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東西跌入水池,水池驚動,盪起了一圈漣漪。
沈溫庭抱住聞意,下巴輕輕地搭在她的額頭,「先進去,外面冷。」
他的懷抱很暖,聞意有些貪戀地蹭了蹭,鼻間還是泛酸得厲害,手指緊緊地拽住沈溫庭的衣袖,她說,「我害怕。」
於聞意而言,沈老爺子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為重要的人。沈老爺子守著她長大,她也想守著沈老爺子變老,可是卻害怕愛別離。
「別怕,我陪著你。」沈溫庭微微低頭,吻了吻聞意的額頭。唇下是一片冰冷,在外待得久了,她的身體也冷了不少。
醫院裡有暖氣,這會是半夜,走廊上略顯冷清。沈溫庭找了一個位置坐下,便看到匆匆忙忙趕來的白霄。
「沈總,我買了一些日用品過來,酒店也訂好了。」白霄看了一眼被沈溫庭裹在懷裡的聞意,很有眼力見地從袋子裡找出一條毯子,遞給沈溫庭。
沈溫庭接過,披在聞意身上,低聲詢問,「先去酒店?」
聞意搖頭,縮在沈溫庭的懷裡不肯動。
沈老爺子的情況目前還不明確,也要觀察一段時間。按照聞意現在這個狀況,沈溫庭還真擔心她會先倒下。
「爺爺有情況我們就馬上過來。」沈溫庭道,裹著毯子,把人打橫抱起來,對上聞意的眼睛,他緩緩道,「現在不是耍小性子的時候,回去好好休息,後面有你忙的時候。」
聞意不做聲了,默認地點了點頭。
把聞意抱進酒店,沈溫庭替她脫下了羽絨服,往床里一塞,開了空調。
外面,白霄正等著,看見沈溫庭出來,趕緊迎了上去,「醫院那邊,我已經安排了人看守,一旦有什麼情況,會立馬匯報。」
「嗯。」沈溫庭也有些疲倦,這會已經是凌晨四點多,他按了按眉心,吩咐白霄,「公司的事,讓方譯近期多費心。」
白霄點頭,「好的。」頓了頓,白霄又看著沈溫庭臉上的憂色,忍不住勸慰了一句,「沈老爺子吉人自有天相,您不必太過擔心,一定會沒事的。」
沈溫庭和聞意不一樣,於沈家,於聞意來說,他是頂樑柱。聞意可以崩潰,而他不能。
微微斂了神色,沈溫庭點頭,「今晚辛苦你了。」
白霄趕緊搖頭,「不辛苦的,反倒是沈總您,今晚擔心勞累,又沒怎麼休息。這會還有點時間,您先去休息。要是沈老爺子有什麼消息,我立馬通知您。」
聞意這會情緒不穩定,讓她一個人待得太久了的確不行。開了門,沈溫庭又想到什麼,「聯繫艾思言,讓她過來一趟。」
「好。」
裡面的聞意果然沒有乖乖睡覺,被子老老實實地蓋著,看到沈溫庭,沖他伸了伸手,「抱。」
聲音軟軟嬌嬌的,像是一個無助的小孩。沈溫庭的心口一下子就軟化了,朝她走過去,把躺著的聞意微微撈了起來,半摟在懷裡,「睡不著?」
「嗯,想爺爺了。」聞意環住沈溫庭的脖子,輕嗅著他身上的茶香,深吸了一口氣,「我想清楚了,爺爺會長命百歲的。」
她所有願望都沒有實現過,上天不可能那麼不公平。至少這個願望,一定會答應給她。
沈溫庭:「嗯,爺爺只是暫時累了,小睡一覺。」
聞意重重地點頭,與他說,「等爺爺醒了,我們陪他下棋,陪他去散步。」
「好。」沈溫庭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像是哄孩子一樣哄著她,「再睡一會。」
他的手掌輕輕拍著背後,很有節奏。聞意也的確是累了,擔心受怕,又哭了那麼久。這會在她熟悉無比的懷裡,身邊都是他溫暖的氣息,閉了閉眼,沉沉地睡了過去。
聞意是被電話聲吵醒的,雖然沈溫庭已經有在刻意地壓低聲音,只是對於淺睡眠的聞意來說,依舊能把她吵醒。
「嗯。」沈溫庭掛了電話,便對上聞意還有些惺忪的眼睛,「醫生說還在觀察期,還得等兩三天。」
