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對於來酒吧的客人們有點早,暗暗的廳堂里,只有稀落的幾個客人在淺抿。陶濤和門僮很熟,微笑地點頭示意。
「老闆在呢,蕭先生也在。」門僮低聲對她說。
她笑了笑,走進去,一抬眼,就發覺角落裡坐著的男人居然是左修然,他的對面是一位天姿國色的高挑女郎,不是曾琪,但看著也很匹配,頭挨著很近。
她的目光只停留了半秒,便緩緩挪開,目不斜視走向吧檯。在這種場合,有點正常思維的人,裝作彼此不認識,大概是最好的選擇。
吧椅上已經坐著一個男人,長發在腦後紮成一束,耳朵上戴著亮晶晶的耳釘,橙色的皮衣,漆黑的窄腿褲,懶洋洋的端著一杯朗姆酒,對著吧檯里的經藝,眼睛半睜半閉。
蕭子桓是搖滾樂隊的瘋狂票友,打得一手好鼓,沙啞的嗓音、性感的眼神,迷倒了許多女粉絲。他本人其實是青台生意最火爆的火鍋店「美食府」、「江南春」江鮮店的老闆,到了晚上,他會和幾個搖滾票友到各大酒吧演出,彩虹酒吧是其中之一。
彩虹酒吧以典雅瑰麗著稱,卻能接受蕭子桓這支業餘樂隊的演出,讓許多客人都大跌眼鏡。
其實這不是一個秘密。
彩虹酒吧里最好的雞尾酒「午夜彩虹」,是老闆經藝的絕活。她調的酒像她的年齡、她的性別,令人猜測不出來,那種感覺,惶惶然很美妙。但不是來的客人都能有幸喝到「午夜彩虹」,就連華燁那一幫朋友都很少享受到這樣的殊榮。可是只要蕭子桓來,經藝必然會進吧檯為他調製一杯。
經藝對蕭子桓的迷戀,從來不加掩飾,寫在眼裡,滴在酒里。蕭子桓已結婚三年了,妻子是個車模,高挑靚麗,去年為他生了個兒子。迷戀他的女粉絲很多,對於經藝流露的眼神,他只是一笑而過,沒當一回事。
「二哥,今天好早哦!」陶濤假裝是偶遇,打了聲招呼,在蕭子桓身邊的吧椅上坐下。他們兩家是鄰居,只隔了一幢別墅。蕭子桓上面有個哥哥,在濱江工作。
蕭子桓側過頭,看到陶濤,笑了,「小濤,你說二哥今天帥不帥?」
「二哥一直都超帥,嫣然姐沒告訴過你?」蕭子桓的妻子也姓陶,叫陶嫣然,他們的兒子小名就叫陶陶,與陶濤發音近似。
「她?」蕭子桓搖搖頭,眼睛眯成了一條線,「她說我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幅什麼德性,只曉得自戀。」
「一個出賣色相的蠢女人能說出什麼好話?」經藝本來一臉柔情似水,看到陶濤,臉上立馬罩了一層寒霜,「你來幹嗎?搞突擊檢查?拜你所賜,華燁已很久沒來了。」
陶濤淡然地瞅了她一眼,「這是酒吧,又不是公安局,來這當然是喝酒。」
「對,對,喝酒。」蕭子桓不知喝了幾杯,舌頭有點大,吐字不很清楚,他豎起一根手指對著經藝晃了晃,「和氣生財,做老闆哪能這麼凶?何況你還是個女人,女人要溫柔,男人才會喜歡。」
經藝板著的臉嘩地紅了,嬌嗔地閉了閉眼,「你老婆那麼凶,你怎麼不把她給休了?」
蕭子桓煞有其事地點點頭,眉皺著,「確實是該給她點懲罰,最近很煩人。」
「二哥,你喝多了,我打電話給嫣然姐!」陶濤瞟到經藝嘴角漏出來的笑意,急了,忙打斷蕭子桓。
「要你操什麼心?」經藝嫌她礙事,瞪了瞪她,欠身湊到蕭子桓面前,「後面有客房的,進去休息會吧,等演出的時候我叫醒你。」
「不要,二哥醉了,今晚不能演出。」陶濤不去看經藝羞惱的神情,挽著蕭子桓的胳膊,「嫣然姐號碼多少?」
蕭子桓「砰」地拍了下櫃檯,兩手揮舞著,「我不想聽到那個名字,也不想見到她。小濤,她今天朝我吼,說----我沒有責任感,不配做個父親。什麼叫---配?整天被她拴在腳邊,圍著她轉就是配?我----是男人,男人怎麼能總呆在家裡,老婆孩子熱炕頭,那是沒出息的男人做的事。大男人要有自己的朋友圈、有獨立的空間、有事業、會賺錢,對不對?」
陶濤還沒接話,經藝開口道:「不自信的女人才會整天疑神疑鬼。男人要是起了外心,拴得住身子,拴得住心嗎?讓自己的老公過得這麼蹩屈,又能證明什麼?」
陶濤長長的睫毛顫了顫,臉色有些發白。
「你沒權說這些,你又沒結婚,不知道婚姻里的酸疼苦辣。」蕭子桓推了經藝一把,突然又呵呵地笑了,手搭上她的肩,「不過,你是個好哥們,我喜歡你。」
「二哥----」陶濤拽拽他的衣角,他不知這樣講經藝會多想嗎?
