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識時務者為俊傑
舟山。
「大王,弒君之罪無可赦,然牽連無辜,株連九族,乃至一省士紳,無論知與不知,皆一概而論,則曠古未有,更無律法可依。」
張家玉多少有些悲愴地跪伏在楊大王腳下。
他後面還有一大堆呢!
這些都是閩粵跑來湊份子的,雖然江南士紳慘遭重創,對他們來說利益上是好事,尤其是福建士紳,之前還因為海上貿易和浙東士紳差點開戰,但現在後者幾乎被團滅,至少短期內已經沒人再和他們搶了。但問題是他們也怕浙江折騰完了,下一個輪到他們啊,再說大家都是士紳,斗歸斗,本身還是一個階層的,將心比心,看著江南士紳被刁民瓜分財產,他們感同身受,恍如自己的財產同樣被那些狂躁的刁民一擁而上瓜分掉。
所以都跑到舟山,原本其實是準備去京城的,正好楊大王巡視至此。
找他就行了。
用不著再去打擾女皇陛下。
所以此刻楊豐面前一堆都算得上民族英雄的,陳子壯,陳邦彥全都在這裡懇請求楊大王干涉江南之戰,恢復江南和平,由朝廷派欽差徹查弒君案,有罪的該抄家就抄家,但不能讓靖難軍繼續這樣鬧下去了。
「諸位,女皇陛下已經下旨,以康廟遺言原諒弒君者,為顧全大局故不再調查,諸位是要女皇陛下食言嗎?」
楊豐說道。
「大王,康廟駕崩之時,下官就在身旁,何來遺言?」
張家玉都懵了。
崇禎有沒有遺言他還不知道嗎?
那就是死在他背上的,從被炮彈打塌的房屋砸暈,皇帝陛下到死就沒清醒過來,他有什麼遺言啊?
「託夢!」
楊大王一臉純淨地說道。
張家玉無言以對,畢竟這個他是真沒法質疑。
「既然女皇陛下已下旨原諒那些弒君者,靖難軍又何以進攻江南,豈不是違抗女皇陛下旨意?更何況以此滅半省士紳,洗劫其家產,瓜分其土地,如此行徑與流寇何異?」
陳邦彥問道。
他還是很單純的。
他是個大儒,以教書為主,並沒做過官。
「岩野先生,你我皆聖賢弟子,今有忠君者報君父之仇,阻之可是聖賢之道?」
楊豐說道。
陳邦彥瞬間無言以對。
這件事的關鍵就在這裡,靖難軍是打著為崇禎報仇的旗號,而忠君無疑是儒家道德體系中最高尚的,可以說靖難軍手段有些不妥,但不能否認他們的行為正義性。雖然的確還沒明確定罪說弒君案就是元老會幹的,但大家都知道肯定是,實際上現在隨著士紳們內部消息的擴散,就連當時堅持進攻西江口的元老是哪些都已經清楚。所以靖難軍的正義性,至少在儒家這個框裡,是絕對正義的,最多可以批判他們濫殺無辜,但不能說他們是錯的,說他們是錯的,那就是否定儒家賴以受帝王尊崇的根本思想……
忠君。
當然,跳出儒家的框,這個就好辦了。
比如方以智現在就根本不再以儒家思想來批判靖難軍,他明明白白指出後者的真實目的,並以此來證明他那個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理論。
他鼓勵這場戰爭。
打!
打出一個結果。
失敗者就應該接受被強者支配的命運。
甚至他認為如果江南集團打贏,就應該北上討伐山東。
但陳邦彥可沒他那麼瘋,身為傳統儒生的他也沒法跳啊。
「康廟原諒他們,是康廟的仁慈,女皇陛下決定不再調查,是女皇陛下對康廟的孝心,可靖難軍對江南的進攻也是他們的忠心,這無論哪個,我們都只能尊重,不能阻攔。至於江南士紳的抵抗,這個朝廷也不能阻攔,畢竟法律上來講,女皇已經不再追究,但也不會幫他們,女皇只是不再追究,並不意味著赦免弒君者,他們依然有罪,只是不再追究他們的罪行,難得糊塗嘛,為了大局只能如此。但女皇也不可能阻擋一群為自己報殺父之仇的忠臣,她不參與就已經很是顧全大局了,如果還故意阻攔豈不是不孝?
