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聲響動來了,電視偏偏又卡了。無暇顧及身後,晏歌匆忙起身,三兩步跑到牆邊,關掉屏幕顯示,畫面亦隨之終止。
輕舒一口氣,她轉眸,與剛出來的人視線相對:「……」
社,死,現,場。
然後,好巧不巧地,先前卡了的電影在此時又神奇地恢復了播放,因為屏幕關了看不見視頻,流出來的便只有聲音。歐美的電影和台詞,中式的翻譯和配音,聽起來不是太搭調,有些陌生化的效果。
「噢我的上帝,噢我的甜心小寶貝兒。」
「噢你真棒……麥克。」
沒了畫面,但電影裡正在發生什麼不言而喻。女人的輕吟和男人的低喘若交響樂般灑了一室,被包裹在昏黃暖光里四處遊走,益顯曖昧迷離。
晏歌:「……」
發燙、發熱。
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半秒鐘,兩人對峙,暗流涌動。
繼而就見女孩子先低頭,噠噠噠噠幾步走回沙發邊上,動作透著點僵硬機械,她把遙控器拿了,對著電視按斷,男女喘息瞬時被掐斷。
原本充盈著聲的房間沒聲了,襯得客廳空曠。容綽目光沒有偏倚,於是就看著人關掉了電視,又噠噠噠噠幾步往他這個方向走。試圖躍過他這道關隘,但是未果。幾乎才到男人身邊去,人家撩撩眉手臂一扯,她就被輕巧帶到人胸膛裡頭了,隔著純黑的睡衣,這個懷抱結實緊繃,動作突然得讓人心跟著失據地砰砰跳。
眸子凝在懷裡一枚小發旋,圓圓卷卷的,容綽微動唇,「怎麼不看了?」
晏歌:「……」
她仰視過來,解釋說:「我是按錯了,不小心看到的。」
容綽沒接話,但眼神帶著些意味,打量著她。
說實話,今天之前,他確實沒想過她有這種興趣愛好。
但也沒什麼要緊。只是有件事,他需要提醒她一下。
「下次帶上我。」
「……」
後面她還要說話,想說熱吻電影不是她的興趣愛好來著。就被男人自然而然地摟著腰走了,一邊岔開了話題,說有個東西要送給她。
說有個東西,沒說是什麼東西,擺明是在留懸念了。她問是什麼東西,他就指了指自己擦了還沒吹的發,開腔冷感。
「幫我吹乾,我就告訴你。」
晏歌微眨了兩下眼:說句話而已,還有附加條件的。
明明是自己要送人禮物,現在反倒談起條件了。
好在人脾氣好,也不跟使小性子的男人計較,兩個人就到沙發旁邊去了,一個躺著做小公舉被吹頭,一個端著小公舉的頭在那吹。
她做事情仔細,幫人邊吹還邊梳梳,頭吹乾了發質蓬鬆柔軟,關了電吹風一看,覺得滿意,又從化妝包里掏了面小鏡子舉起到男人面前,容小公舉眼皮一抬,往鏡子裡一瞟,下頜很官方地點了下,表示服務不錯子。
跟著也沒廢話,直接把人空著的一隻手捉過來,冰涼涼的觸感套上了腕骨,晏歌低眉去看:碧綠顏色,通透晶瑩,是只翡翠鐲子。
這就是他說的要送給她的東西了。
容綽斜靠著沙發,也順勢將人摟進懷裡,唇貼著耳地問,「喜不喜歡?」說著眼睛就往人臉上瞧,其實根本也沒看那隻手鐲,直接不知全貌予以置評:「我看挺適合你。」
吃人的嘴軟,拿人的嘴也軟。況且女孩子嘛,blingbling閃閃亮亮的東西,誰不喜歡啊。
何況還是男朋友送的。
懷裡的人眼瞼上抬著,波光流轉,答了喜歡的,把唇湊上去親了口他臉頰,觸感綿綿的,撩得男人眉毛直往上揚。正計劃著你來我往一次,就聽見人發了問,問他鐲子貴不貴了。
「不貴,」目光迎著,容綽隨口答了個她接受範圍內的數字:「也就五萬。」
後面抹掉了三個零之後是五萬。
這個價格在晏歌的承受範圍內,於是她收下了手鐲,然後說她也有要送他的。這樣說著,她走到角落裡,從行李箱裡取出包裝好的禮物盒,遞給他手拆開:上面的大概是蔓越莓巧克力,球型緞帶,四乘四一共十六顆;下面則是阿瑪尼的襯衫,貼著標帶著發.票,寫明了八萬七的價格。
「……」
容綽唇尾輕勾。
還記著那場火燒了他衣服的事。燒了他一件七萬八的,所以賠他一件八萬七的。
禮物送到了跟前,當然沒有不收的道理。他坦坦蕩蕩地收下了,「明天就穿。」
禮物都送過了,那首《戀曲》也單獨聽過了,又纏著人說了好一會兒話,到後面就是約好的各睡各的房門反鎖誰都不愛的環節了。但男人說情侶之間要互幫互助,剛才是她幫他吹頭,現在就是他幫她吹。
女孩子頭髮又長又多,尾端與腰平齊,從上到下吹半個多小時才徹底幹了。等吹頭髮那工夫,頭早跟小雞啄米似的點起來了,點著點著,點到人臂膀,就被他抱了個滿懷。
那一下的磕碰讓她睜了眸,在暗暗的朦朦的有點兒游離的光影里,望向他時,眼神清明。
半晌閉上。手臂也環了過來。
