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出來,陸贏帶宋傾城到自助餐廳里吃飯，沒想到大中午的，人還不少。
他切了鐵板牛扒,拿了一份酥皮海皇湯，讓她先吃著,自己去端點別的。
宋傾城聽見溫文爾雅的女聲在叫他的名字。
「好久不見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回來一個多月了。」
女生和他寒暄兩句,還問候到了陸建行,聽起來像是故人相見。
「我跟我同事一起，你自己一個人嗎？」
陸贏走兩步，把盤子放下,「兩個。」
宋傾城放下筷子站了起來，循著聲兒望過去，「哥哥,是你的朋友嗎？」
他應了一聲「嗯」,「叫姐姐。」
宋傾城：「姐姐好。」
這個位置正好是開放式的四人客座，顏思媛很自然拉開了椅子,「陸贏，這是你妹妹？」
陸贏點一下頭,「嗯。」
「很漂亮，還在讀書吧？」
他沒說話，把一個蒜蓉烤生蚝挖出來，連勺子一起送到宋傾城的手裡,「這個新鮮,補點鈣。」
宋傾城只好回應她的話，「謝謝，你也很漂亮,我大四，準備畢業了。」
她眼睛看不見，也不知道那女人的年紀，只能循著聲音往那個方向瞅一眼，純粹是睜眼說瞎話，看著就有些不自信的怯。
陸贏又拿筷子敲她的瓷碟，「吃你的飯。」
宋傾城默默拿起來，一口塞進嘴裡，的確很新鮮，嫩滑可口，蒜蓉把才吃的那一份牛扒的膩都給壓下去了。
那女人還不走，也不知道是不是要跟著一桌吃飯的意思，她知道，再多吃幾口，她是個瞎子的事實就瞞不過去了。
陸贏又起身去拿果汁去了。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宋傾城，姐姐你呢？」
「我叫顏思媛，你是不是……眼睛不太好？」
宋傾城頓了下，抿嘴笑，「對啊，我眼睛看不見……因為車禍撞到頭。」
她聽見顏思媛吸氣的聲音，還有憐惜的口吻：「怎麼會這樣，應該能治好吧？」
「嗯，可能吧。」
「沒事兒，現在醫學那麼發達，肯定能治好的。」
這不痛不癢浮於表面的安慰，宋傾城只能笑笑，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慘澹，「謝謝。」
顏思媛的聲音湊近了些，也壓低了些，「我想問問你，陸贏有女朋友了嗎？」
宋傾城抬起眼，對著一團迷霧眨巴眼，「應該還沒有吧。」
「一直都沒有嗎？」
她內心生出一些牴觸，聲音涼了幾分，「我不知道，他才從非洲回來沒多久，你可以直接問他。」
顏思媛頓了下，笑道：「聽他爸爸說沒有，我還有點不敢相信，有時候有女朋友不一定會告訴家裡人。」
宋傾城想起那個銀行行長的千金，更是不舒坦，「是啊，我哥哥獨立慣了，估計結婚才會跟他爸爸說。」
「……不會吧？」
陸贏回來了，拿著兩杯百香果汁，還有一碟芝士焗扇貝。
宋傾城抬起眼皮，「哥哥，姐姐問你有女朋友了嗎？」
陸贏微滯，看了一眼顏思媛，不答反問，「你說有沒有？」
宋傾城端起那杯百香果汁，抿了一口，吃人不嘴軟，言之鑿鑿：「我不知道，陸伯伯說你沒有，不過你一向都喜歡和他說反話，沒有那就是有的意思。」
陸贏啞了片刻，忽地一笑，「你聽見我和他說過反話？」
宋傾城沒說話。
顏思媛沒遮掩，看著他問：「所以，你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陸贏略微點頭：「有。」
顏思媛顯而易見一愣，很快，她扯了個笑，「是麼，原來真的瞞著你爸啊。」
