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2024-09-04 18:20:08 作者: 畫七
  第74章

  群山環繞,蒼松翠柏成排,入目皆是濃郁的綠,如同一塊上好的翡翠,溪水潺潺,一隊人疾馳而過,揚起陣陣草屑。

  為首那人駿馬紅衣,長眉入鬢,比女子還耀眼幾分,他一牽韁繩,身下的馬兒通靈一樣的鳴嘶一聲,慢慢停了下來。

  大燕人都以為袁遠幾日前便回了晉國,實則他只是換了個隱蔽的地兒住著掩人耳目,真正的出發時間是今日卯時。

  免得路上又要碰上他那幾個不安分的皇兄皇弟派來的殺手,這種招數,他陪他們玩都玩膩了,待他回去也沒必要留著人上下蹦躂了。

  紀嬋那女人身子弱,脾氣大,還難哄,小孩兒似的,到時候可不得被他那些不成器的兄弟氣壞?

  袁遠心裡如是想著,面上卻是實誠地彎了彎嘴角,露出個輕佻邪氣的笑來。

  嘖,可算將人連哄帶騙的哄好了。

  只待明年年初大婚,嫁衣如霞,往後她再有鑽天的本事,還能往哪逃?

  一想起這個,袁遠愉悅地眯了眯眼,將自己求親四回被拒了三回這事忘了個一乾二淨。

  副將騎著馬跑到身邊,先是指了指天空,道:「殿下,這天看上去不太好,可能會下一場大雨,咱們要不要先停下來歇歇?」

  袁遠也跟著瞥了一眼,無甚興趣地道:「歇吧,孤也沒興趣被淋成個落湯雞。」

  於是後邊的人馬也都停了下來,十幾個糙漢子沒那麼多講究,直接席地而坐圍成一圈生起了火。

  那副將從小跟在袁遠身邊做事,把這位太子爺的感情(追妻)史看得清清楚楚,他只一看袁遠這表情,就悶著聲道:「殿下笑得這般開心,定是在想三公主了。」

  袁遠眼皮子掀了掀,也不知是想起了什麼,笑罵一聲:「大老爺們一個,倒是挺會察言觀色。」

  並沒有否認。

  那副將捎了捎頭,聲音如悶雷:「屬下只是覺得殿下和公主極為登對。」

  他跟著袁遠翻身下馬,靠近後壓低了聲音道:「前幾日公主得知咱們要離開後,還再三囑咐屬下要細心護殿下周全呢。」

  袁遠那雙丹鳳眸登時亮得像是點了一簇火,他輕嘖了一聲,道:「這女人啊多半口是心非,非得哄好了才給一兩顆甜棗吃著,咱們男人呢,就索性大度些縱了這些小性子,你看,這不就服服帖帖了?」

  林副將欲言又止,神色複雜。

  被治的服服帖帖的那個怎麼看都是太子啊。

  袁遠壓了壓唇畔的弧度,聲音比之以往溫和了幾個度,「她還說了些什麼?」

  那女人刀子嘴,愣是半句關心叮囑的話也沒對他說,原以為她是當真不待見他,原來是臉皮薄說不出口,全在背地裡對他用心思呢。

  那副將搖頭,聲音如悶雷:「別的就沒說什麼了,不過依屬下看,公主是很捨不得殿下的。」

  明眼人一看知道他在睜眼說瞎話。

  袁遠卻深以為然地頷首:「那是自然。」

  由遠而近的馬蹄聲吸引了這夥人的主意,包括袁遠也斂了笑眯著眼瞧著來人那不要命的速度,八百里加急的軍情報怕是也沒急到這種程度。

  若來的是十幾個殺手他還覺得好理解些,可偏偏單槍匹馬的只有一個人,看上去還是個不太強壯的。

  袁遠漫不經心地收回了目光,身子卻沒跟著放鬆下來。

  無論什麼時候,輕敵都是致命的錯誤,袁遠自然不會犯。

  江信憋著一股勁足足跑了兩個時辰,好在袁遠他們一路走走歇歇,倒是沒有走出很遠,這才叫他追到了。

  直到江信下了馬大步走向袁遠,後者才眯了眯眼認出了他來,他似笑非笑地聳肩,開口問:「怎麼?

