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傾城跟自己媽媽說話,極少這么小心翼翼斟酌措辭。
「你把畫像包起來,我在這邊找到人修了,到時候陸贏哥哥的朋友到家裡接你們。」
方敏不以為然道:「還搬到灣城去修,我看你就是沒事幹,那一道小縫,我不說你都看不見,等你眼睛好了再說。」
宋傾城不得不捂著手機,編造一套靈異說法,「媽,就是因為踩爛了我的畫像,我才出事的,所以一定要修。」
方敏愣了下,「誰說的?」
「你不要問,搬過來就是了。」
方敏只好應下了,又問了幾句她眼睛的事情,宋傾城只報喜不報憂,說快好了。
掛了電話,她摸索出房間,那團迷霧好似散了些,隱約有一些灰暗的星星點點,像浮動的馬賽克,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往客廳里挪動步子。
客廳很亮堂,她下意識眯起眼,竟然迷迷糊糊看到客廳的大致輪廓。
有什麼東西穿雲破霧,戳破她的胸膛。
「怎麼樣?」
宋傾城眼底有些發燙,軟著聲兒說:「她後天拿上來。」
虛幻的視線里,高個子站了起來,他說話了。
「行,我明天一整天都有事兒,早上八點先過來帶你去醫院,早點兒睡覺。」
宋傾城強壓著在胸膛里鼓譟的心臟,「噢,你小心點兒。」
她睜著眼看那個身影漂移而去,越來越遠,最後,砰的一聲,消失了。
不能高興得太早。
不能用眼……
不能用眼!
宋傾城躺到床上,她強迫自己入睡,但是越想睡越是睡不著,她忍不住睜開眼,昏暗中,視線還是模糊的,但是至少看見了牆柜子的輪廓,好像比剛才還清晰了些。
她閉上眼睛,連眼珠子都不敢轉動,生怕脆弱的眼睛折騰不起,過勞瞎。
如果明天好了,她就給煙嗓醫生送錦旗,上面一定要寫:妙手回春,華佗轉世!
宋傾城心裡惦記著,這一覺睡得不甚安穩,睜開眼時,光線還不夠亮,眼珠子一個提溜,吊頂,燈帶,衣櫃,都清清楚楚。
她坐了起來,摸出枕下的老人機,看了一眼,清清楚楚的日曆時間。
秋分時節,女孩們穿裙子的尾巴。
六點零八分,天還未大亮。
不是她看不清楚,而是天還沒亮透……
宋傾城下了床,爬上飄窗,對面的地標寫字樓,連同上面的「越凱一號」,看得清清楚楚,再往下,下過雨的馬路變成了深灰色,路上的車輛紅白黑藍黃,一輛接著一輛。
她走到衛生間門口,打開燈走進去,裡面的人灰頭土臉,眼皮泡浮腫,嘴唇血色不足的樣子,實在不敢恭維。
所以這幾天,她都是以這樣的面貌跟著陸贏到處溜達的?
宋傾城給自己洗頭洗澡,洗漱乾淨,把頭髮靜心護理了一番,又給自己上了一層淡妝,心滿意足進廚房找吃的。
漫漫姐起床的時候,她已經盤著腿在沙發上吃水果玩手機了。
「漫漫姐,我給你留了早餐在鍋里。」
漫漫姐才睡醒,眼睛裡帶著幾分驚悚,緩了數秒才回過神來,確定她眼睛真的好了,頗有幾分哭笑不得,「你還真是想瞎就瞎,想好就好啊。」
宋傾城撇嘴,「誰想瞎啊。」
臨近八點,宋傾城早換了一條黑色碎花裙,V領的設計露出細嫩的鎖骨,袖子通透,細手臂若隱若現,過膝的裙擺飄逸柔順。
這條裙子也是方敏從國外給她帶的,她嫌太過成熟,一直沒有穿過。
李悠悠只給她裝了兩條裙子,今日天氣有幾分涼意,她又擔心大姨媽污染,便選了這一條。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瞎過一回,她竟然覺得意外的好看,並不過分成熟,倒是有幾分甜的嫵媚。
數字在跳,很快就到了這一層。
叮的一聲,電梯門徐徐打開,白襯衣黑西褲的男人身姿挺拔,一雙黑眸半闔,雋逸如天上閒散神仙。
顯然,他有些意外,上下掃她一眼,然後略微挑一下眉,「怎麼跑這兒來了?」
宋傾城目光散著,唇角隨著心跳,壓不住往上翹,「漫漫姐送我過來的,你不是趕時間麼?」
陸贏一如往日,牽上她的手,沉眸笑了笑,「也沒有那麼趕。」
進了電梯,他慣例問了一句:「今天好一些了嗎?」
宋傾城垂下眼睫,氣息有些不穩,含糊說:「差不多吧。」
他大概也沒什麼意外,緊了緊牽著的手掌,又是昨天那句話,「快了,不著急。」
「嗯。」
陸贏壓著眼,又上下打量了一輪,「怎麼突然穿裙子了?」
宋傾城稍稍扭臉,眼睫卻沒有掀起來,只道:「因為秋分到了,再不穿,過了國慶,就沒有機會穿了。」
他喉管「嗯」了一聲,便沒有下文了。
宋傾城等了一會兒,電梯就到了,陸贏不過攬過她的肩膀,把她帶出電梯,沒有說什麼話。
她有些納悶,隱隱還有些失落,難道他沒看見她弄了頭髮,還化了妝麼?