是要抱抱了。
不過他給了她比抱抱更多的東西。
暗燈投落,交織著影子裹在一起,是很長很長的。入夜了,一整間的房間都是安靜,偶爾有人語,是男聲偏低的命令句:「張嘴。」
黏連的水聲就跟著窸窣地響動,時無而時有,時輕而時重的。聽著就知道這裡正在進行臉紅心跳的成人娛樂,十分非禮勿視,特別少兒不宜。
少兒不宜的成人娛樂里,不時還插播其中一方呼吸不平的埋怨:「……你咬到我了。」
後又是另一方沉沉的答:「再來一次。」他低語安撫:「熟能生巧。」
這技術都被人投訴咬人了,還要再來一次,還要熟能生巧——等他生出巧之前,人家恐怕都要被咬出PTSD了。
中間雖然又挨了幾次投訴說被咬了,男人也沒停地再接再厲,後面不知道是投訴無效放棄了還是怎麼,聲音消弭無痕了。一時之間,客廳的空間是空落落的,除卻水聲婉轉綿延。
大概是真的,熟能生巧了。
舌卷著小舌糾結共舞,開始是側對地吻著,後來十指緊扣深陷在沙發的表面,奇妙的感覺像電流從脊椎骨蔓生。在深深黏黏的熱吻裡面,失去依託的腰肢變得綿軟,晏歌覺得失力。
不過是下意識地伸臂,小手攀上了寬闊肩背,如雀攀附於喬木般地,她攀附著他。
是初嘗情愛的雀鳥啊。
追隨著地心引力,碧綠玉鐲落下奶白手臂,沒有聲息。
因而也打擾不了,那一室的春意。
……
千里之外,北京江宅。
三杯茶,三人相對而坐。
主位上的是江世應江老先生,對座則是江三小姐婦夫,江和月與容長舟。三人靜坐,茶桌上鵝梨帳中香燃,紫砂壺、公道、品杯安放有序,旁邊的水壺還在響聲地燒著水。不多時水開,江世應便沖泡了紫砂壺,茶水分離倒入公道,最後勻在品杯,替自己和女兒女婿依次斟上了。
九月北京,晚有蟬鳴,聲聲相依。
江老先生斟畢那茶,兀自便是一聲輕嘆,不說原因。
江和月、容長舟:「……」
江容二人對視一眼,夫妻多年形成的默契讓一切盡在不言中。
如今江家諸事順遂,作為依託的家族企業也順風順水,可說是家和萬事興。那麼,老爺子今天單獨找他們兩個,又賣了半天關子不說話,就只能是——
「和月,長舟啊。」夫婦兩個正在尋思正解的時候,江世應卻正巧出了聲。江容二人趕緊不再想,轉向了老先生。但見他眉間微擰,表情隱有不豫,清清嗓開口道:「老六他最近怎麼樣?」
江和月、容長舟:「……」
江容婦夫再對視一眼,挪開視線,內心不住搖頭。
就知道老爺子要問這個!
說怪卻也不怪。畢竟他家這個老六,這件事情上屬實是不讓人放心。從小到大潔癖成性,別說是談戀愛,就連女孩子的手都沒見拉過一次。老爺子明里暗裡介紹過去的那些姑娘家,哪個不是無功而返?
一來二去,現在都是二十五的人了,再過五年就是三十而立了。立是立業,這個他手下有F.S.風投倒是不愁;立也是成家——可連對象都沒呢,跟誰成家去?跟空氣成?
為此,江容甚至一度懷疑過,如果老六他不喜歡跟女人來往,那是不是——?
但這個猜測旋即被二人否定了。
他是不喜歡跟女人來往,但也沒見他多喜歡跟男人來往。
結交的髮小也不多:郁家那個小寒勉強算上一個,其餘就是周家的磊磊,再其餘……就沒有了。
論婚姻大事上的著急,江和月與容長舟雖比不上江世應操心程度,但也有三分的急。
只是,急歸急,總歸是孩子大了,父母也管不到。這時候聽老爺子提,容長舟便主動接了話,笑說:「還不是那副老樣子。」
江世應便又是一嘆。
先前七八月的時候,老先生看著自家老六接送了那小晏姑娘幾次,還捉摸著是不是能有所期待呢。結果如今小姑娘人去讀大學了,老六又去拍戲了——期待就這麼不攻自破了。
老人家已經是奔九的人,年歲大了,又在幾年前失了半生緣分的妻,在女兒女婿面前就不自禁開了話匣。說老太太臨走前給未來的外孫媳婦留了塊翡翠鐲子,就指著能見到老六媳婦呢,結果老太太沒見到,現在他也快被熬走了。
江和月與容長舟固然也知此事。
那鐲子是帝王綠的,縱然在富貴如江家也是不凡的稀品。前兩年有珠寶師評估過,一環價值五千萬,也就是半個億。
那半個億的鐲子,被江世應存在江家的保險柜里。這時候說到了這一節,老先生就有點要借景抒情的意思,當著江容二人的面打開了保險柜,取出了盛鐲的紅絲絨盒,一邊顧影自憐地道:「也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看到它被送走——」
話到一半,驀然停了。
因為打開的絲絨盒裡,空無一物。
江世應:「……?」
江和月、容長舟:「……??」
手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