聞意點頭,掀了被子下床,「我想去看看爺爺,在外面看看也好。」
沈溫庭知道聞意擔憂,不看到是覺得放不下心,也沒再勸阻什麼,「可以,不過得先吃早餐。」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細微聽過去,還像是在盡力克制住什麼一樣。
聞意怔了怔,朝沈溫庭看去。他的眼底有些很明顯的青黛,衣服雖然有些凌亂,可是卻也還算整齊。她遲疑了幾秒,吶吶地開口,「你一夜沒睡?」
「睡不著。」沈溫庭道,瞧見聞意眼底的擔憂,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你先洗漱,我去買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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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醫院的時候,也不過是剛剛過了八點。
醫生照例檢查了一番情況,出來後道,「目前一切還算是在正常範圍內波動,只是老人家上了年紀,可能會有突發情況,還得繼續觀察。」
頓了頓,醫生看向兩人,輕嘆一聲,「有個情況家屬必須要知道。對於老人來說,每次進醫院,都代表著身體機能大不如從前。」
聞意怔了怔,腦袋嗡嗡作響,理解能力也全線地崩盤,還是克制住自己,儘量冷靜地道,「我們知道了,謝謝醫生。」
「沒事。」醫生看著兩人,「你們也別太擔心,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應該是沒什麼大問題。」
「好……」聞意鬆了一口氣,病房外還有一個小小的玻璃窗。聞意透過玻璃窗,看著裡面躺著的老人。
明明半個月前她還去找爺爺泡茶,跟他聊聊最近的事情。可是一晃眼,爺爺就躺在病床上睡著了。他的周圍有許多的儀器,就連臉上也是。
聞意的眼眶紅了紅,最後還是拼命忍住了,看向旁邊的沈溫庭,「你在這裡等我一下。」
沈溫庭抓住聞意的手,「不要亂跑。」
聞意沖他笑了笑,「很快就回來。」
沈溫庭這才鬆手。
裡面躺著的是他親生爺爺,說不難過是假的。只是他也明白,越是慌亂的情況,他就越是要冷靜。
閉了閉眼,幾乎一夜未睡的沈溫庭有些撐不住。身形晃了晃,卻又被他牢牢穩住。喉嚨有些疼痛,大概是最近有些上火了。一說話,刺痛便陣陣襲來。
聞意的速度很快,不過十來分鐘,就已經回來了。只不過手上還拿著一瓶礦泉水和一盒藥,「沈溫庭,先吃點藥。」
沈溫庭視線微微凝住,聞意瞧了他一眼,自己擰開了礦泉水塞到沈溫庭的手裡,又按照醫囑掰開了兩顆藥給他,「你也要照顧好自己,難受了別一個人扛著。」
沈溫庭默然,聞意見他不動,催促了一聲,「怎麼不吃?」
「沒什麼。」沈溫庭就著水喝下藥。
很多事情,都是他一個人扛過來。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可是漸漸的,他身後有了聞意。
聞意深呼吸了一口氣,盯著沈溫庭眼底的青黛,很認真地道歉,「事發突然,我有些急了,沒考慮到你的感受。」
沈老爺子不僅是她的爺爺,更是沈溫庭血脈緊連的親爺爺。她只顧著考慮自己的痛苦,卻忘記了沈溫庭與她一樣的感受。
「沒關係。」沈溫庭又喝了一口水,感覺到喉嚨里舒服了些許,才緩緩地加了一句,「你沒良心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聞意氣急,原本悲傷的情緒消失了一些,伸手便咬了一口沈溫庭,微微怒瞪著他。
