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倪名決始終沒有再出現,日益摧殘傅明灼的上學熱情,她跟傅行此宴隨明里暗裡鬧了好幾次,希望他們也像倪名決的媽媽一樣開明。
傅行此跟宴隨當然不可能答應,宴隨哄騙她:「他不來學校上課不是最好麼,到時候考試他就考不過你了,你少了個競爭對手。」
傅明灼想想,好像也是。
再次見到倪名決,是銜接班結束以後接踵而至的軍訓。
新高一為期一周的軍訓將前往錦城郊外的一處軍事基地,本來軍訓就是扒層皮,還要去軍事基地,一聽就比在學校軍訓要魔鬼許多。
傅明灼身為一個中考體育拿不到一半分數的體育白痴,還身為一顆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掌上明珠,吃不起苦是必然的。以家裡的人脈,給她找醫院開一張不能參加軍訓的假證明不在話下,不過傅行此和傅明灼展開了一場推心置腹的談天,傅行此利用傅明灼對他的信任和崇拜,圍繞著「你是班長,要以身作則」為中心,「軍訓是學生生涯非常寶貴的回憶,你不去會後悔的」為輔助,更手握「鍛鍊體魄有助於長高」的王牌,愣是把她忽悠得熱血沸騰。
得知寶貝外孫女要去參加軍訓,外婆急得幾個晚上沒睡好,幾度打電話給傅行此要他去找班主任取消傅明灼的軍訓:「哎呦,太陽這麼大,一曬就曬傷了,細皮嫩肉個小姑娘曬得烏漆嘛黑你怎麼忍心,宿舍的床那么小那麼硬,她肯定睡不慣的。去了那邊還要她自己梳頭疊被子洗衣服,灼灼哪裡會的啦……」
傅行此不堪其擾:「每個學生都要軍訓,我以前也去過,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你這叫什麼話?」外婆恨不得鑽出話筒打他,「灼灼從小沒爹又沒媽的本來就比別人家小孩可憐,你媽要是知道你這麼虐待你妹妹,肯定氣得在地下都不得安寧……」
傅明灼的軍訓之旅就這樣在七大姑八大姨的擔憂中開始了。
傍晚六點,夕陽西下,嘉藍校門口整整齊齊地排列了14隊穿著迷彩服的方隊,一張張年輕稚嫩的臉被夕陽的餘暉照得發紅,14輛大巴車等候已久,在校門外占了老長一截馬路。
好不容易聽校領導發言完畢,學生們早就站不住了,小聲抱怨著「熱死了」,按照班級依次上車。
許久未見的倪名決也來了,對比開學第一天的漫畫頭,這回他的頭髮剪短了不少,尤其兩邊更短些,乾淨利落又不失時髦,顯得特別英氣,班裡女生和旁邊幾個班的人都在偷偷打量他,大家都很好奇他為什麼消失這麼久,竊竊私語不斷。
傅明灼見到他的時候也偷偷打量他了,不過她看的是他的手,她就想知道捶完石頭的手會有什麼下場,會不會報廢。
倪名決的右手揣在褲兜里,看不出報廢沒有,傅明灼看了半天都沒等到他把手拿出來過,反正她絕不會去關心問候他,好歹同班同學一場,還坐過短暫的同桌,見面居然把她當空氣,沒禮貌。
輪到七班上車,倪名決單手把統一的軍訓包放置到大巴車下,上車隨便選了個兩座的空位坐下來。三個禮拜下來,班裡同學都已經混得很熟,車上一派其樂融融,歡聲笑語不斷,唯獨他格格不入。
倪名決身旁的座位想坐的人很多,但敢坐的人不多,林朝是一個。
他個子高,腿也長,膝蓋頂到了前方座位。林朝進不去,她視而不見一車人打探的目光,淡定在他身邊站了好幾秒鐘,他終於懶懶抬眸。
「讓一下。」林朝說。
倪名決不動,一個字都不想多說:「去別的地方。」
大巴車很空,有的是多餘的位置。
林朝二話不說抬了腳,眾目睽睽之下以一個極大膽曖昧的姿勢從他腿上跨了過去,過程中為了保持平衡,還輕輕扶了他的座椅靠背,更是曖昧橫生,車裡的喧譁聲都因為這一幕微弱了一半有餘。
林朝進到里座,面不改色地坐下來,回視他:「公共資源,我想坐哪就坐哪。」
倪名決扯了扯嘴角。
徐忠亮和傅明灼就坐在前面,目睹了全程的徐忠亮如臨大敵,眼神暗含警告,為絕後患乾脆一刀切:「進了軍營有鐵的紀律,決不能像現在這麼吵吵鬧鬧,大家提前適應一下,都不要再說話了。」
一車的熙熙攘攘安靜下來。
大巴車整裝待發,駛向軍事基地。
半路上,林朝玩了會手機,扯下耳機,小聲找倪名決聊天:「問你個問題。」
前方座位間的縫隙里出現兩隻聽牆角的耳朵。
