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初認為這一段時間她都沒法睡好覺了。
她無奈地問一直不睡頻頻「騷擾」她的聞湛:「你不困嗎?」
聞湛不吭聲,乖乖躺好。
陸雲初在內心嘆了口氣,閉上眼,沒過多會兒,一睜眼,聞湛又在撐起身子偷瞧她,手指還在勾自己頭髮稍玩兒。
她拍拍腦門,決定不能這麼放縱聞湛了:「你這麼久都沒有好好休息,身體一定吃不消的,現在我回來了,你得好好養一養。」
聞湛點頭,又想到黑暗中她看不見,用鼻腔「嗯」了一聲。
答應得倒是爽快,但就是沒有聽進去,陸雲初瞧著他黑暗中也明亮的眸子,牙根痒痒,拉住他撐著上半身的胳膊狠狠一拽。
聞湛沒有防備,被她拽得倒在她身上。
陸雲初雙手往他臉上一擠,「惡狠狠」地說:「快睡覺,不睡覺會挨揍的。」
聞湛被她這句孩子氣的話逗笑了,輕輕的笑聲帶著氣音,笑得人頭皮過電。
陸雲初鬆手,把他一攬:「認真的,快睡吧。」
聞湛順勢把腦袋往她肩窩上一擱,摟住她,用毛茸茸的頭頂蹭了蹭她的下巴,很癢。
陸雲初忍不住逗他:「你這個樣子若是讓別人看見,指不定怎麼笑話你呢。」
聞湛默了默,忽然開口磕磕絆絆說道:「以後……就好了,改。」
陸雲初以前能理解他在掌心寫下的簡化的隻言片語,現在也能明白他簡化過後話語的意思——再過一段時間他就能恢復好的,現在正在努力改正。
他總是知道怎麼擊中她的軟肋,一個「改」字,瞬間讓她心軟乎乎的。
「沒事。」她拍拍他的頭,把他摟住,兩人一起睡覺。
溫情時刻只維持了一會兒,陸雲初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夏天可不能這樣了,太熱了。」
她一直都是這種性格,只要在她身邊,聞湛就很難長久陷在鬱郁的情緒中。
他被逗笑了,不知怎麼的竟然鬆弛了許多,迷迷糊糊靠著陸雲初睡著了。
陸雲初也很快睡著了,感覺到身旁的人鼻息噴在自己脖頸間,痒痒熱熱的。
她思緒又開始跑偏了。人家久別重逢都是乾柴烈火下不了床,他們倒好,成天就跟沒骨頭的人一樣貼在一起,又膩歪又純潔的。
這樣睡覺很影響睡眠,陸雲初一會兒被熱醒,一會兒被擠醒,每次醒來想要發起床氣,一看到聞湛的臉就氣消了。
沒辦法,就是這麼沒原則。
到了半夜外面下起了瓢潑大雨,窗戶半開,冷風送入屋內,兩個人擠在一起溫度便剛剛好,陸雲初終於清清爽爽地陷入夢鄉。
半夜忽然疾風驟雨,翌日清晨天空陰沉沉的,不見亮光,恍惚醒來還以為天沒亮。
陸雲初動了動身子,聞湛正睡得熟,迷迷糊糊用臉頰胡亂蹭了蹭,換了個姿勢把她摟住。
她輕手輕腳地將他手拿開,聞湛雖然毫無知覺,但依舊皺著眉一臉不爽的樣子。
陸雲初的動作就像電影裡慢動作播放的畫面,非常慢非常慢,到最後終於從他懷裡挪出來時忍不住鬆了口氣。
聞湛鼻腔發出微弱的聲音,似乎是因為懷裡空空而不習慣。
陸雲初心想,原來以前他皺著眉頭蹭枕頭的時候本應該發出這樣的聲音啊,如果他自己聽到了,估計也會像昨天晚上那樣無地自容到立馬逃竄吧。
外面雨停下,只剩下狂風在呼嘯,很快就將地面的水汽颳得乾乾淨淨。
陸雲初安心地看了聞湛一會兒,他額前的柔軟的碎發又長長了一點,隨意地落在臉龐上,將他清冷的臉也襯出幾分稚氣來。
她輕輕捋了捋他額前的碎發,把不聽話的碎發從他眉眼處移開。
因為回現代的日子不帶任何記憶,所以對於她來說就像是睡了一覺以後很快就醒來了,對時間的感知是十分麻木的,但是對於聞湛來說,卻切切實實煎熬了這麼久。
