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一會兒,陸贏出來了。
只見宋傾城挨著牆角，臉上帶著淚痕，兩眼空洞對著前方,腮幫子鼓得像河豚似的。
羅俊泊那個智障，陪著假笑站在一旁,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壓了壓唇線,「宋傾城,哭什麼,是誰欺負你了？」
宋傾城一個眼神也沒給他。
「是不是羅俊泊？」
羅俊泊比竇娥還冤，悻悻然扭過臉去。
大概是過道的空氣好一些，宋傾城聞到了淡淡酒味兒,微微皺了下鼻子。
陸贏輕輕扯唇，「有什麼就說，你不說,哥哥也不知道你為什麼生氣。」
宋傾城黑眼珠子往他臉上提溜一下,又垂下眼對著地板，「你們又抽菸又喝酒,太臭了，我不想待在這裡,我想回家。」
他瞭然的語氣，「噢，我知道了，你看不慣這幫人,因為他們太臭了。」
宋傾城：……
其他人等：？？？
他怎麼把自己摘那麼乾淨？明明他每一樣都有份！
陸贏半蹲下身子,唇邊壓著笑，「我們也不想抽菸喝酒，可今天慶祝羅俊泊考上大學,得喝一點兒，要不然冷冷清清的，羅俊泊哥哥會傷心的。」
羅俊泊咬著腮幫子，刮他一眼。
他全然看不見，給小孩洗腦，「大家出來玩兒，偶爾喝一回沒事兒，不是酗酒，又不會打架，腦子也不會壞。」
聽了這話兒，宋傾城的氣消了些，但是還沒有完全消。
就算能喝酒，也不能抽菸，更不能看那鬼片！
「宋傾城，我們走吧。」
她還是木著一張臉。
陸贏咬了咬嘴，貼近了些，像是要跟她說悄悄話，「快點兒，再晚，他們又該讓我結帳了。」
他喝了一點酒，氣息帶著淡淡酒香。
宋傾城感受到了被需要，胸口憋的氣兒又漏了些許。
她悶著臉點頭。
他挺起腰板，「走，回去拿包。」
羅俊泊沒好氣，「不是說慶祝我考大學，這就回去了，不怕我傷心難過？」
陸贏淡道：「這麼晚了，小孩不用睡覺？」
「嗬！你不是說，偶爾玩一次不要緊？」
「你怎麼不讓羅俊宇來？」
「……他才從夏令營回來，坐了一天車，剛才都打瞌睡了。」
陸贏沒搭理她，帶宋傾城回到包廂，四處瞧了瞧，沒看見宋傾城的小背包。
「宋傾城，你包呢？」
她戳了戳他的挎包，悶聲：「這裡面。」
陸贏繃著嘴角，摸了摸他的包，勾著唇角誇讚：「真會藏，十個小偷也比不上一個宋傾城。」
宋傾城一點笑臉也無。
回家半道，陸贏刻意放緩了腳步，垂著眼睫看地上，那裡拉著一長一短兩個影子，蛋糕裙下，兩條細腿兒慢慢挪動著。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這副樣子，就算是考試偷吃馬拉糕被老師當成作弊，她也不過哭一下就好了。
小孩還是有氣性的，這一次，無疑觸碰到她的禁忌了。
陸贏沒辦法，抽菸喝酒他還能哄騙小孩，看片這事兒……只要是個人，就算冤死了，都張不開嘴去跟小孩解釋。
到了家，她悶著一張臉上樓去了。
陸贏默默坐了一會兒，拿出手機看時間，又算了算時差，這個時候，她媽該上課去了。
他發了一條信息。
很快，他媽電話就過來了。
「還不睡？」
「我剛回來，媽，你說那女的，是坐飛機過來嗎？」
「是啊，明天中午到，後天跟她老師去參加講座，人家說不好意思打擾我們，要住酒店。我的意思，晚上得空你請她在外頭吃頓飯，逛一圈學校，就算是幫你媽盡了地主之誼了，當年，我跟她媽媽是很好的朋友，她家這孩子是美術專業第一名的成績考上A大……」
