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2024-09-04 18:20:09 作者: 畫七
  第78章

  二十四號晚,一輪清月橫在天邊懸懸地掛著,若是長時間地瞧著,便會覺著它下一刻就要穩不住從天的那頭掉下來一般。

  明蘭宮燈火通明。

  陳鸞沐浴過後,周身都飄著一股子淺淡的花香,三千青絲鬆散,被一根翠玉簪簡單地挽著,換了件胭脂色曳地長紗裙穿著,輕薄綿軟。

  她閉眼將眼前漆黑的半碗藥汁抿下,而後趕緊含了顆葡萄遞過來的蜜餞,神情疲倦。

  知道她此刻心情不好,明蘭宮上上下下伺候的人皆屏聲息氣,蘇嬤嬤聽聞她下午在城牆上站了一兩個時辰的事,怕她心中鬱結暗生悶氣,更是急忙開導:「娘娘不必介懷,三年一大選那是老祖宗定下的規矩,您見的還只是頭一遭,完全不必放在心上,咱們好好兒的將腹中的孩子生下,旁人只有巴結討好的份。」

  若是往日,陳鸞還會含笑應下,多多少少能聽進去一些,可就在親眼瞧了那一輛接一輛入宮的馬車後,她卻根本說服不了自己。

  每每一想到那麼個場景,便是說不出的頭疼胸悶。

  就像把一個在蜜罐子裡長大的人丟到了黃蓮水裡,陳鸞心裡堵得慌,就連勉強擠出的笑容都是苦的。

  直到這個時候,陳鸞才驚覺原來自個在嫁給紀煥後過的是何等的神仙日子,什麼也無需愁,什麼也無需惱,男人將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能做的都做了,不能做的也都破了例。

  她從恍惚中回神,纖細手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點著眉心,朝蘇嬤嬤吩咐道:「去將此次的選秀名冊拿來,本宮再瞧瞧。」

  蘇嬤嬤心裡暗嘆一聲到底是看不開,一邊又沒了法子只好將名冊取出放到女子白嫩的手掌心中。

  除卻司馬家的嫡女,此次進宮的權貴之家嫡女千金基本都是未出閣前熟悉的人物,曾經都有所交集,陳鸞美目每掃過一個人的名,心便陡然再往下沉一點兒。

  流月上前給她系上披風,與蘇嬤嬤互相打了個眼神,也跟著柔聲細語地勸:「娘娘快莫看這些了,天色已晚,還是上榻歇著吧。」

  想了想,她又接了句:「勞累了這麼大半天,小主子也累了呢。」

  陳鸞伸手撫上一馬平川的小腹,聲里暗含疲倦,開口問:「進宮的秀女都安置在儲秀宮了嗎?」

  「正是。」

  「將人都看好了,其中有兩個是多事的性子,可千萬別出什麼岔子。」

  說起這個,陳鸞不由有些頭疼。

  蘇嬤嬤忙道:「娘娘操心這些做什麼,老奴早早的就吩咐了下去,皇上體恤娘娘身子,也派了嬤嬤前去管著,您啊,只管放寬心好好歇著便是了。」

  如今陳鸞的肚子,才是這皇宮上上下下的重中之重。

  陳鸞點了點頭,起身坐到了南窗口的羅漢床上,側臉恬靜柔和,瞧著窗子外婆娑的樹影不知在想些什麼。

  只是最後還是起身叫人更衣,拿著手裡的冊子去了趟養心殿。

  今日紀煥難得沒有忙到月下三更,自用過晚膳後便隨意尋了本書翻閱,從酉時到現在將近一更天,薄薄的書卷僅僅動了幾頁,茶倒是連著喝了五六盞。

  胡元頭一個察覺不對,卻沒那膽子上前詢問,縮著頭當烏龜。

  只心底暗暗猜測,泰半又是因為明蘭宮的那位。

  只是不知這回又是因為什麼惹得主子暗地裡生悶氣。

  這話在下一刻便得到了驗證,男人皺著眉將手裡的書丟到一側,力道不小,將一個景泰藍花瓶撞得搖搖欲墜,胡元忙上前將花瓶扶穩,一面不動聲色地問:「皇上?

  您……」

  話還未說完,男人就眯著眸望了過來,滿臉風雨欲來的郁色,連帶著聲音也越發清冷,「這次參加小選的秀女名冊給明蘭宮送去了?」

  胡元默了半晌,道:「回皇上,早早就送去了。」

  您這一晚上都問過多少遍了。

  紀煥眉心突突跳動兩下,又問:「不是說皇后下午去看了進宮的秀女?」

  胡元不明所以,觀察著男人的臉色,小心翼翼地糾正:「聽下頭人來報,皇后娘娘倒是沒有特意去儲秀宮見那些秀女,只在城牆上瞧了許久,沒看著裡頭的人呢。」

  男人側臥在雕花臥榻上,眼尾挑出凌厲的弧度,叫人望而生畏,他擺擺手,將人召到跟前,問:「皇后看了那名冊是何反應?」


  有沒有不悅?

  或是暗暗生悶氣?

  胡元一時之間犯了難,不知道自家主子到底是個什麼心思。

  皇后能有何反應?

  心底再不樂意也只能大度的接受啊,反倒是萬歲爺您是想要個怎樣的答覆?

