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24-09-04 15:20:34 作者: 喪喪又浪浪
  錦城最好的高中究竟是嘉藍還是明輝,就像粽子應該吃甜的還是吃鹹的一樣,是一個一旦提及,就註定沒法心平氣和的話題。

  每年不等中考,這兩所不相上下的學校就開啟了搶人模式,等到中考成績一揭曉,尖子生搶奪戰便徹底進入了白熱化狀態。中考狀元郎花落誰家和高考狀元出自誰家,都會成為錦城大街小巷經久不息的談資。

  又是一年中考時。可這一次錦城中考狀元受到的待遇,似乎大不如從前,嘉藍非但沒有加入搶人大戰,反而直接棄了權,對比往屆,今年這位的待遇可以說是冷清到可憐了。

  嘉藍招生辦。

  一位老師小聲好奇道:「今年理科難到變態,這孩子竟然數學科學雙滿分啊!我們學校怎麼連爭取都不爭取一下?」

  「我也搞不明白,這不是直接便宜了明輝呢嗎!」

  另一位老師坐著椅子滑過來,神神秘秘:「我聽說啊,狀元郎的老媽是明輝的校董。」

  眾人紛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招生辦主任剛好路過,證實了此傳聞屬實:「明輝校董的兒子肯定是去明輝上學的。我們不浪費那個精力了,專攻榜眼和探花。」

  雖然不戰而敗地失去狀元郎,可好歹將榜眼和探花都收入囊中,嘉藍的這波戰績,總的來說還算過關。

  可令人大跌眼鏡的是,狀元郎竟毫無徵兆也填報了嘉藍的志願,嘉藍招生辦大驚,做了好幾番確認才敢相信這是狀元郎本尊。

  「有這麼打自己老媽臉的嗎?這讓明輝校董的臉往哪擱啊。」

  「明輝不會是派了太子爺來當內奸吧?」

  「王老師,你電視劇看多了吧。」

  「那不然陳老師你能想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嗎?」

  「他手滑,一不小心報錯了……」

  「……」

  不管狀元郎此舉背後的真實原因是什麼,一年一度的招生終是塵埃落定,錦城新一屆高一的三鼎甲,破天荒雲集同一所學校。

  八月一號,星期一。

  天熱得不像話,蟬鳴像一張無形的網,密密麻麻在窗外鋪開,即便身處涼爽的室內,都被那聲音攪得憑空燥熱幾分。這會對大部分學生而言都是暑假時期,但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不論是嘉藍還是明輝,都有十分沉重的課業,暑假過半,嘉藍的初高中銜接班就開學了,三個禮拜的銜接班後還有為期一周的軍訓等著新生們,待到軍訓結束,才是正式的開學。

  傅明灼用調羹攪著碗裡已經糊得看不出配料的粥,第n+1次抬頭,欲言又止地看向坐在對面的傅行此。

  傅行此單手拿勺,另一手拿著手機,面前的粥幾乎原封不動,他的注意力全在手機上。傅明灼的角度看不到他的手機屏幕,但根據傅行此的神情,她能輕易判斷出他正在和嫂嫂聊天,嫂嫂宴隨因公出差中,夫妻倆隔了幾千公里,通過手機聯繫個不停。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傅明灼鼓起勇氣,叫道:「哥哥。」

  傅行此打字的動作停頓下來,抬眸朝她看來:「幹嘛?」

  「我已經長大了。」傅明灼說。

  這種小學生式的開場白……傅行此露出個一言難盡的表情,眼睛費解地圍著傅明灼打轉,大拇指則按著微信「按住說話」按鈕,他湊近話筒對宴隨說:「等會跟你說。傅明灼不知道又要作什麼妖了。」


  傅明灼:「……」

  傅行此放下手機:「說吧,你長大了,然後你準備怎麼著?」

  「我要自己上學,不用你們接送了。」

  「行啊。」傅行此一口答應,「我求之不得。」

  說完,他將視線重新投回手機屏幕。

  可傅明灼還沒說完,前頭說的那些只是拋磚引玉的磚,根本不是重點,她眼一閉心一橫:「我還有權自己決定吃不吃早飯。」

  鬧了半天,終於搞明白這丫頭片子的真實目的了,傅行此連和老婆聊天的心思都被她氣沒了,他反扣手機,嘲諷道:「這麼大人了還長得跟個小學生一樣,你倒是一點不著急,心態挺穩啊?要不要我去問問動物園的馬戲團還收不收猴子,直接把你賣進去得了。」