  孤都走出這麼遠了皇帝還想著派人送?」

  玩笑歸玩笑,他的神色也跟著認真起來,他和紀煥也是多年相識,若是沒有正經要緊的事,他不會派人前來。

  江信咽了咽口水,氣喘吁吁嗓音嘶啞:「太子殿下留步,宮裡出事了,陛下叫您回去走一趟。」

  袁遠撫了撫手肘,唇角漫出三分笑意,挑眉道:「哪個宮?

  晉皇宮還是大燕皇宮?」

  那副將撫額,實在不知該說什麼是好,人是大燕皇帝派來的,他們此刻站在大燕的國土上,還有指哪個宮?


  太子殿下這回為了能成功迎娶三公主,沒少拉著一張老臉和大燕皇帝稱兄道弟,這親事才定下來就要過河拆橋,像是要把之前那些氣全討回來似的。

  江信也知這位的秉性,他抱拳穩了穩氣息,道:「錦繡郡主為將趙謙保出來,拿刀劫持了皇后娘娘。」

  袁遠饒有興致地輕笑:「嘖!」

  他上上小小瞥了江信一眼,接著道:「那皇帝豈不是要發瘋?」

  他說到一半,話鋒突轉,「這與孤有什麼干係?」

  難不成要他打道去大燕的皇宮救大燕的皇后?

  是大燕無人了還是紀煥那男人成廢物了?

  江信默了默,聲音陡然低了幾分:「在此之前,錦繡郡主藏入妙嬋宮中,給三公主餵下了斷腸草……」

  他眼睜睜瞧著跟前這位笑意緩緩斂盡,像是沒有聽清一般皺著眉重複著一字一句問:「你說誰?」

  江信只能硬著頭皮道:「三公主危在旦夕,皇上派屬下前來告知太子一聲。」

  半晌沒人說話。

  袁遠手裡長鞭一甩,啞聲罵了句髒話。

  男人翻身上馬,絕塵而去,半句話也沒說,只那臉色黑得如暴風雨來臨前濃墨壓抑的天。

  林副將與留下來的人面面相覷,最後反應過來也紛紛上馬追了上去。

  時過正午,在妙嬋宮對峙的人都沒有用午膳,時時刻刻緊繃著神經,半刻也不敢放鬆。

  紀嬋情況反覆,吐了又吐,膽汁都吐出來了身子還是沒見好轉,這會又發起高熱來,燒得面頰通紅,額上的濕帕換了一面又一面,眼看著是難熬下來的。

  陳鸞見了這一幕,鼻尖衝上一股子巨大的酸意,心裡恨得不行,若不是脖子上架著一把尖刀,她恨不能衝上去與紀錦繡這個蠢女人同歸於盡。

  定北王夫婦犧牲戰場,留一世美名,昌帝更是將這個侄女當女兒一樣對待,甚至比自己的孩子還要上心些,錦衣玉食供著養著,連一句重話都沒說過。

  如今昌帝才去不久,屍骨未寒,紀錦繡就為了個男人毒害堂妹,犯上作亂,陳鸞簡直懷疑這人是不是已經被迷惑得完全沒有神智可言了。

  又是小半個時辰過去,趙謙終於被帶了進來,他身上戴著枷鎖鐐銬,長長的鐵鏈拖在腳下,除了一雙眼睛偶爾還泛出些屬於人的精光,整具軀殼死氣沉沉。

  他眉頭皺得很緊,比上回陳鸞在牢里看到的時候蒼老了許多,兩鬢也染上了灰白之色,蒼白的囚服血跡斑斑,處處都是長鞭和其他刑具留下的痕跡。

  紀錦繡才看一眼,便心痛如絞。

  天牢的刑法那麼多,他這些天是怎麼挨過來的?

