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了宴席，還有第二場，羅父貼心定了一個廂，給羅俊泊的同學唱歌。飯店到KTV不過兩條街的距離，女生們坐羅家的小車過去。
宋傾城不願意坐車，像個跟屁蟲跟著陸贏。
陸贏看著她那一層一層的蛋糕裙，打個結都能孵雞蛋了。
他撓撓眉尾，有些嫌棄，「天兒太熱了，你走得又慢，坐車過去等哥哥。」
宋傾城搖頭，「我不喜歡坐車，又不是追不上你們。」
陸贏：「大晚上的，要是又被你們班主任看見，他又要說你。」
她精得很，「又不走那條街，怎麼會看見。」
陸贏眼皮子耷拉，漏了一條眼縫給她。
宋傾城扯著裙子的腰帶笑，「哥哥，我跟你們走路過去，可能還可以吃上飛機呢。」
陸贏眉頭一緊，「我們都趕著去唱歌，誰等你吃飛機。」
「我吃很快的。」
他有幾分無奈，「走，追不上就丟了你。」
於是，宋傾城跟著一群男生壓大馬路。
路過一個廣場，有男生掏出了打火機，點上煙。
「陸贏，來。」
宋傾城站定了腳跟，黑眼珠子死盯著那個男生。
壞蛋又教唆哥哥抽菸了，她想，哥哥不會上他的當的。
事與願違。
陸贏把耳朵上的煙拿下來，夾在兩指之間，稍稍垂首，額角的碎發在晚風裡抖動，那點橘色火苗點亮了他幽暗的黑眸。
宋傾城的胸腔里，仿佛有什麼東西，啪地一下，破碎了。
哥哥被帶壞了！
他抽菸！他怎麼這麼不堅定！！！
男生們並未留意跟在後頭的小尾巴，風華正茂的他們說說笑笑，穿越廣場。
廣場中央的白鴿子撲騰起飛。
陸贏抬起下巴笑，口中吐出薄薄的一層煙霧，面龐在薄霧裡，像極了一個勾人魂魄的妖孽，很快，薄霧散在夜色里，妖孽消失了，他的眸子仍是清明。
他接起了電話，拿煙的手自然垂落在褲腿縫邊，動作嫻熟的程度，跟宋傾城見過的菸鬼伯伯一個樣兒。
「媽。」
過了一會兒，他眉頭微皺，「為什麼讓我帶，能考上大學了，自己逛還能丟了不成？」
也不知道他媽說了什麼，說了挺久，陸贏把煙送進嘴裡，無聲無息吞雲吐霧。
宋傾城就那麼怔愣看他。
學壞了，一個人學壞太快了！他媽媽知道他抽著煙跟她打電話，會不會打死他？
前面路口的綠燈亮了，男生們腳步加快，他腿長，仍是悠閒。
快到路口，他把手裡的煙掐了，丟進垃圾桶。
「哎呀！」
宋傾城一聲驚呼，小身板晃了一下，扭臉一看，不知何時，她腰上綁的綢布蝴蝶結飄帶散開了，被一個路人踩了一腳。
那人踩了還不算，回頭瞪了她一眼。
宋傾城：……
她一手扯回腰帶，一手抱著包，手忙腳亂不知道怎麼綁上去。
再一看，陸贏已經走到兩三米開外，綠燈在閃了。
「哥哥！」
陸贏回過頭，一雙高眉骨上的劍眉擰著，好看的眸子裡是毫不掩飾的嫌棄。
「哥哥，你幫我拿一下包！」
他收了手機，走回來，從她身後伸手，虎口夾到她腋窩，一把抱了起來。
「自己拿。」
腳下騰空，失重的宋傾城全身血液往上一竄，心臟仿佛下一刻就要從嗓子眼蹦出來，掉到馬路邊。
她有一瞬間的靈魂出竅。
層層疊疊的蛋糕裙擺在飛，飄帶在飛，頭髮在飛，宋傾城也在飛。
路人紛紛側目，燈火璀璨，迷了她的雙眼。
也許很快，又也許很慢，飛舞的裙擺拂過路面，宋傾城穩穩落了地，她還沒回魂，迷瞪之間，他吐出了幾個字，邁著大步子往前走了。