  「皇后娘娘性子溫和,瞧了那名冊後只笑著吩咐蘇嬤嬤看緊點人,別出什麼亂子才好……至於旁的反應,卻是沒了。」

  再正常不過的反應。

  紀煥面色寸寸寒涼下去,他閉著眼,指骨節節分明,一下下敲打在床沿邊,在寂寂黑夜裡顯得格外突兀。

  片刻後,他嘴角輕扯,怒極反笑,卻又不可避免地生出些頹然來。

  那些秀女都已經進了宮,馬上就快入住後宮了,她竟也絲毫不急,甚至還笑得出來?

  腦子裡想的都是些什麼?

  她是當真不怕他流連花叢收不回心嗎?

  亦或是太過信任他,勝過於信任她自己?

  夜半不知名的鳥叫驚起陣陣回音,在這樣的夜裡,花落的聲音都是清晰而溫柔的。

  胡元正左右為難的時候,徒弟胡泰進來行禮稟報:「皇上,皇后娘娘來了。」

  男人支起身,眼底的寒涼又慢慢融成了一池溫水,他意味不明地輕嘖了聲,月白的寬袖微微一擺,胡泰就退了出去。

  一股子香甜的味不急不緩地逼近,紀煥虛虛閉了眼,小姑娘每回沐浴之後人是軟的,更是香的。

  纖瘦的身子是早春盛放的桃花,柔順的發卻是柚子的沁甜。

  他時常覺得奇怪,兩味不同的香涇渭分明,怎麼在她那兒就融合得那般妙,生生勾得人慾罷不能。

  因著懷了孩子,蘇嬤嬤天天換著法子給補身體,各種滋補之物輪著來,乍一看,陳鸞的身子比起之前豐腴不少,小臉也圓了些,褪去那份撩撥人心的清嫵,變成全然的可愛,看上去竟像未及笄的小姑娘一般。

  陳鸞一來,胡元便識趣地退了下去。

  陳鸞雖然從養心殿搬了出去,但這殿裡的擺設布置和她在時一模一樣,並沒有變動過,她不由得生出一種錯覺,仿佛總有一日,她會再住回這帝王寢宮一樣。

  「皇上金安。」

  她象徵性地福了福身,聲音溫淡,榻上側臥的男人睜開眼,似笑非笑地朝她招了招手,問:「今日這般懂事,又看上什麼東西了?」

  他臂膀微張,陳鸞便自然而然地坐著靠上去,被他抱了個滿懷。

  兩人緊緊貼在一起,那股幽香便無法控制地往鼻尖下鑽,男人低笑著喟嘆一聲,目光掃過她手裡的名冊,聲音里終於帶上了些愉悅的意味:「還是……有事相求?」

  陳鸞皺眉,嘴角向下壓著,這幅委屈的模樣,若是頂著從前的皮囊,那定是我見猶憐,八成男人看了都要心軟,可現下她一皺眉,臉就成了包子,怎樣都是可愛的。

  紀煥這段時間愛極了她這委屈巴巴的小模樣,見狀臉上笑意更溫潤幾分。

  陳鸞不知他心中所想,她將手裡的那本秀女名冊遞到男人手裡,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只試探著道:「今日胡元送到我手裡時,說皇上已看過了,那臣妾不繞圈的直問了。」

  她一雙杏眸黑白分明,自以為認真得不得了,落在男人眼裡,卻是一派無辜純真,他淺笑一聲,捏了捏她有了些肉的手掌,漫不經心地應了聲:「直說無妨。」

  「這名冊上的人,皇上中意哪幾個?

  可否與臣妾提前支個底?

  免得明日留牌子的時候一個大意,錯過了去。」

  陳鸞問出了這話,呼吸下意識輕了不少,心跳都險些停了下來。

  「……」

  紀煥坐直了身子,眸光晦暗難明,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答這個問題,只是被氣得腦仁都隱隱作痛,前盼萬盼,一心一意只以為小姑娘開竅了,知道維護主權了,結果倒好,專程趕來氣他的。

  陳鸞見他久久不答話,不由得有些疑惑,不得不抿著唇開口:「臣妾覺著林三姑娘和阮家大姑娘都還順眼,家世樣貌都屬上乘,不知……皇上覺得如何?」

  饒是她面上裝得再好,也到底還是一個小姑娘呢,傻傻呆呆的,在見慣了人心的君王跟前根本瞞不住什麼。

  男人被這份再明顯不過的言不由衷取悅,眉心悄然舒展,他鬆開小姑娘軟乎乎的手掌,轉而翻開那份名冊,目光隨意一掃,手指頭往前面幾排中隨意點了幾個,道:「我白日裡也看過幾回,覺著前頭的幾個都還不錯,模樣也生得好,原還擔心鸞鸞不喜歡,如今看來,卻是我多慮了。」

  陳鸞一愣,黯然低眸。

  這人說過什麼當真忘得一乾二淨了,這才多長時間,連那些秀女的畫像都一一看了,那她接下來想說的那些,一句也不必多說了。

  男人手指鐵一般的冰涼,他捏著陳鸞的下顎,迫使她抬起眸子與他對視,在看到那汪眼淚的時候只覺得心都頓了一下,幾乎是立刻就後悔了。

  小姑娘正是敏感愛多想的時候,他原不該這麼逗她,這樣一想,他便覺得自己方才那些話當真是傷人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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