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婚結了?
雖則江和月也知,那塊存在保險柜里的帝王綠是被兒子取走了,卻並不知那鐲如今是戴在了誰的手腕。倒是自家老父親瞬間一副瞭然模樣,還帶著三分欣慰五分感嘆七分漫不經心,現在更是放話讓人回京立刻結婚——
難道,爸爸他知道了那人是誰?
她心中暗猜。
很快,隨著一則標註基本資料的文檔發送過來,江和月的猜想被坐實。但與此同時,當她一一細看這份文檔,觸及其上的一寸照片,江和月:「……」
這小姑娘成年沒有啊?
看著比小翡家的璃璃還要小,像是在讀高中的年紀,模樣乖巧溫柔得很。
再然後,江和月便掃見了出生年月,五月份的生日,同步折換成年齡,十八周歲又三個月。
所以是成年了。
但也才成年三個月。
江和月:「……」
後邊兒,江和月便一邊往下看,一邊聽著老先生在彼端叨叨了。
叨叨內容大意如下:既然東西都送了關係也定了,總不能讓人家家裡的寶貝崽沒名沒分地跟著自個兒家裡的壞崽,所以是時候展現真正的技術了,拾掇拾掇上寶貝崽家裡提親吧。
安排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江和月:「……」
江和月:「爸,我有一點意見。」
江世應:「你沒有。」
江和月:「……」
老先生做了半輩子的體面人,說話做事都是有商有量。上樑既正,下樑則不歪。在老先生的教育引導下,江家雖是世家名流,家裡的彼此相處卻融洽,並不見尋常豪門裡那些勾心鬥角的腌臢事情。
像這樣的強硬態度,是極少見的。
雖然,但是。
江和月:「我看了您給的資料,這個叫晏歌的小姑娘沒滿法定婚齡,不能結婚。」
江世應:「……」
完美假面,破碎。
排練在晚間七點的活動中心,眾人都按時到了。而後唐樂水帶著學生會成員開始安排統籌,臨陣磨槍地做了演出實施方案,同時給出了活動流程:晏歌那一part被安排在演出的中後段。
但有了先後,也就有了次序。雖然演出性質是慈善不假,可也是個表現機會,日後無論是保研抑或是出國,都是社會實踐上的加分項,重要性不低。
因而,在唐樂水公布了初定的方案之後,人群里立時便躍出了反對的聲,「我不同意,我在太后面了。」「為什麼把群舞放在最後?最後不應該是大合唱嗎?」「既然是大家一起參與,那共同商量一下活動流程是不是更合適?」
你一言我一語,活動中心喧聲成片。細聽其中一兩條:眾人的反對意見多數還是合情合理的。但唐樂水表示,反對他們的反對。她拒絕調整活動流程,同時不作任何解釋說明。
見到此情此景,晏歌身旁的女生,也是合唱節目的成員之一,此時便悄聲道:「參加前幾個節目的都是唐樂水的親友……當然不會把你排前面啦。」
校園也是小社會。
那女生雖是悄聲,其實是在跟晏歌搭話。但那聲入耳,晏歌沒有回應。
道聽途說,所言未必是真。因為不了解,所以不評論。
女生未能得到想要的回應,也便訕訕地轉過頭去,不再說話。
而此時唐樂水與反對者這般來回幾句,雙方的情緒都漸有升溫之勢,唐樂水和親友和其他人對線,爭辯現場宛如戰爭雙方,而語言是隱形的硝煙。
吵來吵去,後來大約是把唐樂水說生氣了,直接便撂了猛話出來:「流程這樣最合適,你們要是不願意那就別來了!」
這一句撂出來,先前還在吵著說要反對的人卻噤了聲。
誰不知道,這一次演出的場地,就是唐樂水通過唐父的人脈資源談妥的。實事求是地說,如果沒有唐樂水,其他人縱是能談成,也談不到這麼合適的場地來開展演出。
雲浮藝術展覽館是今年夏剛剪彩開館的,主要展出各類藝術作品,諸如達達主義、波普藝術之類。因是新開業,廳堂修飾華麗不說,配套的音響設施亦最齊全。對於學生會主辦的校級慈善演出而言,雲浮展館已經是頂配了。
也正因此,唐樂水狠話一放,先前反對聲重的人一時也動搖起來——
先前大家之所以對唐樂水的流程安排提出異議,當然也有覺得她的流程安排沒有經過大傢伙商議,程序不夠民主的緣故;但就根本而言,發自內心而論,大多數反對的人其實爭的還是演出順序,想有更好的表演機會。
要真為了和唐樂水這點齟齬就退出演出,那不是本末倒置了嗎?
