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下了一場瓢潑大雨,沖刷了盛夏的悶熱,傍晚的時候,雨停了,院子外頭到處濕漉漉的,木凳子滴答著水珠。
到了小區外頭,一高一矮的男女並排站著,似乎是等人的姿態,男的插著兜玩手機,女孩子扭著脖頸往身後,小手一個勁撣被濺了泥的裙擺。
宋傾城有些後悔,不該穿這雙涼拖鞋,老是往上甩水,裙擺後面滴了很多小點點,搓都搓不掉。
「陸贏?」
「嗯。」
宋傾城一個抬首,目光不由得一恍。
陸贏他媽媽說的沒錯,這是一個漂亮的小姐姐,和馮宛晗那種寡淡的長相不一樣,林卿杏眼翹鼻,眉目清朗乾淨,妥妥的人間富貴花,濃顏大小姐。
林卿上下掃陸贏一圈,「這麼高?」
陸贏被這麼掃視,面色淡淡,道:「你也不矮。」
林卿笑了,「不是,我只是沒想到,你長這樣,讀書還那麼好。」
陸贏:「腦子好沒辦法。」
「跟我一樣啊。」
他沒搭她這個腔,邁著步子就走,「走吧,吃飯去。」
宋傾城鼻頭一皺,這個姐姐的確有點像陸贏,可能是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習慣受人追捧,身上有一種傲氣,一種不用藏著掖著的傲氣。
林卿看見身後還跟著一個小尾巴,問:「這是誰啊?」
宋傾城主動打招呼:「姐姐好,我叫宋傾城。」
林卿也沒追問的心思,「你好。」
陸贏定了A大的一家餐廳,吃完飯正好帶著林卿逛一圈校園,算是盡到了他媽交代的地主之誼。
羅俊泊住A大,又親自去接過林卿,自然也來了。
兩人在A大熟門熟路的,餐廳老闆也都認識,去到的時候菜正好端上來了。
林卿讚嘆:「不錯,效率槓槓的。」
這下,羅俊泊算是掙回一點臉面,道:「這叫灣城速度,兵馬未至,糧草先行。」
林卿看著他,「可惜你考不上A大,要不然我就不用擔心以後的吃飯問題了。」
羅俊泊皺眉,「你們南州城的人都這麼狂妄自大,還是你一個人特例?真是以一己之力拉胯南州人民的形象,你一個美術生考上A大了不起?文化課不行才學的藝術吧?」
林卿滿臉傲嬌,「不好意思,我學美術純屬熱愛,不學美術我也能上A大,回去看看電視,南州城榜眼,要簽名可以給你一份。」
羅俊泊一時語塞,待回過神來,又免不得要挫挫她的銳氣,「我就算在A大,又不追你,誰一日三餐伺候你?」
林卿:「一日三餐還輪不上你。」
這兩個人一來一去夾槍帶棒互相攻擊,還挺下飯的,宋傾城一邊聽兩個人打嘴仗,一邊吃得津津有味。
飯後,幾人在A大溜了半圈,還沒有開學,學校人不算多,但林卿興致缺缺,直言這麼大的校園,以後有的是時間逛,還不如回酒店休息。
宋傾城也不想走了,她屁股下面的裙擺,已經有數不清的泥點點了。
第二天是她的生日,陸贏便說去蛋糕店給她訂一個蛋糕,順便給她買了幾個小蛋糕。
定好蛋糕出來,意外碰見了馮宛晗。
羅俊泊給她和林卿做了介紹,介紹林卿的時候,他著重強調:「南州城榜眼,你們A大校友。」
馮宛晗和煦如春風的笑容,「好厲害,歡迎來到灣城,你現在住哪裡?」
林卿:「住酒店。」