既然已經這樣,那我們也只能面對現實了。
至於戰爭中死的那些。」
楊大王頓了一下。
「時代的灰,落在每個人身上都是一座山啊!」
他無奈地說道。
他都時代的灰了,張家玉這些人還怎麼繼續下去?
他們其實也明白,本質上就是楊豐和女皇勾結,前者和他背後的山東集團加上高傑要銀子,後者只是嘴上說顧全大局,但想想就知道這殺父之仇是不可能不報的,女皇只是不自己出面,但可以縱容靖難軍啊!
只要把仇人滅門就行,方式用不著在意。
現在想救江南士紳,唯一的選擇就是其他各省齊心協力,全都出兵增援江南,也不用真參戰,只要各省都做成實際行動,像江西一樣,出兵介入,那麼也就可以讓靖難軍罷手了。
但是……
這怎麼可能。
指望士紳們齊心協力?
搞笑嗎?
楊豐滿意地看著他們的無奈,然後去巡視自己的產業去了。
他在這裡可是有龐大的產業。
現在就連馬口鐵罐頭都已經可以生產了,就是成本比較高,但這個是作為軍糧生產,而軍糧是朝廷採購,所以多少錢他說了算,貴也用,再說他又不是搞小罐頭,都是一個個裝五十斤的大罐子。
這東西成本其實比糧食低,使用更加方便,後者可沒法打開直接吃。
再說一石大米熱量都不一定有一個全是鯨肉的罐頭高。
難吃?
那是沒餓著。
當年開封圍城時候一碗蒼蠅幼蟲三百文呢!
餓極了觀音土都能吃,更何況是加足了鹽糖香料的肥肉?
而且他還在以軍糧名義在北方大量儲備這樣的罐頭,在登州,旅順這些地方以開鑿山洞的方式,大量修建戰略儲備庫,填進去一個個馬口鐵罐頭,最大限度保存以備救災。而其他容器的罐頭則作為民用輻射各地,瓦罐,瓷罐,甚至玻璃罐,現在玻璃產量已經很大,包括防腐劑也大量使用,當然,不是他從現代弄的,那個的確偶爾也會弄到,但不可能支撐工業。
天然可以獲得的防腐劑並不少,最廉價的竹葉就是抑菌的,所以煮魚的水都是竹葉煮出來的,實際上對於那些廉價罐頭都是連竹葉一起煮爛在裡面。
又不是不能吃。
甚至山蒼子油的效果和現代幾乎無處不在的山梨酸鉀相差無幾。 全都往裡加唄!
管它有害無害,這年頭也不在乎偶爾吃死幾個。
「大王,末將真沒想到,這東西裡面這麼大學問。」
鄭成功感慨地看著面前規模龐大的水產加工產業。
真的規模龐大。
碼頭上堆滿已經在船上完成初加工的海魚,無數大鍋在煤炭的爐火上煮著油炸過的海魚,油也不是好油,都是反覆反覆再反覆使用的黑油。致癌物嚴重超標?這年頭能活到致癌物起效的人也沒多少,實際上都是用豆油,楊大王不用菜籽油,就是用豆油並在北方大量鼓勵開荒種大豆,然後再用榨油後的豆餅當肥料。這是大規模使用鳥糞前最優質的稻田肥料,對水稻增產效果明顯,實際上一直到民國時候,鳥糞都依然沒有完全取代來自東北的豆餅肥。
從清末開始遼西墾荒區的大豆就是江浙水稻產量的支撐。
所以實際上這個水產加工的產業鏈延伸開就更龐大了。
運煤的,運罐的,運油的……
裝滿各種材料的商船,同樣擠滿了一個個碼頭。
這些都是從長江,富春江兩條水運線上匯聚,像湖廣永州的山蒼子油產業就正在靠著罐頭產業興旺,這種過去用量很少的藥材,現在正被楊豐大量用在罐頭裡防腐。還有從南邊海路過來的一艘艘海船,鄭芝龍趕走荷蘭人後,順理成章的搶了後者建立的蔗糖產業,而楊豐的罐頭需要大量蔗糖,同樣需要大量香料,香料同樣也是優質防腐劑,而香料也是鄭家控制的,所以鄭家現在是楊豐的最大生意夥伴。
當然,鄭家也買他的罐頭用於海上。
尤其是水果罐頭。
這些罐頭同樣大幅延長了他們在海上的擴張範圍。
甚至鄭芝龍已經在準備派船直接前往美洲貿易。
明朝每年向美洲輸出大量商品,從紡織品到鐵釘,印第安人都穿明朝的麻布,但這些都是通過西班牙人,如果能直航美洲,無疑可以獲得更大利潤,更何況鄭芝龍早就知道倭國人已經去過美洲的事。
「不是只有四書五經才是學問,真正的學問無處不在。
舟山為何是最大漁場?