  被賣進馬戲團,是十年前才能勉強震懾住傅明灼的說辭了。不過這不妨礙她把腦袋老老實實地低下去,一副躺平任罵的樣子。

  可惜,乖巧無辜的樣子完全沒有引起兄長的惻隱之心,接下來,傅行此殘酷無情地宣布了一個噩耗:「我告訴你,你不但得吃早飯,而且每天中午都得跟著你們班主任一起吃午飯。」

  艷陽高照的天氣,傅明灼愣是生生遭遇了晴天霹靂,她猛然抬起頭來,發起強烈抗議:「我不要和老師一起吃飯,同學會笑話我的。」

  傅行此不為所動,嗤笑道:「你長得跟個小學生一樣,也沒見你擔心被同學笑話啊。」

  「反正我不要和老師一起吃飯。」誰被同學笑話了?她從來都是被全班同學當班寵的。

  傅行此不搭理她,通知已經傳達,他繼續和宴隨微信聊天,過了一會,他把接通了視頻通話的手機遞給傅明灼:「姐姐要跟你說話。」

  宴隨那邊是晚上,她剛洗完澡,穿了件白色的浴袍,長長的捲髮濕漉漉地散在身前,又漂亮又溫柔,看到傅明灼,她衝著鏡頭招招手:「灼寶寶。」

  傅明灼捧著手機,無精打采地回應:「姐姐。」

  宴隨和傅行此結婚兩年多了,兩人一起撫養傅明灼。傅明灼從小就是個極度不愛吃飯的孩子,發育遲緩,長得比同齡人矮小很多,遲遲沒有進入青春期,別人家女孩子到了這個年紀,家長就該擔心早戀之類的問題了,只有他們家還在為傅明灼不吃飯不長個子不發育發愁。

  因為外表看起來年幼,傅明灼一直都被大家當小孩對待,宴隨每次和她說話都用對小朋友說話的口吻,這次也不例外:「我不在家,哥哥有沒有欺負你?」

  欺負了,而且剛欺負完。

  傅行此就在旁邊,傅明灼不敢說實話,但那委屈巴巴的模樣代表著什麼,宴隨哪裡會看不懂,忍笑道:「那你忍耐一下,等姐姐回來,替你主持公道,好不好?」

  夫妻兩人一個□□臉一個唱白臉,配合默契,總之傅明灼得跟著老師一起吃飯的決定,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

  一頓早飯雞飛狗跳地吃完,傅行此拿過手邊的車鑰匙,一邊站起來一邊不咸不淡地說風涼話:「開學第一天就要遲到,真是把你給厲害壞了。」

  傅明灼沒有膽量直接跟他說「我不要你送」,她換了個稍微委婉點的說法:「我就要自己去學校。」

  一個「就」字將憤懣表現得淋漓盡致,傅行此沒想到她是來真的,一時間啼笑皆非:「讓你吃個飯而已,我又成你仇人了?」


  傅明灼梗著脖子望窗外,用沉默作答。

  傅行此懶得慣她,二話不說就上樓睡回籠覺。在宴隨嫁進來之前,他對待傅明灼要溫柔耐心許多,奈何宴隨實在太溺愛孩子了,總不能兩個人一起把傅明灼寵得沒邊,漸漸地,他徹底退位到了唱白臉的角色。

  走到樓梯拐角,他朝樓下客廳望去,傅明灼正斜眼偷偷打量他,被抓包抓個正著,她立刻若無其事地把目光撇開。

  傅行此不動聲色,最後給她一次機會:「真不要哥哥送?」

  「我要自己去上學。」為了表決心,傅明灼義無反顧地奪門而出。

  門「砰」得闔上。

  家裡阿姨想到那些打車出事的新聞,怎麼想怎麼不放心,把傅行此叫住:「要不還是讓司機送她過去。」

  傅行此神色明顯輕鬆不少,過了會,說:「跟著她確認安全就行了,別讓她知道。再慣下去無法無天了。」

  阿姨笑著搖搖頭,就知道他刀子嘴豆腐心。傅明灼是傅行此一手從襁褓中帶大的,各中艱辛和所做犧牲不必多說,這個世界上最疼愛在乎傅明灼的人,傅行此認第二,就沒有誰敢認第一。

  天熱得沒天理,一跑准出汗,傅明灼撐著傘慢悠悠往小區門口走,路上用叫車軟體叫了車,這會正是早高峰,打車市場供不應求,且這裡地處富人區,距離鬧市區有不少距離,鮮少有外來車輛來往,一直等她走到外面,都沒有車接她的單。

