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宋傾城預想的那樣,陸建行用他那平緩的聲調問:「怎麼了這是?」
即便她做好心理準備,嗓子還是不由得一哽,「車禍撞到頭了……」
短暫的平靜,她聽見陸贏說:「一點小淤血壓迫視神經,沒有什麼大事。」
她聽不見陸建行說話,也看不見他的表情,下意識把頭歪向陸贏,像個小崽子尋求媽媽羽翼的保護一般。
失明,無論如何都不能說是小事。
陸建行清清嗓,才道:「吃過早餐了嗎?」
「吃過了。」
「進去吧。」
辦公室的門一關,把窘促關在門外,她頓時覺得空氣平緩下來了。
「哥哥,你爸爸也在這裡上班?」
「他不在這一層。」
「那他怎麼來了……」
陸贏把她安置在滑涼的皮質沙發上,笑了聲,「估計今天比較閒,下來催我上去開會。」
「那你快去吧。」
「嗯。」
陸贏走出去,陸建行還站在原地,淡眼看著他,「你過來。」
父子兩也不說話,並列而行,繞過辦公區,從西面高層專用的電梯到了總裁辦公室。
陸建行沒有坐他的老闆椅,而是在接待區的沙發坐下,「工作就該有工作的樣子,這兩天請假就算了,怎麼還把宋傾城帶到公司來,我們是正規運營的企業,不是小作坊,你這麼拉著手,下面的人怎麼看?」
陸贏:「我是按照公司正常程序走的事假,人資部也沒說我有問題,如果不是她眼睛看不見,我也不會把她帶到這兒來,誰都有不方便的時候,員工家裡有小孩,偶爾帶來一兩回,只要不影響工作,誰都不會說什麼,我們是有格局,有人情味兒的公司。」
陸建行淡眼看他數秒,「宋傾城是小孩嗎?」
陸贏兩手在大腿上輕拍了拍,「二十歲而已,怎麼不是了。」
過了一會兒,他鼻腔一個氣聲,」誰帶小孩不是這麼拉手,更何況她眼睛不好。」
半晌,陸建行問:「怎麼都這麼不省心,能治好嗎?」
陸贏篤定的口氣,「能治好。」
「最近沒去港城了?」
因為陸贏在非洲出了意外,陸建行丟下工作,奔波了一年,帶著兒子去港城找老中醫,父子兩的關係才算修復了一些,這個時候,沒必要糾纏這些事兒。
陸贏沉默一會兒,「不治了,這一邊沒什麼效果。」
陸建行看他,「要不就動手術,裝個耳蝸。」
「暫時不用,等聽不到再說。」
宋傾城聽到敲門聲,很客氣的三下,不是陸贏的風格。
有人走進來了,伴隨著塑膠袋的窸窣聲,一個女聲說:「您好,這是陸贏總給您叫的奶茶。」
宋傾城露出笑臉,循著聲音伸出手,「謝謝。」
那女的大概猶豫了一下,問:「要不要我幫您插管?」
宋傾城唇角微微一僵,「行,麻煩了。」
原來,正常人能演盲人,真瞎子扮正常人卻很容易被看出來。
她接過奶茶,只覺得手心和五指都涼了,也不知道裡面放了多少冰塊。
待那女的走出去,她才吸了一口,就這一口,從嗓子到肚子一路都涼了,這兩天就該來大姨媽了,不能這麼折騰自己,罷了,緩緩再喝。
陸贏開完會出來,看見那滿杯的奶茶,還有眸子浸著迷茫的女孩。
「奶茶不好喝?」
她臉上頓時多了一抹神采,「不是啊,就是太涼了,我想等一會兒再喝。」
他伸手摸了一下,可不是太涼,杯子外沿都沁了一層冰水,晃一下,能聽到冰塊撞擊的嘩啦聲。
「怎麼買了這麼冰的奶茶,我讓人熱一下。」
宋傾城連忙阻止:「哥哥,不要麻煩別人,你幫我把冰塊倒出來就行了。」
陸贏心口有難言的鈍痛,咬了咬腮幫子,溫聲說:「又不是天天來,麻煩一次不要緊,再說,她是領工資的人,又不白幹活兒。」
這樣的性子,要真瞎了,可如何出門?
