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大學的整個寢室樓都在前年做了一次改造,如今都是一間寢室四個人,床下是電腦桌和柜子,上鋪睡人,在寢室的側面,有一間小的洗手間,只能上廁所和洗漱,不能洗澡,宋文跟著林修然墊著腳尖走進來,寢室中已經一片混亂,被褥和各種書本物品凌亂著散在地上。
在臥室的南側,有兩具僅穿著睡衣的年輕女屍,其中一具身體蜷縮著,痛苦地縮在角落裡,這位女孩穿著一件淡粉絲的蕾絲睡衣,雖然面目有些猙獰,但是可以看得出皮膚白皙。
另外一具在她不遠處,看樣子是帶著被子一起滾下來的,那女屍是個留著長長捲髮的姑娘,身材細瘦,手上做了暗紅色的指甲,因為死前極致的痛苦,她和被子幾乎是絞在一起的,雙手雙腳都嵌在被子裡,現在已經形成了屍僵,有名法醫正在試圖把她和被子分開。
這兩名女孩都剛二十歲出頭,原本正是人生美好的年紀,可現在卻在一個夜晚慘死在自己的宿舍之中。宋文縱然工作的這幾年見慣了生死,可是看到了這樣的景象還是不禁有些無奈。
兩人死前顯然經歷過一番掙扎,面目猙獰如同厲鬼,由於是中毒,唇色不太正常,地面上有一些嘔吐物,還引起了失禁,讓整個寢室里都有一種刺鼻的臭味。
屍體林修然已經簡單檢查過,此時有物證在拍照搜集指紋,為了不干擾他們工作,林修然把宋文又拉到了走廊里,介紹道:「這兩名死者已經確認了身份,都是土木工程系的大四學生,蜷縮著的是董芳,抱著被子的叫做馬艾靜。應該是烈性毒藥中毒,從毒發到死亡不超過一個半小時。」
「大四,土木工程,這時候應該正在準備畢業的論文、答辯還有找工作吧?」宋文問,「死因確定了嗎?」
林修然道:「她們屬於急性毒藥中毒,發作之後引起呼吸困難,心肺衰竭而死,我們剛採集了一些樣品,還要進一步屍檢。」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目前看,其他宿舍的學生沒有反應,應該是針對本宿舍內的投毒事件,毒藥疑似青氣化物。」
「毒源是從哪裡來的?」宋文抖開了手套戴上,「這種毒不是有名的速度快痛苦少嗎?」這兩位女孩顯然是死前受盡了折磨。
「可能劑量不大,只是微量,卻足夠致死。」林修然解釋道,「中毒之後,發作的時間和狀態主要是和血液濃度有關……」
兩人正說著,外面忽然射來一道強光,劃破了暗夜,直刺了宋文的眼,林修然也被那光晃了,側頭躲開,宋文張開了五指擋在眼前走到走廊邊看了看,只見宿舍樓門口有輛奧迪緩緩停下。
宋文頓時想起了一句話,世界上有兩種車燈,一種是其他車燈,另一種是奧迪的車燈。正想問這車是哪個不開眼的領導開過來的,還嫌這案子不夠打眼?然後他就見到陸司語打開車門從車裡走了下……
天空中的烏雲還未散去,風卻消失了,空氣里還是悶悶的,感覺隨時會來一場雨。凌晨兩點的女生宿舍樓中,老師門開始陸續安撫學生,讓他們熄燈睡覺,不許外出。
在宿舍樓下,陸司語鎖好了奧迪,把車鑰匙放入口袋,從樓門口走了進來。
宋文剛被那輛車晃了眼:「小祖宗,你知不知道辦案要低調?這麼打眼?下次是不是準備開輛法拉利來?」
陸司語此時完全看不出來昨晚的狼狽,也看不出來任何睡眠不足,在大劑量止疼藥物的作用下,他現在正是最亢奮最清醒的時刻。陸司語沒提昨晚的事情,仿佛所有的一切都翻篇了一般,扮演好自己實習警察的角色。他走到近前淡然而認真地看了看宋文:「宋隊,你穿得也挺打眼的。」
宋文往上擼了一下袖子道:「我這個是意外事故。」那語氣沒有往日的自信滿滿,他平時雷厲風行,大部分時候是嚴厲的,強硬起來會讓人忘了他的歲數,這時候卻讓人想起來他本來也沒比這些學校里的學生大多少。
「沒什麼,也挺好的,顯得腿很長。」陸司語說著話看向宋文,白熾燈的照射下,他身上的白襯衣和雪白的皮膚互為了打光板,不知是他穿衣的風格,還是那襯衣的款式設計,袖口以及領口的扣子都是沒扣的,在那襯衣下,露出一段纖細的手腕,更是白得誘人。
宋文看得一時發呆,他沒想到有人能把白襯衣穿得這麼幹淨,好看。
陸司語走近幾步站在宋文面前,伸手幫他理了一下上衣的領角,小聲道:「宋隊,其實你可以給我打個電話讓我幫你帶來著,還好我車裡的後備箱裡本來就有一套備用的衣服,要不你在我車上換了吧。」陸司語說完後想起什麼,又輕聲叮囑道,「把上衣和鞋也換了,要不不太協調。」說完話,他就把沉甸甸的車鑰匙塞在宋文手裡。