有那麼幾秒鐘的時間,誰都沒有再發話,密不透風的安靜里,倏而有男聲刺入,溫和平煦,「不是排練嗎?怎麼都堵在這兒不說話?」
眾人循聲而望:那常服得體隨意,唇掛淡笑臉容和藹,此刻正朝他們走來的中年人,正是林平生林校長。
再有矛盾衝突那也是私底下的,不能擺在檯面上,更不用說在林校長跟前。反應過來了,眾人遂紛紛跟林平生打了招呼:「林校長。」「林校長。」「林校長好。」前一秒還忿忿的唐樂水這時臉色也為之一變,笑道:「林校長,我們剛剛排練過了,現在是休息時間,所以一起聊天呢。」
唐樂水那一句落地,林平生眉宇不動。
一起聊天?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剛剛他來的時候是親眼所見:那樣劍拔弩張的氣氛,說是一起吵架還差不多。
只不過,矛盾衝突和解決辦法也是年輕人社交的必修課。他們有他們的理念,老一輩摻和其中反而不美。因此林平生雖心裡有數,但面上也只當是信了他們這一套說辭,繼而話鋒一轉:「好了,不耽誤大家時間。今天我來,是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大家。」
既說了不耽誤時間,林平生便開門見山:「國家會議中心決定將場地租借給我們辦演出。」
眾人:「???」
國家會議中心???
位於水立方與鳥巢之北,國家會議中心總面積達53萬平方米,主要建築面積達27萬平方米,是全中國最新、最大的會議中心,也是2014年APEC亞太經合組織領導人非正式會議的主要場館。
總而言之,作為活動場地,國家會議中心與雲浮藝術展覽館根本就不在同一個Level上。
因此,倏而聽到了這個消息時,在場眾人均覺震撼。
要知道,學生會之前找遍了展覽和會館,結果是無一例外被拒絕。畢竟是慈善,畢竟是公益,在場地被借用卻不盈利的大背景下,人家願意借是情分,不願意借是本分。
不過,大家想著,既然這件事情是林校長告訴他們的——
那應該是林校長談攏的吧?
……
但其實不是。
對國家會議中心主動來電,表示要提供場地一事,林平生的詫異不比學生們少。但既是做慈善公益,他也不好過分追究對方這樣做的緣由,因而雙方溝通好後,便將這件事情敲定下來。
除卻提供場地之外,在電話里,國家會議中心還表示,將會配合與協助北大校學生會的工作,做好宣發物料與現場布置,同時在演出現場安排保安值守——總之,對方不只拋來了橄欖枝,還拋得誠意十足。
沒有拒絕的道理。
場地從雲浮藝術展覽館更迭到國家會議中心,林校長而後便自然去與唐樂水溝通。唐樂水的臉色是顯然不太掛得住的:原本她那傲就傲在場地是用的父親資源,現在直接被換掉了,她也失了得意的資本。
她失意了,眾人也就樂意了。
畢竟唐樂水做組織者是囂張跋扈得過分了,對別人的態度也是頤指氣使居多,並不得人心。
自然,也因場地更迭,唐樂水對活動流程也失去了話語權。最終經過共同商議,新的流程得以確定。
是共同商議所出,所以眾人再無異議。
在這份流程圖上,晏歌的位次被排到了第一。對此,眾人倒是議論得很熱烈。
但引發議論的點並不是這個第一,而是:
「晏歌是上去唱歌嗎?曲目選好了嗎?」
「我覺得晏歌還是彈琴比較好,你看演出上算上大合唱已經有三個唱歌的節目了,容易造成審美疲勞。……彈琴它不香嗎?」
「小孩子才做選擇,我覺得晏歌可以邊彈琴邊唱歌。」
晏歌:「……」
從開始排練到最終演出有近兩周時間,在此期間,除卻晚上有課的情況,晏歌每晚都會來活動中心排練。
