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024-09-04 18:19:57 作者: 畫七
  第24章

  小路兩旁樹影婆娑,風一陣一陣吹過,抬眼望去,偌大的國公府,沿途竟沒有一個院子是歇了燈的,紅色的燈籠散發著柔和的霧光,一個接一個,掛在樹枝上屋檐下,這是為陳鸞與紀蕭的婚事而備的。

  這東西晃眼得很,陳鸞向來是不喜的,這會瞧著卻不覺得那樣厭煩了。

  福壽院裡屋,人似乎都齊了,陳鸞踏步進去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老太太滿臉疼惜遮也遮不住,陳申神色複雜,愁眉不展,而康姨娘有孕,坐得離老太太十分近,面色尚泛著病態的蒼白,陳鳶則是站在陳申的身邊默默不語。

  屋裡熏著淡淡的檀香,這會開了窗子,夜風迫不及待湧進來,老太太掀了掀眼皮,臉上的褶皺堆到了一起,聲音啞得不像話:「眼看著要成婚了……竟遇到這種事,苦了咱們鸞兒。」

  嫁是肯定不會再嫁了。

  太子現在深遭皇帝厭惡,他們再上趕著把嫡女嫁過去,擺明了就是和皇帝過不去。

  想來皇后那邊,也是自有說法。

  只是與皇家訂過親的姑娘,這滿京都的才俊,誰還敢娶?

  思及此,老太太渾濁的眼下都紅了一圈,連聲道:「真真是造孽啊。」

  陳鸞被老太太拉著手,微微抿唇,柔聲安慰道:「無事的,鸞兒又能多在祖母身邊留著伺候了,祖母該高興才是。」

  老太太想想宮中傳來的兩道糟心聖旨,也是無奈至極,低嘆一聲:「好孩子,祖母記著你的好。」

  老太太情緒不高,陳申則是打心底的驚懼,老皇帝病重,如今八皇子得勢,榮入東宮,更掌監國之權,在眾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他早已不是那個需要仰他人鼻息生存的弱小皇子了,蛟龍初露頭角,可藏於大海江流,亦能現搏天之勢。

  他們國公府失去了最佳的機會,前段時間送女入皇子府又遭到了拒絕,如今那位的心思,越發叫人捉摸不透了。

  他的才華不及父祖萬一,靠謹小慎微和祖下的餘蔭,鎮國公府顯赫至今,可誰又能知道,十年,二十年之後,國公府久無人所出,會落寞成什麼樣子呢?

  「大姑娘這事,還得看明日皇后娘娘那怎麼個說法。」

  陳申沉吟片刻,頗有些無奈地道,想著陳鸞此刻的心情,他最終緩和了神色,難得勸慰,道:「大姑娘也莫因此事憂心,總歸國公府還有你祖母與我撐著,嫁入東宮不成,總能找到下一個好的歸宿。」

  陳鸞訝然抬眸,而後抿唇扯了扯嘴角,輕聲細語道:「鸞兒知道,爹爹不用擔心。」

  陳申這話說得著實違心,單是看他那鐵青的臉色,陳鸞都能猜出七百分他心中所思所想。

  於是越發有些想發笑了。

  今日國公府聚成一團是為了她的事,陳鸞眸中蘊著別樣的光,視線挪到康姨娘的身上,有些歉然地笑:「姨娘身子可好些了?」

  「今夜這事,本與姨娘無關,倒是累得姨娘為我專程跑一趟,著實有些過意不去。」

  恍若那夜的囂張挑釁根本不曾發生過一般,她還是曾經那個依賴著姨娘與庶妹的嫡女。

  康姨娘低著頭,左手不自覺地撫上小腹,不知想到了什麼,面色更白幾分,淡聲道:「謝大小姐關心,我無礙,大夫開了藥,日日熬著喝,身子已好了不少。」

  陳鳶險些咬碎一口銀牙,目光很不得化作一柄利劍,將人前虛偽做戲的陳鸞刺個透心穿。

  卑微小人,做戲如斯。

  夜漸漸的深了,有若實質的濃黑如同墨汁遍撒四處,萬籟俱寂之時,似乎這京都的萬家燈火已熄,人們皆入夢鄉一般。

  陳鸞漸漸出了神,心想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如他們現在一樣,連夜挑燈,秘密商謀,愁眉不展,觀望去向。

  而此時的八皇子府,又該是怎樣一副歡呼作樂的景象呢?