他指節在鼻端搓搓，打斷他媽的長篇大論，「媽，我去飛機場接她吧。」
吳素容很是驚愕，「你去機場接她？」
「嗯。」
她笑了一下，「是你嗎，陸贏？」
弦外之音：我兒子有這麼好心眼？
陸贏：「羅俊泊拿到駕照了，我讓他開車，我們去接。」
「……算了吧，他是新手，媽媽不放心。」
「不行就打個的去。」
吳素容歇了一口氣，「去唄，你去不吃虧，這女孩我見過，特別漂亮。」
陸贏不理會他媽話里的揶揄之意，掛了電話。
他往樓上走，刻意放輕腳步，三樓靜悄悄的，就跟沒住人似的。
房門緊鎖，他敲了敲，「宋傾城，你睡覺了？」
她應了一聲：「沒有。」
「明天我跟羅俊泊去機場，你要是想去，就早點睡覺。」
宋傾城有些發懵，去給他開了門，「去機場做什麼？」
陸贏倚著牆，一隻腳尖懶洋洋點地，「你不是說要去吃飛機？」
「……」
宋傾城呆呆看他，他不說，她都想不起這一茬了。
陸贏抬了一下眉，「不去？」
她這才點頭，「去啊，你們去機場做什麼呀？」
他隨意的口氣，「去接個人，趕緊睡覺吧。」
「噢。」
他下樓了。
宋傾城卻睡不著，累了一天，她卸了勁兒，腦袋空空的。
她想，哥哥是第一次抽菸，那鬼片他也還沒看，還是有希望救回來的，他爸爸媽媽不在家，沒人管著他，那麼，她就是他最親近的人，她有責任有義務救他。
她打開自己的背包，拿出日記本，一字一句斟酌，下筆。
陸贏沖澡出來，帶著一身水汽，在陽台上吹風。
隔壁書房隱約傳來細微的響聲。
他凝神聽了聽，的確是從書房傳出來的。
陸贏倚著門等著。
沒一會兒，他看見一個穿小熊睡衣的小身板躡手躡腳，從書房裡出來，然後輕手輕腳關上門。
「幹什麼？」
她顯然嚇了一跳，臉蛋都白了，「沒幹什麼……我用一下電腦。」
陸贏斂著眸看她，「明天早上八點起床，起不來我可不等你。」
小孩低眉順目的，「知道了。」
陸贏回到房間，拿起手機，不期然看見一條來自青橙的QQ消息，剛剛發送，新鮮熱騰。
他眼眸微動，看了一遍，又看了第二遍，唇邊禁不住往上勾。
【哥哥：
今天是慶祝羅俊泊哥哥考大學的好日子，我不應該跟你們生氣，可是，我又忍不住要生氣。
因為，世界上除了我們這樣的人，還有壞人，我爸爸不在的這段時間，我見到了不少壞人。我討厭壞人，更討厭壞人靠近你。
哥哥，你那麼好，你和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不要跟他們同流合污。
因為，你不是泥坑裡的，你是屬於天上的。】
陸贏的唇線一直那麼勾著。
你那麼好，你和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她爸爸是什麼樣的人他尚不知曉，但他自己有沒有那麼好，陸贏心裡是存疑的。
他往陽台上走，指頭撣撣頭上的濕發，盛夏的夜晚，風裹挾著燥熱，吹到皮膚上，都是黏膩的。
從初一到高中畢業，不過是五六年的時間，陸贏往回想，他初一的時候是什麼樣子，有沒有那麼……天真無邪？
他想不起來了，至少現在的他，是絕對沒有了。
【你不是泥坑裡的，你是屬於天上的。】
那句話，他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也配不上。
