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2024-09-04 18:20:09 作者: 畫七
  第77章

  錦繡郡主和趙謙的事也就這樣過去了,在京都掀起一陣血雨腥風的滅門案終於告一段落,善惡有報,錦繡郡主和定北王府的結局令人不勝唏噓,但也僅此而已。

  時間不會因為任何人,任何事而停止流逝。

  十月初,京都天氣開始轉涼,一連兩場大雨過後,天空放了晴,和風軟陽,叫人的心情也不由的跟著好轉起來。

  陳鸞臥床靜養數日後也慢慢好了起來,能下榻走動後頭一件事就是去妙嬋宮看望紀嬋。

  後者的情況並不比她好多少,留得一命已是運氣,就這得益於宮中的天材奇物吊命,毒物清乾淨後,身子越發虛虧得厲害了,每日湯藥不斷,也是好生將養數日才漸漸的緩了過來。

  外殿奢華,雕樑畫棟,花香不絕,亭中輕軟紗帳隨風起舞。

  陳鸞到的時候,紀嬋正坐在前庭花廊的鞦韆下握卷細讀,暖光照得她半面精緻的側臉玉一樣的剔透,只身影瞧上去越發的纖細瘦弱,一陣風來就要被刮跑一樣的。

  陳鸞踱步上前,水紅色的裙擺漾起溫柔細微的弧度,她臉色尚有些蒼白,但精神卻不錯,聲音里充斥著些擔憂:「太醫說能下榻走動了嗎?

  這過堂風口上一吹,你身子可能受得住?」

  紀嬋將手裡的書卷折了個角做記號,倒也沒有起身,只是指了指身邊的位置,含著點笑道:「前兩日都提不起什麼氣力,又連著下雨,寒得骨子裡生疼,難得今日太陽好,便想著出來走走,你這會不來,用過午膳後,我也是要去找你的。」

  她們兩個劫後餘生,都是在閻王爺的刀口上踩了一圈,沒見的時候時時惦念著,這會見上了面除了相視一笑,想說的話卻都沒有說出口,一切盡在不言中。

  風一吹,花廊下紫色的花瓣落下,在青石板路上鋪了厚厚一層,紀嬋覺得瞧著好看,便沒叫下頭人打掃,這會淡淡幽香襲來,她眯了眯眼,道:「紀錦繡的事,我都聽說了,只是有些差異,平素里連只兔子也不敢下手的,竟有膽子闖到妙嬋宮來下毒。」

  她嘆了口氣,語氣陡然冷厲:「是我大意,將你也拖進來了,險些鑄成大錯。」

  「說這個做什麼?

  她原本的目標就是我,若說連累,只怕是我連累了你。」

  陳鸞坐在那鋪了軟墊的石凳上,握了她的手道:「也不說那些糟心的了,總歸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咱們兩個命硬,有福。」

  紀嬋被她說得笑了起來,目光停在她並未顯懷的小腹上,眼神柔和下來,「可不是有福?

  眼看著大選就要開始,這孩子來得當真及時。」

  說起大選,陳鸞臉上些微的笑意沒了下去,她緊了緊手裡雪白的帕子,皺著眉突然來了句:「嬋兒,我不想後宮進人了。」

  她頓了頓,接著補充:「一個也不想。」

  現在這樣兒,挺好。

  紀嬋微愣,明白了她的意思,眼底晦暗不明,直問:「咱們這些人,憑自個意願能決定的事很少,你……皇帝可知道你這想法?」

  若是可以,誰願意讓別的風華正好的女子分了丈夫的心?

  新人一個接一個,花兒一樣的嬌嫩,男人見得多了,被迷了眼,再看舊人心生厭棄也是常有的事。

  只是世間之事十全十美的到底少,既已十全九美了,就沒必要執著那剩下的一分了。

  再者男人三妻四妾是再正常再理所應當不過的事了。

  陳鸞搖頭,神色複雜,倒也沒藏著掖著。

  事實上隨著大選的日子越來越近,她這心裡也越發不安起來,尤其現在還懷了孩子,她更不想將男人往外推。

  「我沒與他說過這事兒,不過他倒是曾對我說過一句。」

  紀嬋問:「說了句什麼話?」

  陳鸞覺著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不大確認,雖那日男人說得斬釘截鐵,可這樣的話,誰知道不是隨口一說哄她高興呢?

  若這樣,她還能一輩子揪著這話不鬆口麼?