這就是學問。
舟山這片島嶼為何出現在海上?
這也是學問。
你們的船為何能航行,這同樣也是學問,你就沒發現嗎?你們的船並不是只有順風才能航行,有時候搶風航行速度並不比順風慢多少,除了正逆風,幾乎所有情況下都能向前,無非就是航速快慢,那麼問題來了,為何前面吹來的側風,依然能推著船向前?」
楊豐說道。
鄭成功立刻陷入迷茫。
的確,他也是在海上慣了的,當然清楚不是只有順風才能向前。
後側風能推著船走自然可以理解。
可前側風呢?
「大王,小的倒是也覺著奇怪,小的過去經常爬桅杆,看著帆張滿了,可在帆後面反而沒什麼風,在帆前面反而風更強,若是風吹著帆向前,那應該前面沒風才對。」
鄭成功身旁一個將領說道。
他們對於這場戰爭完全抱著幸災樂禍地看戲心態,他們的任務也只是堵在沈廷揚的水師,別讓後者出海襲擾孔孟騎士團的海運。不過沈廷揚也沒空,他對面就是高傑的大軍,一旦他的水師離開江陰,後者就從泰州直下江陰了,全靠他的水師才能保住長江防線,所以根本沒能力抽身攔截海上。再說他也根本攔截不了,山東到舟山的海運都是那些拖網漁船,人家靠著倭奴發動機和風帆可比他靈活多了。
「這就是學問,能想明白這是為什麼,你也配得上一個聖賢。」
楊豐說道。
「呃,末將只是個粗人,如何敢望聖賢。」
那將領一臉驚愕地說道。
楊大王只是微微一笑……
他要能搞懂伯努利效應,那的確可以配得上一個聖賢了。
至少這樣的聖賢比扒灰公這樣的含金量高多了。
而就在此時……
海寧。
當然,準確說是鹽官。
海寧,硤石,平湖三座要塞連同後面嘉興,共同組成浙江耆老會的銅牆鐵壁,封堵控制海寧衛或者說海鹽縣城和澉浦,乍浦兩個千戶所城的靖難軍,迫使後者只能困守一隅,不過靖難軍的主攻目標一直是硤石,所以海寧遭受的損失並不大。
而現在……
這座城市一片戰火。
現在更不會遭受損失了。
因為以查舉人為首的海寧鄉賢會鄉賢們正恭迎王師。
「叛徒,你們這些背叛桑梓的叛徒!」
被五花大綁的浙江團練統制,也是黃宗羲的弟弟黃宗炎,看著洞開的城門內,正列隊而入的靖難軍,帶著滿腔悲憤咆哮著。他是這裡的守將,不過浙江團練主要守硤石,他就是指揮部和一個營在這裡,主力還是鄉賢會下屬的新編團練和鄉勇,然後他就在自己的指揮部被後者包圍並繳械了。而他前面查舉人和海寧的鄉賢們一個個帶著諂媚的笑容,舉著鋤奸討逆,奉天靖難的小旗,恍如列隊歡迎鬼子的漢奸般,恭迎靖難軍的入城。在黃宗炎的咆哮中,一個全身板甲的將領騎馬而入。
後者一直到了他面前。
「晦木兄,這叫識時務者為俊傑,把他帶上,我要讓他親眼看著咱們攻破杭州。」
李之芳看著他得意地說道。
他後面扈從立刻上前,從團練手中接過了黃宗炎。
「走,去杭州,查舉人,不對,應該是查包衣,女皇陛下的包衣奴才,哈哈哈……」
李之芳向查舉人招手。
後者仿佛聽不懂他的嘲諷,反而一臉得意地看了看兩旁鄉賢們。
「諸位,我等今日反正,當立殊功以為子孫,杭州逆黨授首之時,我等時代簪纓之日!」
他喊道。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