第二天，宋傾城一覺醒來，想起昨天給陸贏發的那條消息，後知後覺生出一股羞恥感來。洗漱好，換上了裙子，背上背包，羞恥感愈來愈濃烈，她有點兒不知道如何下去面對他了。
羅俊泊準點來了，在樓下叫她，她才磨磨蹭蹭下了樓。
她只盯著地板看，瞧著像是昨晚的氣兒還沒順的樣子。
羅俊泊不敢招惹她，只問：「你們沒吃早餐吧？」
陸贏撇了一道光到她臉上，稍稍抬起眉來，「又沒人做。」
宋傾城：……
賴她唄？冰箱裡有現成的餃子，煮個雞蛋蒸個餃子能有多難，他的手也沒廢，拿煙的時候可溜了。
羅俊泊：「走吧，我也沒吃，買點兒在車上吃。」
陸贏沒異議。
三人一起吃了頓簡便的早餐，往機場趕。
羅俊泊：「我還當是什麼人呢，就一個女生，又不是什麼貴客，也不是老弱病殘，幹嘛叫我們去接她？」
陸贏兀自玩自己的手機。
「大早上的，能讓你爬起來親自去接，難不成是什麼絕世大美女？」
宋傾城登時豎起耳朵，兩道眼光投注在副駕駛那個人身上。
陸贏這回有了反應，抬起眼，「我沒見過。」
宋傾城心口莫名一松。
下一刻，他又添了一句：「我媽說很漂亮。」
宋傾城小拳一緊，微微提起雙肩。
再漂亮也不能主動去接啊，真的！太不矜持了！！！
羅俊泊壞笑，「我就說，你屁股這麼沉，竟然能叫得動你。」
陸贏唇邊一抹笑，「我媽，只要不是歪瓜裂棗，她都說好看。」
羅俊泊笑得雙肩聳動，「你媽標準這麼低，肯定是因為你眼睛在頭頂上，誰都看不見，以後討不上老婆。」
宋傾城嘴角往下垮著，她一點兒也不好受。
上一回跟他媽媽視頻，他媽媽並沒有說她好看，可她明明！一點兒！也不！歪瓜裂棗！
宋傾城懷揣著自我懷疑，還有即將接到一位美女姐姐的複雜情緒，把吃飛機的正經事兒都給忘了。
下了車，三人往到達口走，天上嗡嗡響。
陸贏舌尖抵在兩唇之間，看那默默走路的小身板。
飛機就在頭上，她竟然無動於衷。
「宋傾城，你吃飽了？」
宋傾城愕然抬首，「嗯？」
他下巴稍抬，「噢，兩個包子吃撐了，天上有飛機都不吃了。」
她這才醒過神來，慌忙伸出手往天上抓，然後放進嘴巴里，嚼巴兩下，她垂下腦袋，又掩嘴嚼巴兩下。
……
偷偷吃飛機的時候不覺得，這會兒這個抓飛機吃的動作讓宋傾城覺得自己像個十足的——傻逼。
給大人添笑料的那種傻逼小孩。
果然，羅俊泊瞪大了眼珠子，愣是擠出了兩圈抬頭紋，「什麼操作這是？」
陸贏淡然，「小孩吃飛機許願。」
「我艹！吃飛機能許願？現在的小孩……真是，這誰教她的？」
宋傾城面上微怏，「本來就可以，是你自己不知道。」
陸贏：「羅俊宇教的。」
羅俊泊頓了下，「他教的？」
陸贏一本正經的，「本來要吃一百個，她本命年，吃五十能翻倍成一百。」
羅俊泊唇角抽抽，「宋傾城，不好意思，羅俊宇經常胡說八道，我回家幫你打死這個智障。」
宋傾城：「……」
陸贏眉頭微皺，「你讓她吃，又不是你的飛機。」
羅俊泊攤手，「吃吧，又不是我的飛機，我只能回家賞羅俊宇一個無敵霹靂掌，反正是我的弟弟。」
於是，他們找了一個可以看見飛機起飛的地兒，讓宋傾城吃飛機。
陸贏看了一眼簡訊息，「晚點了。」
「晚多久？」
「兩小時。」
陸贏看了一眼宋傾城，目光回到羅俊泊身上，「我有事兒，等她吃夠，我們先回去，你在這裡等著。」
羅俊泊呆愣片刻，拿眼瞧著他，「憑什麼？是你家客人又不是我客人，什麼人啊，晚點兩小時你就不等了，有這麼孝敬你媽的麼？」