「喜歡就好,我不介意做你的哥們,還是別的。」經藝揚揚眉,衝著陶濤得意地笑了。「你以為結了婚,男人就完完全全屬於你了嗎?」
「男人只屬於自己,不會屬於任何人。」蕭子桓拍著胸膛,搖頭擺腦一會,「咚」地一下趴在吧檯上不動了。
「子桓,怎麼能在這睡?」經藝從吧檯里出來,把他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上,扶著他走向最里端的沙發,讓他躺著,從裡面拿了條小蓋毯替他蓋上後,便蹲下來,含情脈脈地凝視著。。
要不是親眼所見,陶濤是絕然不會相信比男人還男人的經藝會有如此溫柔細膩的一面。
經藝對二哥是真的動心了,怎麼能做得這樣理所當然,二哥是已婚男人呀!難道婚姻真的薄如一張紙,任何時候、任何人都能不費力氣地戳破?
她突然覺得渾身沒有了一絲氣力,漫無邊際的茫然與惶惑。
不遠處的左修然眸光一閃,墨色漸沉,薄唇勾起淡淡一彎笑意。
「先生,我已經做過自我介紹,下面該你了?」對面的天姿國色柔聲道。
「相逢何必曾相識呢?」他瞟了瞟吧檯邊的纖影,挑了挑眉。
「小濤,要喝點什麼嗎?」酒保拉開櫃門,走進吧檯。
「我-----」陶濤看著酒櫃裡琳琅滿目的酒瓶,無從選擇。她酒量好,可是什麼酒喝到嘴裡都是一個味。
「給她一杯檸檬水。」一個清亮的女音從大門口送了過來。
陶濤象電影裡的慢鏡頭,一個定格一個定格地轉過身,許沐歌一身黑色的羊絨大衣,肌膚勝雪,背著大提琴,風姿卓越地向她走近。
陰暗的廳堂,因為她的出現,倏地一亮。
這樣的女子,怎麼能讓人不妒忌不羨慕呢?
「前兩天,琴送去保養,剛剛去取,哇,現在的琴行真的象搶錢,保養一次的價格比國外還貴。」許沐歌含笑把琴放下,向陶濤招招手,「我們坐下來吧!」
她講話的語氣,好象陶濤是她特別親切的妹妹,不然就是很要好的閨蜜。
她們只是在海晶酒店無意中見過一次,不是嗎?
陶濤怔了怔,還是走過去,與她並肩坐在靠窗的一張桌邊。
「我要一杯薄荷酒,她喝檸檬水。」許沐歌沖裡面的經藝揮了下手,抬起頭對走過來的服務生說道,雙腿優雅地疊起。
「我也喝酒吧!」陶濤說。
許沐歌握住她的手,一臉不贊同,「你和華燁剛剛體檢過,季阿姨努力幫你倆調理身體,這種時候怎麼能喝酒?別讓季阿姨操心,乖!」
溫柔的語調,如同寵溺孩子的長輩。陶濤整個人都僵住,一口氣堵在喉嚨口,上不來下不去,她的臉脹得通紅。
「你怎麼知道?」許久,她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她與華燁之間的事,許沐歌還有什麼不知道?
許沐歌落落大方的一笑,「我沒說錯吧!季阿姨想抱孫子呢,那麼事業心強的人,為此特意早點退居二線,我們部隊的領導挽留她,她都沒肯。」
我們部隊領導?陶濤擱在膝蓋上的雙手哆嗦了一下。
「小濤,告訴我,你想要男孩還是女孩?」服務生送上酒水,她笑著點下頭,把檸檬水推給陶濤,聲音小小地問。
「我-----」陶濤張張嘴,腦中忽地一片空白,只是直直地看著她。
「我好希望你們能生一個男孩,象華燁,正經八巴的樣。」許沐歌雙手合十,仰起頭,俏麗的眼睫眨呀眨的,仿佛已經看到有那麼一個小男生站在面前。「季阿姨其實是個傳統的人,她心裏面肯定也想你們生男孩。能夠為深愛的男人生孩子,是做女人的最大幸福。」
她的眼眶慢慢泛起一圈紅,有溫熱的濕意瀰漫在其中,但過了一會,她又笑了,眼中什麼都沒有。
「你----真的希望我和老公有孩子?」陶濤覺得她可憐的大腦真的不能正常運轉了。於是,問了句傻話。
許沐歌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當然。你不會以為我對華燁還存有什麼念想?」
陶濤沒有說話,只是平視著她。
許沐歌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身子往後靠了靠,苦澀地嘆了口氣,「你真的太不了解華燁了。其實不管有沒有孩子,華燁都不會回到我身邊。我們的緣份在二年前就已盡了。你知道華燁為什麼做律師嗎?」
陶濤訝然地瞪大眼,心急促地砰砰直跳。
「這世上,可能再沒有比華燁更有責任感的男人了,哪怕豁出生命、放棄所有,他都會將責任進行到底的。華燁從小的理想就是要成為象他父親那樣的人。我和他是在他讀高中時認識的,我學琴的老師就住在部隊大院的附近。大提琴很重,從公車站到老師家要走很長的路,我那時很瘦,背著琴走得非常吃力。有一天遇到華燁,他看了看我,把琴從我肩上取向,什麼也沒說,只是笑了笑。我們就這樣認識了,後來只要我一下公車,就會看到華燁站在站台上。我爸爸是開公司的,因為簽訂合同在細節上沒有多推敲,被對方暗算,一急之下中了風,一夜之間,我們家就好象從中產階級變成了赤貧階級。我不肯再學琴,我想考法律學院,一定要為爸爸把這口氣爭回來。那天去老師家繳欠下的學費,又遇到了華燁,我說以後我不再來了。他問為什麼,我把事情說了。他說你琴拉得那麼好,放棄太可惜,這樣吧,我替你學法律。我不解地看著他,他笑著說,等你大學畢業後我再告訴你答案。他本來已經保送軍事學院,但他考取了人大法律系,我在北京音樂學院。那四年,一邊打工一邊讀書,過得很辛苦,爸爸身體到是慢慢恢復,又開始創業了,可是媽媽卻離開了我們,帶著弟弟嫁給了別人。要不是有他陪在身邊,真的不知怎麼過下去。我畢業時,他已進了律師事務所,他來北京接我,告訴我他愛我。」
