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真相

2024-09-05 06:12:27 作者: 可樂薑湯
  雪停了以後,世界陷入一片柔軟的乾淨和安然中。閱讀

  不知道為什麼,聞珏看到聞湛以後,心裡有些難受,好像自己以前所謂的關心和在意,在冥冥之中都變了味道。

  他說:「你倒是頭一回找我聊。」

  聞湛笑了笑。

  聞珏並不認為聞湛有什麼要事告訴他,於是他先起了話題,說自己想說的:「你要和她走?」

  聞湛點頭。

  這次的他和以前不一樣,沒有什麼反對和質問,只是點頭道:「好。」未來局勢不定,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見面,他道,「望你以後的日子得償所願。」

  聞湛有些詫異,在紙上寫道:你記得我的願望?

  聞珏搖搖頭:「以前記不得了,昨夜不知怎麼的,忽然就想起來了。想起以前我們偷偷登上占星台,我說我想日後大有所為、一展宏圖,你卻說你想過安穩閒適的生活,隱居世外,一座花園一隻貓。」

  聞湛沒想到還有人記得他幼時的胡話,輕笑了一聲。

  聞珏心裡頭有些酸澀:「當時笑你傻,也笑自己痴心妄想,沒想到兜兜轉轉,命運變遷,竟成了這般模樣。」

  聞湛寫道:上天垂憐。

  上天才不垂憐,若是垂憐,就不會成現在這樣。聞珏想要反駁,最後還是化作一聲嘆息:「你總是這樣,沒脾氣,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惱。」

  聞湛搖頭,在聞珏詫異的目光中寫道:我惱過。

  聞珏抬眉,示意他繼續。

  他便在紙上接著寫:你和陸雲初吵鬧時,我惱了。

  聞珏有些無語,又有些氣悶:「至於嗎,咱們這麼多年了,你居然因為這個惱我?且我只是和她吵吵,又沒動真格的。」

  聞湛笑了,他笑起來的時候溫溫柔柔的,配著冰雪般的眉眼有種特殊的柔和,將聞珏的氣悶瞬間消除了。

  聞珏不說話了,等他在紙上慢悠悠地寫字。

  ——不是惱你,是惱我自己。氣自己沒法開口說話,哪怕是吵架,也只能她一個人開口,不能應答。

  聞珏啞然,想要勸慰又不知從何開口。

  ——還惱自己卑劣。明知道你與她不和,我卻希望你留在這兒,有著對比,她看著我或許會更順眼一點。

  聞珏傻眼了,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半晌指著他:「你、你莫不是鬼上身了?」這可是聞湛,他人生中遇到過最清風霽月的人,為何會說這樣的話。

  聞湛搖頭,在紙上寫:所以我要同你道歉。

  聞珏幾度張嘴又合上,最後繞著聞湛走了幾圈,還是難以接受:「你……你怎麼回事?」

  聞湛搖頭,他也不明白。

  聞珏想著想著笑了,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樂的:「你這樣,我豈不是不應該放你們走?我就該整日纏著你倆,氣她,這樣她就越看你越覺得好。」