陸贏：「你幫我孝敬一個樣。」
「……我幫你孝敬，你怎麼不把豪宅給我住？」
他眉頭微動，「我突然記起來了，今天我爸回來。」
羅俊泊哼笑，「你他媽的，回家給你爸做飯啊，又變孝順兒子了？」
他沒說話。
羅俊泊知道陸贏的脾氣，說走就是要走，他攔是攔不住的。
「油費給我報銷了。」
陸贏掏出錢包，抽了三張紅票子，「油費五十，剩下的二百五，你請南州城的客人吃頓飯。」
羅俊泊不接，「二百五我就不請了，多給一張。」
陸贏又多拿了一張。
宋傾城的小腦袋突然冒出來，小手擋著他的錢包，「哥哥，三百都多了。」
她想，羅俊泊在搶錢呢，兩個人的飯錢哪裡用得到二百五，又不是吃金子，一百五都綽綽有餘了。
陸贏的手稍稍停頓。
羅俊泊瞪眼，「宋傾城，你怎麼這麼對哥哥，我一大早去接你來吃飛機，沒有一點辛苦費嗎？」
宋傾城言之諄諄：「哥哥，大家都是好朋友，怎麼還用辛苦費呢，而且，我哥哥經常請你們吃飯，你幫他一點忙還要辛苦費，這還是好朋友嗎？」
陸贏：「這不是。」
他把錢又塞了回去。
羅俊泊眼看到手的票子飛了，磨牙，「你聽聽你哥哥說的話，叫我花二百五請人家女孩吃飯，二百五啊，多難聽，也不知道是罵我還是罵人家南州城的大美女，反正，至少也得三百五。」
宋傾城把三百塊錢塞到他手裡，整齊的小白牙對著他，「哥哥，四十九是油費，兩百五十一是吃飯錢，這樣就不難聽了。」
「……」
羅俊泊無可奈何的神色，把錢揣兜里，「宋傾城，我跟你說，你這是在打發叫花子。」
陸贏繃著嘴點頭，「就是。」
宋傾城鄭重道：「不是的，省一點兒，你可以請那個姐姐吃兩頓。」
羅俊泊：「吃你的飛機去！」
宋傾城又去扒玻璃了。
羅俊泊連嘖好幾下，對陸贏說：「我弟媳比我弟聰明，真的，我爸經常說創業容易守業難，就怕我們守不住，有這樣的弟媳，我就放心了。」
陸贏抹著下巴笑，「回去，讓你弟不要那麼邋遢。」
「……你別說，有時候真想扔了這骯髒小子。」
「少挖點鼻屎。」
「……」
半道上，宋傾城又是一路小跑。
「哥哥，你爸爸回來了嗎？」
「不知道。」
「那，我見了你爸爸，應該怎麼叫他呀？」
他幾乎都沒提過他的爸爸，宋傾城曾經問過一次，他只說他爸在外地。
陸贏頓了頓，「叫陸伯伯。」
宋傾城小心翼翼問：「哥哥，你爸爸媽媽也離婚了嗎？」
他散漫地挑起唇角，眉宇間漏了丁點兒不屑，「離就好了。」
宋傾城：「……不好吧。」
她爸媽離婚的時候，她傷心欲絕，哭了一天一夜。
陸贏沒搭理她。
果然，沒到悅棠府，就已經院外停著兩輛車，院子裡有人走動。
進了院子，一個光頭大叔正走出大門。
陸贏：「李叔。」
宋傾城見過這個大叔，之前開保姆車接陸贏的就是他，這位大叔看起來和她爸爸差不多大，她猶豫著該叫「叔叔」還是「伯伯」。
「陸贏，你爸回來了，大熱天的你去哪兒了？」
「有事兒。」
他看著宋傾城，「這是誰啊？」
宋傾城硬著頭皮叫了一聲：「伯伯好。」
陸贏看她一眼，「鄰居小孩。」
那個李叔頓了下，「好，進去吧，那麼熱的天兒。」
宋傾城心裡有一些奇異的感覺，平時都是跟陸贏兩個人呆著，住久了，她都把這裡當成自己家了，這會兒他爸回來，再加上剛才的光頭大叔，都在提醒她，這裡不是她家，是別人的家。
大廳沙發里，一個一身正裝的男人在閉目養神，茶几上堆著禮盒，地上還放著兩箱水果。