許沐歌吁地吐了口長氣,閉上眼,象是跌進了時光的隧道之中。
「我只不過是他的女友,他都會這麼盡力呵護。你是他的妻子,他必然會用了全身的力氣來保護你不受一點傷害。你有什麼可擔心的呢?季阿姨對我有知遇之恩,華燁,給過我那麼多美麗的回憶,我可以傷害自己,怎麼可能傷害他們最在意的你呢?」
她講得那麼摯誠、那麼動人,可是陶濤聽了卻膽顫心驚,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使君有婦,羅敷有夫,雖然這輩子不可能在一起了,可是該有的一切都還清晰如昨。共同的回憶、默契的笑容、會意的眼神、深埋的情感----
她有什麼呢?一張蓋著大紅印章的婚姻證書。
華燁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一個「愛」字,他說那是詩人無病呻吟的做作。
「我回國,是不放心爸爸,而且一個人呆在國外真的太孤單,並不是為了華燁。其實我可以早點回國的,但我希望華燁幸福,我等到你們結婚半年了,這才決定行程。現在,看到華燁那麼寶貝你,我真替你們開心。愛,不是占有,而是付出!」
陶濤低下頭,端起水杯,咕嚕幾口一仰而盡,「你-----為什麼離婚?」她扭頭看許沐歌。
許沐歌眼神一黯,「這是我的傷心事,可以不講嗎?」
陶濤一愣,「如果我放開華燁,你會和他在一起嗎?」她知道自己象白痴,但還是忍不住要問。
許沐歌堅決搖頭,「現在,我不可能和華燁再走到一起了。你不要說傻話,華燁聽了會心寒。你要珍視他對你的好。」
她說起華燁的語氣,是那麼的親昵,好象她和華燁已是合二為一,是連體的,陶濤不禁想笑,她不是嫁給一個人,而是嫁給了他們兩個,這樣子,讓她怎麼去吃醋?
明知沒有後顧之憂,她的婚姻固若金湯,可為什麼如此無力、如此無奈?
陶濤相信許沐歌與華燁之間的愛情是美的,這份美將隨著歲月的流逝變得更加濃厚。從這以後無論愛過多少人,都乏善可陳,無法與之相比。許沐歌不管會不會和華燁白頭到老,她都是他的唯一。
夜幕降臨了,彩虹酒吧激情之夜的序幕徐徐拉開,門外泊車的小弟忙得一頭的汗,陶濤站在路燈下,嗅著空氣中濃重的汽油味,想起她前一陣子自以為是的甜蜜,實在是可笑至極。
她沒有開車過來,今晚還是要回季萌茵那裡住,華燁說要到半夜才能回來。她抬起頭,張望著有無計程車過來。
一個身影遮住了她的視線。左修然不知何時站在她身邊,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眼神象是打量,又象是納悶。
她眼光一掃,沒有如預料的那樣看到剛才與他玩四目傳情的天姿國色。
她沒有出聲,他也沒有。
泊車的小弟已將他的銀灰色本田開了過來,他抽了一張小費遞過去,但眼光沒有挪開分毫:「上車」。語氣堅定且不容拒絕。
他們已經很少在工作之外有交集了,周休時,簡訊、電話都沒有。飛飛說他現在不住酒店,搬到一個高檔小區的單身公寓裡,偶爾和技術部的人一塊出來泡夜店。這種活動,她一次都沒參加。
她搖搖頭:「左老師,不用了,我們不同路。」他仿佛沒有耐性似的,「是不是我抱你上來,顯得更加有榮譽感?」
她真是心累,這個桃花眼的思維向來異與常人。裡面的客人有許多認識她,她不想成為別人的談資,閉了閉眼,拉開后座的車門。
「喂,你真當這是計程車?坐前面。」左修然吼聲很高。
她瞪他一眼,認命地坐進副駕駛座。他轉了一圈,從另一邊上了車,對著安全帶呶了下嘴,「系上!」
她嘆氣,「去軍區大院。」
他蹙著眉專注地看著前方,她將頭轉向另一邊。今天真的沒有力氣和他鬥氣,她知道自己看上去很狼狽,但她顧不上掩飾。
「洋娃娃給人搶了嗎?哭喪著個臉!」他瞟了她一眼,沒有表情。
她只發出一個語氣詞,代表她有聽到,卻不接話。
他隨手擰開音響,一個年輕的聲音飄蕩在車內,滿不在乎的憂傷,仿佛不是刻意的表白,漫不經心地敘說某件事情、某個人、某份感情,配樂的就是一把木吉他。閉上眼,好象歌者坐在落日的陽台,對著遠山淺吟慢唱。
車內太寂靜了,就連歌者的喘氣聲都聽得很分清。陶濤眨了下眼,坐正,「左老師,是不是男人初戀的對象都是唯一的?以後再愛上什麼人,只是在重複一個過程而已。」
他有點詫異她的問題,眉毛動了動,「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男人和男人也是不同的。」