馮宛晗抓上宋傾城的小胳膊,「明天就是傾城的生日了,想要什麼禮物,姐姐給你買。」
宋傾城有些彆扭,掙開她的手,「不用了,謝謝姐姐。」
真是奇怪,這麼大的校園,竟然也能偶遇上她。
「沒事兒,我們都那麼熟了,想要什麼儘管說,姐姐給你買。」
宋傾城看了陸贏一眼,他卻垂首玩自己的手機,一點兒替她解圍的意思也沒有。
倒是羅俊泊擠兌林卿,「你看看,人家陸贏又請你吃飯,又帶你逛學校,人妹妹生日,你一點表示也沒有?」
林卿:「……」
他看著宋傾城,「宋傾城,不用客氣,你想要什麼,本命年,哥哥也給你送禮物。」
宋傾城又看一眼陸贏,這回,陸贏總算給她眼神了,卻也不開口,半笑不笑看她,仿佛在鼓勵她開口要禮物。
除了羅俊泊,她自覺跟兩個姐姐都不算熟,實在不想貪她們的便宜,便斟酌著說:「我想要偷星九月天的漫畫書。」
她想,這本漫畫書十塊出頭應該可以買到,這樣不用欠太多人情,她也是真的想要。
馮宛晗馬上應下,「行,姐姐給你買。」
林卿:「我最頭痛買禮物了,姐姐給你畫一幅畫像吧,以後我火了,你還能掙錢。」
這下,宋傾城開心了,「好,謝謝姐姐!」
羅俊泊提議:「那明天在陸贏家過生日吧,他家大,晚上還可以在院子裡燒烤。」
陸贏悠悠轉眸,定在他臉上,「大熱天的,你烤?」
羅俊泊:「不燒烤弄點別的也行啊,入伙飯也沒叫我們去吃過,你怎麼這麼沒良心呢?」
林卿看著陸贏,大大咧咧問:「陸贏,去的話,我可以住你家嗎?這樣第二天我可以直接從你家去機場。」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滯。
雨後的校園潮濕,樹葉染著水汽,風一吹,一滴水滴上了宋傾城前額,滑下她的眼角。
她匆匆擦拭了一下,眼珠子在幾人之間提溜。
陸贏沒有馬上出聲,意味著,不甚熱情。
但這不代表他會拒絕,畢竟當初她抱著被子枕頭,在保安護送下去他家的時候,他也不熱情。
他就不是個熱情的人。
羅俊泊見怪不怪,但馮宛晗笑臉已經僵硬了。
林卿瞅著陸贏,「拜託,你媽說你家有地方住。」
陸贏低笑了下,「我媽還說,你不好意思打擾我們。」
林卿理直氣壯的口氣,「廢話,那是沒見過,現在不是熟了嘛,白天我要跟老師參加活動,晚上還帶著畫架跑來跑去,這生日我也不去了。」
宋傾城在心裡嘀咕,這位姐姐仗著自己長得好看,臉皮比城牆還厚,臉不紅心不跳的,就要住別人家。
陸贏邁著懶洋洋的步子往前走,不說行也不說不行。
馮宛晗適時開口,「林卿,要不你住我家吧,我家也不遠。」
林卿感受到被拒絕,臉色不好看,「算了,都怪我,把客氣話當真了,你們灣城人真沒意思。」
她一棍子打死了四個灣城人,羅俊泊不幹了,「你們南州人都有意思,你是我見過最有意思的人。」
林卿拿出手機,對宋傾城說:「妹妹給我拍兩張,我回去畫好了拿給你,我們南州人說話算數。」
作為「沒意思的灣城人」之一,宋傾城對著她,勉強扯了一個假笑。
林卿毫不掩飾地嫌棄:「你怎麼可以笑那麼假,我哭都比你好看。」
宋傾城垮下臉,「……」
真有意思,對著這麼毒舌的南州城人,她能笑得多真誠?