她展顏笑了,「沒事兒,把冰塊倒出來,等一會兒我再喝。」
陸贏沒再堅持,收拾文件和筆記本,帶她去醫院。
煙嗓醫生問了兩句,只讓她好好吃藥,積極做減壓治療,還誇了宋傾城一句,心態不錯。
宋傾城知道,所謂心態好不過是表象罷了,第一天已經哭夠了,每每心情陰鬱,陸贏就在一旁逗她,被伺候得太好,她實在哭不出來。
已經第三天,眼前還是一團迷霧,其實,她心底深處,對新的一天是既期盼又害怕。
從醫院出來,趕不上去高鐵站接漫漫姐,兩人直接回家,在樓下等了一會兒,就接到了漫漫姐。
這一次,還是陸贏下廚。
漫漫姐偷偷和宋傾城說,陸贏太帥了,跟他談戀愛不虧。
宋傾城裝腔作勢說:「帥又不能當飯吃。」
但是陸贏能當飯吃。
他照舊裝了一個大盤給她。
漫漫姐:「宋傾城,吃這麼大一盤,怪不得我覺得你還胖了呢。」
宋傾城:「我胖了嗎?」
「吃了睡睡了吃,不胖才怪。」
她沉眸默了片刻,「我看不見,這裡面裝了很多嗎?」
漫漫姐忍不住笑了,「看不見,難道還不知道飽沒飽,要像你這樣,給你一個飯桶也能吃完。」
宋傾城慢騰騰往陸贏的方向挪動腦袋。
筷子敲擊瓷盤的聲音,陸贏說:「不多,胖也不是這兩天胖的,吃吧。」
她眉頭輕蹙,所以,她真的胖了嗎?
這麼憂愁的時候,她竟然胖了?
盤子裡剩著飯菜,宋傾城放下筷子,乖巧說:「我吃飽了,漫漫姐慢慢吃,哥哥慢慢吃。」
對面的男人聲兒一涼,「把飯吃完,吃不完下次餓著你。」
宋傾城:「……我吃飽了啊。」
陸贏未搭理她,只和漫漫姐說:「我把菜譜發給你,清肝明目為主,不要買有魚刺的魚,不然還得餵她。」
漫漫姐面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但一一應下了。
宋傾城只好裝模作樣又吃了兩口,放下筷子偷摸摸回沙發,抱著語音助手繼續聽紅樓夢。
吃了飯,漫漫姐進廚房收拾,出來一看,陸贏把桌椅柜子,還有門框都貼上防撞條,陽台門也給關了,只漏了一條縫。
送走陸贏,漫漫姐馬上跟宋傾城告狀,「宋傾城,我總覺得陸贏信不過我。」
宋傾城:「怎麼會呢。」
「他說,在家開著空調,出門了再開窗換氣,好像我會把你扔下樓似的。」
宋傾城:「……不是,他是怕我亂走。」
「這不就是不信我,怎麼他照顧你的時候不貼防撞條,我一來就貼,我也不是什麼五大三粗的人,還比不上他?」
宋傾城不得不為陸贏說話,「他今天才來得及買,漫漫姐,你想太多了。」
但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一個晚上沒過,宋傾城驚覺,漫漫姐的確比陸贏粗了不是一丁半點。
漫漫姐不會用袋子給她裝衣服,而是直接放架子上,不會給她擠牙膏裝水,不會給她削水果。
原來,看護真的是有區別的。
大晚上的,宋傾城睡不著,不過兩三天而已,她好似中了毒,上了癮,腦子裡都是陸贏。
床邊空得慌,半宿過去,她不得不在心裡跟自己坦誠,不是以前那種單純的想。
她想念他的擁抱親吻。
想念……他的□□。
偏偏漫漫姐把她的手機放在外頭充電,自己在書房呼呼大睡,她根本找不到自己的手機。