「左老師呢?」
他聳了下肩,「我是一般人嗎?」
她看看他,把頭扭向另一邊。窗外的建築物越來越稀,視線之中,隱隱有山的輪廓,「我們去哪?」她回過頭問他。
他把車停在一盞路燈下,拉開車門,「你來開車,我們去海邊吹吹風。」
她怔在座椅上。
左修然到等得不耐煩,對著她直瞪眼,「你有什麼好擔心的,你臉上就差標著『有夫之婦』,沒人會打你的主意。」
陶濤接過他手中的車鑰匙,白了他一眼。
她無奈地與他換了位置。車越往前,路越開闊,海的氣息也越濃,偶爾有靠岸的渡輪拉動船笛,發出沉沉的嗚嗚聲。
「在德國和北京,不會看到這麼美麗的夜景吧!」車內氣氛太沉默,陶濤看看一臉沉思的左修然,說道。
「沒什麼稀罕的,陰冷潮濕,路面濕漉漉的。」左修然眨了一下眼。
陶濤摸摸鼻子,專注地開車。不久,看到路燈快到盡頭了,「左老師,我們是不是該掉頭或者找個地方停一下?」她的車技不算好,前面是通往山裡的景區大道,幾十公里黑漆漆的,彎又太多,一邊就是怒吼奔騰的大海,她怕不小心,讓兩人都餵了魚。
「前面那家燈火挺明亮,在那轉彎吧!」左修然指了指路的盡頭一家象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小超市說。
陶濤將車窗降下,看到超市門口到是很寬敞,方便倒車。小心翼翼倒了一半,不經意地看了一眼超市。
這一看,眼光就象黏住了。
超市不大,貨架倚牆放著,門邊是櫃檯,櫃檯很長,又能收銀,又作了主人的餐桌。餐桌邊坐了兩個男人,正面對面飲著酒。一個男人五十多歲的年紀,微胖,面色到很紅韻,一根拐杖擱在他腳步,另一個男人------正是此時應該正從濱江往回趕的華燁。
陶濤閉了閉眼,然後再睜開。
他是個不苟言笑的人,現在卻笑得非常開心,笑意都擴大到耳邊了,神情是那麼愉悅、放鬆,比和她一起,比和季萌茵一起,都來得自如,是完全釋開心懷,和家人一起的感覺。
夜色里,突然飛揚起幾朵雪花,一片,一片,輕飄飄地落在玻璃窗外。
這時,華燁扭過頭來,她一踩油門,車嗖地一聲向前衝去。
左修然感到車子震盪得厲害,睜開微眯了眼,看看窗外,又看看陶濤,「你怎麼象見了鬼似的這麼慌張,小心點,下雪呢!」
她不吱聲,只感到自己的心砰砰跳得厲害。這個男人是誰?華燁為什麼要撒謊,哄她說去濱江取證?如果是證人,他怎麼會這麼閒暇溫和,好象很享受?
太多震愕,太多疑問,卻沒有一個人能來告訴她答案。
車開得很快,幾次黃燈剛熄滅,紅燈亮了,她也就那麼呼嘯地過去,腦中如沸騰的開水,迷迷濛蒙,什麼都想不出來。
「你不要命了?停車!」左修然大吼一聲,搶過方向盤滑向路邊。
車緩緩停下,陶濤整個人象癱在了椅中。「可以先送我回聽海閣嗎?」她的手和腳都軟了,提不出一點力氣。
這一天,怎麼象幾百年似的這樣漫長?她要回家,上床閉上眼,再睜開時,會發現這一切只是個夢,什麼也沒發生。
左修然擰著眉,看著陶濤的臉臉白得象一張剛拆封的A4紙,不知被什麼嚇成這樣。
他什麼也沒問,和她換了座。
下車時,雪已經下得很大了,紛紛揚揚,如梨花滿天。
左修然目送著她的背影,目光幽遠綿長。
陶濤開了門,把客廳里的水晶吊燈打開了,繽紛的燈光把每個角落都照亮了,仿佛這樣會多點溫暖。
她的腦中如亂麻一般,千絲萬縷地纏繞著,理不出一點頭緒。她想找點事做做,也許就能轉移目標了。
從洗手間擰了塊抹布出來,從廚房走到陽台,從臥室走到書房,站在書房的中央,陶濤嘆了口氣,扶著辦公桌,坐了下來,膝蓋不住地相撞。
她拿起書房中的分機,給華燁打了個電話。
「小濤,怎麼沒住媽媽那兒?」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有精神,沒有長途開車的疲累。
陶濤無聲地笑了,「下雪了,不想跑來跑去。你呢,到哪了?胃有沒有痛?」她真的有點佩服自己能很流利地把這一番話說出來,而且好象很體貼。
其實在那個小超市面前,她有那麼一刻,很想衝動地跑下去戳破華燁的謊言,可她忍住了。畢竟華燁陪著的不是某某美女,也不是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男人應該有自由呼吸的空間。
她忍得很辛苦,所以一路上才會那麼失控到崩潰。
在婚姻裡面,她還只是一個菜鳥,並不長袖善舞。
「胃還好,已經進入青台境內。」
「哦,濱江下雪了嗎?」
「出來時沒有下,現在路上雪也下得很大,沒事,鄒秘書車技很好,你不要擔心。」
她閉上眼,專注地聽著,背景里隱隱傳來某個肥皂劇的主題曲,「那你可能還要過好久才能到家,希望高速不要封路,不然堵在上面,多冷呀!什麼歌,這麼好聽?」
左修然輕聲笑了,「鄒秘書的D,我不清楚。你早點睡,不要等我。」
她沉默了一會,然後嗯了一聲,放下話筒。到底是律師,說謊也象陳述案件,聽不出一點端倪。如果她不是無意撞見那一幕,她會懷疑他嗎?
