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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結局(上)

2024-09-04 18:20:10 作者: 畫七
  大結局(上)

  陽春三月,陳鸞懷胎七月,肚子一日比一日大,像個脹起來的皮球,最叫人難受的是手腳都開始浮腫,每到晚上都脹得想哭。

  這樣的情況連著十幾日,太醫一夜夜的被拎過來,眼看著皇帝的臉色一日比一日暗沉下來,太醫院院首不得不主動求見了皇帝。

  御書房裡,紀煥將筆擱在一邊,白紙上是重重的一道劃痕,濃深的墨暈染開來,他緊皺著眉,看向下頭跪著的太醫,問:「你方才說的那話是何意思?」

  王太醫是太醫院中醫術最高明的,女人生孩子這事對他來說不算什麼大事。

  可那位身份金貴,沒懷之前就受寵得不得了,這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提前說明總比到時候從天而降的無妄之災好。

  他斂了心神,鎮定開口:「回稟皇上,皇后娘娘身子原就不足,小時受過寒,若想順利生產,需得日常多走些鍛鍊下身子。」

  紀煥從椅子上起身,聲音低啞,「皇后的模樣你也瞧見了,雙腳腫成那樣,連路都走不了,如何多鍛鍊?」

  而這恰恰是王太醫憂心的地方。

  皇后腹中的孩子來得出人意料,他原本聽從皇帝命令給明蘭宮那位開了補身的方子,想的就是兩三年後待皇后身子全好時再考慮子嗣的事,那時要生產也不會如現在這樣艱難。

  「皇后體虛,懷胎期間也沒有多加走動,虛不受補,微臣憂心生產時會有所風險啊。」

  王太醫頭低了些,聲音卻不低,一字不落的落進紀煥的耳朵里。

  「有何風險?」

  紀煥豈會聽不出他話中之意,當即就冷了聲追問,面色已見陰沉。

  「若無意外便也罷了,微臣現在只怕兩種情況,一種是未足月早產,一種便是生產時熬不過去。」

  從那日開始,也不知怎的,無論男人有多忙,御書房的奏疏堆成了小山,他也還是會每日抽空扶著她去別的地方走走。

  或就是庭前的小院繞幾圈,有時走得遠些,甚至到了御花園。

  天氣暖和,陳鸞現在一走路便只能看見高高挺起的肚子,連腳尖都瞧不見,偏生男人似是下定了決心,竟半分不鬆口,跟他紅眼鬧彆扭都沒用。

  態度從所未有的強硬。

  陳鸞終於後知後覺察覺到了什麼。

  但她不說,每日兒照常吃吃睡睡,再不濟就隨著紀煥到處走走。

  再過了十日,在一年中最溫暖的時候,大燕迎來了一個比較重要的日子。

  三月二十,三公主出嫁晉國,紅裝浩蕩綿延數十里。

  高高的城樓上,太陽閃著點點金光,如同一隻溫柔的手拂過臉頰,陳鸞瞧著那長長的儀仗在晉國來使的護衛下出了宮門,她忍了忍,最後還是抿著唇垮了笑容。

  紀煥大抵是知道她心裡不舒坦的,他點了點陳鸞額心,道:「又不是從此不回了,何必傷感?」

  他這會倒是看得開了,先前不知是誰跟著在城牆上站了那麼久,眼都不帶眨一下的。

  這男人口是心非到極致了。

  「也稱不上傷感,袁遠待嬋兒上心,今日又是難得的好日子。」

  陳鸞站了會,直到那長長的儀仗出了視線,才又道:「只是總有些不放心罷了。」

  「等出了大燕邊境,袁遠會親自帶人去接。

  那日他說的承諾你也聽著了,既然經過深思熟慮後還是開了那個口,就必然不會食言。」

  紀煥捏了捏陳鸞有些發脹的手,淡聲道。

  他和袁遠是同類人。

  給出的承諾,將一輩子踐行,所以他信袁遠會好好對紀嬋。

  在城牆上迎著風站了許久,陳鸞早就覺著累了,她行動不便,平時就連多幾步都會覺著四肢酸痛,身子重得提起不起來,自然,每日圍著養心殿繞圈的計劃也跟著擱淺了。

  四月,草長鶯飛,隨著月份越大,陳鸞的精神也越來越差了,像是營養都被肚子裡的孩子吸去了一般,原先因為有孕而變得圓潤起來的小臉也迅速消瘦了下去,除了肚子,身上其他地方都沒見什麼肉了。