她嘆了口氣。
聞湛睡得很沉,估計是累壞了,昨晚一會兒看一眼一會兒薅一下的,自己也沒睡好。
她起身,想著昨日父親喝了個爛醉,估計今早醒來正難受著呢,她回來以後還沒和他好好相處過,應該過去送碗醒酒湯之類的。
再三確定聞湛睡得很熟以後,她才放下心來準備出去。
一來一回,不遠,也不會耽擱太久,但陸雲初還是寫了張字條壓在床頭,畢竟聞湛現在的狀態算得上是離不得人。
她往陸竟的院子裡趕去,陸竟果然正難受著,見她過來,眼前一亮,馬上放下按太陽穴的手:「你怎麼過來了?」
「怎麼不能過來。」她笑道,「免得你整日抱怨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陸竟心頭暖呼呼的,嘴上卻要抱怨:「本來就是,哎,我這個糟老頭子哪夠得著閨女的關心。」
陸雲初見他一直難受地揉太陽穴,問道:「喝醒酒湯了嗎?」
陸竟擺擺手:「才不喝那個,味兒可怪了。」
陸雲初沒管他,讓下人做了一碗醒酒湯過來,勸道:「喝了就不那麼難受了。」
陸竟嘴上說不要,等醒酒湯端過來了,他還是乖乖喝下了。從前的陸雲初很少關心他,如今陸雲初這般對他,他很是受用,也覺得一個人不是很孤獨了。
他喝完醒酒湯後,兩人說了幾句話,陸雲初見陸竟看上去不太精神,便道:「要不要讓人替你按按頭?」
陸竟擺手:「沒事兒,我歇一會兒就好。」
正好陸雲初也打算回去了,同他說了一聲,起身往回走。
沒走出多遠,空中忽然電閃雷鳴,黑沉沉的天像要墜下來了一般,眨眼就落下雨來。
陸雲初連忙迴廊下躲避。
暴雨越來越大,雨聲嘩啦啦的,連人聲都遮蓋住了。
站在廊下的丫鬟提高音量,大聲勸道:「小姐,不如回屋坐一會兒,等雨停了再回去吧?」
雨幕籠罩著前方的視線,看得人喘不過氣來。這麼大的雨,脆弱的油紙傘根本擋不住,陸雲初點頭道:「好吧。」
陸雲初回屋坐了一會兒,雨勢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愈發猛烈,天徹底黑了下來,屋內不點燈無法視物。
看著陸雲初不停往窗外張望,丫鬟擔心道:「小姐是有什麼急事嗎?」
陸雲初搖搖頭,她只是在想聞湛醒了沒有。
若是他醒了,看見床頭的字條,肯定能猜到自己現在是在父親這裡,被暴雨給困住了。就算沒有看見字條,出門問一問丫鬟也能知道。
丫鬟為陸雲初倒上一杯熱茶,詢問道:「小姐,雨從窗外飄進來濕了地面,可否要關窗?」
即使桌邊距離窗戶有一段距離,陸雲初也明顯地感覺到了雨滴飄進來的濕氣:「關上吧。」
丫鬟點頭,往窗邊走去。
剛剛碰到窗戶邊,她突然爆發出一聲尖叫,嚇得陸雲初差點把茶杯打翻了。
意識到自己的冒失,丫鬟第一反應就是跪下來道歉,不過她好像被嚇壞了,連話也說不明白。
「快起來,這是怎麼了?」陸雲初問。
丫鬟搖頭:「回小姐的話,奴婢好像看見暴雨中站著……站著一個人呢。」這麼大的雨,除非是傻子,否則誰會往雨里去。丫鬟確認自己沒有眼花,所以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些恐怖的民間傳說。
陸雲初素來是個心大膽兒也大的人,肯定是不會害怕這些事的,不過聽到丫鬟這麼說,她臉色也變了。
「不會吧……」她站起來,快速往窗邊走去。