「沒瞞他。」陸贏又挖了一個生蚝肉放宋傾城碟子裡，簡單說：「生蚝要趁熱吃。」
宋傾城一口悶進去，新鮮飽滿的肉汁在口腔里爆開，滿足了味蕾，銀行千金的不痛快卻還如鯁在喉。
他又敲碟子，「扇貝。」
她嘗了一口，皺眉，「這個不好吃，我還是想吃烤生蚝。」
陸贏低聲笑，「你真會吃，烤生蚝要排隊。」
顏思媛好像明白過來了什麼，臉上微慍，「你女朋友肯定很優秀吧？」
他又挖了一個放到宋傾城的勺子裡，淡淡道：「一般優秀，A大大四，畢業就去領殘疾證，坐地鐵還不用錢。」
這也不是什麼好話，宋傾城心裡卻有煙花在綻放，悄然驅散了那點陰鬱，她拿起那個鐵勺子，又是一口悶進嘴裡，「哥哥，這個最好吃，你覺得嗎？」
陸贏扯唇，「我光聞味兒了，從何知道好不好吃。」
過了一會兒，顏思媛也跟著笑，笑得有些彆扭，「真的好吃嗎，我試一個可以嗎？」
陸贏把盤子放到中間，「吃吧，吃完我再去。」
兩人繞過商場，隔一條街就是美食城，老弄堂拆了一片老店，都搬到這塊來了，宋傾城惦記著好久沒吃到的鮮奶哈斗，便讓陸贏帶她去買。
她醞釀了一會兒，開口問：「哥哥，剛才那個姐姐的爸爸是銀行行長吧？」
陸贏定了定神，「她和你說的？」
「不是，我猜的。」
「這你都能猜，你告訴我，怎麼猜的？」
宋傾城嘟噥，「我猜對了吧，她就是銀行千金，家裡印錢，還和你相親過。」
陸贏無聲發笑，「她家裡印錢？這麼好的親我怎麼沒相成，你替我去的？」
她斂著唇線，悶聲不語。
他不走了，「她爸是我爸手下，你聽誰說的銀行千金？」
她腮幫子鼓了鼓，「就是你去非洲之前，你爸爸和你外公說的。」
原來是高管千金，不是銀行千金，也不知道還有多少個千金覬覦他。
陸贏擰著眉頭沉吟片刻，「在我外公家那次？」
「是啊。」她一張小臉，因為例假顯得有些蒼白，沒有什麼精氣神地自我解嘲：「我也是千金，我是瞎子千金，一畢業就領殘疾證的那種。」
陸贏指節抵在鼻下，壓了壓，「沒事兒，不是有一句話說，這個世上沒有不帶傷的人，不是這裡傷就是那裡傷，因為你心理太過健康，老天爺才讓你瞎一段時間。」
宋傾城呆滯在原地，她很驚訝，從未想過還能有這般解釋，受這點傷好像是無關緊要的事兒，又好像，在誇讚她。
不可否認，這個話讓她感動了，一直走到美食街，她都沒再說話，沉浸在這句話帶來的美妙情境裡。
那家店人很多，陸贏鬆掉她的手，站在前台掃碼點單。
「哥哥，再買一點蝴蝶酥，那個漫漫姐喜歡吃。」
人很多，沒有回應。
她不得不提高了音量，「哥哥，聽見了沒，買一盒蝴蝶酥！」
還是沒有回應，只有人聲在迷霧裡喧囂。
這下，宋傾城有些急了，伸出手叫喚：「哥哥！」
過了一會兒，熟悉的氣息攏了過來，溫熱的手拉上她，「怎麼了？」
她心口一松，又有些氣惱，「我說話你沒聽到麼，我叫你再買一盒蝴蝶酥。」
陸贏沉聲笑，「人太多，我聽不清。」
宋傾城忍不住抱怨：「我還以為你聾了呢。」
他一個淺淡的氣聲，「我準備可以和你去領殘疾證了。」
這個話一出，宋傾城不氣反笑，「你趕緊去領吧。」
趙一迪給宋傾城打電話，說等過兩天她媽媽回國，就一起上灣城來看她。
「順便看你家靚仔，能看嗎？」
「能看，但是你不要亂說話，特別是四號線，你爛在心裡都不許說。」
趙一迪聲量陡然大了，「大郎，怎麼四號線還沒過去啊，羅俊泊都詐我了，你家靚仔還不知道麼？」
宋傾城咬嘴默了默，「他不知道，因為我說四號線是另外一個人，那個人也很帥，他們就信了。」
「你有病啊！想累死月老還是怎麼滴，綁了鋼筋，你都能自己掰斷！」
宋傾城幽幽嘆氣，「可能是吧，反正到死都不能讓他知道。」
「就算你跟他結婚也不能說。」
