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賁被趙慧一攪局,反而不知該不該下手了,畢竟趙慧他可不敢殺,否則一定會與鄭國結下血仇!
趙慧半點不怕他,右手持天月劍,左手掐劍訣,慢慢逼近,說道:「這位將軍,迷途知返,還來得及……」
姜恆下意識地望向殿內青銅鼎,與汁瀧緩慢退後,說不定有機會。
果然衛賁遲疑了,而就在他遲疑的瞬間,最大的青銅鼎一翻,界圭躍出,單掌在鼎一拍!
千斤的銅鼎呼嘯而去,撞中衛賁,撞破大門,衝出殿外,緊接著殿後近百名手持弓箭的另一夥御林軍破窗而入,帶領者正是郎煌!
汁瀧與姜恆同時飛撲,躲到柱後,汁瀧喊道:「慧公主!快過來!」
趙慧飛身避開流箭,到得兩人身邊,姜恆將汁瀧交給趙慧,轉身去與界圭會合。
界圭吼道:「你們有多少人?!」
「連孟和的人,有千多!」郎煌喝道,「讓你們裁軍!不然還有萬的!」
御林軍馬上搶走衛賁,衝出殿外,姜恆道:「別追了!」
界圭停下腳步,郎煌與一眾林胡人功地奪回側殿,保護了汁瀧與姜恆,吁了口氣,說道:「還好趕了。」
「其他人呢?」汁瀧問道。
「都被山澤保護起來了。」郎煌道,「族中人,本有不少編入御林軍內,發現情況不對,都暫時離開,官員們都在。」
「你怎麼又回來了?」汁瀧問。
「我就沒打算走。」趙慧道。
「這不安全,」界圭打斷了兩人,說,「回正殿去。」
正殿易守難攻,數人在護送之下回到天子殿內,只見官員都在,城內突如其來的大亂只持續了不到一個時辰,山澤、水峻、郎煌人留守,孟和則帶領小隊出城去偵查了。
眾人看著汁瀧身邊的趙慧,一時無言以對,姜恆示意大家說罷,沒關係。
「這是我徒弟,」姜恆道,「不用避她。」
趙慧倒是很識趣,說道:「我出去走走,你們別管我。」
汁瀧道:「你當心點兒。」
趙慧朝他吹了聲口哨,眾人一時都尷尬起來,姜恆反而好笑。
曾嶸終於問道:「衛賁為什麼反?」
這是所有朝臣始料未及的,大家都在衛家身上栽了個跟斗。
「衛卓死在安陽之亂中,」週遊說,「興許是想報仇。」
這個問題,只有汁瀧與姜恆能回答,但他倆都沒有說話。
「宋大人來了!」又有信使道。
話音未落,宋鄒已快步來,不住喘息,顯然急行軍到此處。
「還未恭賀天子。」宋鄒看了兩人一眼,又道,「其次朝天子與各位大人謝罪,我將嵩縣丟了。」
「打不了就認輸,」姜恆道,「不必介懷。死戰不退,徒令嵩縣生靈塗炭,又有何益?」
嵩縣剩三千兵馬,根本擋不住李霄的萬大軍,敗退是必然的。而宋鄒保存了有生實力,第一時間趕往洛陽,協助洛陽抵禦即將到來的大戰,乃是明智之舉。
「他們現在占領了洛陽城牆,」郎煌道,「代國兵馬很快就要來了,咱們的人還有多久?」
無人知曉,消息已被隔絕,海東青亦沒有來。
「等罷,」姜恆道,「他們會來的。郎煌,派你的人守住王宮。」
衛賁沒有再攻,反而將軍隊全部撤到外城,牢牢把守住洛陽城門,他本意只想在勸說汁瀧後,殺掉姜恆,再迎代軍入城,接下來,則由李霄、姬霜二人另作安排。
孰料汁瀧卻沒有聽衛賁的,這導致他陷入了騎虎難下之局,興許在另想對策。
汁瀧與姜恆的衣服全是血,今日開完盟會後,姜恆仍穿著太史服。
「得想個辦,」郎煌道,「護送你們出去,太危險了,大軍一到,衛賁就會配合他們攻打王城。」
「急也沒用,」汁瀧卻道,「我們先換身衣服。」
姜恆身上血跡累累,俱是敵人濺的鮮血,汁瀧又吩咐週遊:「去取兩身衣服來。」
姜恆道:「我住的地方太遠了。」
「你穿我的。」汁瀧說。
