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圭,」姜恆翻身馬,轉頭朝界圭說,「你看?他這個還我了。」
界圭騎馬:「半塊玉玦,便能讓人心甘情願地去送死,你還是太好說話了點。」
姜恆說:「當初你是不是想要另外半塊?」
界圭說:「豈止想要?是非常想要。只是你爹把那半塊給了耿淵。罷,一眨眼這麼多年過去了,也就看開了。」
宋鄒點了兵馬,界圭示意姜恆回頭看,姜恆已作汁瀧打扮,穿了武服,外頭束了鋼甲,回頭望去,只見真正的汁瀧,帶領一眾臣子,在王宮高處朝著他離開的方向拜別。
當年姜恆也想過,讓人冒充姬珣,掩護天子逃脫,沒想到命運弄人,時光眨眼飛逝,繞了這麼大一個圈,竟是回到了原點。
「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天意。」姜恆喃喃道,「拿起你們的武器!追隨天子!開始罷!進軍!」
號角吹響,這是姜恆一生中,真正戴著那枚象徵天命的玉玦,帶領他的所有追隨者,縱馬沖向戰場的一刻。長街滿是御林軍,看新任天下之君竟是親自上陣,指揮軍隊朝他們衝來時,竟是不知所措。
「頂住!」衛賁怒吼道,「調集兵力,攔住他們!可傷了陛下!」
同一時間,北門傳來混亂,姜恆知道汁瀧那邊也開始動了!御林軍少人馬被調走,只因北門處有「姜恆」,而他們的目標正是姜恆!
御林軍一瞬間撤走了數千人,導致他們的壓力隨之一輕。
「衝散他們!」姜恆的目的是要調走衛賁身邊的人,這樣他才能接近衛賁,並予以他決勝一擊,衛賁只要身死,御林軍便可收編。
他的目的達到了,長街,御林軍越來越少,都去追「姜恆」了。
界圭吼道:「你別學你爹!光顧著往前沖!」
與此同時,北門,扮作姜恆的汁瀧正在遭遇人生中最艱難的一場突圍。
趙慧沒有出劍,只保護著汁瀧,帶著他住狂奔,身後集結起上萬御林軍。
兩人共乘一騎,汁瀧不住回頭看,趙慧喝道:「抱緊我!陛下!」
趙慧只有十四歲!汁瀧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竟是她來救他,亂軍之中,兩人緊緊貼在一起,郎煌率領的人則了屋頂,住朝下射箭。
「到這兒可以了嗎?!」趙慧說。
「再遠一點!」汁瀧喊道。
趙慧說:「我想殺你的御林軍!」
汁瀧說:「你先顧好你自己!」
剎那間,他們終於走投無路,被成千萬的御林軍堵在了包圍圈中間,郎煌的下全部撤走了。
「你當真是……」趙慧既要擋箭,又要破敵,還要擔心身後的汁瀧,累得氣喘吁吁。
「當真是什麼?」汁瀧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嗎?」
「我可沒這麼說。」趙慧道,「幸虧當初我還是習武了。」
「待會兒如果他們還想殺我,」汁瀧低聲在趙慧耳畔道,「你別管我,走就是,也別替我報仇。」
話音落,汁瀧翻身下馬,御林軍全部舉起弓箭,齊齊指向他。
一步,兩步,汁瀧毫畏懼,就像在他的身後,有天下千千萬萬的人,在給予他勇氣。
他一邊走,一邊按照姜恆的計策,除下自己的面具偽裝,現出御林軍所熟悉的臉。
「看看我是誰?」汁瀧笑道,「這就射殺我罷,我怕死,想必你們不是第一天知道。」
趙慧怔怔看著汁瀧,忽然意識到,這個男人哪怕武力低微,卻有遜於姜恆的無畏勇氣,他的身上有股強大的力量,那是天子的威嚴,在這威嚴面前,誰也敢進犯,只能臣服!
所謂君威,大抵如此。
所有人都愣住了,剎那鴉雀無聲。
城南,姜恆出劍,將敵人斬落馬下,界圭霎時被兵馬洪流隔開,兩人一分開,姜恆所受攻擊頓時更猛烈,界圭躍馬背,舒展雙,在空中一個翻身,踏上城牆側面朝著姜恆衝去。
一名衛士卻撲前來,抱著姜恆滾下馬去,姜恆佩劍脫手,被衛兵牢牢按住,架到城牆邊,衛賁快步衝來,吼道:「得對陛下無禮!」
衛賁尚未看清披頭散髮的「汁瀧」已早非其人,承想向來孱弱的汁瀧,竟親自衝鋒陷陣,當即來到姜恆所在不遠處外。士兵放開了姜恆,姜恆一身王服已被扯得散亂,鎧甲被解開,扔到一旁,劍被收繳。
界圭飛身上了城頭,計算與衛賁的距離,準備一劍斃敵。
姜恆一按著腹部,另一扶牆,住喘息。
「陛下,」衛賁站在五步外,說,「您必須想清楚,他讓您來送死,自己已經逃了!」
姜恆抬頭,朝衛賁望來,衛賁突然發現,他的眼神有所對。
「我在這兒呢。」姜恆輕描淡寫道,繼而一揚手。
一道白光飛出,那是姜恆時刻帶在身的玉簪。
衛賁尚未看清姜恆動作,玉簪已脫手而出,無聲無息,釘進了他的咽喉要害下寸,比太子靈那枚竹籤去勢更快、取穴更准!