  「就說後宮不會有其他人,一個都不會有。」

  紀嬋咂舌,頗為所動,但還是提醒道:「你們從小青梅竹馬,如今又成了夫妻,他說這話一為安你的心,二也是真心喜愛你,但後宮只進一日終究不太現實,縱使皇帝能忍住外頭那些花花草草的誘惑,大臣們也斷不能答應。」


  「若他食了言,你可千萬耐著性子別因為此事前去吵鬧,平白失了體面身份,也損了你們之間的情誼。」

  紀嬋不放心地叮囑。

  陳鸞笑了笑,也意識到了自己今日心態不穩,她溫聲道:「你放心,我都明白。」

  道理誰都懂,只是接受起來有些困難,需要些時間。

  紀嬋瞧她患得患失的模樣,不由得嘆了一口氣,「說起這個,那日我要袁遠給出個嫁他的理由,他後來只說,別的男子能給的他一樣不落全能給我。」

  「可細細想來,卻還是我虧了,這京都的才子何其多,隨便擇一個當駙馬都比遠嫁來得好,異國他鄉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駙馬不可納妾,可他的身份到底不同些,未來不可能什麼都由著我,用這話表表心意倒還算誠懇,真要行動的話,豈不是顯得我太不識趣?」

  雖是低聲不滿的抱怨,可瞧她神情,分明與那位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兩人又說了些話,日頭也越發的大了,紀嬋身子尚未好透,過了片刻便起身回殿內坐著,陳鸞也沒有多待,轉身回了養心殿。

  說起來如今養心殿儼然成了她的寢宮,先前是擔憂趙謙那邊出岔子,為了她的安危著想,便與紀煥在養心殿同吃同住,如今趙謙和紀錦繡皆有了各自的報應,她再住在養心殿便不合規矩了。

  於是用過午膳之後,陳鸞便著人收拾東西搬回了明蘭宮。

  這些日子她雖去了養心殿住著,但明蘭宮裡一切如故,花瓶里的桂花枝都是帶著露水的。

  蘇嬤嬤端了安胎的藥進來,見她又在犯困,忙不迭道:「娘娘可是困了?

  快些喝了藥躺下歇歇吧,您現在可是半分受不得累。」

  蘇嬤嬤的想法十分簡單也十分現實,陳鸞現在懷胎兩月,尚不安穩,而十月二十五日便要開始大選,還有小一月的時間,將這胎穩定下來才是正事。

  過了三月,便不用這樣萬事小心了。

  夜裡天黑下來,陳鸞沐了浴,坐在軟椅上任流月用帕子一點點擦拭著半乾的青絲,望著外頭的彎月問:「皇上現在在哪兒?」

  「回娘娘話兒,萬歲爺還在御書房呢。」

  陳鸞輕嗯了一聲,沒有開口說話了。

  這幾日京都表面和平下來,但暗地裡卻又是一場風波,因為她,因為蘇家。

  朝堂上那麼多人精,豈會看不明白蘇家的回歸,陛下的強勢,皆不過是為了後宮那位撐腰?

  若是如此的話,大選來得越早越好。

  說到這裡,倒又不得不說另一件稀罕事,先前左相司馬南為了後位與鎮國公那樣互相看不對眼,甚至幾次三番叫陛下不愉,現下不知道是何緣故,竟給他那個掌上明珠司馬月配了一門親事。

  對方是北倉派來的使臣,一個名聲不顯的小侯爺,聽說過了司馬南的重重考驗,後者對他滿意得不得了。

  這番操作叫所有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司馬南前段時間怕不是吃撐了沒事做閒得慌吧,連累得數家都提心弔膽沒個安生的。

  就連陳鸞聽到這消息都半晌說不出話,找紀煥問了才知事情一二原委,而後啞然失笑,白擔心了許久。

  夜深,陳鸞熄了燈躺在床榻上,左右睡不安穩,翻來覆去半睡半醒,直到身側靠床邊的位置塌下去一塊,男人身上清冽的叫人安心的淡香隨之傳來,她顛顛兒的靠過去,低而輕地蹭了蹭他的手掌。

  黑暗中,男人的輕笑聲格外清晰,他在她耳邊低著聲問:「這回是你想我了還是孩子想了?」

  他的懷抱剛好,溫度適宜,叫人心安,陳鸞蜷縮著朝他那邊又挪了挪身,睡意清醒幾分,聽了他這話,不滿地哼:「自然是我想了,孩子還小,連你是誰都認不得。」

  這話叫她說得。

  紀煥沒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綿軟的臉頰,笑著道:「這些日子沒少憑著孩子作威作福,私庫里的東西瞧上哪樣要哪樣,哪有你這樣當娘的?」

