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科新教授開課第一天是9月12日,這時新生軍訓適才結束,晏歌所在班級也已經開班。
只不過,與彼處的喧囂不同,晏歌所在課堂里很安靜,因而襯托說話女聲是擲地清晰。
「二十號慈善演出的地點就在雲浮藝術展覽館,你們系也要出個節目。」指尖隨意一指,教室中,身材高挑的女孩子指向晏歌的位置,下巴也微揚著:「晏歌,你不是唱歌挺好的嗎?就你了吧。」
眾人:「……」
眾人下意識便看向了晏歌,眼光里摻著複雜情緒。
說話的這位是校學生會副主席唐樂水,也是二十號校級慈善演出「愛之光」的主要負責人。
唐樂水出身帝都富貴人家,爸爸是地產開發商,現在商學院二年級就讀。屬於原生家庭條件不錯,個人資質也很好的類型。
只是從小順風順水,一路一帆風順,脾性就養成了驕矜。待人說話時端的是開放性面試里leader位的架勢,明明大家都是平起平坐的同學,從她那字裡行間卻可聽出上級對下級的命令語氣——更不必提,這一次慈善演出的場地,就是從唐樂水父親的人脈而來。
那一句話丟下來,系裡的輔導員也跟著就往晏歌的方向望,莞爾道:「那就辛苦你這一陣了,晏歌。」
這是輔導員的安排,因而晏歌應下了。
其餘人則收回視線,面面相覷。
輔導員說這話的語氣委婉客氣,但細聽是告知安排而非商量意見,足可見沒太多迴旋餘地——除非被安排的那個人明表反對,一槓到底。
但,誰會為了這點事跟人一槓到底?
說白了,唱首歌的事情而已。
後面唐樂水跟輔導員去一旁交流去了,坐晏歌右手邊的陶橘就轉了頭,橫眉擰著,輕怨了聲,「……什麼態度。」
王鬱郁若有所思道:「不過我聽說這次慈善晚會本來根本找不到場地願意辦……最後還是唐的爸爸搞定的。」
一如其名,「愛之光」慈善演出兼有慈善與演出兩重性質,由北大學生會主辦,通過演出的形式做企業家專場慈善募捐,全部所得將用於教育扶貧項目。
陶橘聞言,不滿卻無減:「她爸爸找場地是去做慈善,又不是給晏歌開演唱會,憑什麼那麼使喚人啊?」
陶橘是地道的北京大妞,兒化音重,嗓門亮。這會兒雖然沒刻意揚聲,但幾句話的工夫,已經惹得四周同學紛紛側目。陳如藍當即悄聲提醒:「橘姐小點聲,別被聽見了。」
陶橘雖不樂意,但陳如藍說得在理,她遂也噤聲,只是拍了拍晏歌手背,目光也朝晏歌望來,無聲卻透著憐愛。
晏歌:「……」
「橘姐說得對。」卻在此時,坐後一排的男生發了話,表情有點兒義憤填膺:「有錢了不起嗎?再說了,晏歌家裡不比她好?」
陶橘一聽,這話很是知己啊,當即就扭了頭,對身後男生道:「就是,也沒見晏歌這麼跟人頤指氣使兒的。」又道:「還是你三觀正,邱栩。」
名喚邱栩的男生便扯了唇,「什麼三觀正不正的,橘姐,我這叫實話實說。」他說著,視線往晏歌面上一轉:「晏歌,他們都是晚上去排練。你要是去排練沒時間吃飯,你就把我叫上,我來給你送飯去。」
這話一出,晏歌同寢的幾個女孩兒臉色便微妙起來。幾人對視一眼,想法不約而同。
俗語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雖然話說得重了些,但男女之間,哪裡有無緣無故的好啊?
