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詩雨提著一盒點心。
躊躇著在院外站上一會兒,思索片刻她還是走了進去。
劍宗姐妹倆的小院,過去上百年,還是那般模樣無甚變化。
自師兄走後,除了偶爾過來打掃,她們也極少來這裡。
堵物思人,在這裡她們與師兄發生過許多事。
院內石桌之上,林奇經常坐的地方,那裡寧詩晴正在閉目養神。
寧詩雨走上前去。
一頭青絲挽成髮髻被梅花簪束起,不施粉黛的臉上如清水出芙蓉,女子身著白衣,旁邊放著一把靈劍。
察覺到來人,寧詩晴眼皮微動,隨後緩緩睜開。
眸間含著溫和的笑意。
寧詩雨見姐姐這般模樣,心中不由大定。
她還擔心姐姐會責怪她沒有告訴師兄的消息呢……
將餐盒置於桌上,寧詩雨走到寧詩晴的身後,為姐姐捏著肩膀。
「姐姐你瞧,我給你帶什麼吃的來了?」
「什麼吃的?」
寧詩晴溫婉道。
對於妹妹的心思她一清二楚,無非就是見到師兄未通知他還把他弄丟覺著有點對不住自己。
這才拿上好吃前來行賄。
不然她整日都在外面極少回到宗門難得回來看她這個姐姐。
「人域特有的點心。」
寧詩雨笑道。
見姐姐享受著她的捏肩,她垂下頭俯身在姐姐耳旁輕輕道:「姐姐剛才在想什麼呢?」
「沒什麼。」
「是不是在想師兄?」
寧詩雨試探著問道。
「……」
「今日的功課可是做了?」
寧詩晴轉頭,杏眸輕瞪寧詩雨一眼,話語裡儘是故作的嚴厲。
隨後又是一陣寧詩雨的求饒。
「姐姐,師兄都已經回來,還練什麼劍,做什麼功課?」
寧詩雨自知她地位弱小,面對一眾女人在師兄面前毫無優勢可言。
本來不出意外,她有先發優勢,可以生米煮成熟飯。
如今師兄不知所蹤,她只得過來與姐姐合縱連橫。
都怪蘇白桃搗亂!
她將錯全都歸咎於那隻好奇心極強的狐狸。
這下如狐狸所願,大家都沒得吃了。
「師兄回來當然是好的,但與那樓主決戰將至,我是分不開心思與你一同去找尋師兄。」
寧詩晴搖頭。
她此刻真是脫不開身。
寧詩雨一愣,姐姐這個答案她是從未想到過的。
無論如何,師兄回來都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但姐姐怎麼變現的這麼冷淡?
正思索著,寧詩晴已經下起逐客令。
「妹妹若是無事,就先出去吧,我再養會兒神,蘊藏劍意。」
懵懵懂懂的聽著姐姐的話走出小院大門,寧詩雨這才驚醒。
她下意識轉身望向門內的清麗身影,眉間閃過憂慮。
姐姐這是怎麼了?
自小世界出來之始,便換一個人似的,拼命修煉。
以前雖然刻苦,但卻遠沒有現在這樣嗜劍如命。
她起初以為是師兄的死令姐姐大受打擊,但依照今日之事來看,還另有蹊蹺?
寧詩雨按捺住心中的疑惑,向著天際飛去。
而院內,寧詩晴注意到妹妹已經離開,眸中眼波幽幽流轉。
隨即,她起身望著遠方出神。
有些事她早已知道。
那時在三生石看到的畫面本以為是鏡花水月,只是一場空幻。
但逐步接近映照的現實告訴她,那是真的。
命運正如萬物運行的軌跡一般一絲不苟的走著,不會偏差分毫。
所以師兄會活著她知道,師兄會來看她證道她知道……
有些事,一旦知道結果,就不會生出太多歡喜。
於她而言,只是與對方百年未見。
歡喜或許有的,但不是生死離別失而復得的強烈喜悅。
但事實上,真的是這樣嗎?