玉簪入喉,衛賁登時睜大雙眼,氣絕,倒地。
「我是被姜家與一眾大刺客們撫養長大的,骨子裡也是一名刺客。」姜恆朝尚有最後一口氣的衛賁道,「怎麼你們一個兩個,總是不長記性呢?」
御林軍頓時大喊,前搶得主帥。
界圭當即躍下城牆,朝姜恆比了個手勢,意思是做得漂亮!
「這是你的第一次刺殺,」界圭說,「我替羅宣承認你,可以當刺客了。」
「第一次成功刺殺。」姜恆糾正道。
但事情還沒有完,御林軍一瞬間不知該怎麼辦,姜恆當即出示玉玦,怒吼道:「天子玉玦在此!誰敢放肆!」
「天子有令——!」御林軍信使沖向城門,大聲喊道,「可……」
御林軍已不知該如何是好,北邊的軍隊也被汁瀧收編了,只要衛賁在場,誰也敢朝汁瀧動手,他們一生中都在為了王室效命,誰敢對汁瀧放箭?就連衛賁,面對汁瀧時,亦只能將他抓住,絕敢傷了他。
姜恆一之下,便知汁瀧得。
「界圭接管御林軍!」姜恆又道,「守城了!」
地面傳來陣陣震盪,李霄的大軍終於來了,姜恆喝道:「還愣著做什麼?!外敵就在眼前!想當叛徒嗎?!界圭!誰再囉嗦,送他去陪衛賁!」
御林軍頓時如夢初醒,界圭向來在宮中當差,對御林軍極為熟悉,馬上下五除二,召集千長與百長,人全部派城牆去,解除衛賁親信的職務,將人控制起來。
「還沒人發現是你呢。」界圭眼望城外,大軍猶如捲地之雲來到。
這是代國賭舉國之力的一場決勝之戰,只要能擊敗雍國,李霄便將成為下一任天子。但他的如意算盤打錯了,先是將二十五萬人駐紮在漢水,由李儺帶兵,結果被耿曙四萬人殺得大潰。
如今他更甘冒奇險,奪取嵩縣,要趁雍軍尚未回援,攻陷洛陽。
決戰終於來了,姜恆望向遠處,仿佛回到了七年前,在同一個地方決戰的那一刻。
「我應該被李霄抓去,」姜恆說,「再冷不防給他一枚玉簪穿喉。」
「想也別想,」界圭說,「給我好好待著,我去為你帶兵出戰了。」
姜恆望向界圭,界圭換上了軍隊制服與甲冑,將箭袋與長弓背在背,烈光劍挎在腰間。
臨別時,他轉頭看了姜恆一眼,似乎有許多話想說,卻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嘴唇無聲地動了動,姜恆看出他的口型,是:「我的琅兒。」
李霄排眾而出,朗聲道:「汁瀧何在?姜恆何在?隨便出來個人!你們的大軍,已經回來了……」
然而下一刻,洛陽城門驀然洞開!
界圭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率領萬御林軍,猶如瘋狗般沖了來。
這是姜恆第一次看界圭帶兵,他的作戰風格一如其人,就像虎入羊群般,絲毫不顧自己性命,甚至將士性命。
李霄一句話未完,剎那調轉馬頭,朝著己方大陣狼狽逃去,緊接著號角聲響,十萬大軍發動衝鋒,與界圭的御林軍撞在了一起。
姜恆轉身跑城頭,喊道:「擊鼓!指揮他們!襲擊敵方右翼!」
十萬大軍衝上,御林軍頓時被淹沒在汪洋大海之中,但就在城門高處,鼓聲為他們指引了方向。緊接著,士兵趕來,交給姜恆一張紙條。
「界大人出發前吩咐給您的。」
姜恆打開,看了眼,面一行字:
「我的使命結束了,恆兒,趁我出戰時,棄城離開,聽話。」
姜恆在戰鼓前停下腳步,望向城下,十萬大軍密密麻麻,衝散了界圭率領的御林軍,後陣,號角聲連續響起。
接著,姜恆除去易容偽裝,士兵驚呼道:「姜……姜大人?!」
「隨我出戰,」姜恆說道,「今天,我是汁炆。」
城門外的防線被界圭率軍推到了近一里外,這尚且是十年來,李霄第一次與雍人正面開戰,雄軍十萬麻痹了他的認知,乃至對這以軍隊實力稱霸中原的蠻橫對手輕敵大意。而界圭這一次,更抱著必死之念,只因他完成了自己的所有使命,今天他只想將性命交付在戰場上,完成他的最後願望。
但姜恆沒有讓他如願,號角聲響起,城門大開,最後的八千御林軍,竟是棄守洛陽,一瞬間開門殺出!