  這一幕叫蘇嬤嬤看得提心弔膽,每日親自下廚變著法給陳鸞開小灶做補湯和藥膳,可還是沒有什麼明顯改善,一殿的人都跟著暗自愁眉苦臉。


  紀煥忙得再晚也是要回養心殿宿著的,夜裡但凡一點點動靜都會被驚醒,眼下很快多了兩團烏青,陳鸞幾次三番提議讓他去偏殿睡著,不然第二日沒精神和心思處理政務。

  可他說什麼也不聽,每回聽她絮絮叨叨念完才似笑非笑地道若他真睡在外間,只怕無法入睡的人就成了她。

  千防萬防,到了四月月中,最害怕的事還是來了。

  原本暖和的天突然降了溫,僅僅一夜的功夫,宮裡就有許多人染上了風寒,陳鸞也不例外,眼睛酸澀,咳嗽不止,頭疼還伴有發熱,又因著腹中的孩子,太醫們束手束腳,許多藥都不敢用,生怕傷了肚子裡的那個小祖宗。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兩三日,非但沒有好轉的跡象,反而越來越嚴重了,到了第四天晚上,紀煥已經在養心殿連著發了兩回火。

  禍不單行。

  四月二十一日傍晚,日頭還未徹底從天邊落下,雲錦像是被上了色一般,霞紅朵朵,染紅了大半片天。

  陳鸞才褪下高熱,正是頭昏腦漲的時候,肚子就開始疼了起來,起先還是默默的可以忍受的抽痛,後來就發作得厲害了,一陣接一陣的疼到了骨子裡。

  養心殿早早就有產婆守著了,蘇嬤嬤一邊喊人去告知皇帝,一邊命人去請太醫,自己則守在陳鸞面前,握著後者冰涼的手指連聲安慰,「娘娘不急,咱先憋著勁,等產婆喊要使勁的時候再發力,一鼓作氣,這小皇子也就出來了。」

  說雖是這樣說,但蘇嬤嬤心裡不由得暗暗心急,感嘆這孩子挑的也太不是時候了些。

  本來就只有八月,生下來也多半是個體弱的,還偏偏選在娘娘染上風寒之後,這可如何是好啊?

  紀煥是和太醫一同趕過來的,立著的一排屏風後,女人低低的痛呼聲無聲流淌,他幾乎下意識就想抬腳進去,卻被胡元攔住了。

  「皇上,這女子的產房進不得。」

  紀煥眼皮子一掀,面上神色更冷幾分,輕喝道:「都什麼時候了,還在乎這些怪力亂神之說。」

  陳鸞只覺得一陣陣撕裂般的痛席捲全身,她像是一條脫了水的魚,就連痛呼聲也是微弱而無力的,而這僅僅還只是開始。

  紀煥進來的時候,她漆黑的髮絲已被汗水浸透了,濕噠噠的一縷縷沾在額間和衣領上,她這幅模樣就如同一柄錘子敲在了他的心上,男人走過去緊緊地握著她出了些汗的手指,啞聲喚:「鸞鸞。」

  陳鸞聽了他的聲音,側首朝他望過去,她咬了咬下唇,臉色白得嚇人,聲音輕如柳絮,「有點痛。」

  紀煥捏了捏她冰涼的手掌,道:「沒事兒,我在這陪著你。」

  「若是疼得厲害了,你就使勁掐我,男人皮糙肉厚,不怕這個。」

  他聲音清潤,模樣溫和,只是手背上隱忍的青筋到底騙不了人,透露出了他心中一星半點的真實情緒。

  接下來的兩個時辰,從黃昏傍晚到月至中空,孩子的頭都沒見著,陳鸞卻已經沒了半分力氣,全靠參藥吊著才沒有暈過去。

  血腥味瀰漫開來,胡元湊到紀煥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男人從屏風後出來時,眼尾都是猩紅的一片。

