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傅行此親自來接的傅明灼放學。傅明灼打了一次車就體會到了人間疾苦,從此絕口不提要自己去學校的事,家裡顯然也早就料到了她的德行,又自覺擔負起來接去送的任務。
「哥哥,你怎麼來接我了?」傅明灼看到傅行此很高興,傅行此很忙,一般都是讓司機接送她的。
傅行此想想自己也是可憐又可悲,都把人養到15歲了,居然還要因為這死孩子乖乖吃了一頓午飯笑逐顏開,以至於高興得拋下工作親自來接人。
這麼一想,語氣就不太好了:「要你管,我想接就接。」
傅明灼平白無故被損,一路都在苦思冥想自己究竟哪裡罪哥哥了。
兄妹倆去了外婆家吃晚飯,眾多親戚都在。
傅明灼原本就是家族的寵兒,因為剛上高中,七大姑八大姨更是紛紛表達關懷,尤其外婆最為誇張,捂著胸口,仿佛被剜了心似的痛惜:「太可憐了,這么小個人,居然要去讀高中……」
傅明灼:「……」
外婆認真地看著傅行此:「行此,你跟阿隨多給她寫點作業,讓她早點睡覺,這樣她才能長高。」
傅行此:「……」
傅明灼振臂高呼。
高中的課業比起初中繁忙不少,不過傅明灼非常安穩地接受了環境的改變,可能是因為當了班長的緣故,官癮還沒嘗夠,整個人可謂虎虎生威,很期待上學的樣子,連早上起床都不用催了。
時間一晃來到了星期五,傅明灼早早起床,來到傅行此房門口雀躍地蹦q。
宴隨昨晚後半夜出差回來了,傅行此答應傅明灼答應得好好的,去機場接人了會把她叫醒一起帶上,但事實上傅明灼被欺騙了感情,一覺醒來天都亮了,所以這會她迫不及待想見到兩周沒見的宴隨。
過了好一會傅行此才睡眼惺忪地來開門,開了門他沒讓開,手臂撐住了門框擋住去路。
這可難不倒傅明灼,她身子一矮就想從他手臂下鑽過去,被傅行此眼疾手快一把拎起拎出房門外:「幹嘛?」
房間裡很亂。
淫//亂的亂。
傅明灼哪裡懂小別勝新婚的兩//性規則,鍥而不捨又想衝鋒:「我找姐姐。」還有姐姐從國外回帶來的禮物。
「姐姐還在睡,你去上學。」傅行此不由分說,把她推出去,關上了房門。
傅明灼嘀嘀咕咕地下了樓,沒有袁一概在一旁散發食神對事物由衷的熱愛之情,她的吃飯積極性調動不起來。有時壓垮駱駝的就是一件毫不相關的小事,面對著滿桌琳琅滿目的早餐,開學的第五天,傅明灼當班長的興奮陡然消失,她後知後覺生出幾分對上學的牴觸來。
上學路上,她把臉貼在車窗上,好一陣唉聲嘆氣。
司機看她傷春悲秋地,不由好笑道:「灼灼,怎麼不高興了呢?」前幾天上學她可是一路哼著歌去的。
傅明灼說:「我不想去上學。」
司機覺得她有這個想法很危險:「怎麼能不想上學呢?」
大人明明自己也不想上班,卻不能理解小孩子不想上學,真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傅明灼繼續自顧自嘆氣。
那個倪名決只有開學第一天象徵性地來了,後面再也沒來學校了呢。
既然他可以,為什麼她不可以呢?