宿舍里關係尚可,另三個室友會主動幫忙。除此之外,隔三差五,邱栩也會跟著過來。
邱栩是個聰明人,跟文學院上上下下關係都處得不錯:從同級到學長學姐,從學生到老師。出了本院系也同樣如是,參加演出的人他大半都認識,一來活動中心,又是這個哥又是那個姐的,動輒帶著奶茶和小點心分發人情,儼然是個社交小王子。
而邱栩的聰明之處就在於此。
他來活動中心時,並不給晏歌單獨帶什麼,往往只是點了幾十杯奶茶、幾十塊小蛋糕,「順手」捎她一杯,「順便」捎她一塊而已。東西是給大家的,人人有份。你不收,反而顯得不合群。
而邱栩在做完了這些人情過後,末了卻還會單獨找晏歌說兩句,聊的也都是檯面上的東西。比如排練怎麼樣了,或者是老師安排布置了什麼作業,他找到了相關的論文資料,剛剛已經分享到班級群里了,等排練結束了,她可以進群文件看一下。
這樣一來,眾人便意識到了:他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那幾十杯奶茶,大概也全都是看在晏歌的面子上。
論言行舉止,邱栩是周到的、客氣的,也是不逾矩的。因為做得滴水不漏,所以讓人沒有拒絕的餘地。
怎麼拒絕?
說你以後不要再帶東西來看我了——他是來看大家的啊,又不是看你一個人。
說你以後不要再特意查資料分享——他是做作業順手查的,而且是在班級群里分享給所有同學的,也不是就分享給你一個人。
說你以後不要再單獨找我說話了——同班同學聊幾句天不是很正常?聊的還都是稀鬆平常的話題,又不是看雪看星星看月亮。
在排練的這一陣,邱栩便始終保持著這樣的做法。主動但不表態,貫徹落實的是溫水煮青蛙的懷柔政策。
這讓晏歌感到為難。
再到晚上排練的時候,邱栩神色自然地推門而入,有人見了他,當下就調侃道:「邱哥來了活動中心,簡直就跟回了家一樣。」
「哈哈,可不是。」邱栩也笑:「這裡個個都是人才,說話又好聽。我最喜歡這裡了。」
那調侃他的也不廢話,偏了頭,眼風往一隅掃過——
屏幕冷光將臉容照亮,下頜弧度柔美,那是正在打電話的人。
全過程就聽見女孩子細細碎碎的聲音,細聽能聽出「沒有課」「排練」「吃過了」的字樣,以及最後一聲問。
「那你……來不來?」
區分於對待常人的端莊冷感,對著電話彼端的人說話時,是略顯黏膩的口吻。
與眾不同。
調侃邱栩的又轉回臉,小聲提醒:「……她應該是談了。」
否則哪要事無巨細地往上匯報啊,從上課到吃飯都要一一跟人家交待清楚,就差沒說吃了幾葷幾素幾兩米飯幾百克水果了。
邱栩也不廢話,把其他放下,但只拎了一杯奶茶,而後便朝著女孩子所在方向大步地走過去了。
凝著屏幕,晏歌眼睫稍眨了下。入鏡也入眼,前置攝像頭裡映出通話對象一張臉,天生骨相,五官線條明晰而寡淡,一如男人說話的語氣,「沒時間就不來。」
晏歌:「……」
她要說些什麼,一道聲便撂在了耳邊,「晏歌。」邊遞出奶茶,邱栩邊稍微俯身,直至餘光瞥見自己的臉出現在屏幕上,才對著人溫和一笑:「來,我給你買的。」
晏歌尚未去接,邱栩卻如剛發覺她打電話般的,抱歉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打電話,打擾你了吧。」
「……」
那張臉被前置攝像頭完整捕捉,也投映在容綽眼底。無聲無息,情緒聚焦。
在,那一杯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