陶濤失笑,說不定這樣的事從前發生過很多次,只不過她不曉得罷了。不,她搖搖頭,不允許自己這樣捕風捉影,不然她覺得她真的會瘋了。
書房是華燁的個人領地,她除非進來打掃,平時很少進來。兩個大書櫥里挨著牆立著,裡面是軍事和法律方面的大部頭的書還有許多案件卷宗,華燁的辦公桌差不多相當於一個小型辦公室,電腦、傳真機、印表機齊全,所有的東西都放得整整齊齊。
陶濤環顧四周,咬了咬唇,怔忡了下,低頭拉開了書桌的第一個抽屜。裡面的東西放置得和書房裡擺設一樣整整齊齊,在公文資料上面放著一本黑色皮面的筆記本,她拿出來翻了翻,發現是華燁用來備忘的記事簿,寫字的每一頁都標了日期,在標有今天的這一頁里寫著:答應許叔很多次了,這次不能再失約,一定要去看看了。
陶濤撇下嘴,原來自己真沒看錯,許叔是那個身邊放著拐杖的微胖男人吧!
她再拉開第二個抽屜,與第一個並沒有什麼分別。第三個抽屜,是一些賀卡、信件,大部分都是客戶之間的慰問和往來,現在朋友之間,誰還會這麼傳統?陶濤翻看了幾張,通篇一律的說辭,她沒心思再看下去,把信件往裡一扔。關抽屜時,她停滯了下,信件原先是整齊排列,給她一翻全亂了,她欠身把信件全部拿起來,想整理下。
「啪」一聲,有幾封信從手掌里滑到地上。她撿起,心口驀地強烈的震了一下,掉在地上的還有一個中國銀行的存摺本。
華燁是有些大男子主義的,一結婚,他對陶濤說,不允許再從陶家拿一分錢,她的工資留著自己用就好了,想買什麼貴重的衣物,拿他的卡去刷。家裡一切開支都是他來。他把幾張卡都放在臥室床頭櫃裡的一個抽屜中,卡的密碼是陶濤的生日。華燁的收入很可觀,他也和其他職員一樣拿年薪,但他會有事務所的分紅。每當做什麼大的投資,他也會和陶濤說一聲。陶濤從來沒有想過華燁會藏私房銀子,因為沒必要,他花錢,花在什麼地方,幹什麼用的,她從來沒過問過。
撿起存摺的手哆嗦了一下,那種猶如心臟病發作的感覺又來了。陶濤大口大口地呼吸,好不容易鎮定下來。她慢慢打開了存摺本,存摺開戶的時間是兩年前,是個外幣戶,戶主是華燁,幣種歐元。開戶的當日,一次性存入了十萬法郎,然後每個月的一日,準時劃出五千,直到半年前,差不多是她和華燁決定交往的時候,匯款停止了,以後再沒發生過存、取、轉、匯等業務,餘額孤零零地掛在存摺的中央。
陶濤呆了一會,把存摺歸於原位,抽屜關上。
聽說新的《婚姻法》里,夫妻雙方婚前財產並不屬於共有財產,所以她沒有權利,也沒有理由詢問這筆錢的用途是什麼。
其實不需要問,答案已昭然若揭。有一樣東西將她從喉頭到胸前,堵漲得滿滿當當,讓人呼吸愈艱。
那時他們已分手,分得撕心烈肺。一個人走得絕然,另一個卻戀戀不忘,還在以這樣的方式默默資助著她。
她知道嗎?
他可能不想讓她知道。
陶濤知道他深愛著她,但沒想到會深到這種層度。
這麼深的愛,會在歲月流逝中變淺或者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嗎?
她站起身,把書房的燈、客廳的燈全部熄了。走進臥室,沒開燈,也沒梳洗,脫了衣,就那麼睡了。
窗外,風呼呼地吹著,雪好象又下大了點。
這樣的夜晚,入睡應該很快。陶濤好象睡著了,又好象醒著,大腦皮層非常的興奮,多少事象走馬燈似的閃個不停,一點點動響,她都警覺地睜開眼。當她再次睜開眼,映入眼帘的是身邊空蕩蕩的床畔。
厚重的窗簾擋住了窗外的寒冷,也擋住了外面的光線。漆黑的室內,陶濤聽到自己加重的心跳、急促的呼吸。
華燁沒有回來?沒有回來?