第二天,大姨媽如約而至,她有些病懨懨的,正好宋茂華從南州城趕回來了,她只好打起精神,安慰爸爸。
「漫漫說這兩天陸贏照顧你?」
「嗯。」
宋茂華躊躇片刻,「以前爸爸就和你說過了,不要和陸贏走得太近,不是說他不好,爸爸也很喜歡他,可是咱們家畢竟跟他們家差太大,爸爸是怕你受委屈。」
宋傾城默默不語。
爸爸說這些話為時已晚。
她已經和陸贏睡在一起,並且中了他的毒,從精神到□□。
漫漫姐在一旁接腔:「我覺得你說這話不對,跟誰都有可能受委屈,方敏以前跟你就不受委屈了?陸贏那樣的不要,去挑揀那些歪瓜裂棗不成,以後過不下去了,大不了離婚自己過,我們都能自己過,她怎麼過不了。」
這話糙理不糙,宋茂華只道:「她還小,把眼睛治好了,過兩三年再說。」
漫漫姐拿手肘撞她手臂,「別聽你爸的,又不是結婚,談戀愛沒事兒。」
送走宋茂華,宋傾城忍不住抱怨,「漫漫姐,以後不要把我手機放在冰箱那裡充電了,昨晚上我找了好久。」
漫漫姐一愣,「你眼睛看不見,拿手機做什麼?」
「那也要拿,你快幫我看看,誰給我打電話了。」
「行行行,你就是看手機太多,眼睛才壞的。」
漫漫姐拿手機看了一眼,忍不住笑出聲,「沒見過你這麼談戀愛的,整天哥哥哥哥,就不彆扭嗎。」
宋傾城繃著唇角,「還沒有談戀愛,你幫我撥過去給他。」
電話撥過去,陸贏已經到樓下了,要接她去醫院。
漫漫姐打開門,「陸贏來了。」
宋傾城從沙發上站起來。
他好似沒有換鞋,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很快,男人的低音炮在她肩側響起,話裡帶著揶揄之意,「宋傾城,連哥哥都不會叫了?」
她抿了抿唇角,卻是一句話都沒說。
「今天好點了嗎?」
宋傾城輕輕提肩,聲兒不自覺放低,「還是那樣啊。」
他拉起她的手腕往外走,「沒事兒,明天就好了。」
宋傾城有些鼻酸,「嗯。」
進了電梯,陸贏的手往下,拉上她的手,貼近了些,「昨晚上給你打電話了,怎麼沒接?」
宋傾城想起昨晚上那一番折騰,話音裡帶上些委屈,「漫漫姐把我手機調靜音,還放到冰箱上面充電,我找了一個晚上都沒找到。」
「你不會叫她拿?」
「她睡著了。」
陸贏忍不住嗤了聲,「真行,她怎麼不放冰箱裡充電。」
「……」
車子停在地下停車場,陸贏給她繫上安全帶,才要離開,突然聽見她說:「哥哥,要麼,以後我改口叫你的名字吧。」
陸贏微頓,話音一涼,「你叫一個試試?」
「……陸——贏。」
陸贏咬嘴看著她,「你再叫一個試試。」
宋傾城垂下眼睫,抿了抿嘴,「我叫你哥哥倒沒什麼,就怕別人說你。」
他的鼻息近在毫釐之間,「別人說我什麼?」
宋傾城躲開了些,「就俊泊哥說的,明知故問。」
他輕嗤,熱氣噴灑在她頸窩,「說我是變態啊?」
她不出聲,鼻端的呼吸淺淺。
「變態就變態了,還怕別人說?」
宋傾城慫的很,就坡下驢,「行,那我不改了。」
下一刻,溫潤的唇壓上她耳下細嫩的頸子,含著吸了一口,帶著動了情的潮意。
他的喘息稍稍加重,「結婚了你可以改口叫老公,要不然,這輩子就只能叫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