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024-09-04 18:14:00 作者: 金丙
  周禮今晚心情不佳,脾性也有點故態萌發,最簡單的證明就是林溫在他面前變得更「柔」了,會對他察言觀色,也不再明確劃分楚河漢界。

  林溫有她的尖刺,但她的柔軟始終比尖刺多。

  他則跟她完全相反。

  此刻在這輛車中,周禮變得心情平靜,耐性也十足,擦拭的動作不急不緩,像在打磨一尊茶具。

  茶有沉澱的意味,綿長回甘,能讓人靜心。

  「擦好了嗎……」林溫等了一會兒,僵硬著後背問。

  「沒。」

  「我自己來吧。」話是這麼說,但林溫還是不好直接轉身。

  「林溫。」周禮無視林溫的話,忽然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嗯?」林溫的頭動了一下。

  周禮還摟著她一束頭髮,黑色長髮在他掌心跟著撩動。

  他垂眸看著手心這縷仿佛有生命力的發,問道:「你小時候什麼樣?」

  「……我?」

  周禮的提問好像沒頭沒尾,但林溫一下想到今晚發生的一切。

  她最初裝作完全不知情,後來聽完故事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直到這一刻,她才終於想明白一點——

  其實當人還有憤怒的時候,他就不是一塊堅不可摧的石頭。

  所以尋常人需要的,周禮也是需要的。

  林溫真的很少回憶從前。

  眼前是面乾淨透明的車玻璃,把外界的黑暗和凌亂都隔絕了。

  狹小的空間裡,林溫背對著周禮,望著窗外的昏暗小巷,想了一會兒,輕聲講述。

  「我小時候……我爸是小學老師。

  你記不記得我現在住的房子對面是所中學?幾十年前那裡是小學,我爸當年就在那裡教書。

  後來我媽媽意外懷孕有了我,我爸為了讓我媽安心養胎,就辭職搬回了老家。」

  林溫母親在有孕一月後才知道自己意外懷上了,在孕期的前五個月,林溫母親的身體狀況非常糟糕。

  林母原本就是高齡產婦,懷孕生產全是風險,加上她當時渾渾噩噩的精神狀況,頭髮大把脫落,吃東西靠硬塞,睡覺成煎熬,人急速消瘦,導致她孕後五個月還看不出大肚。

  林父極其憂心,深思熟慮後他咬牙把工作辭了,帶著林母返回老家縣城,重新考上了縣城小學的語文老師。

  他們在縣城裡有一套小平房,這套房是林溫的爺爺奶奶留下的。

  房子大門進去先是廚房,再是客廳,最後是一間臥室。衛生間在房子旁邊,和隔壁鄰居共用。

  直筒型的房屋結構歷史悠久,平房位置偏僻,周邊環境又差,原本他們把房子出租給外鄉人,回來後他們把房收回,自己住了進去。

  他們沒余錢另外買房,寧可受點苦,也不願意把宜清市的那套房子賣了或者出租。

  林溫直到上小學之前,一直就和父母住在那間平房裡。

  因為母親孕期身體不好,林溫剛出生時特別瘦小,體質也弱,感冒發燒是常態。

  稍長大一點後,母親規定她必須每天吃雞蛋喝牛奶。


  擔心她和附近的小朋友玩耍不知輕重,母親又時常過來監督,看見她抓起泥巴,每次都不忘提醒她別塞嘴裡。

  林母的精神一年比一年好,住的地方龍蛇混雜,她除了要照顧小家庭,還要三不五時地去調查是誰偷了她晾在竹竿上的衣服,又是誰偷了她的自行車,還有誰把垃圾撂她家門口了,竟然連幾步路都不願意走。