「你媽和趙一迪來了,打算住哪裡?」
「呃……我媽應該會住酒店,她更喜歡住酒店,趙一迪和我睡就行了。」
話一說完,她便把臉朝往車窗外。
畢竟是她和他一起睡過的床,趙一迪再跟她睡,聽起來好像有些怪異。
陸贏:「住悅棠府就好了,也不用這麼擠著,只是還得折騰你,算了。」
宋傾城忙道:「不用,都是自家人,不要緊的,老是麻煩你,本來就很過意不去。」
一道目光悠悠一轉,瞥了她一眼,他嗤了聲,「你跟她們是一家人,要是早有這個自覺多好,就不用來找我開你爸的保險箱了。」
宋傾城一噎,眸子裡的光聚焦在他臉上,「那是靠自覺的麼,那是人的本能,活命的本能!」
他自顧自說自己的,「也不必問我要QQ號了。」
宋傾城後脊一僵,一時被這一句話弄得有些迷茫,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只覺得一口氣堵在嗓子眼。
「還加了我幾次。」
她再忍不住,為自己伸冤,「我沒有別的意思,但是,我就加了你兩次,因為你偷偷錄了我的視頻,我看見羅俊宇跟你認識,很害怕你會給他看,所以才想叫你刪掉,你說話不算數,還賴我沒加對。」
宋傾城真真切切看見,他無聲地挑起唇線。
也不知道有什麼好樂的。
「哥哥,我再提醒你,我的視頻你到現在還沒有刪,你就是這麼糊弄一個小孩,糊弄了整整八年……」
她心裡細算了下,糾正:「不是,是八年多,也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和禿頂馬一個樣,說話不算數。」
陸贏略微撇唇,「沒什麼意思,就是忘記刪了,後來覺得,留著也挺好,等你長大了給你看……」
宋傾城皺眉打斷他:「謝謝,我一點兒也不想看,你趕緊刪了吧。」
半晌,他悠悠一嘆,「改天帶你回去看看馬老師。」
「看他做什麼?
「恭喜他當上副校長,說不準現在已經是校長了。」
她沒好氣說:「你自己去恭喜吧。」
這一眼,正撞上他撇過來的眼光,她心下一跳,馬上避開了視線。
他低笑了一聲,「不只是恭喜他,也讓他恭喜我們,就算不請他吃喜酒,請吃一顆喜糖是應該的。」
宋傾城心口一燙,面上升騰起熱氣,很快蔓延到了耳朵尖。
過了一會兒,她低聲嗔道:「要去你自己去吧,反正我不想見到他。」
陸贏看她一眼,唇邊壓著笑意,「那怎麼行,要去肯定是我們兩個一起去,他是半個媒人,無論如何都該謝謝他。」
宋傾城小聲嘀咕:「你最該謝謝的人是我吧……」
他一點就透,「謝謝宋傾城,一直沒忘記回來找哥哥。」
陽光透過梧桐樹樹葉,在馬路上灑下斑駁光影,車子碾過去,光影在車窗上跳躍,迷了宋傾城的眼。
她想起了十二歲的自己,又想起了昨天的自己,還有陸贏說的那些話,禁不住彎了唇,彎了眼。
這個世上沒有不帶傷的人,不是這裡傷就是那裡傷,因為你心理太過健康,老天爺才讓你瞎一段時間。
宋傾城,沒有什麼好怕的。
只要往前走,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到了醫院,陸贏照舊走過來,牽上她的手,卻是沒走,而是半闔著眼睫看她,「以前你辛苦了,以後,你就躺著,我來伺候你,我來給你選禮物。」
宋傾城緊緊抿唇,從兜里掏出一部手機,依舊散著目光,「這種禮物嗎?」
陸贏垂著眼帘看那一部暗紅色的老人機,舔嘴笑,「這第一份禮物,的確有點寒酸,哥哥以後再補給你。」
「算了,哥哥,選禮物這種事兒太難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不為難你,拿回去吧。」
陸贏微滯,視線閒閒定在她臉上,「不用了?」
「用不習慣,聲音大得能嚇死人。」
他沉著眸子接過手機,「膽子這么小,這都能嚇死。」
早上的陽光很柔,地上還餘留昨晚上那一場雨的潮濕,宋傾城看著那與她步調一致的鋥亮皮鞋,唇線繃不住往上牽。
「哥哥,今天有什麼重要的行程嗎?」
「嗯,今天跟一個很重要的合作公司見面,晚上還要一起吃飯。」
「怪不得穿這么正式。」
他一個清淺的氣聲,「哪一天不是這麼……」
……
陸贏壓著眉,凝著那雙臉蛋看了數秒,驀地收緊了手,「你今天化妝了?」
直男難得的發現引得宋傾城笑出聲兒來,「好看嗎?」
陸贏就站在日頭和屋檐陰影的交界處,光線從他前胸劈下,一隻皮鞋在陰涼里,一隻皮鞋在陽光下,泛著細碎的光。
他舌尖抵在兩唇之間,就那麼默默看她,眼底在快速升溫。
根根分明的眼睫下,她瞳孔里分明藏著他,兩眼清透有神,早就沒有昨日的迷茫和空洞。
有光彩從宋傾城的眼睛裡溢出來,「哥哥,你今天怎麼這麼帥。」
陸贏別開臉,下頜動了動,沒說出什麼話,半張著嘴只呼出一口氣兒。
「哥哥,那個醫生叫什麼,我要給他送錦旗,妙手回春,再生華佗!」
陸贏鬆開她的手,抱臂對著她,腮幫子動了下,「他今天不出診,也不稀罕你一面錦旗。」
「那也要送。」
陸贏在明暗交界裡站了一會兒,「你別得意得太早,都看清楚了嗎?」
顯然,她憋得太久,再掩飾不住嘚瑟,「不瞞你說,我現在能數清楚你有多少根頭髮。」
四目相對,兩人同時彎了唇線。
陸贏又牽上她的手,捲起唇來狠狠咬了下,「走吧,看完醫生我給你數,數不清楚我把你黃毛給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