她呼地掀開被子,拿起手機就撥,鈴聲在隔壁的客房響了起來。她跳下床,赤著腳快步走出臥室,門一拉開,發覺時間還是很早,天還沒什麼亮呢,客廳里也是黑呼呼一團,唯有一點柔光從客房的門縫中漏了出來,灑在陶濤白皙如玉的雙腳上。
「喂,餵-----」華燁的嗓音帶著睡夢中被驚醒後的沙啞。
陶濤捂著嘴,感到心像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一陣尖銳的疼痛。眼球顫抖得很厲害,眼睛裡面汪了一層水,她咬著牙,不想讓它流下來。
「誰啊?幹嗎不說話?」華燁含糊不清的咕噥著,好象很疲乏。
她輕輕推開客房的門。華燁半躺在床上,靠著枕頭,一股酒氣撲鼻而來。
「是我。」她咽了下口水,也把眼中的濕熱一同咽了回去。她走到床邊,因為冷,嘴唇哆嗦著。「我以為你-----還在路上-----」
「我一點多到家的,看你睡得香,怕吵醒你,就在客房睡了。」他淡淡地解釋,見她仍站在床邊不動,問,「怎麼了?」
陶濤搖搖頭,「事情辦得順利嗎?」
一個呵欠沿著華燁的下巴展開到眉頭,深深的倦意蔓延了他整張臉,「很順利---啊,你光著腳,快上來。」他往裡讓了讓,拉開被子。
她慢慢地上了床,再慢慢躺下,華燁握著她冰涼的腳趾,無力地嘆了口氣,「小濤,你怎麼總象個孩子呢?一點生活常識都沒有,以後要是我不在你身邊,你該怎麼辦?」
「以後你要去哪裡?」她擰滅了壁燈,讓房間重歸黑暗,也不讓華燁看到她臉上的表情。
「出差呀!」華燁感覺到她身子的緊繃,象在極力抑制著什麼,心裏面一動,「昨晚很擔心我?」
「雪太大了。」內心的空虛與惶恐讓她更加感覺到身邊的這個男人,這個她自以為了解的男人,此刻,是那樣的陌生。除了他身體溫熱的溫度,其他一切,她都是不知道的。
她翻過身,面朝門。華燁從背後抱住她,睡意朦朧地說:「對不起,小濤----」
他睡著了,對不起她什麼,是害她這麼擔心,還是對她撒了謊----他沒有說。
陶濤閉上眼,一股熱流還是從眼底緩緩滾了下來,直到嘴角,她吸了口氣,咽下幾滴,真咸。
華燁一直睡到午飯時刻才起床,沖了個熱水澡出來,看到陶濤已經在廚房裡忙上了。聽到聲音,回過頭,眼底有淡淡的黑影,象是沒睡好。「雪太厚,沒去超市買菜,隨便做了點。」
他走到窗外看了下,只見大樹枝頭上的雪層層疊疊,把樹枝都壓彎了,下面低矮的樹簇完全看不到一絲綠色。只有海水的奔騰一如往昔。
陶濤做了雜糧飯,陶江海送來的蟹黃獅子頭清蒸了,燙了一碟青菜,又煮了一鍋蘑菇豆腐湯。
華燁不知是真餓了,還是陶濤的廚藝越來越好,連吃了兩碗飯,菜也吃得不少。陶濤只給自己盛了半碗飯,他添第二碗時,她碗裡的飯沒少幾粒。
「早飯吃多了?」他問。
「泡了一杯麥片。」她咬了下筷子,抬眼看他,眉頭蹙著,「我---昨天遇到子桓哥,他和嫣然姐吵架了,好象吵得很兇。其實也沒什麼原則問題,就是他嫌嫣然姐對他束縛太多,他感到窒息,需要屬於自己的獨立空間。華燁,你和我一起,也有那種窒息的感覺嗎?」
華燁怪異地看了看她,「沒有呀!」
她笑了笑,把青菜的碟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別一直吃獅子頭,當心發胖,肚子腆起來,我可不喜歡。吃青菜。」
華燁也樂了,「我最近是有一陣沒去健身,肚子上好象是有點肉,從明天開始,一切要恢復正常。」乖乖地夾了一大筷青菜放到碗裡。
「老公,」陶濤緊緊閉了下眼。
「嗯?」
「從明天起,你也不要刻意地和你的朋友們疏遠,只要時間上方便,有什麼聚會去參加吧!」
華燁放下碗,神情漸漸嚴肅,「有誰對你講什麼了?」