宋傾城莫名緊張，看了一眼陸贏。
他走過去，叫了一聲：「爸。」
男人睜開眼，好似緩了一下，才把手邊的金絲眼鏡戴上了，「嗯，上哪兒去了？」
陸贏沒有什麼情緒地回答：「去機場接個人。」
陸建行沒問接誰，只道：「去機場，怎麼不叫你李叔送去？」
「我同學開的車。」
跟在身後的宋傾城渾身不自在。
這一對父子之間有一種怪異的冷淡，去機場接人明明是陸贏媽媽派的活兒，他爸竟然不知道，最主要的，他爸身上有一種冷峻的氣場，她害怕這樣的人。
陸建行鏡片後的目光移到宋傾城身上，「你叫什麼名字？」
宋傾城目光有些閃避，「我叫宋傾城。」
「你住我家裡？」
宋傾城輕輕點頭，一本正經給他解釋：「伯伯，我家住在L區十七棟，小區進小偷，我爸爸媽媽不在家，請的阿姨又突然不幹了，所以我才來跟哥哥住。」
樓下就可以看得見，陽台上曬著她的兩三條裙子，是個人都知道她住在這裡。
陸建行點頭，「你們還沒吃飯吧？」
她搖頭，「沒有吃。」
「等下一起吃。」
陸贏突然叫她：「宋傾城，有人找你。」
宋傾城一時轉不過彎來，「呃？」
他垂著眼睫，慢條斯理說：「今早你同桌打電話到我手機，你自己回電話。」
她這才聽明白了，「那你藉手機給我吧。」
今早的電話，他這會兒才跟她說，真有意思。
陸贏大步子往樓梯口而去，「走吧。」
宋傾城怔了怔，只好跟陸建行揮手，「伯伯，我先上去打電話了。」
陸建行點頭，「去吧。」
宋傾城追上陸贏，伸個脖子問：「哥哥，陳冉說什麼了？」
陸贏：「她叫你出去逛街。」
宋傾城頓時沒了興致，逛街她就不去了，記帳本里，欠陸贏的債已經突破兩千，她哪裡還敢出去花錢。
陸贏給她撥了號，扔下她一個人在二樓小廳，自己回房間去了。
電話一接通，陳冉就埋怨她，又不上QQ，也不回電話。
「快點出來，我和羅俊宇要去給你選生日禮物了。」
宋傾城有片刻的猶豫，她很想和陳冉坦白爸爸的事情，可話到嘴邊她又說不出來了。
樓下還有陸贏的爸爸和那位光頭叔叔，她不想別人聽見她爸爸被拘留了。
很快，她轉換成了一個乖巧的初中生，「不用給我買禮物，今年的生日我不過了，很多貧困地區的小孩連飯都吃不飽呢，而且，我的暑假作業還沒寫。」
那一頭的陳冉很是吃驚，「你過生日跟他們沒飯吃有什麼關係，你又沒有捐款。」
宋傾城：「當然有關係啊，我們就一個地球，用掉的東西都是地球的資源，能省一點是一點。」
陳冉頓了一會兒，「你是不是不想讓我們去你家啊？」
宋傾城：「……」
她的確是有這個意思，但是她不能承認。
「不是啊，我真的不想過生日，等開學了，我請你們去吃哈根達斯。」
陳冉鼻腔沖氣，道：「離開學還很久呢，我都想找你玩兒了。」
要說平時，宋傾城的心早就飛走了，去年冬天，天氣很冷，但她經常出門耍，大半個寒假都是跟陳冉羅俊宇他們廝混過去的。
這會兒不一樣了，她一點兒也不想出門，也不想讓陳冉過來找她。
但她又不想傷陳冉的心。
「那，我生日的時候，我請你們出去吃吧。」
陳冉尤不死心，「今天就不能見面嗎？」
宋傾城像電視劇里的渣男，睜眼說瞎話，「今天真的不行，再過幾天吧，過幾天不就到我生日了嘛。」
陳冉只好作罷，「那你記得打電話給我。」
「好的。」
宋傾城聽見響聲，從三樓往下看，院子裡，來了兩個穿制服的阿姨，應該是做保潔的阿姨。