或許只有她自己清楚,還有一點原因。
——那是關於她問向三生石的問題所獲得的最後一個畫面。
寧詩晴抬頭,眸中流露出哀傷與思念。
在她的眼中,蔚藍的天空上有朵盛開的白雲緩緩划過山頂,隨即飄向天邊。
百年裡,她漸漸明白,有些重逢,說不定為的就是下一次離別。
不是不想念,不是不想見。
而是——
相見不如…懷念。
……………………
林奇推門走進房間。
此刻,他與郁念薇正在前往湯山的飛舟之上。
登上這艘渡船已過五六日,甲板的風景早已看膩。
每日慣例的出門透風結束,他又回到房間內修煉。
卻見郁念薇正坐在他的床上,地板之上是一堆碎木零件。
「你怎麼又把我給你做的輪椅弄壞了?」
林奇沒好氣道,一臉心疼望著被拆的不能在組裝回去的異界版粗糙輪椅。
郁念薇半躺在他的床上,曼妙的身姿被隱藏在被子裡,只露出雪白的小腳趾。
她未回話,顧自看著一本書。
眉間輕蹙,似乎嫌棄少年打擾到她。
「有那麼重嗎?不應該啊……」
林奇絮叨說著,手腳麻利的清理著木屑殘渣。
話語落下,整個室內冷下。
「你方才在說什麼?」
郁念薇柳眉倒立,一雙妖媚的瞳孔攝人心魄。
語氣不見殺意,卻無端讓林奇一滴冷汗留下。
「我是說我這輪椅質量不太行,需要改進。」
少年自知失言,馬上糾正剛才的說法。
對於女子不要講道理,低頭認錯,不要試圖說服,更莫說是涉及到體重這件事。
否則,下場極慘。
林奇用他的實際行動充分踐行著這句話。
「那樣坐著不太舒服。」
眉間稍緩,郁念薇放下書本,舒展一下腰肢。
「還是我背著你好是吧?」
林奇替她說出下一句話,眼眸卻在瞥著女子不經意間露出的風情與春光。
又有些畏懼,所以目光閃爍。
郁念薇注意到他的眼神,將雪白的腳丫伸出放在她身上,嘴角含笑道:「想看就看,何必遮遮掩掩?」
林奇被發現囧事一張臉漲的通紅,打掉她滑嫩的小腳,結巴道:「誰稀……罕看你,我又不是…沒瞧過…女人的身子。你怎麼能憑空污人清白……」
接著就是滿嘴什麼老師啦,什麼閱片無數之類的。
郁念薇聽不懂,但並不妨礙她覺得現在的少年有些可愛。
於是,她笑的明媚,房內的氣氛暖和起來。
此刻正在萬米高空,雲海深處,窗外是呼嘯的長風,窗內是女子銀鈴般的笑聲與少年羞紅的臉。
當笑容盡斂,羞紅褪去,只剩兩人默默對視。
罕見的,郁念薇瞥過頭去。
這大抵……就是互相喜歡的樣子。
她心想。
就在此時,船頭傳來空爆之聲。
急速航行的飛舟突兀停止,其上的渡客紛紛出門查探,面上驚疑不定。
林奇出門探頭,望向甲板。
飛舟行進的方向,天邊一道流光破空而來,雲層被悉數攪碎分開。
流光消散,一道身影穩穩停在船頭。
而後渾厚的聲音傳來,響徹整個雲霄。
「老祖傳令,自今日起,所有經過妖域的飛舟其上的客人皆需驗明身份!」
船頭上的渡客神色皆是一凝,而後嘈雜的討論聲不絕於耳。
「怎麼突然要這樣做?」
「對啊,不嫌麻煩嗎?」
「慎言,那可是妖域的仙人境大能……」
有不少人聞言已經聽話的向甲板走去。
林奇聽著周遭的議論,然後轉身回頭與郁念薇對視一眼,隨著人群走向船頭。
選擇一個視野開闊的地方,默不作聲開始觀察場上局勢。
只見飛舟的管事分開人群,走到來者的面前。
管事面色發白,心驚膽戰道:「這位大人,不知為何要驗明身份又如何驗明身份?」
「這是我妖域老祖所吩咐的,又何須於你細說。至於如何驗明,你看到我手中這扇鏡子嗎?」
來人手持一面古樸的銅鏡,高高在上望向下方的管事道。
言罷,他又睥睨甲板上的眾人,冷聲道:「所有人都聚集在甲板之上接受檢查。若有違抗者,斬立決!」
眾人又躁動起來,一時喧囂不止。
而後,那人又揮出一道靈氣在遠方炸開,爆裂之風吹的眾人睜不開眼。
人群立時安靜下來。
林奇心下慌亂,不知那鏡子是否能照出他本來的面貌。
更莫說他的船艙之中還藏著一位修為盡失的女魔頭。
眼看經過妖域就要抵達湯山,沒奈何遇到這種事。
他氣得牙痒痒,在心裡把那妖域老祖圈圈叉叉詛咒了好幾遍。
等等,妖域老祖?