只是這當事人未表態,她們這些個外人就更加不好說什麼。因而三人皆是默默,甚至陶橘臉上還有些興奮容色。
晏歌笑了笑,出言卻是婉拒:「這點小事就不麻煩了。謝謝你,邱栩。」
畢竟……言猶在耳了。
沒事不要跟男同學來往。
有事也不要跟男同學來往。
雖然事實上,即使他不這樣說,她也是會這樣做的。
就像從前和蘇子一樣,認識不久,還是異性,私下交往注意分寸是理所應當的事情。雖說後來她和蘇子熟了不少,也聚過餐,但都還有其他人在場。
對她來說,不用注意分寸的異性就只有一個。
想到這裡,眸便微垂。
綠鐲碧於天。
縱被拒絕,邱栩倒也不見尷尬,一來一回應對自如,「嗐,大家都是同學,互幫互助的,麻煩什麼啊?你也說了是小事。」然後又不動聲色地自己給自己找台階下了:「有事要幫忙,隨時找我哈。」
晏歌挽挽唇,沒應。
態度一目了然。陶橘等人互看一眼,眼神交流間,彼此便知是沒戲了。
很巧,邱栩話了時,下課鈴亦不偏不倚地響起了——這是第四節課的下課鈴。
放學了,晏歌要先去圖書館一趟,和陶橘她們不是一條道。順側邊樓梯而下,從後門出。這條小徑從教學樓間的小花園穿過,不是主道,因而人流不多。
也正因此,晏歌一眼就望見了小徑上坐輪椅的老人。
發盡銀白,看年齡比她的外公要稍長,但中山裝嚴肅利落,坐姿端正筆直。手扶著輪椅,半晌也不見動靜。
這是晏歌的視角。
視角更換,「輪椅老人」佩戴的隱形藍牙耳機里,有人在實時匯報。
「江老先生,晏小姐已經下樓了。」
「江老先生,晏小姐走的是側門。」
「江老先生,晏小姐離您直線距離十五米。」
「江老先生……」
以及。
「江老先生,晏小姐就在您身後。」
慣性地清了清嗓,江世應推著輪椅轉身,觸及眼前的小姑娘,開始扮演迷路輪椅老人的人設,「小同學,你好。我想請問一下——從這裡怎麼出去?」江老先生微沉吟著,說清了迷路的前後始末:「我一個人過來晃晃,結果晃遠了,不認得路了。」
迷路老人,在線求助。
對著和外公年齡相仿的爺爺,晏歌想了想,便直接道:「我送您出去吧。」
江老先生作勢拒絕:「那怎麼好意思……」那簡直太好不過了。
但是人小姑娘說了:「正好我也要去校外,我們順路。」
江世應:「那就麻煩你了。」
轉口風的的速度堪比和諧號動車組。
「不麻煩。」
婉婉說著,輪椅便被扶上,繼而調轉了方向。
與此同時,老先生心中,對未來外孫媳婦的第一印象形成了。
樂於助人,具有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
江世應微微頷首。
不錯,不錯。
然後無意一掃,瞥見小姑娘腕上綠鐲。
帝王綠是翡翠里的極品,江家這一環更是珍藏了多年的寶貝,是稀品里的稀品。
也因而,在再見的第一眼,老先生就辨認出了那手鐲。
江世應:「……」
這個老六,看著不聲不響,動作倒是挺快的。
要不是管家說之前還有誰動了保險柜,他差點就以為家裡遭賊了。
視線在鐲上停留了幾秒,江世應要再開口,一痕偏尖偏細的女聲倏而搶在了前頭,「……晏歌!」
晏歌停步,江世應亦於同時回首。
是唐樂水。
「你怎麼走那麼快啊??我還有事跟你說呢。」唐樂水邊說話邊快步走來,妝飾過的平眉擰成了結,表情和語氣都不怎麼愉快:「今晚第一次排練,就在活動中心,七點準時到,不要遲到。」
晏歌平淡以對:「我不會遲到的。」
唐樂水潦草答應:「那是最好。」末了,她眼光便從江老先生身上一掃而過,不太解亦不太屑:「這位是……?」
江老先生從頭到尾保持人設不崩:「我一個人來學校里走走,不認得路了回不去。還好有這個小同學好心送我。」
「那行,你們先走吧。」眼睛挪開,唐樂水輕飄飄道:「爺爺,不是我說,你年紀這麼大了。沒家裡人陪,平時還是儘量少出門吧。這次是有同學好心幫你,下次沒人幫你怎麼辦?」
江老先生亦客客氣氣地回:「可以報警。」
唐樂水:「……」
見唐樂水微有悻悻地離開,江世應便轉而去問晏歌:「小同學,這是你朋友?」
如果真的是的話,那他未來外孫媳婦交友的眼光可能有點問題。
但是小姑娘否認了:「不是的,只是認識而已。」
所以他未來外孫媳婦交友的眼光沒有問題。
可以,可以。
……
想到剛才那丫頭說的話,江世應便如無意般地引出話題來了:「小同學,你這送我出去,不會打擾你排練吧?」
其實是故作此問:先前唐樂水雖語氣不善,但也說清了,是晚上七點才開始排練。
因而自然而然,小姑娘也答不影響。
於是自然而然,老先生問是為了什麼排練。
……
一來一回間,江世應便明了了:是個校級的慈善演出晚會。
此時正逢小姑娘將他推出了校,小姑娘說要等到老先生家裡人來接,老先生說他自己可以回去順便還PS了一句是瞞著家裡人悄悄出來的,世界那麼大他想去看看。一老一小几次三番推辭來去,最後還是小的被說服了,不過留下了聯繫方式,讓老先生有事隨時聯繫。
注視著小姑娘離開身影,江老先生兀自沉吟了會兒。
未來外孫媳婦,一百昏,一百昏。
這樣想著,老先生從輪椅上站起,人設瞬間崩塌,又從隨身的Gu牌手包里取出手機來,撥通了獨女的視頻通話。
那邊江和月還在開會呢,但父親來電不能不接,於是撇下了一眾的股東高管,她推門到走廊來,按下接聽,倏而瞧見老先生身後背景,來來往往都是二十上下的學生,正當青春充滿活力,她不由得怔住,眉宇流露出困惑:「爸,您這是在哪兒?」
江老先生表示,在哪裡不是重點,重點是:「讓老六回京。」
「把婚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