陸贏在樓下叫她，她下去的時候，家裡已經煥然一新，她還看見戴著廚師帽的男人，正和陸贏他爸告別。
光頭大叔不見了人影，飯桌上只有父子二人，他爸坐主位，陸贏坐一邊，還有一個飯碗在陸贏對面，顯然是留給她的。
宋傾城遲疑了一下，想端起飯碗去挨著陸贏坐，又不敢。
陸建行：「吃飯吧。」
宋傾城只好拉開椅子，「嗯。」
陸贏：「洗手了嗎？」
宋傾城呆愣看著他，「我在樓上洗過了啊。」
陸贏看她兩秒，點點下巴，「吃吧，下次吃飯之前還要再洗一次。」
這話是「這一次先放過你」的意思。
宋傾城頓時生出一種感覺，陸贏這是當著他爸的面耍威風，畢竟以前沒這規矩，而且他自己都不洗兩次手。
但是她不敢反抗，陸贏他爸看起來比他媽還像校長。
陸建行看她，「你們早上吃了什麼？」
宋傾城肅容，像面對校長一樣端正，「平時吃雞蛋牛奶？」
「就這些？」
她捏著筷子的手緊了緊，「還有餃子，也會煮粥。」
校長是不是覺得他兒子吃得太差了？可是她就這點本事，多的也沒人教她啊。
陸建行看向陸贏，「吃這些有什麼營養，就算不請住家阿姨，也要叫個做飯阿姨。」
他轉移了目標，宋傾城心裡鬆了一大口氣，陸贏是一個隨意的人，什麼時候餓什麼時候吃，要是有個做飯阿姨，作息可能會規律一些。
陸贏卻道：「不用請，開學我就住校。」
「住校？」
「嗯。」
宋傾城心裡嘀咕，這兒子和爸爸還真是不熟，連他要住校的打算都沒跟他爸商量過。
陸建行不甚在意，「也行，總得過過集體生活。」
飯後，宋傾城想收拾碗筷，陸建行沒讓她動，會有阿姨來搞衛生。
陸贏：「上樓午休。」
宋傾城不敢多嘴，上樓去了。
趁著陸贏還在樓下，她偷留進書房，打開電腦，登錄自己的QQ。
LY的頭像在閃。
她移動滑鼠，箭頭放在跳動的頭像上，心口嘭嘭嘭跳得厲害。
未幾，宋傾城緊緊抿唇，卻抿不住唇邊的笑。
【LY：知道了，哥哥會改。】
他聽她的話，他會改正，他不跟那些壞人同流合污。
宋傾城心滿意足睡覺去了。
等她午休起床，家裡靜悄悄的，院子外面也沒有了車，他爸靜悄悄走了。
—
晚飯後，宋傾城難得打開暑假作業，寫了起來。
她擔心哪一天陳冉真來了，問起她暑假作業寫了多少，為什麼一直出不了門，她回答不出來。
才寫了一頁，樓下傳來說話聲，她跑到樓梯口細聽，是羅俊泊來了，好像把羅俊宇也帶來了。
「那林卿就是個神經病，真的，再叫我去接待這號人，我他媽的就是個二百五。」
「她怎麼了？」
「暴躁狂一個，嫌我開車慢，嫌我點菜慢，還嫌我話多……」
這說的好像是今天接的那位姐姐，宋傾城頓時來了興致，噔噔噔往樓下跑。
羅俊宇看見她，眼睛一亮，「宋傾城，你也在這裡啊，我還想說去你家找你呢。」
宋傾城眼珠子一個提溜，「我現在住在這裡啊。」
「為什麼啊？」
「因為……」
她看了一眼陸贏，陸贏帶著羅俊泊往吧檯走，兩人說著話，並未留意她。
「因為我爸爸出差了，我家阿姨又不幹了。」
羅俊宇腦子簡單，她說的話，他一向深信不疑。
他從兜里掏出一疊卡片，「你看，我集夠虹貓藍兔了，我們來玩牌吧。」
她笑了，「好啊！」
班裡流行集卡片，經常互相交換集卡，然後玩拍牌的遊戲。宋傾城也喜歡玩，但此刻，她對那位南州城來的姐姐更感興趣。
「我去看看哥哥他們在做什麼。」
羅俊宇提議，「那我打電話給陳冉，叫她一起過來跟我們玩。」
宋傾城有些遲疑，「要麼，我先問過我哥哥吧。」
「行。」