  縱使他殺人滿門,但昌帝也不分青紅皂白將左將軍府一脈夷三族,紀煥他到底還有沒有良知,竟還敢對他用刑?

  紀錦繡目光如刀一樣,聲音卻柔和下來,她低低地喚:「四哥哥。」

  趙謙脊背僵直,他抬眸慢慢看了圈周圍,最後目光凝在了那柄抵著陳鸞的匕首上,猜出了個大概來,他神情複雜,張了張嘴,聲音極啞:「你這又是何必?」

  紀錦繡痴迷地望著他,手下的動作卻是絲毫沒有鬆懈,她勾了勾唇,笑容漂亮得如同夏夜裡驟然劃破黑暗的螢火蟲。

  紀錦繡唇瓣有些白,還發乾,她不在意地笑,輕聲細語:「十幾年前錦繡無力為你做什麼,今日卻不能眼睜睜瞧著你去死,這是我如今唯一能做的事兒。」

  說罷,她扭頭望著紀煥,強硬道:「當年左將軍意圖謀反一事,真相如何,你我心中都有數,現在叫御史和大理寺的人來重新記過,而後昭告天下,左將軍府沉冤得雪。」

  聽到這裡,趙謙原本昏暗的眼眸里泛起千萬束亮光,整個人都注入了活力,原本被壓彎的脊背也挺直了起來。

  紀錦繡瞧著這一幕,漂亮的桃花眸里溫柔得像是蘊了一湖初春的碧波。

  只要他開心了就好。

  她見紀煥遲遲不動作,忍不住冷哼一聲,手裡的刀子緩緩抬起,落到陳鸞那張如玉的芙蓉面上,她眯了眯眼,手腕一動,便是一條狹長的口子,「快點,我是等得及,就怕咱們皇后等不及,這麼漂亮一張臉蛋,若是花了可怎麼得了?」

  陳鸞狠狠閉眼,在臉頰接觸到冰冷刀刃的時候下意識瑟縮一下,硬生生把即將滴落下來的眼淚水眨了回去。


  紀錦繡就是個神經病!

  葡萄和流月捂著嘴堵住了即將出口的驚呼,這樣的角度,陳鸞卻只能看到紀煥抿成一條直線的薄唇,和他眼底遮掩不住的驚天陰鷙暴戾。

  九五至尊,被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威脅,束手束腳,陳鸞有一刻在想,若今日站在她跟前的不是這個男人,她這會是否當真就交代在這裡了。

  可眼一睜,瞧見是他,心底的慌張便通通積澱下來了。

  他從未對她食言過。

  可顯然周圍人並不這麼想,蘇嬤嬤是宮裡的老人,她的面色一下子就白了。

  這娘娘要是真的破了相,還害得帝王威嚴掃地,就是能活下來,哪怕生下皇嗣,也免不了落得個被帝王厭棄的下場。

  至於犧牲先帝爺的名聲去為左將軍府平反,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天下女人那麼多,皇后又如何?

  再是情真意切的誓言在帝王英明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紀煥手指頭根根用力到青白,暴出一縷縷細筋來,半晌後鬆了口,一字一句道:「朕應了。」

  「你把匕首放下。」

  眾人瞠目結舌,兀自不敢相信,陳鸞站得身子都僵了,挪一挪便是鑽心的麻意,她眼角綴上一顆晶瑩的淚,聲兒顫顫:「皇上不必……」

  紀錦繡手腕一轉,那匕首落在了她的唇邊,不想讓她再多說一個字。

  陳鸞其實想說,她真的不想讓他那般為難,被朝臣所指,所以她不怕的。

  只是一個眼神,紀煥便懂了她的未盡之意。

  他視線落在那張慘白的小臉上,前世的畫面又一幕幕浮在腦海里。

  你是不怕,可我怕,怕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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