  孩子才多大啊,就被她這長不大的娘夥同著一起來坑他老子。

  男人伸展長臂輕鬆摸到她的腰腹處,隔著一層單薄的中衣,她小腹處還是扁平的沒有絲毫隆起,腰身纖細,勾得人眼都挪不開,怎麼瞧也不像是即將要當娘的人。

  但世事好似就是這般神奇,他光是一想想六七月之後,一個雪白的糰子會從小姑娘肚子裡蹦出來,再等他長大一些,會開口叫父皇母后的時候,那該是何等的樂趣。


  他一個原本對孩子無感的人,也不由得期待了起來。

  那是一種神奇的,血脈互融的牽連與羈絆,是他與懷中女人共同孕育的骨血。

  男人的手掌寬厚溫熱,覆在小腹像是塞了個湯婆子一般熨帖,陳鸞先是低低地喟嘆一聲,旋即和他說起理來:「皇上是體會不到女子懷胎的苦楚,見天的湯藥灌下去,聞著什麼味吃著什麼東西都想吐,膽汁都快吐出來,不過是派人到庫里找皇上討了些胭脂水粉,皇上竟也要心疼麼?」

  這女人聲音輕得和風一樣,說是說理,倒不如說是撒嬌,紀煥慣來遭不住她這一套。

  男人沉默半晌,而後稍顯笨拙地解釋:「我何時心疼吝嗇過那些東西了?

  你若是想要,我明日就叫胡元再送些過來,只太醫說了,胭脂里配了花露香料,能少接觸便少接觸些,到時候受罪的還是你自個?」

  這男人實在是不會說好聽話哄人高興的,分明可以說得挺好聽的話經他這麼一說出來,陳鸞扶額,登時不想再多說什麼了。

  像是知曉她心裡的想法,紀煥輕笑,將小小的人摟得更緊一些,道:「心裡又在腹誹些什麼呢?」

  「怎麼突然想搬回明蘭宮了?」

  男人墨黑的髮絲垂落在她的臉上,隨著氣息輕微的拂動,陳鸞似笑非笑地望著他,道:「哪兒有后妃長住在養心殿的?

  皇上莫不是還想臣妾在那住一輩子不成?」

  「有何區別?」

  紀煥狹長的眉微皺,語氣一派自然,仿佛本就該如此一樣,「遲早的事。」

  「現在是秋日,倒不顯得多麻煩,等冬日下起雪來,天寒地凍的,你身子又不方便,想去瞧瞧我都不能,還不若就在養心殿住下,我時時瞧著你也放心些。」

  他一邊捏著小姑娘漂亮的指骨一邊道,聲音溫和清潤,像連串雨滴從屋檐一角滑過,滴落在青石磚上。

  陳鸞勾了勾唇沒有接這話頭,轉而同他說起了紀嬋的事,「袁遠當真就打算在京都住下不走了?

  晉國那邊他就當真不擔心出亂子的?」

  紀煥揉了揉額心,提起他就隱隱動怒頭疼,「出亂子倒不至於,只是傳出去晉國那邊對紀嬋的印象將大打折扣,名聲有損。」

  他幾次三番出言趕人,袁遠的臉皮卻又厚了一個層次般刀槍不入,隨著紀嬋情況漸好,他又恢復了那副吊兒郎當的不正經模樣,見了誰都能調笑兩句,就是說什麼也不走。

  人家不走,紀煥也不能把人五花大綁了塞到晉國去,只好由他住下,十月的天裡,袁遠愣是頂著一張桃花初開的臉在他跟前亂晃悠,和夏日裡的蒼蠅一般煩人。

  陳鸞面色變幻,伸出手指尖點了點男人的胸膛,無端端嘆了一口氣,聲兒帶著些困意道:「分明是男人犯下的錯事,罪名卻要女子來擔,真是沒天理可講了。」

  她這話里的委屈幾乎要溢出來,紀煥挑眉,緩緩嗯了一聲,尾音上挑,是疑問的語氣,「為何如此說?」

  陳鸞抬眸,暖燈的光落在床幔紗帳上,隱隱綽綽只能見到兩道交纏的輪廓,好得如膠似漆,一片靜謐安好,她突然像是掉進了蜜罐里一樣,每說一個字都要拔出一根糖絲兒來。

  「袁遠留在大燕是他的決定,嬋兒卻要背了那紅顏禍水的鍋,而皇上待臣妾好也是出於自願,若皇上不願來明蘭宮,臣妾也不能綁了強迫著來,可外頭總有人說臣妾惑亂君心,勾走了皇上的魂兒。」