宋傾城小跑過去，仰著小臉，兩眼笑眯眯的，「哥哥，我可以叫我同桌過來玩嗎？」
陸贏眼瞼輕抬，「從哪裡來？」
她眼裡帶著祈求，「她家就在名苑，很近的，她真的很想找我玩兒。」
陸贏還沒發話，羅俊泊先說：「叫什麼叫，你跟羅俊宇兩個人玩得不開心？」
宋傾城：「開心啊，但是三個人更開心。」
羅俊泊又是一嘴的壞笑，「別叫了，三個人羅俊宇就不開心了。」
宋傾城莫名其妙，「他也開心啊，我們要玩虹貓藍兔的卡片，三個人玩才好玩。」
陸贏斜了一道眼光到羅俊泊身上，「叫吧，三個人好，三人行必有我師。」
羅俊泊嘴角抽了下，身子一扭，對陸贏說：「討厭，總是跟我作對。」
宋傾城看呆了。
真可憐，羅俊泊哥哥雖然考上了不錯的大學，但是他的植物人後遺症挺嚴重的。
她發著愣，陸贏冷不丁彎腰貼過來，「宋傾城……」
深邃的眉眼驟然在她眼前放大，生生把她嚇出了一個激靈。
他眼角微眯，唇角輕輕翹起了彎彎，像一個鉤子，能勾人的魂魄，「幫哥哥看緊羅俊宇，別讓他抹鼻屎到沙發上。」
宋傾城失了魂魄，盯著那雙俊美的臉蛋，一點反應也無。
他輕輕抬眉，「嗯？」
她這才木著臉點了點頭，「嗯，知道了。」
這一來一去，她把那位南州城小姐姐給忘光了。
很快，陳冉就來了，看見宋傾城，還有這麼漂亮的大房子，桌上還有很多點心水果，高興地直蹦。
三個人玩起了牌，咋咋呼呼，大有掀翻屋頂之勢。
羅俊泊直皺眉，「羅俊宇，閉上你的嘴！」
陸贏拿著手機站了起來，往過道最後一間房間走，順勢關上了門。
那頭是一個女聲：「你是哪位？」
他不答反問：「你是哪位？」
那邊滯了滯，「我是宋傾城的媽媽，你是誰？」
陸贏長長吸氣，「我是一個鄰居，她家裡沒人，現在就住在我家。」
那女人聲音發顫，「你讓她接電話。」
宋傾城正玩得開心，聽見陸贏叫她。
「你過來？」
宋傾城看他手裡的手機，恍惚明白了什麼，又有點兒不敢相信，也不敢出聲問他。
她走過去，兩眼灼灼，「哥哥，是我家的電話嗎？」
陸贏：「嗯。」
她眼裡冒著光，「我爸爸打的？」
陸贏定了片刻，「你媽。」
宋傾城眼裡的光彩稍縱即逝，很快，她又笑了，喃喃自語：「是我媽媽。」
陸贏把手機給了她。
「媽媽……」
方敏哽了一下，「宋傾城，你爸爸不在家，你怎麼不給媽媽打電話呢？」
一股酸水堵住了嗓子眼，宋傾城說不出話來。
「媽媽剛知道這件事情……你爸爸，你爸爸就是個混蛋，出了事兒也不叫人告訴媽媽一聲，你等等，我明天就回去接你過來。」
……
「不哭了，媽媽明天就買票回去接你。」
宋傾城身子加速抖動，「我不要去。」
「……」
「我要等爸爸，我要等他出來……」
「你跟著媽媽，一樣可以等他出來。」
宋傾城抽泣著，「不要，我爸爸，他準備回來了。」
「誰跟你說的？」
她用手心抹了抹鼻涕，「一個哥哥說的。」
「哪個哥哥？」
「就是這個哥哥，你不認識。」
方敏欲言又止，「你是女孩子，怎麼可以跟別人家的哥哥住呢。」
宋傾城吸吸鼻子，「沒關係，哥哥他很好。」
為了讓她媽媽放心，不把她接走，她又加了一句：「他爸爸媽媽也很好。」
方敏退了一步，「行，這周周末，媽媽回去給你過生日。」
「好。」
方敏問了她錢夠不夠用，又囑咐了幾句，才掛了電話。
宋傾城一臉郁色，把手機還給陸贏。
陸贏淡眼看她，沒說什麼多餘話，只道：「去玩吧。」
