他總有種矛盾的感覺,一方面本能排斥與所謂的家族接觸,另一方面心底深處又有種想要親近的渴望。
搖搖頭,鎧揭過這個話題,說起正事:「說說真兇的情況。」
西羅爾精神一振,道:
「根據我目前掌握的情報,這人來歷神秘,只知道是海都人,擁有一身強悍的魔道力量,最近一次出現是五天前,出沒於玉城,這是他的畫像……」
鎧接過畫像看了一眼,確認是個不認識的陌生人,默默記在心裡,便把畫像還了回去。
「玉城……有點遠。」
「是啊,幾乎要橫穿沙海,所以我們路上最好不要耽擱,儘快趕過去。」
西羅爾加重語氣,強調時間的緊迫。
鎧沉默了一陣,突然道:
「既然玉城這麼遠,那五天前的消息,你是怎麼收到的?」
西羅爾笑容一僵,過了幾秒,這才解釋道:「我們南海商會有特殊的情報渠道,你也知道,我們的機關術很特殊,而且和玉城的秘玉會一直保持著貿易與競爭的關係,互相都有滲透……」
鎧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西羅爾悄悄擦了擦汗。
這時,一個蒙面護衛走了過來,又高又瘦,眼睛狹長,透著一股狡詐之意,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鎧。
鎧有所察覺,回頭看了一眼,淡淡開口:
「有事?」
「嘖嘖,我是護衛的頭領,你可以叫我昆羅,認識一下?」
昆羅沙啞笑了一聲,主動伸出手。
「……鎧。」
鎧低頭看了一眼,見對方手掌纏著厚實的防砂繃帶,顏色灰撲撲的,像是很久沒洗了一樣,還有著一些凝固的血漬,他便沒有握上去。
昆羅的手掌在空中僵了三秒,隨即若無其事收回去,狹長的眼睛眯得只剩一條縫,低聲道:
「聽說你以前是雲中地區高度危險的通緝犯?」
「……你想說什麼?」
「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有多大的本事,才讓長城不顧你的罪跡,也要將你招攬進去?」
鎧從昆羅的眼中看出了躍躍欲試的神采,心下瞭然。
「你想試試?」
「不可以嗎?」
「我沒興趣和你動手。」
「反正你也沒事做,找點樂子不好嗎?」
說著,昆羅的手慢慢握上腰間的刀柄,眼中凶光若隱若現。
兩人目光在半空相碰,氣氛變得緊繃。
這時,西羅爾突然插進兩人之間,用身體隔斷了對視的目光,趕忙笑著打圓場道:「鎧閣下,我的護衛頭領是和你鬧著玩呢,咱們在沙舟上,要是打壞了什麼東西就不好了……昆羅,你的任務是保護我們,不是向客人找茬,別再開玩笑了。」
說罷,西羅爾隱晦瞪了昆羅一眼,眼神暗惱。
昆羅鬆開刀柄,看著鎧毫無波瀾的表情,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行吧,我不著急,反正路途遙遠,咱們總有切磋的機會。」
話音落下,昆羅也不去看西羅爾難看的臉色,施施然走開。
西羅爾這才轉身向鎧致歉了一聲,小聲解釋起來:
「這些沙海傭兵向來好勇鬥狠,粗魯不堪,您不要放在心上。」
「……無所謂。」
鎧目送昆羅消失,適才他從這人的態度中感受到了淡淡的殺意。
神神秘秘的,不是善茬……
看來路上得小心一點。
鎧不動聲色,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回頭沉默地望向沙海。
西羅爾見鎧想一個人獨處,於是識趣地走開,只留鎧一人站在船尾。
隨著沙舟前行,巍峨的長城輪廓終於從身後的地平線消失,鎧這才收起目光,望向前方的茫茫大漠,低聲呢喃:
「彌扎……你會藏在哪呢?」
……
太陽東升西落,夜幕悄然降臨。
長城之上,軍機檔案室。
花木蘭被搖曳的燭火在牆上投射出斑駁的光影,借著燈焰的光亮,她正翻看一本厚厚的機密檔案,上面記錄著長城守衛軍掌握的南海商會內部資料。
上午會見了自稱南海商會主管的西羅爾,看著鎧跟他離開,花木蘭心中始終縈繞著淡淡的懷疑,於是找長官拿了查看機密的資格,來翻閱南海商會的檔案。
「竟然沒有這人的資料……」
花木蘭合起檔案,表情嚴肅起來。
她從頭仔細查閱了一遍,這份檔案里記錄的南海商會主管中,並沒有西羅爾這號人物。
但對方早上出示的商會證件沒有問題,否則長城也不會允許他進入。
「莫非是檔案有缺漏?」
花木蘭沉吟,不敢確定對方就是假身份。
畢竟南海商會是隸屬於海都的勢力,長城方面掌握的資料自然不完整,具有滯後性,或許西羅爾是未知的主管或後來擔任的新人也說不定。
思索了一陣,花木蘭決定以長城的名義,向南海商會發去一個公函,查證西羅爾的身份。
只是消息一來一回要耽擱好些日子,若西羅爾真是假冒身份別有所圖,那恐怕就為時已晚……
『鎧沉穩可靠,凡事都能獨立自主,如果碰見圈套,不會那麼容易中招。但問題是,他畢竟是個失憶者,先天有被騙的風險……』
花木蘭眼神變幻,內心鬥爭。
一方面,她覺得鎧是個靠譜的男人,另一方面,她又覺得對方失憶了,所以需要別人的照顧,這兩種情緒不矛盾。
念及於此,花木蘭眼神一定,立馬起身離開檔案室,二話不說回家換上一身戎裝,帶上了武器,緊接著把百里守約和盾山叫了過來。
「隊長,大晚上叫我們有事?」
百里守約看著整裝待發的花木蘭,頗為不解。
花木蘭頭也不抬。
「你們準備一下,我們馬上出發,去追鎧。」
「發生什麼了?」
「我剛查了檔案,那個西羅爾可能有問題,或許是假冒的身份。」
「會不會是你多想了?」
「……也許是我多心了,但如果真出了意外,我們可以第一時間支援鎧。」
「可是你的傷……」百里守約欲言又止。
「我的傷是小事,鎧是我們的夥伴,不能讓他獨自面臨風險……這是小隊的新任務,聽到了嗎!」
花木蘭語氣肅然。
「明白了。」百里守約臉色一正。
「嗚嗚嘟——」盾山摸了摸圓滾滾的腦袋。
三人很快收拾完畢,通報了高層,暫時交接職務,得到外出行動的許可,這才趁著夜色出長城,循著鎧離去的方向追蹤而去,身影消失在夜幕籠罩的黃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