這狗男人太不會說話了。
低頭看著淺淺的牙印,沈溫庭督了一眼聞意。聞意哼了一聲,拉著他在旁邊坐下,拍了拍自己並不寬廣的肩膀,「借你靠靠,睡一會。」
沈溫庭看著她略顯疲倦的小臉,摟住她的腰,往懷裡一帶,讓聞意的頭抵在自己的肩膀上,「你也睡會吧。」
聞意抬眸,「你是不是不好意思?」
沈溫庭:「肩膀太窄,不好靠。」
聞意:「……」感情不是不好意思,是嫌棄她。
「怪我,以後再養胖一點。」沈溫庭緩緩道。
「不許。」聞意怒瞪他一眼,那大手拍著她的後背,鼻間便是她熟悉的氣息。她抓著沈溫庭的另一隻手,有些茫然地問他,「你會一直陪著我的對嗎?」
「嗯。」
聞意:「可是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如果有一天……」
「聞意,我捨不得的。」沈溫庭低低地嘆慰一聲。
即便黃沙白骨,他都捨不得獨自離去,留下聞意一個人。
艾思言來的時候,兩人已經互相靠著睡著了。周圍家屬醫生來來往往,他們卻緊緊挨著。在這個冷血與生死的地方,彼此只有唯一。
這一刻,她好像讀懂了什麼叫做最好的愛情。
已經五天了,沈老爺子的情況已經穩定了下來,也從重症監護病房轉移到了普通病房。只是,依舊沒能醒過來。
和沈老爺子絮絮叨叨說了半小時話,聞意這才關上病房的門,讓爺爺一個人好好地休息。
「瞧你,這些天都瘦了不少。」艾思言心疼地捧著聞意的臉,聲音無比地輕,「我帶你去吃些東西好不好?」
聞意這些天都沒吃什麼,也睡不好,眼看著人都快瘦了一大圈。艾思言也只能幹著急,卻又做不了什麼。
聞意點了點頭,和艾思言走出去,環視一圈,「沈溫庭和顧方原呢?」
「不知道,剛才好像出去了。」艾思言搖頭。
醫院附近也有不少吃的,艾思言找了一家簡單的飯店,點好菜後,聞意給沈溫庭發了定位。
「你多吃點肉,沈爺爺最疼你了,要是醒來後發現你瘦了一圈,又得心疼了。」艾思言把肉類全部推到聞意面前,頗為大氣地道,「這頓我請,你就敞開了吃。」
聞意挑眉,打趣一句,「不怕我把你吃窮?」
艾思言很是嫌棄,「就你那小肚子,想吃窮我,還是下輩子吧。」
聞意倒了一杯茶遞到艾思言面前,一本正經地道謝,「多謝艾大小姐這些天的陪伴,聞某感激不盡。日後若有用得上的地方,聞某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少來了你。」艾思言翻了一個白眼,倒是接過了那杯茶,「咱們誰跟誰。」
認識二十多年,聞意為了艾思言翻越幾個國度去尋人,艾思言也可以為了聞意放下手中的所有事情。
她們是朋友,一輩子的閨蜜。
菜剛剛上齊,沈溫庭和顧方原便來了。
頓時,包廂裡面彌散著一股燒烤的味道。聞意尋著味道聞過去,沈溫庭手裡拿著一大袋燒烤。她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可置信,「你買了燒烤?」
沈溫庭很是嫌棄這種東西,總覺得路邊攤的東西不衛生,致癌物質一大堆。每一次聞意偷吃,都少不了要被沈溫庭教育一頓。
「嗯,不想吃?」沈溫庭問她。
聞意趕緊搶過來,小腦袋狠狠地點著,「想吃。」
顧方原看聞意那副饞樣,不由得樂道,「怎麼跟幾百年沒吃過飯一樣,你家沈總虐待你了?」
「差不多。」聞意故作悲痛地點頭,卻遭來沈溫庭的一督,「果真是沒良心。」
許久沒有吃到燒烤,也不知道沈溫庭去哪買的,很是入味,讓她食慾大開。連吃了好幾串,這才想起沈溫庭,試探地問了一句,「要吃嗎?」
沈溫庭:「不吃。」
聞意也不管他了,自顧自的吃著,目光卻在顧方原和沈溫庭之間來迴轉悠。