宋傾城摟緊了包，就像摟緊了自己的小身板，她使勁往前回想，陸贏剛剛說了什麼。
很快，她就想起來了。
宋——冬——瓜。
宋傾城追了上去。
當時的宋傾城還不知道，在她快十二歲的某一天，起飛的這十幾秒，就已經印在了她的腦子裡。
往後，晨光拂曉，落日熔金，她能想到的，無一不是這個人。
「上回去劉瑜陽家，他D盤裡有好多好片子，讓他發給你們。」
「劉瑜陽，回去打包，今晚就發。」
「人手一份，聽見沒？」
那個叫劉瑜陽的男生笑道：「就我一個人有？你們怎麼都不分享給我？」
「少囉嗦，快發！」
宋傾城聽得雲裡霧裡，不知道他們口中的好片子是什麼東西，怎麼會那麼多人都想要。
進了電梯，她像個小矮人，被擠在最角落裡。
劉瑜陽問：「陸贏要不要？」
陸贏換了一邊腳重心，手插上兜，一慣的漫不經心，「要啊。」
「行。」
角落裡，小女孩的聲音輕輕的，「哥哥，是什麼片啊？」
陸贏一滯，回過頭看她。
小孩懵懵懂懂，大概因為太多陌生人，她看起來比平時多了幾分怯。
密閉空間裡很安靜，只有電梯上升的細微響聲。
短暫的沉默後，他面色平靜，道：「鬼片，小孩不能看。」
「噗！」
一個男生直接笑場了，一嘴的壞笑，歪個腦袋視線穿越人群，看著宋傾城，「鬼打架，很恐怖的，你敢看？」
陸贏斂容，冷冷瞥了那人一眼。
另一個男生忙打圓場，「小孩在這兒呢，注意點啊，你就救不了了，別玷污了純潔的花朵。」
「就是，十點鐘的太陽，祖國的希望。」
宋傾城更是迷惑了。
為什麼看這個鬼片會玷污了她，這個鬼有多恐怖？難道還能從屏幕里跑出來不成？
很快，電梯到了，KTV很喧鬧，進了包廂，說話聲都聽不見，她沒有機會繼續追問陸贏，很快便拋諸腦後了。
陸贏不唱歌，跟男生們玩骰子喝酒。
宋傾城把自己的小背包藏到陸贏的包里，跟幾個姐姐一起唱歌，她對馮宛晗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反感，只要不搭理馮宛晗，倒也玩得很開心。
沒多久，來了一個馮宛晗的朋友，挺漂亮的一個女生，兩人摟抱著，無比親密。
來者是客，有貼心的女生把歌曲音量調低了。
馮宛晗給眾人介紹：「這是我閨蜜，肖驍。」
肖驍揮手，「你們好。」
男生們主動挪動位置，給她們兩個坐進去，然後一個個跟肖驍打招呼。
輪到陸贏了，他點個頭，「陸贏。」
肖驍輕輕揚眉，「你不用說我也知道你是陸贏。」
馮宛晗伸手，悄悄在她腰後擰了一把。
這個小動作，被身後的宋傾城盡收眼底。
擰的不是她的腰，但是她就是不爽，非常不爽。
肖驍輕輕咬嘴，瞥了馮宛晗一眼，視線又回到陸贏身上，「誰不知道陸贏啊，都火出圈了，A大校草預定，聽說A大的學姐都等著開學，一睹你的風采。」
陸贏撇唇，「謝謝。」
肖驍笑了，「你太客氣了。」
一個男生拍著桌子，叫：「你們不要這樣，個個都看陸贏，還讓不讓我們活了！」
另一個男生勾上他的脖頸，「沒關係，你又不在A大，陸贏對你構不成威脅。」
羅俊泊：「你們都別說了，我弟前段時間跟我吵架，說陸贏就是皇帝，我就是天天圍著他屁股轉的太監，他叫我小羅子，我他媽的說什麼了嘛！」
陸贏垂首笑笑，一慣的懶散，「沒辦法的事兒。」
「來來來！倒酒，灌死他！」