  王太醫無奈極了,他苦著聲道:「皇上也該知曉娘娘身體狀況,早年落下的病根還未好,生產又需體力,撇開這些不談,娘娘的風寒也頗為嚴重,這會已經沒有。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又是一盆血水端出來,紀煥僅僅只敢看一眼,就逼著自己挪開了視線,眼底醞起晦暗的風暴,又被他一點點緩緩壓了下去,只出口的聲音實在算不上和善。

  他是從死人堆里一路爬上來的,手裡沾了數不盡的鮮血,可從來沒有哪回,那一盆盆端出的血水會叫他如此心悸,心口處像是被活生生撬開了一道口。

  他甚至都在想,是不是他做的孽欠下的債都報復到了她和孩子身上去了。

  王太醫與身邊經驗豐富的產婆對視了一眼,決定破釜沉舟一試,總比等會子大人小孩都保不住的好,「皇上,若是娘娘實在沒有氣力完成生產,可否要試試當日微臣在御書房提過的法子?」

  「放肆!」

  似是怕裡頭的人聽見,紀煥壓著聲音沉喝,五指併攏,銅色的手背上突兀的現出了幾根青筋,他怒極,臉色沉如墨,「此事休要再提,皇后與腹中孩子若出了事,朕只拿你們是問。」

  王太醫垂眸不語,心中暗嘆一聲,這皇后肚子裡的小皇子或小公主也太不體貼娘了些,非得挑這個時候出來。


  想要大人小孩均安,怕是不怎麼現實了。

  那個法子是不得已而為之,王太醫念著這位的身體情況,早早的就準備好了麻沸散,只是對皇后來說,要痛苦兇險許多,到了危急關頭,算是個保小孩的法子。

  至於大人,能不能挺得過來就全靠造化了。

  陳鸞意識混沌,眼神渙散,不知怎的,她腦海中突然十分清晰地閃過前世的重重畫面,她想,莫不是這世終究也還是不得圓滿嗎?

  她突然十分不甘心,若是前世也就罷了,可這輩子,她有紀煥,有孩子,有親人,她捨不得就這樣鬆手而去。

  纖細如蔥尖的手指因為使力,根根都泛出細細密密的青筋來,她知道,若是再沉淪下去,她就要徹底迷失在前世的輪迴里了。

  陳鸞拽著綢緞的手突然被一雙溫熱大掌包裹住,她用力睜開眼睛,指甲尖泛出濃烈而尖銳的青白色,深深彎到他手掌心的肉里,耳邊是他難得惶恐的聲,一字一句如流水般淌到心裡。

  「鸞鸞,你知道我最怕這個的。」

  似是有些無力,他說話的聲音嘶啞極了,當真是不夠好聽的。

  陳鸞朝他艱難地彎了彎唇,前世的記憶畫面如潮水般退去,尖銳的痛直擊靈魂深處,她重重地哼了聲,嘴唇都咬得出了血。

  小半個時辰後,孩子出生的那一刻,她徹底脫了力,眼前一暗,就徹底沒了意識。

  真的是鬼門關走一遭。

  蘇嬤嬤將襁褓中白嫩嫩的奶娃娃抱到紀煥跟前,臉上笑得開了花:「恭喜皇上,娘娘生了個小皇子。」

  在一地的恭賀聲和歡笑聲中,紀煥目光沉沉,才覺著自己出的汗一點也不比陳鸞的少,他有些疲憊地揮手,啞著聲道:「抱去叫奶娘好生照顧著。」

  「都退下吧,朕與皇后說會子話。」

  蘇嬤嬤活了這麼大半輩子,頭一回見到有新晉父親因為擔憂妻子,連孩子都提不起勁抱的情況,她張了張嘴,覺著小皇子真有些可憐。

  伺候的人魚貫而出,內殿又是一片祥和,盛世安穩,陳鸞尚在昏睡當真,自然沒見著清雋從容的男人捉了她的手放在臉頰邊,但冥冥之中,似也能感受到手指尖上流淌而過的一顆溫熱晶瑩,灼得人心頭髮燙。

  「再不要第二個了。」

  只要他們兩個好好兒的在一起,旁的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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