  他玩笑的話,聞湛也在正兒八經地回答:不,我不願看她受氣。

  聞珏哈哈大笑,拍了他一下:「你這莫非就是人們口中說的被情愛所惑?」

  聞湛沉默地看著他。

  聞珏笑著笑著笑不出來了:「真的啊。」

  聞湛垂眼。

  聞珏咂咂嘴:「可以理解,她對你挺好的。」他嘆道,「這種體悟,世上能有多少人懂呢?」

  他說完,指著聞湛紙上的字:「還叫陸雲初呢,這麼生疏?」

  聞湛笑,寫道:不生疏。

  聞珏輕咳一聲:「那叫夫人、雲初、阿初都比這個好吧。」他有點彆扭,畢竟是人家的閨名。

  卻見聞湛答道:我希望第一次這般叫她的時候,不是無聲的白紙黑字,是親口說出來的。

  聞珏臉上的笑意僵住。

  半晌,他才道:「可以恢復嗎?」

  聞湛搖頭,寫道:不知道。

  聞珏能說什麼呢,他看著聞珏,想到他過往的苦難,最終只是無力地安慰了一句:「一定可以的。」

  聞湛沒有回答什麼,他接受了聞珏的好意,在紙上寫:好了,我要走了,她耐心不好,不能多等。

  這一別,又不知道多久才能見到。聞珏壓下心裡的酸澀:「好。一路順風,好好過日子。」


  聞湛點頭,對他綻放出一個毫無芥蒂的笑容,笑得聞珏眼酸。

  他看著背影想,若是陸雲初沒有出現,聞湛會不會就要想以前那樣消沉著,安安靜靜地死去。

  腦子裡有一道奇怪的光閃過,聞珏窒息了一瞬,好像穿過了無數的時光,看到了滿身是傷、生氣全無的聞湛躺在角落裡,臉上帶著解脫般的笑意。

  他站在雪地里,渾身發冷,沒忍住,追了上去。

  聞湛正在和陸雲初收拾最後的行李,陸雲初一見他,立刻咋呼起來:「怎麼,你又要來阻攔我們啊?」

  聞珏說:「當然不是!」他也形容不上那種感覺,這麼看著陸雲初,好像看到了另一個他很想殺掉的人。

  他深吸幾口氣,想要再跟聞湛說句話,走過陸雲初時,又是那種奇異的感覺閃過。

  他僵硬地轉過頭,看著陸雲初,脫口而出道:「十年前,你是否在太原府?」

  陸雲初愣了一下,原身父親是河東節度使,她應該在那兒。

  「問這個做什麼?」

  他搖搖頭,捂住難受的心口:「只是感覺十年前我們在那兒見過。」

  陸雲初並不關心他們之間有什麼糾葛:「或許吧,十年了,誰還記得。」

  卻聽聞珏說道:「我感覺……阿湛也在。」

  轉身的陸雲初愣住,回頭:「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聞珏搖頭:「我不知道,我只覺得好像這是很重要的事。」

  陸雲初不管聞珏發什麼瘋,轉身鑽進馬車。

  聞珏最終沒有再去找聞湛,他站在原地,遠遠地望著馬車在視線里消失。

  有人走到他的身邊。

  他低頭,是柳知許。

  他對柳知許有好感,以前的他覺得自己是心悅於她的,但和聞湛聊過以後,他覺得自己對她的感覺太輕,算不上喜歡。

  他只喜歡柳知許溫柔知心的模樣,像一朵解語花。

  他說:「我不知道為什麼以前想要阻攔他們,就像不知道以前為什麼要對阿湛置之不理,不知道為什麼要和他那般賭氣。人的心思真是捉摸不透,連自己也看不清。」

  柳知許柔柔一笑,是聞珏最喜歡的模樣:「或許吧,很多時候我們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做一些事。」她抬頭,望著消失的隊伍,視線落到灰沉沉的天,輕輕說了一句,「冥冥之中,身不由己。」

  最後那句話聲音很輕,聞珏轉頭:「你說什麼?」

  她搖搖頭,聞珏便沒有追問。

  馬車搖搖晃晃出發。

  陸雲初今早上累著了,有些困,枕著聞湛的腿就睡了:「抱緊我,免得我被顛下去了。」

  蹩腳的理由也就只有聞湛信了,他把腿併攏,掏出衣裳給陸雲初做了個枕頭放在腿上,又用手臂把陸雲初罩住。

  陸雲初像個廢人一樣,軟趴趴地躺著,聞湛要放衣裳做的枕頭,就把她抬起來,放好了,鋪鋪平,再把她放下。

  放下後還要給她捋捋頭髮,蓋上被子,最後摸摸她的頭,表示:睡吧。

  嗚,這是什麼體貼的大美人。

  陸雲初往他肚子裡拱,把聞湛拱得渾身僵硬。

  一緊張,腹肌用力,拱起來不舒服,又連忙放鬆身體,留給她柔軟的肚皮。

  可是怎麼也算不上柔軟,陸雲初埋在他腹部,像貓撒嬌一樣蹭蹭,然後吸氣:「有你的味道,藥味。」

  聞湛無奈了,不是說要睡覺嗎。

  他按住陸雲初的頭,很「嚴厲」地敲敲她的頭,表示:乖一點。

  陸雲初個沒皮沒臉的,覺得他努力板著臉的時候,好……辣。如果聞湛什麼時候能開口罵她就好了,比如說「胡鬧」之類的,嘶——

  她蹭著蹭著,發現聞湛腹肌越來越緊繃,一感受,原來是因為其他地方也變得精神了,很硌。

  她有些臉熱,但見聞湛先紅了臉,便好多了:「好了好了,我睡了。」

  說完,真的安安靜靜地睡了,因為實在是太困了。

  不知道怎麼的,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裡的她變成了個小姑娘,十分頑皮,整日計劃著要逃出高門大院裡去外面瘋跑。