陸贏也不攔著，只道：「玩骰子，你要灌死我有點難度。」
肖驍豪邁的口氣：「來，我要看看陸贏的酒量有多厲害，今天不醉不歸。」
「哇喔，女中豪傑來了！」
宋傾城徹底喪失了唱歌的興致，站在外圍，黑溜溜的眼珠子一個個提溜過去。
骰子在盒子裡碰撞，嘩啦嘩啦響，仿佛在磨她的耳膜。
玩了三局，陸贏一杯酒都沒喝到，倒是羅俊泊，喝了兩杯。
肖驍：「羅俊泊，你爭點氣行嗎，我來就是想看陸贏喝酒，怎麼都被你給搶了？」
羅俊泊臉上沒光，「我這個位置風水不好，你們沒發現嗎，臨界點就在我這兒，怎麼樣他都是安全的，不行，我要跟陸贏換個位置。」
有人調侃：「這就叫拉不出屎怨地球引力不夠。」
陸贏起身，「看在今天是你喜宴的份上，給你換了。」
眾人皆笑。
羅俊泊如願換了位置。
又是一陣嘩啦聲，不知道什麼時候，陸贏身後多了一個小女孩的身影。
她說了一句話，沒人聽清。
陸贏回過頭看她，「怎麼了？」
她提高了音量，「哥哥，我也要玩！」
搖骰子的聲音剛好停下來，這個分貝顯得她氣勢十足。
陸贏胸腔一個抖動，「你會嗎？」
她理直氣壯的，「我不會，你教我。」
那個給陸贏抽菸的男生壞笑，「妹妹，我們要喝酒的，你敢喝酒麼？」
宋傾城一點兒也不上當，「我們老師說了，未成年人不能喝酒，要不然要被開除的，我喝果汁就行了。」
「怎麼能喝果汁，這又不是玩過家家。」
小短腿已經跑開了，她去把那一大罐檸檬汁抱過來，耍起小孩的無賴，「我就喝檸檬汁。」
陸贏不禁一笑，「行，你就喝這個。」
也沒人真去跟一個小孩計較，遊戲又開始了。
陸贏給她講解了玩骰子的規則，替她喊了兩輪，宋傾城大言不慚，說已經會了。
她前面一個人叫：「十個五。」
宋傾城想都不想，張口就來：「十五個六！」
大傢伙兒都覺得好笑。
「妹妹真敢喊啊！」
「她又不用喝酒，她有什麼不敢的。」
陸贏也笑，「小孩膽兒都肥。」
第二次，宋傾城接受了教訓，謹慎許多，奈何經驗不足，又踩了雷。
被罰灌下了滿滿兩杯檸檬水，宋傾城眉頭皺了起來，檸檬水加了很多冰塊，她從嗓子到肚子，一路都涼了。
她開始變得小心翼翼，輕易不敢往上多加，除非已經快到雷點了，她才喊開，或者直接往高了喊，自己炸自己，因為她在陸贏前面，她輸了陸贏就安全。
宋傾城以為，她喝檸檬水，總好過陸贏喝酒。
肖驍突然發難：「不行的，玩骰子都是要喝酒，陸贏，你妹妹要是不敢喝，就得讓你這個哥哥替她喝。」
「我看可以！」
陸贏不以為意，「行啊。」
宋傾城卻十分固執，「我就要自己喝，我不要你替我。」
陸贏微微蹙眉，修長五指伸過去，把她的水杯挪到另一邊，「那你別玩了，喝一肚子涼水，晚上回去尿床。」
羅俊泊瞅著她，一嘴的壞笑，「不是吧，宋傾城，都這麼大了，晚上還尿床啊？」
宋傾城臉頰一下子就紅透了，瞪他，「我沒有尿過床！」
肖驍朝她擺手，「妹妹不玩了，去唱歌。」
她沖點歌台的女生喊：「給妹妹點一首，聽媽媽的話！」
宋傾城緊緊抿嘴，一雙眼瞪成了半圓月。
她都快十二歲了，她不是小屁孩，她既不尿床，也不唱《聽媽媽的話》！
陸贏垂著眼睫看她數秒，才壓了壓唇線，「去吧，你自己點。」
宋傾城看他一眼，不言不語離開了大圓桌，也不去點歌，自己一個人端坐著。