  林溫每天睡在父母中間,夏天拉蚊帳,冬天電熱毯,上廁所用痰盂,寫字畫畫都在床邊的書桌上。

  隔著門還能聽見母親炒菜的聲音。

  林溫的這段童年生活,和周禮的天差地別。

  周禮生活在高樓大廈,林溫仿佛生活在年代劇中。

  「所以你是在那裡開始的廚房啟蒙?」周禮問。

  林溫沒想到周禮還記得她上回度假說過的話。

  林溫點點頭:「嗯。」

  手心長發又在動,周禮摟了摟,又問:「上小學之後就搬家了?」

  「嗯,」林溫道,「我爸媽省吃儉用,攢到了一半的房錢,加上我舅舅也出了一筆,我爸媽就在我升小學前一個月買了一套房子。」

  二十年前縣城的房價並不貴,當年那裡並不時興按揭,林溫父母出了全款,一半錢是借的。

  林溫舅舅是生意人,給出錢的時候說這是給林溫的紅包,紅包哪有這麼大,過了幾年林溫父母再次把錢攢夠,又將紅包還了回去。

  林溫住進了樓房,開始了每天和父親同進同出的小學生涯,參與的第一個大型集體活動就是開學一個月後的國慶文藝演出。

  她的班主任從她父親口中知道她會講阿凡提的故事,所以特意讓她去為班級爭光。

  周禮已經將林溫的頭髮擦乾淨,但他一直沒打斷林溫,也沒放下她頭髮。

  周禮有一下沒一下地卷著她的發尾,聽到這裡,他挑了下眉:「你講故事?」

  林溫這樣的性子,周禮想像不出她站在台前,對著台下幾百上千的人,聲情並茂講故事的模樣。

  「我從小就聽阿凡提的磁帶,我媽讓我跟著學。」林溫說。

  林溫其實並不喜歡,但母親在這件事上特別執拗。林溫從小聽話柔順,那是她第一次違背母親。

  母親很愛她,見她真不樂意,也沒再逼,只是偶爾獨自聽著磁帶,眼角淚光閃閃。

  林溫懂事早,心裡難受,某一天她低著頭,小手在背後扭了扭,跟著磁帶開了口。

  林溫到現在都還會背她學會的第一個故事,開頭第一句是:「從前有個人叫阿凡提,他天天騎著他的小毛驢。有一天他路過一個湖,看見他的老朋友巴依老爺正在湖裡叫救命。」

  這個故事她說得最熟練,所以一直說到小學畢業。

  林溫跟周禮講的時候,沒提她的不樂意,但周禮聽完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應該不喜歡這個。」

  林溫一愣:「……還好。」

  周禮冒出兩個字:「影后。」

  這是暗指她又在撒謊?