  一日她終於找到了機會,溜了出去。她兜里有錢,看著又貴氣,沒人敢靠近,但張揚過頭了,總會惹來要錢不要命的。

  她的錢包被搶了,追出去的時候摔了個灰頭土臉,一路追到巷子裡才發現大事不妙,被人一個麻布袋罩住了。

  她被打暈了,嘴裡塞著布,關進了擁擠的驢車夾層。還有許多人和她一起,就像貨物一樣被送出了城。

  她沒見過什麼風浪,試圖逃走試圖反抗,可是越是掙扎越是惹怒人販子,挨了打,吃了苦,終於安靜了。

  這樣沒過兩日她就發了熱,迷迷糊糊中,聽到了一個清越的聲音:「你們這是去哪?」

  後面的她記不得了,再次醒來時,那群惡貫滿盈的歹人已被伏誅。

  她翻身下車,其他人都在地上磕頭道謝,哭的一臉鼻涕一臉淚的。

  而面前兩個的少年騎著高頭大馬,一個黑著臉沉默,一個一臉無奈地道:「快起來吧。」

  無奈的那個轉頭對黑臉的那個說:「通知官府吧。」

  黑著臉的更不高興了,怒道:「你多管閒事救人也就罷了,怎麼還準備送佛送到西?這裡是河東節度使的地盤,你我二人偷偷跟著我舅舅到這兒,萬一被發現了……」

  那個看上去很清俊的少年咧嘴笑了:「膽小。」

  對面的少年嘟囔了一句:「爛好心。」策馬走了。

  這少年對他們交待了幾句,準備追上去。

  她趕緊邁步上前,可是渾身無力,差點倒在馬前。

  少年勒住馬,黑馬嘶鳴,將他從馬上掀翻。

  他很狼狽地摔了一下,但很快穩住,無奈地看著面前黑撲撲的小丫頭,確認她沒傷到。

  陸雲初撐著最後一口氣問他:「喂,你叫什麼名字?」

  其他人都倒抽一口涼氣,覺得陸雲初很無禮。

  那少年正在翻身上馬,聽到這話卻並未惱怒,反而轉過頭來仔細看了她一眼。

  一個黑撲撲的丫頭,連臉都看不清。

  他看向前方策馬離去的少年,笑容里閃過一絲狡黠:「我啊,我叫……聞珏。」

  說完,揚鞭策馬,只留給陸雲初一個意氣風發的背影。

  後來她被父親尋回,病好以後已經記不清他們的臉了,只記得他的名字,和那股勃勃生長的意氣風發勁兒。

  父親寵她,最後百般打聽、推測,知道京城聞家的大公子聞珏偷偷來過這裡,救人的應當是他了。

  於是陸雲初便有了心上人。

  幾年後,時光更迭,王朝分崩離析,她也長大了,不顧父親勸阻,尋到了聞珏。

  她覺得聞珏和當年一樣,還是那樣的意氣風發,只是比當年多了凌厲的意味在。

  而她見到了他的弟弟,一個滿身暮氣,口不能言的病秧子。

  這麼多年,她對聞珏的心意已成執念,越是喜歡他,就越不能接受自己弄巧成拙,下藥計謀失敗,和他的弟弟共處一室被發現,污了清白。

  她好像又回到了當年滿身髒污、難堪無助的時候,發了瘋地想要挽救,最後選擇嫁給了他的弟弟,只為能長長久久陪伴在他身邊。

  她不能接受聞珏對他的厭惡,把火氣全撒在了他弟弟身上。

  他的弟弟就像是聞珏的對立面,無論她怎麼折磨都不反抗,只是平平淡淡地看著她,像看一個可憐蟲。

  她無法控制自己心中的怒火,瘋了一般地陷入執拗,所有的一切都無法挽回,她只能把這個礙眼的人除掉才好。

  憑什麼命運要如此對待她,她有多慘,就得有人比她更慘才能撫平她的怒火。

  ……

  回憶散去,穿過層層時空,夢裡的陸雲初撥開長達十年的雲霧,看清了馬上少年的眉眼。

  他的眼眸明澈又乾淨,獨一無二。

  這麼多年的痴狂和瘋魔,原來都是一個笑話。

  惡毒女配的身體裡強加的劇情回憶閃過,只是一瞬,讓陸雲初得以窺見從未在書中提起過的真相,窺見因為要鋪墊劇情而實實在在加諸在聞湛身上的荒謬,npc設定便徹徹底底地消失了,也不知上天是慈悲還是殘忍。

  對麻木無知的npc的過往,只是一個過程,但對聞湛,卻是日夜不停的可笑折磨,是真真實實的痛,是鮮衣怒馬到寂寥枯等死亡。

  陸雲初脫離夢境,她驚醒,眼角沾染著溫熱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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