從窗戶往外看去,雨中並沒有人,但陸雲初直覺有些不安,趕緊朝門口走去,一拉開門,「唰啦」,狂風卷著雨水劈頭蓋臉吹來。
陸雲初被吹得迷了眼,臉皺成一團。
她用袖子抹了抹臉,睜眼,眼前果然站著濕透了的一個人。
頭髮、衣裳,全都濕透了,不停地往下滴著水。濕漉漉的額發貼著臉頰,本就白皙的膚色在暴雨淋過之後愈發蒼白。
丫鬟走過來,見到聞湛狼狽的樣子,嚇了一跳,這才意識到剛才看到的人影是他。
「小姐,姑爺這……」
陸雲初側頭吩咐道:「拿點炭盆過來,還有父親乾淨的衣裳,再換人打點沐浴用的熱水來,記得快一點。」
丫鬟不解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總覺得姑爺這般舉動實在古怪,不敢探究,低著頭快步走開了。
等丫鬟走了以後,聞湛才慢慢抬起頭來。
他醒來以後,陸雲初不在他身邊,而外面天昏地暗,暴雨傾盆而下,似要將整片天地吞噬,正如她昏睡離去的那日一般。
聞湛從床上匆忙爬起來,連鞋都不穿,在屋內四處找她。
屋裡沒點燈,每個角落都黑漆漆的,那些恍若隔日的過往記憶閃回,逼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從來沒有這麼慌亂著急過,理智全無,想要喊她的名字,卻因為過於著急而不能仔仔細細發聲,只能「啊啊」地喊著破碎的音節。
不對,她回來了。
聞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喘著氣,努力壓住顫抖的指尖。
不是夢,她真切地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他的目光掃過黑暗的室內,能看見屬於她的物品的模糊輪廓。
可是外面電閃雷鳴,和那日她離開的時候天象一模一樣,是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噩夢。
他又不確定了,是否自己感知到的其實又是一場噩夢。他記不得自己陷入過多少次這般的夢境,夢裡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實,可是醒來後,她依舊安安靜靜地睡著,連一句話一個字眼也沒有留給他。
恐慌讓他徹底失去了理智,推開房門,外面疾風驟雨,沒走幾步就被吹來的雨水濕透了衣裳。
廊下匆忙行走的丫鬟嚇了一跳:「姑爺,姑爺您醒了,小、小姐讓奴婢記得告訴您,她去老爺院裡了,很快就回來。」
也不知道姑爺聽沒有聽見,他步伐很快,眨眼就從她身板擦身而過。
他穿著素色衣衫,狂風吹起他的衣擺,更顯清瘦,雪膚墨發,看著不似真人一般。
聞湛聽見了,否則他不會沖入雨中,匆忙地往陸竟院子裡趕。
他腦海里只有一個想法:一定要見到她。
於是他像個傻子一樣,在暴雨的天,濕漉漉地出現在門口,膽怯地看著她。
見到了陸雲初以後,他的心終於可以落地了,但隨之而來的就是擔憂與恐慌。他知道自己現在有多荒謬可笑,也明白這樣不安的自己有多煩人,尤其是她回來以後,他已經因為擺脫不掉的不安情緒給她添了很多麻煩了。
聞湛不敢與她對視,後退半步,愧疚到無地自容。
忽然,手上一暖。
陸雲初伸手握住了他,將他往屋裡一拽,口氣又無奈又氣惱:「在外面傻站著幹什麼,還嫌吹的冷風不夠多嗎?」
他被拽進來後,陸雲初立馬關上了門,不讓冷風吹進來。
他現在總算感覺到有點冷了。