  從紀煥的角度看,小姑娘言辭切切,柔軟的唇瓣張張合合,腦袋抵在他的胸前,吐氣如蘭,聲裡帶著點點不平的怒,他竟是看得一愣,而後才反應過來她說了些什麼。

  「陳鸞。」

  他噙著笑喊她的名,同時將她下顎抬起,對上一雙盈盈秋水眸,他手下用了些勁,半坐起身饒有興味地笑:「你現在當真像極了小時候……」

  他眯了眯眼,終於找到個詞語來形容,「得了便宜還賣乖,嗯?」

  陳鸞也知道自個有些沒理,但想了想仍是皺眉小聲反駁:「我說的本就是事實。」

  他最是喜歡她這幅模樣,這小嬌氣包懷了孩子後漸漸的變得有些傻裡傻氣,他平素里每每瞧著都想將人壓到心尖上好好疼愛一番。

  前陣子忙著趙謙的事,這陣子她有了身孕沾不得身,前前後後這都多久了?

  紀煥閉著眼吸了口氣,覺得這日子是真的難熬。


  說來也怪,他分明也不是個縱慾的人,前二十年清心寡欲,身邊連個曉事的女子也沒有,在小姑娘身上嘗了滋味,便怎麼也做不到如從前那般心如止水了。

  「紀嬋的事有袁遠操心,他樂意捧個祖宗回家供著誰也攔不住,你有那閒心,還不如放到我身上來。」

  男人側首,劍目幽深,壓迫感十足,「你昨日在廊下坐了許久,今日去瞧了紀嬋,獨獨沒想過去瞧我?」

  「從前還能偶爾見到鸞鸞送的點心,現在連人影也看不到了。」

  男人似笑非笑,話語說得輕鬆,心底的想法只怕也只有自己知道。

  他現在地位一落千丈,跳崖式的往下跌。

  小姑娘想一出是一出,說搬出養心殿就搬,別說商量了,連個信也沒叫人報去他那,好容易處理完了瑣事,回養心殿一看,連個人影都沒了。

  心裡又放心不下,只好趕著夜路過來,她卻偏生還覺得背了黑鍋冤枉得很。

  黑夜裡,陳鸞默了默,而後道:「明日叫蘇嬤嬤做些點心,臣妾給皇上送去?」

  紀煥失笑,抵著她眉心,聲音醇厚:「真是個傻丫頭。」

  日子安穩,京都秋日的天氣比夏季的陰晴不定,酷暑難耐好了許多,基本日日暖風暖陽,桂花香飄出了十里。

  陳鸞開始操心起三件事來,頭一件困擾人的自然是十日之後大選的事兒,第二件是袁遠說要帶紀嬋回晉國的事,第三就是蘭老太太拜託的蘇粥的親事。

  袁遠提的那事被紀煥一口就回絕掉,但他顯然也並不是開玩笑鬧著說的,幾番與紀煥詳談下來,後者的態度明顯比之從前鬆軟不少。

  陳鸞卻總覺著不妥當,紀嬋這次中毒乃是奸人作祟,這樣的事兒百年才見一回,年後紀嬋出嫁,自然是得以最高的規格來風光大辦,也好叫晉國看出他們的重視來。

  好在紀嬋聽說了這事,也是一口回絕掉,袁遠便再沒有提起這事過了,當真被治得服服帖帖。

  至於京都中適合蘇粥的人家,陳鸞倒是真的找出了三四家,各個出色優秀,內宅乾淨,對於涉世未深的蘇粥來說,顯然再合適不過。

  她將那幾家的情況一一列成了單子叫人帶出宮送到了蘇家人手裡,接下來的事她便插不了手了。

  這兩件事兒一解決,大選也已經來了。

  十月二十四,大選前一日,京都各府各院的適齡小姐都從偏門入了宮,那馬車一輛接一輛像是沒有盡頭似的,陳鸞在牆頭看得眼睛酸澀,直到太陽下山才由流月扶著回了明蘭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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