一隻是徐忠亮的,一隻是傅明灼的。
倪名決好整以暇地收回視線,破天荒答應了:「就一個。」
林朝本來想問他這些天去了哪,但既然只有一次機會,當然要問最有價值的問題:「你喜歡什麼樣的女生?」
倪名決笑了笑,沒有猶豫:「安靜的、矜持的、乖乖女。」
哪一條都和她不搭邊。
聽到答案,徐忠亮舒了一口氣,同時開始在心裡盤算班裡有什么女生符合倪名決的擇偶標準,以後要多加防範。
傅明灼則揣著上帝視角,有種洞悉一切的瞭然於心,林昭的性格就是安靜矜持的乖乖女,林朝跟她名字同音沒用,性格南轅北轍。
林朝毫不介意,眼尾隨著笑眯起來:「沒關係啊,大部分人找的都不是理想型。」
徐忠亮心裡的警鐘噹噹敲響,這話題再聊下去就有點危險了,他立刻回頭制止:「安靜!軍訓的時候你們也準備一直說話嗎?」
兩個小時的車程,嘉藍中學的車隊到軍事基地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無風的夜晚,五星紅旗安靜垂落,所有學生到操場集合,烏泱泱的一片,換了平時肯定人聲鼎沸,不過在肅穆莊嚴的場合,受環境因素影響,大幾百號人愣是自覺集體噤了聲。
集合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收通訊設備和零食。
被捏住了命脈,人群終於開始躁動,爆發此起彼伏的哀嚎。
「安靜!」各班教官都訓斥了手下的學生,埋怨聲很快小下去,大家都心知肚明,到了這裡就只有絕對服從的命,學生們打開行李袋和書包,依依不捨地把違禁用品交出去,手機ipad放到一個小盒子裡,零食則放進一個超大的塑料箱子中。
男生的行李由教官親自挨個檢查,不過女生的不太方便由男教官經手,就讓同學之間交叉檢查,女生們心領神會,互相擠眉弄眼。教官哪能不明白學生打的什麼主意,乾脆把醜話說在前頭:「都搜乾淨了,日後一旦查出違禁品,檢查者跟著一起罰。」
突然,四班的方向爆發一陣鬨笑。
袁一概正源源不斷地從自己的行李袋裡掏出零食來,方便麵,餅乾,果凍,巧克力,薯片,牛肉乾,肉脯,火腿腸,應有盡有,甚至還有速食火鍋,就像他的行李袋是哆啦a夢的口袋,容量成謎。
教官也是服了:「這位同學,你在逗我嗎?你是個移動小賣部嗎?」
袁一概點頭哈腰,胖臉上滿是真誠:「報告教官,沒了,這下真沒了。」
教官當然不信他,一檢查,又搜刮出好幾樣零碎的小東西來,袁一概的笑漸漸有點掛不住,比哭還難看,眼睜睜地看著教官帶著他最後的希望離去,欲哭無淚。
因為是第一個夜晚,學生們還要回寢室整理內勤,收完違禁用品,各班教官做了個自我介紹,又簡單交代了一下紀律,就宣布大家解散了。
林朝三言兩語忽悠了同班一個男生紅著臉給她背行李,路過倪名決身邊的時候,她沖他炸了眨眼,湊近他小聲說:「我知道你不會幫我,我才找別人的。」
傅明灼去找袁一概幫忙,但是袁一概還替倪名決拎了行李,加上他自己的,已經沒法再負荷她的。
倪名決雙手空空,一言不發地等兩人扯皮。
袁一概有點為難:「明灼,匿名的手受傷了……你找別人幫你拎一下吧。」
嗬,果然受傷了?傅明灼的視線馬上就去找倪名決的手一探究竟,但可惜倪名決提前一步察覺了她的意圖,動作比她更快,一把把手揣進兜里。
傅明灼:「……」
那就休怪她搶人了。她警惕地看一眼倪名決,把袁一概拉到一邊,很小聲地說:「一概,我藏了好多好多零食,到了寢室我分給你。」
「什麼?你有好多好多零食?」袁一概超大聲地複述出來了,嚇得傅明灼左顧右盼,「一概,你小聲點呀!」
袁一概太餓了,咽口水的動作很清晰,天平在食慾和友情中搖擺不定。
倪名決看得分明,面對好友的叛變,他沒有挽留,主動把包單手拿回來甩到自己肩上,全程沒看傅明灼,他看的是袁一概,不咸不淡地問道:「剛才零食不是都上交了嗎?」
「我沒交完。」傅明灼說。
「哦?你沒交完啊?」倪名決望向她,月光下,少年的皮膚被照成冷白,眼睛漆黑,嘴唇血紅,像只美艷的吸血鬼穿了一身根正苗紅的軍裝,邪氣逼人又正氣凜然。他的語氣難辨真假,「那我是不是應該報告教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