  柏油馬路被曬得半融化,呈現出油光發亮的狀態,反射刺目陽光,傅明灼在一棵大樹下停下來,半眯著眼睛,回憶著傅行此的話,越想越萬念俱灰,她費力思索著脫身的辦法,太過專注,連樹下還有另一個人都沒注意到,一直到對方開始講電話,才把她從忘我的境界中拽出來。

  「你家這裡怎麼這麼難打車?等半天沒人接單,我曬都曬死了。」

  是個年輕的男孩子,身形提拔頎長,透著十幾歲男孩子獨有的乾淨和清瘦,他單肩背了只書包,低著頭拿腳尖研磨地面,肢體語言和他口吻中透出來的不耐煩不謀而合。

  背影看來,是道亮眼的風景線。

  可惜傅明灼每天在家裡看著傅行此,對男色早已產生審美抗體。有關眼前這個人,她唯一的關注點就是那句「這裡怎麼這麼難打車」。

  是勁敵。

  頓時,傅明灼心中警鈴大作。

  不遠處有輛計程車緩緩駛來,車頂顯示牌是代表空車的綠色。傅明灼挪開兩步,小幅度沖計程車招了招手。

  男生毫無知覺,衝著話筒嗤笑道:「拉倒吧,你到年紀了麼你開車送我……算了,大不了今天不去了。」

  說到這裡,計程車在二人面前停下來。

  聽到汽車的剎車聲,倪名決抬起頭來,方才站在他旁邊的小孩不知道什麼時候把傘都收好了,看來是早有準備,她小跑到車旁打開車門,手腳靈活又麻利地鑽進后座,然後唯恐他追上去似的立馬關上了車門,一切幾乎就發生在頃刻之間。

  「……」本來倪名決犯不著和一個小孩計較什麼,讓她先坐就讓她了,但這天實在太他娘的熱了,不知道下一輛車什麼時候會來,很有可能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他走至車前,計程車司機降下車窗,問道:「小伙子,去哪?」

  「嘉藍高中。」倪名決說。


  「小妹妹,你去哪?順路麼?」司機扭頭問后座,想做筆順風車生意。

  后座小孩被司機遮擋,倪名決看不到她,只能聽到她清脆的聲音堅定無比:「不順。」

  倪名決稍一蹙眉。

  這聲音,這語氣,這架勢,還有這濃烈而獨特的個人風格,怎麼好像莫名有點熟悉啊?

  不過這炎炎烈日之下他沒有心情認親,耐下性子跟她打商量:「小朋友,車費我幫你付,不順路的話載我到鬧市區把我放下就行,可不可以?」

  小孩接得順溜:「不可以。」

  倪名決被氣笑了:「小朋友,你講點道理,是我先在這裡等車的。」

  「是我先等的!而且是我先看到車,先上車的。」小孩不甘示弱。

  空氣中的火/藥味漸濃,司機做和事老:「小妹妹,天這麼熱,讓哥哥上車吧,叔叔先送你,不會耽誤你的時間。」

  「不行,不讓!」小孩開始不耐煩,「蹭」地從司機後邊探出頭來,露出一張粉雕玉琢的娃娃臉,眼睛瞪得圓圓的,像只張牙舞爪的小獸,奶凶奶凶地,「我上學都要遲到了。」

  誰也無權強制小孩同意拼車,倪名決沒再繼續跟她僵持,默不作聲地退回到樹蔭下,計程車絕塵而去。他的電話還沒有掛,話筒泄露對方的聲音,他把手機舉至耳邊,另一手撩起額前濕漉漉的發,問道:「什麼?」

  「我說,你那怎麼回事?打到車沒有?」

  「沒。」倪名決踢開一顆小石子,抬眸看一眼計程車離去的方向,「一小孩搶我計程車,書包都沒背,非說自己上學要遲到了。」

  計程車內。

  司機聯想到自己年齡相仿的兒子,看著後視鏡里少年站在烈日下,身影越來越遠,一陣於心不忍。不過車裡小丫頭的外表十分具有欺騙性,一張嫩生生的小臉上嵌了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的打轉,看得人只想捏她臉一把,哪裡忍心苛責,司機不自覺放柔了聲音,詢問:「小朋友,你要去哪裡呀?」

  傅明灼把兩個手肘擱到座位間的置物台上,雙手托腮,一派天真無邪:

  「嘉藍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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