「算了,回去選一張你喜歡的照片,讓你哥哥發給我。」
「噢。」
幾人送林卿上車,林卿脾氣來得快去得更快,跟陸贏擺手,「陸贏,如果明天沒有時間,我就不去過生日了,畫好了,我放酒店前台,你去拿一下。」
陸贏:「可以。」
臭脾氣大小姐送走了,還剩一個溫婉馮宛晗。
她摟著宋傾城的肩膀,「那姐姐買了偷星九月天,明天就去過你生日咯。」
宋傾城:「好的。」
去唄,腿長在她身上,誰攔得住。
送走兩個女生,時間尚早,難得天氣涼快,羅俊泊說要去打桌球。
陸贏沒異議。
宋傾城:「哥哥,我裙子髒了,我要先回家。」
猶如平地一聲驚雷,兩個男的同時僵住,然後齊齊看向她。
羅俊泊舔嘴,顯得有些緊張,「那,改天再說,你們先回家吧。」
陸贏繃著嘴不說話。
「行嗎陸贏?」
他一副不管行不行,他都要跑路的姿態。
陸贏無聲一吁,「行。」
弟媳能換,表妹換不了,羅俊泊能跑,他跑不掉。
宋傾城面上有些慚愧,「沒關係的哥哥,你們送我回家換裙子,換了裙子,我再跟你們一起去。」
羅俊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改天,改天。」
「沒事啊,我很快的。」
陸贏雙手抱臂,聲兒冷了幾度,「暑假作業寫完了嗎?」
宋傾城頓時噤聲不語了。
暑假已經過了一半,她的暑假作業一直停留在第二頁,就是翻不過去。
「走,回家!」
小區乾爽的紅磚路上,宋傾城腳下又裝起了彈簧,一蹦一跳間,涼拖鞋砸在地上,啪啪啪啪響。
陸贏眉頭緊鎖,瞥了一眼,沒一會兒,又瞥了一眼。
這下,他眯起眼來,又細瞧了瞧。
白色棉布裙子,白得晃人眼。
他移開眼,「宋傾城,裙子髒了?」
宋傾城站定了腳,擰著脖頸往後看,「是啊,剛才甩了很多泥點點上來,都幹了,搓也搓不掉。」
她扯裙擺,「哥哥,你看,這麼多,看到了沒?」
陸贏看也不看,大步子邁得更大了,大有甩掉她的意思。
「看不見,我近視。」
「……」
回到家,宋傾城去書房,打開電腦,上一回在古城拍的漢服照,有幾張還不錯,她挑挑揀揀,拿不定主意,心念一動,不如發給陸贏,讓他選。
她發了三張,然後跑去敲陸贏的房間門,「哥哥,我發照片給你了。」
他打開門,一身家居服,烏黑濕發耷拉在前額,一雙眼睫浸了水,遮不住潺潺發光的眸子。
宋傾城視線從他眼睛挪到下巴,又一路下滑,到他胸口,聲兒也輕了,「哥哥,你看見我發的照片了嗎?」
「看見了。」
「那你幫我發給林卿姐姐。」
「行。」他抖了濕發,作勢要關門。
宋傾城伸出了小細胳膊,手抵在門上,「哥哥,我發了三張,你覺得哪一張更好看?」
陸贏微頓,「我還沒看。」
宋傾城:「……」
剛才說看了,這會兒又說沒看,他敢再敷衍一點麼?
她有點不大高興,「那你看一下,幫我選一張發給林卿姐姐。」
陸贏壓著眼睫看她,「知道了,明天羅俊泊他們也來,就在我家裡過生日吧,你媽媽說不準什麼時候能到。」
宋傾城沒多想,當他嫌去她家麻煩,便應下了。
陸贏關上門,拿出手機看了她發的那三張照片,小姑娘穿著淺得快看不出是綠色的漢服,眼睛黑亮,牙齒很整齊,一笑,古舊的建築竟也希翼勃發。
這種活兒有些為難他了,三張都好看,他也不知道怎麼選,乾脆都發給了林卿,讓她來選。
林卿很快回復了。
【妹妹不假笑的時候真好看。】
陸贏關掉手機屏幕。
剛才方敏來電話了,說明天趕不回來,只能到後天,再給女兒補過生日。
從第二天,改到生日,現在又回不來,陸贏對宋傾城這個媽沒有什麼指望,失信兩次,就不值得信任了。
誰知道,第二天峰迴路轉。
廚師上菜,客人上桌,熱熱鬧鬧開吃的時候,陸贏接到了電話。
一個男中音問:「是宋傾城的表哥嗎?」
陸贏:「是,你哪位?」
那人頓了得有三秒,「我是宋傾城的爸爸。」
陸贏長吸一口氣,「你好……叔叔。」
「你好,不好意思,宋傾城在哪裡?」
他拉開椅子往外走,「她在我家,就在我們小區,我住悅棠府。」
「辛苦你了,我晚點過去找她,方便嗎?」
陸贏捏捏鼻尖,「方便,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同學過來給她過生日。」
宋茂華又頓了一下,「表哥,我想確認一下,你是哪一家親戚了?」
「……」
「你別誤會,我家裡親戚少,但是我前妻那邊親戚多,有些親戚我不一定認識,所以想跟你確認一下,免得鬧了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