開學第五天,倪名決的座位依然是空著的。
中午吃飯的時候,袁一概風捲殘雲地把滿滿一餐盤的飯菜吃了個精光,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看向對面挑三揀四的傅明灼,踟躇著開了口:「明灼,你有話想對我說嗎?」
傅明灼想了想,沒有,遂搖頭。
「真的沒有嗎?」袁一概有點掩不住面上的失望了,「比如什麼邀請之類的。」
傅明灼把一塊生薑當成肉嚼了一下,生薑的辛辣頓時讓她一張小臉頓時苦兮兮地皺了起來,哪裡還顧得上理會袁一概,等嘴裡的姜味消下去,她一抬頭看到一張傷心欲絕的胖臉。讓她有一點茫然,一點迷惑,還有一點莫名的心虛:「……」
袁一概也不想跟她兜圈子了:「後天是不是你生日?」
傅明灼遲疑一下,點頭。
「那你不請我去你的生日派對嗎?」袁一概說,「要是我過生日,我肯定會叫你的。」
傅明灼垂了眸,調羹無意識地攪動著餐盤裡的食物,過了好久,她說:「我不過生日。」
「為什麼啊?」袁一概不解,他原以為傅明灼一定會辦上一場隆重的生日宴。
「我不喜歡過生日。」
袁一概的問題層出不窮:「那你爸媽也不給你過啊?」
「嗯。」
袁一概還想刨根問底,傅明灼指向餐盤裡的紅燒大排,「我吃不完,一概你要不要吃大排?」
袁一概被轉移了注意力,一邊遞去自己的餐盤一邊吐槽她:「給我給我,你真浪費。」
其實傅明灼撒謊了。從有記憶到十二歲,她一直都很期盼過生日,提前一個月就會纏著哥哥提醒他給她準備生日禮物。不過十二歲那年,她得知了傅行此苦心孤詣瞞了她十二年的真相——母親生她難產而死。
她的生日,母親的忌日。
從此傅明灼再不過生日。
8月7號,星期天,傅明灼15歲。
雖是周末,但她沒有賴床,早早就穿戴整齊,路過傅行此的房間,他的房門也剛好打開,夫妻倆說著話從裡面走出來。
「我媽走的時間都比陪我的時間多了……」傅行此的尾音在看到外頭傅明灼的同時不動聲色地隱去,他端詳妹妹片刻,然後抬手攬著她的後腦勺往自己懷裡帶了一下,「熊孩子,又大了一歲。」
宴隨遞給傅明灼一大盒樂高,雖然傅明灼不過生日,不過宴隨每年都會送她禮物:「灼寶寶,平安快樂長大。」
傅明灼得知自己身世後最難熬的那段日子,宴隨剛好進入兄妹倆的生活,傅明灼能走出陰霾,宴隨功不可沒。
用過早飯,三人驅車駕往北郊山上,兄妹倆的母親梁赫之就葬在那,這是傳統,每年傅明灼生日,不管多忙、天氣多惡劣,他們都會來看望母親。
很巧的是,每一年的八月七號都是飄著雨的,分外悲涼。
這天也沒有例外,雨挺大,噼里啪啦地砸在石階上,籠得整座山朦朦朧朧。
三人撐著傘,緩緩上行。
在那裡,傅明灼見到了只在開學第一天現身過嘉藍的倪名決。天氣惡劣,在他們來之前,這漫山遍野只有他一個人,背影寂寞。
原本梁赫之的墳墓在最靠上的一排,在往上是原始山林,還沒有開發,不過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那麼多人出生自然也有那麼多人死亡,墓地不夠安放亡者了,自然得再擇地規劃。
此刻,梁赫之墳墓所在的行列上是一大片被隔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空地,因為新建不久,只有寥寥幾處立著嶄新的墓碑。
梁赫之上方的墓地也有人住了,墓前站著倪名決,他雙手揣在褲兜里,人一動不動,穿了一身白衣黑褲,沒有撐傘,頭髮和衣服全濕了,黏在身上。
這廂,傅行此宴隨傅明灼三人一路無言地來到梁赫之墓前,傅明灼放下手中花束,正想叫「媽媽」,便看到倪名決用力一拳揮向墓碑,血肉之軀活生生地撞擊白色大理石,疼痛可想而知,傅明灼幾乎聽見了他指骨破裂的聲音,與此同時,有咬牙切齒的聲音被風送來:「廢物。」
狠戾,陰冷,可怖。
這一拳下去,倪名決用盡了全力。
他第一次來這裡,第一次親眼看到墓碑上的照片和名字。
巨大的衝擊力震得他整隻手連帶著整條手臂都有好幾秒鐘的麻痹,然後痛覺神經開始復甦,徹骨的疼痛鋪天蓋地,叫他渾身戰慄,雙目赤紅,他的內心卻感覺到了久違的寧靜。
那在心底拼命翻騰叫囂的巨浪,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能的絕望痛苦如獸,已經折磨得他夜不能寐,幾乎要瘋。
這一切終於因為□□的極端痛苦,暫時無處安放、無暇顧及。
倪名決半伏下身子,用沒有受傷的手扶住了墓碑上沿,頭靠上去,沒等一浪高過一浪的疼痛緩和,心裡的痛楚已經捲土重來,甚至反噬得更加厲害,他再也無法待下去。
一轉身,卻看到了傅明灼,她躲在哥哥傘下,雙眼睜大,豐潤的小嘴微微張著,風大雨大,倪名決完全沒注意到她是什麼時候來的,但她那副驚愕詫異的表情,肯定是看到了方才的一幕無疑。
他不願承受他人好奇的打探,更別逞在這時候顧及什麼人情世故,視線冷淡地收回,仿佛只是看到了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他垂了眸,面無表情地下山去。
隨著他走開,傅明灼看到了先前被他遮擋的墓碑。
林昭之墓。
傅明灼一眼認出,照片上的姑娘正是結束中考那天,她在商場看到的和倪名決一起抱著小孩來的酒窩姑娘。
記憶還鮮活著,可斯人已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