  不過依那男人清冷孤高的性子,只怕也不會熱鬧到哪兒去吧。

  燭火啪嗒一聲跳響,陳鸞眼前模糊的景象慢慢變得清晰,陳申與康姨娘並肩行至門口,踏過門檻,消失在無邊夜色里。

  她唇畔的笑容頓時真實了許多。

  亘長的沉默過後,老太太手中轉動著絳黑的佛串,重重地嘆息一聲,睜開了眼,問:「郡主把你母親之事都說與你聽了吧?」

  陳鸞頷首,如實道:「說了。」

  老太太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她手裡頭握著嫡孫女的手,她母親卻因鎮國公府喪命。

  父親偏寵庶出一家,這孩子便只能靠在她羽翼下生存,只是殘老身軀,不知還能護她到幾時。

  這樣一想,老太太又覺著那日給郡主府送帖子這事做得也不全然是錯得離譜。

  雖對不起另外三個孫兒,可國公府得皇上親自賜婚,與郡主結姻親之好,更上一層樓之餘,她心底也是門清,錦繡郡主若是入了國公府,自然不會打壓虧待陳鸞。

  「你父親不著調,真真切切負了你母親,這麼些年,祖母曾多次勸他,那康姨娘能為了一線生機拖他去死,未必沒有第二次與第三次,可……」

  可一向貪生怕死的陳申在這事上卻一直不聽勸,也不知康姨娘使了什麼招數,吹的又是什麼枕邊風。

  陳鸞睫毛微顫,乖巧溫順,不置一詞。

  老太太接著道:「你也別怪他。」

  陳鸞難得沒有答話,只是低著頭,小臉上布著一絲倔意,瞧起來自是楚楚可憐之態。

  她自己對陳申早已絕望,自然談不上什麼怪與不怪,只是她替母親感到不值。

  她沒有資格替母親原諒他。

  誰都沒有資格。

  老太太眼觀眼心觀心,見狀也不由得沉默了一會,壓低了聲音道:「這等事不論是非,你年齡尚小,等長大了便知。」

  「天下男子,莫不是喜新厭舊之輩,娶妻娶賢娶貴,納妾納美納嬌,女人間的鬥爭與爭風吃醋,男人都是看不明白真相的,他心中歡喜誰便下意識偏幫了誰。」

  「你再有理也都成了無的放矢。」

  陳鸞抬眸,雪白的手腕上搭著的珊瑚如血一樣,白與紅的交織驚心動魄,就連入侵的皎皎月光也自慚形穢。

  老太太從未與她說過這樣的話。

  今日是破天荒的頭一回。

  老太太無聲地笑,頗有些語重心長地道:「能在感情中理智冷靜,收放自如的才能算是贏家,高門貴族莫不如此。」

  回清風閣的路上,丫鬟提著的燈極穩,一行人參差不齊的腳步聲迴蕩,這回再路過玉色閣與梨花軒時,屋裡的燈全都熄了,一點光亮也沒有。

  第二日一早,老太太穿著誥命朝服入了宮覲見皇后娘娘,滿京都的貴族都在觀望,他們自然知道國公府老夫人入宮為的是什麼事。

  那位名東京都的國公府嫡女,未來歸屬到底如何?

  明蘭宮中,皇后一身富貴宮裝,雍容大氣,儀態萬千,她對老夫人的心思瞭若指掌,面上卻是裝作不知,賜座賜茶之後,她笑著開口,問:「老夫人今日怎的有空入宮陪本宮品茶?」

  老太太來時一路心中默念著說辭,到底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當即附和著笑道:「不瞞皇后娘娘,老身今日前來,是有事相問,實在是不知如何行事,還請娘娘解惑。」

  皇后無子,膝下只有一女,便是三公主紀嬋,但饒是如此,皇后之位卻坐得穩穩噹噹,皇帝對其信任不疑,深得帝寵。

  廢太子紀蕭生母早亡,自小就被抱在皇后宮裡養著,這麼多年下來,自然是有感情的。

  而八皇子紀煥出身比不得紀蕭,是這幾年在朝堂初露頭角後才入了皇帝的眼,將他記在皇后的名下。

  孰輕孰重,想必皇后心中早有定奪。

  皇后輕抿了一口香茶,唇齒生津,香氣四溢,她有些愜意地眯了眯眼,柔聲道:「老夫人但說無妨。」

  老太太斟酌著措辭,皺著眉道:「當日娘娘親自指婚,將老身孫女許給太子殿下為正妃,可……可……」

  接下來的話她沒有明說,意思卻十分明顯。

  太子已廢,總不能叫我孫女嫁過去一起蹲牢底吧?

  明蘭宮中燃著西域邊國進攻上來的奇香,交雜著清冽的茶香,竟更多添了幾分威嚴之感,皇后的表情意味不明,老太太心底突然打起了鼓。

  「本宮親口賜婚,更改怕是不能了。」

  默了許久,皇后皺起眉頭,聲音中已有淡淡的不悅之意。

  老太太頭上突然冒出了冷汗,她拄著拐杖顫顫巍巍起身,陡然跪在冰冷的大殿之上,抬眸望著鳳坐上端坐的人,渾濁的老眼裡簡直要淌出淚來。

  「娘娘,國公府子嗣凋敝,只有這麼一個嫡女……」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她跳火坑?

  她漸漸的說不下去,因為皇后掩唇笑出了聲,只是笑意清淺不達眼底。

  「老夫人多慮了,陳鸞與本宮的嬋兒交好,這孩子也算是合本宮的眼緣,本宮自然不會害了她。」

  皇后的聲音溫和柔婉,如清風拂面明月皎光一般娓娓道來。

  老太太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眼也不錯地望著皇后,臉上每一條褶皺都繃得極緊。

  「情況特殊,本宮昨夜還為了這事與皇上商議。」

  皇后眼角眉梢都帶著溫軟的笑意,絲毫看不出歲月留下的足跡,她撫了撫茶盞,道:「本宮當日將大姑娘許給太子做正妃,宮裡宮外皆知此事。」

  「可如今,太子是八皇子。」

  老太太一愣,一時半會楞在原地,回不過神來,似乎怎麼也不理解皇后這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

  直到冰盆中的冷氣纏繞在身上,老太太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心中的一口大石陡然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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