姜恆接過衣服,與汁瀧到得天子換朝服的正殿側間內,汁瀧轉身,關上了門。界圭帶著詢問神色,姜恆點了點頭,示意無妨。
室內,汁瀧先是替姜恆解開外袍,又脫下自己的王服。姜恆看著鏡子的汁瀧,他們還是有一點像的,臉上有他們祖父的特徵。
「王祖母留下什麼信?」汁瀧問,「可以讓我看看麼?」
那封信,姜恆一直帶在身,聞言便遞給汁瀧,與信放在一起的,還有一枚玉簪,那是耿曙在濟水橋,七夕之夜送給姜恆的定信物。
「簪子是你娘的嗎?」汁瀧又問。
「是哥買給我的。」姜恆收起玉簪,說,「你看信罷。」
信上所述,乃是十九年前的真相,汁瀧看完之後默不作聲。
「後來,」姜恆說,「郎煌把我抱出宮外,交給了界圭,界圭又帶著我到安陽,最後輾轉抵達潯東……」
「嗯。」汁瀧輕輕道。
「我可以作證。」界圭在門外說。
片刻後,門外又響起另一個聲音,郎煌道:「我也可以作證,我二人俱是當事人。」
「讓我看看你的胎記。」汁瀧又道。
姜恆背過身,脫下衣,汁瀧看見了那灼痕,便摸了摸。
「原本有的,」姜恆說,「但是因為一場大火。」
「哥哥說過。」汁瀧答道,又嘆了口氣,注視鏡中,說:「你看,咱倆還是長得有點像的。難怪我總覺得你親切。」
姜恆笑了起來,看著汁瀧的臉,姜太后說過,自己在一眾兒孫,是最像祖父的。
「叔父……雖不死於我手,也是因我……」姜恆說。
「沒關係。」汁瀧露出難過的色,說道,「說實話,恆兒,我不恨你,如果他不是這麼對你,他就不會死……但凡他仁慈一點,就不會落到最後的境地……」
兩人都嘆了口氣,假設汁琮不那麼瘋狂,甚至在最後沒有如此托大,走進宗廟,也許他現在還活著。
此時,守在門外的界圭握緊了劍柄。
汁瀧說:「你不死,他不會安心,我現在總算明白了。」
姜恆知道這筆帳,實在太難算了,汁琮殺了汁琅,最後又陰錯陽差,死在了姜恆設計之中。但凡有一點可能,姜恆也許會心存不忍,留他性命,但正是在諸多機緣層出不窮的影響下,如驚濤駭浪,將他們推到了如今境地。
「我只想問你,恆兒,」汁瀧朝姜恆認真地說,「如果他對你沒有起殺心,你會原諒他麼?」
「我也許不能原諒他,」姜恆答道,「但只能算了,若不是他將我和聶海逼到走投無路,最後我也不會動手。」
「為什麼?」汁瀧說。
「因為他是你和哥哥的父親。」姜恆說,「他若死了,你們一定都會很難過。」
汁瀧於是點了點頭,說:「你才是真正的那個太子啊。」
「是誰不要。」姜恆終於說出了這句話,「我總覺得,你就是另一個我,哥,哪怕當年沒有這些事,我留在宮中,也不一定會比你做得更好。」
汁瀧與姜恆裸露半身,看著鏡中的他們自己,他們身材相仿,皮膚白皙,面容俊秀,氣質更猶如孿生兄弟。
唯一的區別,就是汁瀧戴著玉玦中的陽玦,那象徵人間大統、天子之身的明玉。
汁瀧摘下了玉玦,遞到姜恆手中,說:「但那終歸不一樣,來,還你,炆兒,這本該是你的。」
姜恆看著那玉玦,再看汁瀧,這一刻,他知道汁瀧是真心的,仿佛天地間有無數喧囂,人間有多少傾軋,世間的爾虞我詐,諸多算計與城府,都被這個小小的房間屏絕在外。
常道大爭無,世道殘忍,哪怕親兄弟之間亦不死不休,然而姜恆終於從這塊玉玦上,看見了人世間那最難能可貴的一點光。
正是這點光,指引著州的命運走過無數被戰火焚燒的廢墟,從崩毀的洛陽,走到今日盟會,再走到他的面前。
更將指引萬千生靈,走向無限繁華的未來。
人間無嗎?不,人間有,只是這往往為諸多欲望所遮蔽。
只是再多的血與傷痕,都無掩蓋黑暗的這點光輝,只要有這一點情照耀著世界,生活在大地上的人們,便希望永存。