她也不知道生誰的氣，總之，她就是不痛快。
他們玩了一輪又一輪，酒瓶子空了，服務員又上了一打酒。
中途，陸贏出去接電話，有男生說去放水，另一個也跟著去，於是，酒桌散了，進入中場休息。
馮宛晗靠過來了，笑眯眯的，「傾城，你怎麼不唱歌呀？」
宋傾城看著她，「我不想唱。」
她很貼心地問：「是不是困了呀？」
宋傾城垂下眼睫，點了點頭。
她不想跟馮宛晗說話，一點兒也不想。
偏偏那個肖驍也湊過來了。
她沒有馮宛晗那麼含蓄，當著小孩也沒有什麼避諱，說：「妹妹，我問你，你哥哥還沒有女朋友吧？」
宋傾城頓了頓，「沒有，他說早戀不好。」
她心想，真是一對兒閨蜜，一個討厭，另一個也討厭。
肖驍哈哈大笑，「你哥哥的覺悟很高啊，怪不得成績那麼好了。」
她又問：「平時也沒有女生去家裡找他嗎？」
宋傾城不願意搭理她，小手摸著自己的蛋糕裙玩兒。
肖驍沒放心上，拍著馮宛晗的肩膀，說：「聽見沒有，人家不早戀，等上了大學，A大那麼大，個個虎視眈眈的，就像妖精對著唐僧肉。」
她這話是對馮宛晗說的，宋傾城卻真實代入了，頭皮一陣陣發麻。
「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她忍不住瞟了肖驍一眼。
陸贏並不像唐僧，但是外面的壞妖精卻不少，眼前就有兩個。
馮宛晗推搡肖驍，「別亂說。」
肖驍住了嘴，擠眉弄眼，「對妹妹好一點兒，妹妹，你要吃什麼，姐姐給你買。」
宋傾城起身，看著她，「不用了，我要去尿尿。」
她悶著一張臉尋找衛生間的標識，走到拐角處，聽見幾個男生在過道盡頭抽菸聊天，其中就有給陸贏煙抽的那個男生和羅俊泊。
「陸贏表妹問是什麼片子，他說是鬼片，我他媽的憋得快內傷了。」
迷霧悄然撥開，宋傾城隱隱約約悟出了什麼，又不太真切。
羅俊泊笑，「劉瑜陽真有那麼多？」
「多，他D盤裡裝的都是黃片，幾個G。」
宋傾城腦袋嗡的一聲，剎那之間，她的信念大廈轟然倒塌，一片狼藉，瞬間淹沒了她。
骯髒，他們都骯髒！
包括——陸贏。
陸贏髒了，他抽菸喝酒也就算了，竟然還跟他們同流合污！
宋傾城悲憤交加，都是這幫人害了他，這幫蛀蟲自己壞就算了，為什麼要拉陸贏下水！
羅俊泊回過頭，神色一斂。
只見小姑娘眼睛含著兩包水，眼看著馬上就要決堤而出。
他面露尬色，「喲，宋傾城，你出來做什麼？」
宋傾城不搭理他，幾個男生的臉都看不見了，眼前是一團糊狀。
羅俊泊扯一個笑，要搭上她的肩膀，「走，哥哥帶你去買零食。」
宋傾城跳腳，像見鬼一般甩開他的手，大顆大顆的眼淚滾下臉頰，「不要！我要回家！」
羅俊泊：「……」
那男生哭笑不得，「哎呀，你哭什麼啊，哥哥都是開玩笑的，小朋友。」
「就是你！」宋傾城無比憤慨，她咬著牙，雙腮一個勁兒抖動，「就是你把我哥哥帶壞的！」
男生張個嘴，「我哪有那麼厲害……誰帶得壞你哥哥。」
宋傾城一點都不想跟他們說話，拿小手腕狠狠抹淚。
這個時候，她非常非常想她的爸爸。
陸贏被玷污了，她的爸爸是世界上唯一乾淨的男人。
幾個男的面面相覷。
羅俊泊點一個男生，「去，把陸贏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