宋文拉下面子對他道了聲謝,急忙接了鑰匙跑了出去。
陸司語則是帶了手套,拿著紙筆,開始記錄,小程正在裡面拍照,見了他一點頭,同來的還有一位男物證,也擺手打了個招呼。
小小的寢室里站了四五個人,還要隨時注意不要踩到地上的東西,有點讓人移不開腳。記好了時間,地點,陸司語來到了董芳的屍體前,由於掙扎,董芳的睡衣下,可以看到身體上隨著時間推移,屍斑已經形成,只是那屍斑和一般的不太一樣,呈現出一種鮮紅色。陸司語又伸出手指,小心地隔著手套翻看了死者的眼下以及口腔的黏膜,都是櫻紅色的充血狀態,他抬頭看向林修然問:「青氣化物?」
林修然點頭:「疑似,還需要進一步檢驗確定。」這種毒中毒後,會造成體內氧利用不足,血液中的氧合血紅蛋白增多,所以屍斑會和一般情況不同,呈鮮紅色,這是明顯特徵之一,也是法醫科中的基本常識。不過為了嚴謹,他並沒有現在就下決斷。
陸司語又看了看時間,死亡時間大約在一個小時左右,也就是夜裡的凌晨一點,中毒如果劑量較大的話,會發生閃電式昏迷或死亡,人在幾秒鐘之內就死亡,連搶救都來不及。但是看樣子這些女生在準備入寢時都還算正常,那麼毒物有可能是在睡前服下,由於劑量不大,這才有了一個發作的過程,毒物服下後,潛藏時間大約是半個多小時,在其後,有一個十五到四十分鐘的毒發過程。
林修然在一旁,看著陸司語忙碌,這位新人不光是個刑警,也像是個法醫,良好的成績以及專業素養讓他在現場能夠很好地應對眼前的工作。
人們都說法醫是種佛心鬼手的行業,可是林修然卻覺得這一份佛心拖累了他,讓他無法超脫世外,看清更多的案情,懲罰更多的兇犯,救助更多的人。
林修然一直努力著,讓自己變得更為專業,可是他從業將近十年,身經百戰,依然做不到對死亡漠然。他能夠容忍更可怖的屍體,更難聞的味道,擁有更精湛的技術,可是每當面對受害者的時候,他始終無法克服對這些人的憐憫,內心深處總有仁慈與同情在作祟。
林修然覺得,陸司語和一般的人不同,這個新人從第一次到現場就讓他刮目相看,現在二次合作更是亦然,陸司語對於生命和屍體有種異於常人的「冷漠」,這是一種褒義形容。林修然覺得,作為一名法醫,足夠冷漠冷酷,收斂了人性,能夠讓他更好全身心地投入案子中。不讓那些人類的同情,恐懼來影響自己,才能夠更為客觀地勘破一切真相。
陸司語看起來對這些被害者無動於衷,卻全情投入,他冰冷無情,但也無所畏懼,任何的悽厲悲慘似乎都讓他不為所動。
現在站在寢室中,陸司語似乎可以看到女孩們之前所經歷的一切。
在晚上十一點左右,女孩們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服下了毒物,只不過劑量有大有小,寢室十二點熄燈,她們洗漱完準時上床,最開始只是感覺到口腔有點麻木,她們努力想用唾液滋潤喉嚨,卻開始嘴角開始不可抑制地流涎,然後應該是服用劑量最大的董芳開始了嘔吐,她根本沒有來得及從床上下來,就歪頭吐在了枕頭上,因此在枕套上留下了一灘嘔吐物。
聽到了聲音的女孩們紛紛起床,可是由於夜深人靜,並沒有引起其他寢室的注意。毒發較輕的兩個女孩甚至來探查了一下董芳的狀況,只是那時候……她們為什麼沒有及時呼救和報警?
陸司語轉頭看向一旁的床鋪,繼董芳之後,馬艾靜也開始發作,她更為猛烈些,直接從上鋪裹著被子跌了下來,嘔吐並沒有緩解她們的症狀,同時伴有頭疼,噁心,胸悶,呼吸困難。那時候,學過化學課的她們,應該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是毒藥的發作迅速,讓她們來不及做其他的反應,或者是,故意沒有做其他的反應?
這時候,有個女生跑了出去,來到了走廊中,那時她也已經開始發作,毒物很快讓她窒息,無法發聲,她用手指在隔壁寢室的門上留下了一些血跡。
最後,第四個女生也開始毒發……可是她之前在做什麼?在那之後又做了什麼?陸司語微微皺眉,又回到了凌亂的寢室之中。
女孩們在掙扎著,無法呼救,心律不齊,四肢無力,瞳孔縮小,繼而驚厥……最後她們進入了麻痹期,深度昏迷,直至死亡。
這裡是宿舍那條走廊的盡頭,這麼一番動靜,除了旁邊的107,都沒有再驚動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