姜恆接過玉玦,說:「哥,你知道麼?我總覺得,若有一個人,能說自己肩負王道的,那麼我想,這個人,一定是你,我終於找到了這個人。」
汁瀧笑了起來,那笑容中卻帶著傷感,為姜恆戴上玉玦,並抱住了他。
他們灼熱的肌膚彼此相觸,讓姜恆有著奇特的熟悉感。
「稍後,我會向大臣們公布這封信。」汁瀧說。
「不,」姜恆馬上阻止了他,說道,「此時生死存亡,絕不宜再生事端。」
房外,界圭終於放下了握劍的手。
汁瀧一想也是,把信還給姜恆,說道:「那麼,就由你自己來決定合適的時機罷。」
姜恆換上了一身王服,儼然成為了另一個太子,與汁瀧回到朝臣們面前時,眾人朝汁瀧行禮,汁瀧仍然沒有在天子位前就座,只是看著案的金璽。
姜恆則看著汁瀧,汁瀧笑了笑,朝姜恆揚眉,那表毫無意義,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表達什麼,這一刻在他的內心,與堂弟逢的欣喜,已沖淡了其他的緒。
但就在兩人目光對視的那一刻,姜恆終於如釋負,直到今天,他才真正完了姬珣交託給他,乃至天下予他的任——
——他找到了這麼多年來,要找的人。
是的,汁瀧就是最適合的人。
山雨欲來,殿內籠罩著嚴肅的氣氛,眾人已案魚肉,俱心事,而汁綾的援軍,尚不知何時會到來。
「我有個辦,」姜恆忽然說道,「能救各位脫離險境,請配合我。」
「什麼?」汁瀧溫和問道。
半個時辰後,姜恆坐在天子案前,先是自己易容,其後又為汁瀧易容,眾人尚是頭一次見姜恆這本領,當即震驚不已。
「我不能讓你替我去冒險。」汁瀧說。
「衛賁要殺的人是我,」姜恆朝汁瀧道,「是你在替我冒險。」
汁瀧竟是無反駁,畢竟眼下他倆的處境是一樣的,易容也沒有多大意義,但姜恆卻清楚,只要洛陽城一破,李霄絕對不會放汁瀧離開,李霄很有野心,他想用殺來一舉解決所有問題,代替汁瀧成為天子,屆時還可與姬霜婚,這麼一來,便名正言順。
說不定姬霜給李霄開出的條件,即是攻破洛陽城,她將當他的王后,協助他一統州。
所以他必須保護汁瀧的安全,首先不能讓他被代軍抓到。其次,雍軍哪怕反了,也僅僅是針對他姜恆,只要發現抓到的人是汁瀧,誰也不敢動他一根小指頭。
這正是衛賁的弱點,畢竟他只想兵諫,而不是弒君。
「好了。」姜恆道,「聽我說,趙慧呢?徒弟!」
趙慧被叫來了,一時充滿了茫然,分不出誰是誰。
姜恆用汁瀧的身份,以自己的聲音吩咐道:
「趙慧,你護送天子,從洛陽離開,順便引開他們。」
「等等,」趙慧已經混亂了,說,「你倆……這是怎麼回事?」
「照辦就成。」姜恆實在沒時間和趙慧解釋,「去罷,保護好他,我把他交給你了。」
曾嶸說:「姜大人,由你親自率軍,前去突破防線麼?」
「是。」姜恆答道,「宋鄒、界圭隨我出戰,只要天子吸引走敵軍注意力,我們就馬上攻擊敵軍主力部隊,趁李霄未趕到時,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是。」宋鄒道。
「我寧願換一換。」界圭說。
汁瀧道:「我也寧願換一換。」
趙慧說:「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在計劃什麼,但是……我聽先生的,還是別換了吧。」
「不換。」姜恆說,「哥哥,聽我的。」
這不是姜恆第一次這麼稱呼汁瀧,但聽在彼此耳中,有了新的意義,最後,汁瀧妥協了。眾人當即開始動,於黃昏之時各自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