緊抿著嘴角,抬眸怯怯地看了一眼陸雲初,那眼神像被拋棄了一樣,還帶著些微的後怕。
陸雲初被他的眼神看得心軟,實在是拿他沒轍,一邊扒他衣裳一邊惡狠狠地敲了敲他的腦門兒:「你是不是傻!」
丫鬟很快送來乾淨的新衣裳和炭盆,陸雲初把聞湛的濕衣裳扒了,讓他裹著毯子,又把炭盆移到他腳邊。
他凍僵的身體被烤暖了,總算找回理智,大腦由於過於羞恥而宕機,木木愣愣的任由陸雲初擺布。
圍上毯子,只露出一張臉,睫毛上還帶著濕漉漉的水汽,一雙眼睛清澈透亮,像被大雨沖刷過一般。
他的眼裡有懇求有依賴,還有一股子執拗勁兒在,這種小動物一樣的眼神誰來了也受不了。偏偏滑稽地裹著毯子,坐成一個三角小山,只有一張蒼白的臉,氣質很像被雨淋濕的大型犬。
陸雲初見他臉色不好,問道:「冷嗎?」
聞湛眨眨眼,忽然打了個寒顫,眉毛微微皺著,一邊抖一邊輕微地甩頭。
好吧,不是大型犬,是蘸水的貓貓。
再看他嚴肅的表情,果然是貓沒錯了。
聞湛搖搖頭,算是回答陸雲初剛才的問題。
「那怎麼這個表情?」
聞湛垂眸,一字一頓道:「不……舒服。」
說完又打了個寒顫,看得出很努力地在克制搖頭,可是還是跟著抖了抖腦袋和肩膀。
陸雲初憋住笑意:「你還知道淋雨不舒服啊。」她握住他的手,幫他把手搓熱,「唉,真是離不得人。」
這話讓聞湛愈發內疚了,他認為自己這些無法抵抗的情緒確確實實給陸雲初帶來了負擔。
可她一分一毫的嫌棄也沒有,耐心地哄著自己。聞湛感覺自己心底酸酸澀澀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本來還傻愣愣坐在那兒像個木偶一樣的聞湛忽然從板凳上挪下來,正當陸雲初以為他要幹什麼的時候,他突然蹲下,一把抱住陸雲初的腿。
陸雲初:……這是個什麼奇怪動作。
「阿湛?」
聞湛蒼白的臉逐漸變得紅透起來,他把腦袋靠在陸雲初膝蓋上,悶聲解釋解釋道:「抱你……但是……濕。」
陸雲初聽懂了,他是想要抱抱她,但是覺得自己身上有濕氣,所以不能正常抱她,只能抱抱腿了。
陸雲初哭笑不得,正想把他提溜起來時,外面丫鬟走過來,在屏風處頓住道:「小姐,浴湯備好了。」
一有人說話,聞湛就果斷站了起來,垂頭盯著地面。
陸雲初提聲回答道:「好,馬上過來。」拉著聞湛走,「快去泡泡熱水澡。」
這邊是陸竟平日不住的偏房,浴桶也是新拿的。作為一方土皇帝,這些基本物件在儲物間一直都放著備用的。
他一向會享受,浴桶都是叫工匠特意定製的,又大又高,往只有高高天窗小房間裡一放,一進去就熱氣騰騰的。
陸雲初對聞湛道:「你多泡一會兒,泡出汗了再出來。」說完又想起他離不得人的狀態來,補充道,「我就在外間等著你,你可以跟我說話呢。」
聞湛沒什麼反應,陸雲初便準備往外間走,誰知剛剛一邁步子,聞湛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扯了回來。
陸雲初一臉茫然:「怎麼了,還有事?」
聞湛垂頭看來,清風明月般的氣質里透著被即將要被拋棄的茫然和害怕,明澈的眼裡全是懇求,艱難地發音:「不……走。」
陸雲初愣了愣:「啊?」
他不敢用力,卻又不讓她走,便邁步上前,用手臂虛虛地環著她,下巴輕輕蹭蹭她的頭頂,重複道:「不……走。」
陸雲初眨眨眼,不走?讓她留下來陪他?呃……這不合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