「沒有,」她忙擺手,「是我自己這樣想的,男人確實需要一個屬於自己的獨立空間,讓他自如地呼吸。我相信你的,並不會因為你見不見什麼人,就會有什麼改變。呵呵,我有些宿命,如果真的是屬於你的東西,別人怎麼搶也搶不走,如果不是,留也留不住。」
讓一切走在陽光下,發生什麼,也不會太過驚心。而黑夜裡無法預料的事,實在超過她的承受能力。
「我不喜歡這樣的說法。」華燁「咚」地一下把碗擱在桌上,語氣一重。「我做什麼決定不是隨便說說的。」
「不是,老公,我只是不想讓你的朋友們認為我是個小心眼的女人,我也很識大體的。都說女人沒有真正的朋友,結婚前是有幾個閨蜜,可是一結了婚,眼裡心裡都放老公了,和閨蜜慢慢就遠了,老公的朋友反到成了她的朋友。律師這個工作,平時壓力很大,和朋友們一起聚聚,也能讓你放鬆放鬆,但是老公,我有門令,不可以超過十二點回家。做到嗎?」
她俏皮地噘著嘴,大有你不答應、我就哭給你看的架勢。
華燁定定地看著她,什麼表情都沒有。
「快吃吧,下午我陪你去商場給張弘買生日禮物,到時一定說是我選的。」她眉頭一挑,站起來收拾碗筷。他握住了她的手,「既然是你選的,那天我們一道過去。」
她眨眨眼,頭歪著,「哇,那得通知張弘先買幾瓶酒,話說我的酒量可是很驚人的。」
華燁笑了,站起身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臉。
她捧著碗走向廚房,在門口突然又回頭,「老公,你有----沒有對我撒過謊?」
華燁站在她身後,眼神微微一動,「當然沒有。」
「嗯。如果有,那一定要把保密工作做好,到我死都別讓我知道。」她對著他嫣然一笑,大大的眼睛中水光瀲灩。
華燁給張弘買的生日禮物是一權白金袖扣。
從商場出來,天已經黑了。風從大海深處吹過來,真的有如一把犀利的刀子生生刺刮著肌膚。
陶濤站在停車場外面,連著打了幾個寒顫,才看到華燁的車,她忙拉開車門鑽了進去。
「給阿姨打電話了嗎?」兩人逛好街,陶濤說起幾天沒看見爸媽,想回家一趟。
「在商場裡就打過了。」陶濤揉著紅通通的鼻子,心情有點沉重。阿姨悄悄告訴她,媽媽這幾天心臟病發作的次數比以前多,救護車還來過兩趟。
車剛進桂林路,陶濤一側目,看到葉少寧站在路頭小咖啡店門口,「老公,停下車,我和葉少寧打個招呼。」
華燁皺著眉,「外面很冷。」
「就一會。」陶濤跳下車,踩著積雪向葉少寧跑去,俏皮地拍了下他的肩。葉少寧回身,笑了。兩個人背對著車,陶濤不知說了什麼,葉少寧的臉變得嚴肅起來,朝車子瞟了幾眼,最後點了點頭。
陶濤呵著手上了車,「葉少寧和客戶約了在這見面,他現在忙呢,說老闆出國度蜜月了,許多事都壓在他頭上。老公,她那個老闆你也認識呀,很大年紀,怎麼現在才度蜜月?」
華燁淡淡瞟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說道:「要尊重別人的隱私,別象個長舌婦似的。」她和葉少寧熟稔的樣,讓他莫名地生氣。
「幹嗎上崗上線,只是好奇問問,不說算了。」她躺回椅中,噘起了嘴。
華燁看出陶濤不開心了,他皺了皺眉,這件事不是不能說,可是他不知怎麼,不想說給陶濤聽。與前女友舊情復燃,然後再次分道揚鑣,因為孩子,一切又回到原點,這樣的劇情,似乎是生活的經典,隨時隨地都在發生。陶濤聽了,會不會借題發揮,他想著,表情變得晦暗不明起來。
於是,他保持沉默。
車內暖氣開得很大,陶濤把外衣鈕扣全部解開,換了個坐姿,踟躊了下,問:「軍區醫院有沒有好的心臟外科專家?」
「青台最出名的心臟專家不在軍區醫院,而在市一院,是位複姓歐陽的醫生。」
「你認識嗎?」陶濤的語氣有些急切。
入了夜,路面結了層薄冰,車行駛時,特別的打滑,華燁要集中十二份的注意力開車,「一會到家再談這事。」他打斷了她的繼續。
陶濤靜默了下來,心頭一梗,突然百味參雜。
他都沒好奇下她問這句話幹嗎?