這燒烤味道正宗,沈溫庭即便是知道哪裡有燒烤,也不可能買到那么正宗的燒烤。除非他去問了顧方原。她和顧方原時常去擼串,曾經還吃遍過整個城市的燒烤。
好像……沈溫庭開始懂得如何跟別人相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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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後,沈老爺子總算是醒了。醫生又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這才道,「身體已經沒有太大的問題了,為了保險起見,最好再住院一段時間。」
「謝謝醫生。」顧方原送著醫生出去,艾思言也很有眼力見地關上了門,只留下沈溫庭和聞意。
沈老爺子的身體依舊是虛弱得很,只能躺在床上。疲倦的眼皮努力地睜開,沈老爺子看著身邊的聞意,蒼老的手微微伸出來,「小意……」
聞意一下子便落淚了,握住沈老爺子的手,泣不成聲,「爺爺,你嚇壞我了。」
「乖,不哭。」沈老爺子實在是沒力氣得很,只能看著旁邊的沈溫庭,「哄哄你媳婦。」
沈溫庭臉色微微緩和,順著聞意微微凌亂的頭髮,聲音低沉而溫柔,「爺爺,讓她哭一會吧。」
這些天,聞意也憋了很久。
「下次不許這樣了。」聞意哭夠了,一邊哽咽一邊看著沈老爺子。
沈老爺子勉強地笑了笑,連忙應道,「好好好,都是爺爺不對,讓我們小意擔心了。」
拍了拍聞意的手,沈老爺子道,「小意啊,爺爺想吃些東西了。」
聞意一怔,趕忙道,「醫生說您現在剛醒,最多也只能吃些流食。」
「那能喝茶嗎?」沈老爺子嗜茶如命,一天不喝就難受得緊。
「不能。」聞意道,哼了一聲,「以後您都得少喝茶了,回頭家裡那些茶葉,我都給清理了。」
沈老爺子急了,「那可不行。」
「您先別著急,好好修養著,再出事,我就哭個水漫金山,讓您老心疼。」聞意板著臉威脅沈老爺子,知道沈老爺子故意支開她,便很快起身,「您好好休息著,我先去給您準備些吃的。」
等到聞意離開,沈溫庭才上前,「爺爺。」
「溫庭啊,這一病,爺爺也想了很多。」沈老爺子聲音很是虛弱,「我終究是老了,即使這次撐過去,指不定哪天……」
沈溫庭聲音沉了幾分,「爺爺,不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沈老爺子瞪他一眼,「我也就只敢在你面前說說。要是那個小哭包,估計又得哭得稀里嘩啦了。」
沈溫庭沉默不語。
沈老爺子拉著沈溫庭的手,「我從小就對你嚴厲,男孩子,自當是要頂天立地的。你別怪爺爺,你爸爸不成器,我們沈家百年基業,不能毀了。」
沈溫庭自然是知道沈老爺子的良苦用心,他雖然嚴厲,可也給足了他疼愛,「我明白。爺爺您大病初癒,先好好休息,以後再說。」
「我今日便要說。老了,記性不好了,怕以後便忘了。」沈老爺子拍了拍沈溫庭的手,「放心,爺爺沒事。」
「你穩重,做事向來冷靜,爺爺是知道的。只是,我不放心小意。她啊,那麼多年了,還是跟個孩子一樣,做事魯莽,也不考慮個後果。」沈老爺子又咳嗽了兩聲,瞧見沈溫庭擔憂的神色,緩了一會才道,「我就怕日後我不在了,沒人護她。溫庭,無論小意喜不喜歡你,我都要你跟爺爺約定。有生之年,護她周全。」
他這一輩子,當過兵,經過商,見過的人不在話下。這兩人之間的小九九,哪能瞞得住沈老爺子。只不過,是不想說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