想到要和陸贏結婚，宋傾城心裡一軟，嘴上卻不鬆口，「當然不說。」
「你要裝進棺材？」
「嗯。」
「真行，我就是給你餵藥太少了。」
晚上快十點，外面下著雨，漫漫姐關緊了窗，隔絕了外頭的喧囂，只聽見雨水敲打窗戶的聲音。
宋傾城仍舊抱著手機不鬆手，就擔心錯過了陸贏的電話。
陸贏今晚有應酬，估計會很晚回家，她是個瞎子閒人，等得起。
十點半，電話沒響，門鈴卻響了。
宋傾城豎起耳朵來聽，果然，漫漫姐打開門，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她摸索著出去，打開門，男人的淡淡木質淡香，摻雜著些許酒味兒，沁入她的鼻尖。
「哥哥。」
「嗯，今晚吃了什麼？」
沒等她說話，漫漫姐主動報上今晚的菜名，並且強調：「都是按照你說的做的，她吃得還挺香。」
宋傾城想起昨晚上漫漫姐那些委屈，面上有些崩裂，「漫漫姐做飯很好吃。」
陸贏：「嗯，等你好了，也做幾頓給漫漫姐吃。」
「噢。」
漫漫姐呵呵笑兩聲，接電話去了。
陸贏低聲：「我給你拿了一部手機，有語音提醒，適合你現在用。」
宋傾城問：「是什麼手機？」
他往房間裡走，「充電線在房間裡，過來，我教你用。」
她前腳才跟進去，陸贏後腳就反手掩上門，牽上她的手，領著她往飄窗走。
「裡面有卡了，如果是我打電話，它就會叫：『陸贏來電』，摁鍵很大，你接聽也方便，而且待機很長，充一次電夠你用一個星期。」
宋傾城忍不住笑，「我怎麼聽著像是老年機。」
陸贏沒有否認，一屁股坐到飄窗上，手下了些力道，攔腰把她抱在大腿上。
宋傾城從脊椎骨驚到了嗓子眼，壓著氣兒說：「你喝多了，漫漫姐在外面呢……」
陸贏鼻尖蹭著她的耳朵根，呼吸漸沉，「沒事兒，她不是接電話去了，哥哥是喝多了，喝多了才這麼想你。」
淡淡酒香醺了宋傾城，她伸出雙臂環上他，低聲：「哥哥，以後不要問吃什麼了，漫漫姐還以為你對她不放心呢。」
陸贏一滯，「不問吃什麼還能問什麼，問你睡了幾覺？」
「……」
他嗓子溢出一聲懶洋洋的笑，「還是問你聽紅樓到哪一回了？」
她也忍不住輕笑出聲，「聽到最痛快的一段了，王善保家抄檢丫頭們，被探春扇巴掌，每一次看到這一段，總覺得看紅樓夢的憋屈都出掉了。」
陸贏鼻腔一個輕聲，「賈三小姐，金聲玉振，響徹乾坤，我媽最喜歡她。」
「你也喜歡她嗎？」
他胸腔一震，「我不喜歡她，我喜歡宋傾城，尊重女性，從愛護宋傾城做起。」
雨還在下，耳畔漫過細密雨聲，仿佛透過那一層玻璃，浸濕了宋傾城的心。
「喝多了你……」
暖音融融，陸贏眼底如加了墨，幽深似潭，喉頭一頭，在她唇角印下一吻，尤覺得不夠，舌尖一撬，探進去勾纏了幾個來回。
這個吻並不長，宋傾城攥著他衣服的手心卻沁出了一層汗。
顯然，他在克制著，沒有盡興，嗓子比往日還要暗啞，「手機不接，連張照片也沒有，你不知道，哥哥昨晚上都沒睡好覺。」
她埋在他胸口，聽到了有力的心跳聲。
「宋傾城，你什麼時候把畫像拿走的？」
她鼻端一酸，咽一下嗓，「哥哥，畫像被小孩踩壞了。」
陸贏抬眼，話兒涼涼如窗外的雨聲，「踩壞了？」
「嗯，我媽的朋友帶幾個小孩來玩，把畫像踩裂了一條縫……」
漫漫姐的大嗓門仿佛要破門而入，「宋傾城，你媽媽找你！」
宋傾城登時從他懷抱里蹦了起來，也不知道方向對了沒有，梗著脖子應了一聲：「噢，知道了！」
男人的氣息又貼了過來，他長長吸氣，「宋傾城，給你一個補救的機會，讓你媽把我的畫像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