車在小院外緩緩停下,陶濤開門前抬頭看了看,三層小樓,每一層都燈火通明。
阿姨過來開的門,看見陶濤,怔了下,然後看到後面的華燁,舒了口氣,「華律師來得正好,快來搭把手。」
陶濤急急往裡沖,一股刺鼻的酒味飄蕩在室內。只見陶江海醉醺醺地躺在沙發上,面孔通紅,嘴巴里哼哼唧唧的,不知是摔倒的,還是沾上的,膝蓋上有幾大團污泥。陶媽媽站在他身邊,扯著他的胳膊,喘個不停。
「這才幾點,爸爸就喝醉成這樣?」陶濤火冒三丈。
陶媽媽回頭,一愣,「是中午的酒沒醒呢!」
陶濤看著消瘦的媽媽,心一緊,音量陡地提高,「誰送我爸爸回來的?」她扭頭問保姆。
「小濤,注意你的語氣。」華燁一擰眉。
陶媽媽想向保姆使眼色,保姆已開了口,「自己開車的,可能交警天冷都呆在家中,他也就這樣把車開回來了,後視燈碰掉了一隻,車漆也蹭了幾個地方。」
「媽---」陶濤一跺腳,手指攥緊成拳,「你為什麼不管管爸爸?你總是這樣縱容他,認為男人會賺線,心裏面裝著這個家就行了,是不是?不需要陪伴,不需要體貼,不需要溫暖!」
陶濤突然心力交瘁,如果爸爸今晚在回來的路上不只是蹭掉漆、撞掉燈,而是把車撞翻了,如果媽媽聽到什麼消息,心臟病又復發,如果-----她不敢想下去了。
「你給我醒醒-----你給我醒醒----」她猛地撲上沙發,揪住陶江海的衣襟,拼命地搖晃著。
陶江海咕噥地動了動嘴,迷迷糊糊睜開眼,眯了眯,呵呵地笑了,「我----看見小美女了,嘿嘿!還是我家的姑娘最俏----」
「如果你再喝醉酒,再讓媽媽操心,那麼你就是陶江海,不是陶濤的爸爸。別做後悔的事,別讓我恨你-----」聲音戛地一噎,眼淚嘩地就流下來了。
「別動,別動,小美女-----」陶江海豎起手指,眼皮撐了撐,「咚」地一下,頭又歪向一邊,呼呼又睡沉了。
陶濤捂著臉,哭得泣不成聲。
「小濤----」陶媽媽嘆了口氣,疼惜地彎下腰,抱著陶濤。
「不准碰我,不准碰我。」陶濤拍開陶媽媽的手,淚怎麼也拭不盡。
陶媽媽閉了閉眼,往後退了幾步,扶著桌子坐下來看著華燁,「華燁,你幫阿姨一下,把爸爸送上床,在外面睡會凍著的。」
陶江海個頭高壯,又醉著,身子比平時沉了幾份,華燁和保姆出了一身的汗,才把他扶上了床。
陶濤背對著媽媽,哭聲漸弱,但神情仍僵硬著。
「她是被嚇著了,口氣才那麼重,你別往心裡去。」華燁看了看陶濤,拉了把椅子坐在陶媽媽對面。
陶媽媽無力地笑了笑,「我自己生的孩子,我不知道她的性子嗎?唉,做父母的讓孩子擔心,挺難受的。」
「最近身體怎樣?」華燁問道。
「還好。」
「說實話,會死人嗎?」陶濤轉身瞪著媽媽。
「小濤?」陶媽媽板起了臉,「怎麼這樣和媽媽講話?」
「你的心臟最近很聽話,沒有折磨你?這小院最近沒有來過救護車?你現在吃得香、睡得好?」
「幾十年的老毛病,又不是急病,沒什麼的。」陶媽媽笑了,「華燁,你是不是太包容她了,她的脾氣怎麼這樣壞?」
華燁目光平靜無波,淡淡笑了笑,「媽媽,以後有事還是第一時間打給我們,這不是麻煩,而是我們份內的事。」
「唉,知道了,大小姐,以後不管大事小事都會向你匯報。」陶媽媽寵溺地看了看陶濤,「人老了,就成了小孩子,小孩子反到象父母。」
陶濤委屈地扁扁嘴,嘟噥道:「我當然希望你們什麼事都沒有,我也想永遠做小孩子,可你們真讓人不省心。今天有沒發病?」
「沒有,到是被你爸給氣著了,不過,有你替我撐腰,我會好好地管著他的。時間不早了,明天還上班,早點回家吧!」
陶濤不太情願地站起來,眼睛又紅又腫,「阿姨,以後我給你加薪,爸媽有什麼事,你給我打電話。」說真的,還是不太信任爸媽。
保姆點頭,「有時候我想打,可太太不肯。」
陶濤嘆息,慢慢地走到陶媽媽面前,緊緊地抱著,「我最喜歡吃媽媽燒的菜,有委屈最愛向媽媽撒嬌,心裏面不開心會找媽媽發火,在外面被人家欺負了,媽媽會第一時間過來幫我----媽媽,我們說好了,等到我的孩子四十歲時,你才可以不疼我一個,好不好?」
「真是貪心!」陶媽媽疼愛地拍拍她,心中陡然一慟,她能活那麼久嗎?
回去的路上,陶濤一直手托著下巴,呆呆地出神。
「不要擔心,歐陽醫生的弟弟曾經找我打過官司,算是很熟,我明天就請他聯繫歐陽醫生,給媽媽做個徹底檢查,如果要動手術,也可以早做準備。」華燁說道。
「老公,真希望我能生個兒子。」
華燁眼底有一絲震動,「你也有重男輕女的思想?」
「今天晚上,要不是你在,誰有辦法把爸爸弄上床?女兒有什麼好,只會花錢,對爸媽撒嬌,說不定一嫁就嫁很遠,想見都很難。而且一遇到事,只會哭、干著急,不冷靜,一點主張都沒有。」她無力地咬著唇。
「如果生個兒子,估計我媽媽也會很開心,但我想要個女兒,讓她去學琴,穿著漂亮的公主裙登台演出,看著,會特別的自豪,象-----」他驀地閉上嘴,盯著前方的紅燈,放緩車速。
陶濤長長的眼睫撲閃了兩下,如同身體裡某個脆弱的角落被撞了一下,生疼生疼,「象奶奶一樣。」
華燁微微一笑,悄悄鬆了口氣。
經過聽海閣附近的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藥店時,陶濤讓華燁停下車,「老公,媽媽身體這樣,我心情很壓抑,這時候要孩子可能----不太好,你下去買盒套套吧!」
【如果您喜歡本小說,希望您動動小手分享到臉書Facebook,作者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