  林溫提了口氣,但又莫名的,她懶得再去反駁。提了幾秒,她就把這口氣泄了。

  周禮沒揪著這個,他問她:「後來呢?」


  「後來也沒什麼了。我高中考進了市裡的中學,我媽想陪讀,但我要住校,所以沒必要,我爸把她勸住了。」

  林溫跳過了初中,直接說到高中。

  高中學校是新建的校區,環境非常好,寢室是六人寢,一切都是全新的,衛生間用著很乾淨。

  室友間和和氣氣,偶爾也有小矛盾,大多時候都相親相愛。

  後來文理分班,她換了一批室友,新室友處得也很好,但念大學後大家天各一方,聯繫漸少,這兩年逐漸演變成只在朋友圈點讚的關係。

  「我成績一般,高考算是超長發揮,最後考來了這裡。」林溫說完了。

  林溫對現在的時間沒有概念,她不清楚她說從前說了多久,但感覺應該不是太長。

  她和周禮在這輛密閉的車中,都說了自己過去的十八年。

  原來看著無比漫長的歲月,壓縮成語言後,也經不住幾十分鐘。

  林溫一直看著車窗外的昏暗巷子回憶從前,早就忘了自己為什麼要背對著周禮不能轉頭,周禮也沒有提醒她。

  周禮盯著車玻璃上映出的那張臉,正要再開口,忽然有三個醉鬼闖進了小巷,大嗓門攪和了這一角的幽靜。

  「那狗東西就他媽是個娘們兒!」

  「再娘們兒唧唧,你女人還不是跟人家跑了!」

  「我呸,別讓老子看到他們,他媽的狗男女……」

  三個人踉踉蹌蹌,面朝牆壁解開褲鏈。三道放水聲一齊響,音量效果翻倍。

  林溫原本就在看外面,聽見聲音後她腦袋往那邊偏,還沒看清人,眼睛突然被一隻大手蓋住。

  被這勢帶了帶,林溫身體不由向後倒,同時耳邊響起一句輕語。

  「這都看,不怕眼瞎?」

  下一瞬,林溫貼住了周禮的身體。

  林溫雙手下意識地扒住眼睛上的那隻大掌,遲鈍了幾秒才感覺到有股強勢的氣息和體溫入侵了她的觸覺系統——

  周禮一直沒穿上衣。

  此刻他光著身,皮膚溫熱,骨骼堅硬。

  林溫撞在他胸側的淤青上,痛感尖銳,他不由自主地加了幾分力道,林溫也完全地倒在了他的懷裡。

  這個意外讓兩人都頓了一下。

  林溫最先回神,用力去掰眼睛上的手,一邊努力坐起來,「周禮!」

  沒考慮到周禮胸前的淤青,林溫奮力中不小心又一次撞在了那。

  周禮這回悶哼出聲,條件反射,蓋在林溫眼睛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又加重了。

  林溫坐起失敗,再次倒回周禮的懷抱,這次貼得更近,她的臉頰感受到了溫熱的肌膚。

  周禮隨即放下手。

  林溫狼狽地坐回去。

  兩人目光對上,周禮不閃不避,林溫又閃又避。

  「……你把衣服穿起來。」

  周禮沒吭聲。

  林溫瞄過去。

  周禮這時才開口:「還沒上藥。」

  「……那你快點。」林溫再次把頭轉向車窗。


  三個醉漢終於注意到了停在小巷裡的車子。

  車裡有燈光,他們不是因為亮燈才注意的,而是因為車裡傳出的動靜。

  染著紅毛的醉漢罵了聲:「他媽的,又是狗男女!」

  仗著醉意,把怨氣往陌生車輛撒,紅毛一邊拉著褲鏈,一邊朝車子走去。

  另外兩個人跟上,一個車頭一個車尾,將車子去路堵死。

  紅毛拍打副駕車窗:「給老子滾出來!!!」

  林溫往周禮那邊挪。

  周禮拍拍她腦袋:「別怕,安全帶繫上。」

  「你要開車?」

  「跟這中醉鬼講不了道理。」

  「不行,那兩個人都站在那呢。」

  周禮看向林溫,一邊發車,一邊教她:「不怕死的人太少,我們沒那運氣碰上。」

  果然,車一啟動,前後兩個醉鬼都有了反應,要讓不讓的猶豫了起來。

  林溫剛要鬆懈,紅毛忽然再次拍窗大叫:「林溫!林溫!」

  林溫一愣,周禮也停住了。

  「是我啊,你還記不記得我?張力威!」紅毛臉貼車窗,五官隔著玻璃懟向林溫。

  林溫回頭看周禮。

  周禮悠閒自在地問:「老朋友?」

  林溫對舊同學還有印象,只是有些名字忘了。

  她見紅毛喊完後,另外兩人也不讓位了,只好降下車窗。

  「張力威。」她稱呼對方。

  紅毛激動:「臥槽,還真他媽是你,這也太巧了!」

  林溫禮貌回應:「嗯,真巧。」

  紅毛醉得臉脖通紅,自顧自地一個勁在那說:「這他媽都多少年了,三……七……這都七年了,不對,八年!八年了,咱們畢業後就沒見過,上個禮拜我們還在群里聊起你呢,你說巧不巧,才提到你,你他媽就冒出來了!要不是你長得一點兒沒變,我還真沒法認出你,你怎麼還這麼漂亮啊,跟以前一個樣!」

  林溫尷尬,這中話她不知道怎麼接。

  紅毛掏出手機,話題跳躍:「我加下你微信,下個月同學聚會你可一定得來!」

  林溫道:「我QQ號還是以前那個。」

  「可是你QQ不回啊。」紅毛還存著點智商。

  「是很久沒登陸了,等下回去我就登陸。」

  「那你可一定得登。」

  林溫點頭,又道:「能讓你朋友讓一讓嗎?我現在回去。」

  紅毛揮向兩邊:「閃開閃開,不知道擋著道了?」

  前後兩個醉鬼聽話地讓到一邊。

  周禮聽出林溫跟紅毛是初中同學,他沒多問什麼。只是朝林溫扯了個笑,今晚第三次說出那個詞:「影后。」

  林溫這次又提了口氣,轉頭看他:「喂!」

  「嗯,我在。」周禮邊應聲,邊倒車開出小巷。

  才開到巷口,手機鈴聲響起,是周禮的,林溫憋著話沒打擾他。

  車速本來就慢,周禮順手接通,聽了兩句後他忽然停車,拿起之前隨手擱在邊上的T恤,他一邊套回身,一邊對林溫道:「鄭老那邊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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