羅俊宇蹲廁所去了，陳冉看見她紅紅的眼圈，吃了一驚，「傾城，你跟誰打電話了？」
宋傾城手背大力搓鼻子，「跟我媽媽。」
陳冉瞭然，肯定是想媽媽了才哭的。
「你媽媽要回來給你過生日嗎？」
「是啊，她說周末就回來。」
陳冉：「那，我們還能跟你一起過生日嗎？」
宋傾城抿嘴，終是露了一點喜色，「當然可以啊。」
兩人女孩兒趴在沙發上，腦袋湊到一起。
「不過你生日的時候，正好是我來大姨媽滿一個月，可能又要來一次，到時候我就不能吃太多蛋糕了，因為蛋糕是涼的。」
宋傾城鼻子皺了下，「吃一點沒關係吧？」
「嗯，只能吃一點點。」
宋傾城有些好奇，「陳冉，真的流很多血嗎？」
「嗯。」
「很痛麼？」
「漲痛漲痛的那種，一點力氣都沒有，很不舒服，所以我才跟你說，不要來那麼快。」
陳冉嘆了一口氣，「好希望回到以前，我一點都不喜歡來大姨媽。」
「那也沒辦法。」
宋傾城藏著自己的小心思，她其實，很想來大姨媽。
低沉的聲音在叫她，「宋傾城。」
兩個女孩兒同時抬首，一個驚愕，一個茫然。
陸贏就站在沙發靠背後頭，雙手抱臂，流暢的下顎線正對著她們，「去，削一點獼猴桃吃。」
宋傾城臉上的紅蔓延到耳朵尖，垂個腦袋，裝模作樣給自己捋頭髮，「哥哥，你想吃獼猴桃？」
他扯唇，「我不吃，給他們吃，免得爛在箱子裡。」
「……哦。」
送走了那幾個人，兩人一起往樓上走。
陸贏問：「你媽媽說什麼了？」
「她說，回來接我去跟她住。」
陸贏定晴在她臉上，唇角往上輕挑，「你要跟你媽媽走了？」
宋傾城：「……沒有，我還不走的，我要等我爸爸出來。」
他這個笑，是多希望她走啊，一起住了這麼久，同甘共苦的，難道他都沒有一點捨不得嗎？
換做是陳冉和羅俊宇，肯定捨不得她走。
「你跟你媽媽走，也不耽誤你爸爸出來，暑假還有一半，去玩玩吧。」
宋傾城更堅定了，「我爸爸沒回來，我不會走的。」
陸贏歇了一口氣，「你爸爸沒出來，你生日也不過了？」
「過啊，我媽媽回來給我過生日，還有陳冉羅俊宇他們，還有……」
她抿了抿唇，目光游離到一邊。
陸贏歪個脖頸瞧她，「還有誰？」
宋傾城有些怨懟，瞟他一眼，「那不是還有我爸爸和你嘛！」
陸贏鼻腔一個氣聲，「宋傾城，你是不是想讓我給你買生日禮物？」
宋傾城受了冤枉，一個瞪眼，「我沒有！」
他點著下巴，「說吧，想要什麼禮物？」
她急了，「我沒有要你的禮物，我還欠你兩千五百多塊呢，我怎麼會要你的禮物。」
他定了定，哼一嗓子，「都欠這麼多了？」
「……我會還給你的。」
陸贏斜斜勾起唇線，「欠債是欠債，禮物是禮物，哥哥也不會挑，生日蛋糕我給你買一個，當做禮物，行嗎？」
宋傾城占了便宜，還收斂著，不讓自己顯得得意忘形，「那也行吧。」
陸贏凝目，煞有其事思索著什麼，「到時候你能吃嗎？」
她臉上帶笑，「呃？」
他掀開眼皮子，一瞬不瞬瞧她，「蛋糕涼的，你能吃嗎？」
宋傾城霎時斂容，徹底笑不動了。
「能吃嗎？」
她眼睫亂顫，小口小口呼吸，「吃一點點……沒事兒。」
他仍是追問：「一點點是多少？」
宋傾城只得硬著頭皮，伸出一根手指頭，「就，一口。」
一步錯步步錯，一個謊要無數個謊去圓，為什麼？為什麼她的少女摩斯密碼還沒到？
她太難了！
陸贏壓著唇，緩緩點頭，「行，到時候你就吃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