靈光一現,林奇突然明白。
這他喵的不就是他前女友用來堵他的手段嗎?!
不多時,飛舟之上所有人都聚集在甲板上。
氣氛嚴肅,眾人表情不一。
船上多的是妖族修士,化形之後在那鏡子面前顯露本體。
亦有魔修,平日氣息不泄分毫,被鏡子所照濃郁的魔氣外露,想要逃走被當場斬殺。
林奇望著那魔修被四分五裂的悽慘下場,宛若想到自己日後的模樣。
怎麼辦,怎麼辦?
他可不敢去賭那鏡子無法破開戒指的禁制。
此刻,林奇面臨著他有生之年以來第三次重大危機。
每次危機對應一個前女友,合情合理。
很快,便輪到他。
於是,躊躇著,林奇緩慢上前,手心之中全是汗水。
可惡,難道以後他就要過上被妖族老祖搶去當壓寨夫君,整日吃喝有人伺候作威作福的生活了嗎……
他可不想吃軟飯!
妖族來人的豎瞳緊緊盯著他,讓他生不出任何心思。
就在林奇以為自己要打出結局之時,那人開口道:「船內還有一人,道友還請出來。」
他面上凝重,輕鬆之意不再,畢竟能躲過他靈識的探查少說也有仙人之境。
卻不知為何在此時主動泄露氣機讓他發現。
於是,林奇頓住腳步,回頭望去。
只見郁念薇臉上蒙著輕紗,身姿窈窕的從船艙內走出。
而周圍的人明白形勢,自動分開一條道路,目光隨著那妖嬈的身影移動。
「今日可否行個方便,放這條船走,我趕時間。」
面紗之下薄唇輕啟,話語酥軟,勾人心魄。
妖族修士低頭沉思,但想著老祖的命令,搖頭堅定道:「道友就不必,但其他人必須得接受檢查。道友也不用擔心,耽擱不了多少時間。」
郁念薇的眼眸冷了下來,她拂袖:「我的時間你耽誤不起!」
妖修亦不肯退讓,甚至眸中生出殺意,冷哼道:「我已經說過一遍,還望道友三思!」
他見女子步伐虛浮,顯然受過重傷,雖然靈識探測不到她的具體修為,但想必如今比不過自己。
否則何至於在此同他說話。
甚至,他望向女子火熱的身材,目光流露出貪婪。若不是他心繫老祖,只怕現在已動手強上。
郁念薇最會察言觀色,豈會不知他的小心思。
但苦於修為受損不可力敵。『
她只得沉默不語,冷冷注視著對方。
氣氛一時劍拔弩張。
妖修見她虛張聲勢,當下再也按捺不住,靈氣化手欲摘女子的面紗。
就在此時。
「停!」
少年冷清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
郁念薇用異樣的目光的看著他,那眸子分明在說些什麼。
場上的眾人驚異的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而妖域修士瞥過頭去,看著白衣少年。
林奇向前走來,那些渡客急忙閃開,生怕與他沾染上關係。
他走到女子身旁,溫和的衝著郁念薇笑笑。
那女魔頭本是性子高傲的人,如今被那妖修毫不留情的拒絕,怕是氣得不輕吧。
但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他取下戒指,換回本來的模樣。
郁念薇欲言又止,甚至生出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頭一次這樣。
師父本該是她的才對……
「你是不是在找我?」
林奇淡淡對著妖修道。
語氣之中儘是漠視。
妖修瞳孔微縮,心思在一瞬間極速轉動。
想法之中包括但不限於將眼前一船之人全部屠盡,畢竟老祖言語裡可是對她要找尋的男子多有情意。
——他,忍受不了。
郁念薇望著他瞳孔中一閃即逝的光芒,眼眸一凝,暗罵道:「蠢貨師父!」
當下沒有絲毫猶豫,竭盡全力催動周身靈氣,甚至不顧大道在泯滅,經脈在破碎。
她一把提起少年,在林奇懵逼的眼神中,向著遠方逃竄。
妖修緊隨其後,遁入雲海。
而後,在眾人大鬆一口氣之時,一道光芒自雲海穿透而出。
飛舟爆炸,宛如在高空盛開艷麗的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