界圭抹了臉上的血,回頭望向來處,王旗在天空下飄揚,「汁」字的大旗於寒風裡飛盪,緊接著,洛陽城開始敲鐘!
九聲鐘響連在一起,「噹噹當」之聲大作,那是天子御駕親征的鐘聲!
霎時御林軍士氣大振,最後的八千人一併投向戰場,在姜恆率領之下,人人奮顧身,李霄再次搶回的戰線又遭到了壓迫。隨之代軍後陣擂鼓,十萬人猶如排山倒海般衝來。
「我讓你棄城——!」界圭怒吼道。
「這是棄城了?!」姜恆喊道。
「會死的——!」界圭吼道。
「我爹欠你的!」姜恆回道,「要死就死罷!大家死了乾淨!」
戰場上一片混亂,姜恆這一次非常小心,他到李霄,必須先保護自己,但己方兩萬人馬終究不敵李霄的大軍衝殺,眼看就要全面潰敗,逃回洛陽之時:
援軍來了。
號角聲響徹天際,雍國的援軍終於來了!
所有御林軍抬頭望向遠處,洛陽王宮敲鐘,城門擂鼓,與遠方的後陣號角同時呼應,雍軍數萬鐵騎踏地而來,數萬戰馬,鐵蹄撞中大地之聲,猶如鼓點,猶如心跳,猶如戰錘砸向神州大地,奏出驚天動地的樂曲!
「援軍來了!」姜恆滿臉鮮血,喝道,「衝鋒!隨我衝鋒!」
黑色的王旗飄揚,姜恆本以為會看武英公主汁綾率軍,然而,那黑色的大旗卻是另一個字:聶。
耿曙猶如神兵天降,竟是在短短數日裡,穿過西川腹地,掉頭沿著漢中路銜尾直追,率四萬雍國精銳,趕上了李霄,並輕而易舉,襲其後陣!
耳畔儘是士兵的歡呼聲,那杆「聶」字王旗猶如天意,哪怕天塌地陷,將敵人盡數殺滅,亦不比耿曙歸來而振奮人心。姜恆被喊得頭暈腦漲,一身熱血,率軍直衝而去!
耿曙的大軍剎那分為四隊,從背後衝散了李霄的代軍,十萬人開始互相踐踏。姜恆所帶領的隊伍沖向敵方主力,界圭隨之跟,眼看那杆「汁」字王旗,與「聶」字的大旗正在不斷接近,最終會兵。
耿曙一身鐵鎧,戴著頭盔,一身鎧甲近百斤,胯下戰馬覆著鐵甲,輕而易舉便撞飛了沿途敵人,黑劍掠之地滿是鮮血,猶如血海之中修羅。姜恆看他的臉,但天明時分,姜恆看那黑鎧將領時,隨之一怔。
耿曙騎在高頭大馬上,稍稍轉身,朝他望來。
戰場上混亂無比,滿地屍體,姜恆騎著馬,與耿曙遙遙對視。
繼而,姜恆在晨光里笑了起來。
耿曙朝他伸出手,鎧甲發出金屬聲響。
姜恆翻身下馬,朝他走去,拉住耿曙的,一躍而,翻身了馬背。耿曙催馬,吼道:「駕!王旗跟!隨我去取李霄項上人頭——!」
霎時耿曙一桿旗,帶起了所有御林軍、雍軍,集結這六萬兵馬,載著姜恆,持黑劍,在亂軍之中朝李霄的禁衛軍衝殺而去!
「怎麼是你?!」姜恆大聲道。
「我沒有走,」耿曙推起頭盔,現出英俊的臉龐,「漢中大敗代國後,我就秘密行軍回來了,剛好抵達城外。」
姜恆道:「姑姑呢?」
耿曙:「她現在,應當已到西川城外了。」
是日,天蒙蒙亮,汁綾通漢中平原,進入代國腹地,而另一支軍隊,則由曾宇帶領,越潼關險道,急行軍攻向西川城。
西川迎來了百年來的大戰,城下殺得血流成河,李儺幾次回援,都被攔在城外。
汁綾摘下頭盔,望向西川城門,喊道:「姬霜!爽快點,認栽了你!」
姬霜一身輕便皮甲,立於城門高處,深吸一口氣,帶領萬弓箭手,怒喝道:「放箭!雍軍只有六萬人!破不了城!」
汁綾冷淡道:「看看你背後?」
那一年,從汀丘救回太子李謐後,曾經姜恆與耿曙走過的、乾涸河道深處的密道。密道終於在此時派了用場,而知道這條密道的,當年只有姜恆、耿曙、界圭、週遊寥寥數人,以及李謐自己。
姬霜設計陷死李謐,仿佛因果輪迴,終於斷絕了這最後的生算。
剎那間西川城內大亂,姬霜轉頭,怔怔看著這一切,房屋在火焰中燃燒,萬名雍軍已秘密入城,搶占城內要地。
「爽快點!」汁綾說,「開城投降!別成天搞些有的沒的!我哥死了,我就不拿你們亡國滅種,來車輪斬了!」
鐘山九響,遠告洛陽王都,西川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