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鬧鐘響過三次,左修然不情願地睜開眼。天放晴了,朝陽映著白雪,光線明艷得令人本能地眯起眼。
他翻身起床,迷迷糊糊摸進浴間。
站在蓮蓬頭下,熱水嘩嘩地打在身上,蒸騰的水汽瀰漫四周,他愜意地閉上眼睛,想著這周的日程安排。生產線的基礎設備已經完成,要調試、檢驗,然後繼續培訓人員,準備安裝主設備,這是整個工程的核心,一點不能馬虎,培訓材料陶濤應該整理出來了吧!
他倏地睜開眼,突地想起陶濤車技那麼爛,開車時特別愛走神,外面天寒地凍的,能安全到達公司嗎?要是出了岔,會影響他的培訓。
他匆匆忙忙把澡洗完,擦了身子,也沒穿浴袍,直接開衣櫃拿襯衫,一邊騰出手撥手機。
電話一通,只聽到一個大大的噴嚏,接著,鼻涕抽動的聲音,「左老師,早!」鼻音很重。
左修然撇了下嘴,總算記得把他的號給存進手機了,「你人在哪?」
「在等公車,今天車來得有點晚。」
「聽海閣附近的站台?」
「嗯。有事嗎,左老師?左老師?」陶濤盯著「嘟嘟」直響的手機,眨眨眼,怎麼掛了?
冷風一吹,皮膚乾繃得難受,才想起連護膚水也沒塗。
她對自已的車技有自知之明,老老實實地到站台等公交。穿過小區時,看到幾個象她一樣走路的人,摔得四腳朝地,身上沾滿雪泥、草屑,很是狼狽。她小心又小心,謹慎又謹慎,到達站台時,後面出了一身的汗。
公交還沒來,陶濤看看時間,眉頭慢慢蹙起。
一輛銀灰色的本田緩緩地在馬路對面停下來,車窗滑下,她看到左修然沖她招著手,她驚喜地跑過去。
「左老師,這麼巧!」她拉開車門坐上去,搓著凍僵的十指。
左修然看著她,沒說話。
陶濤愣了下,不好意思地摸摸臉頰,「我起晚了,忘了化妝-----」
「這次不是我的錯吧?」他把車窗關實,發動車。
陽光從車窗斜射進來,撫過她光潔的臉寵,粉嫩的肌膚上好象每個毛孔都是透明的。
「不是,不是,周一綜合症,緩不過來,唉,如果能上兩天班,放五天假該有多好。」她半是感嘆半是抱怨。
「依你老公的實力,你全年大休都可以呀!」嘴角微彎,說是玩笑,聽著卻有幾份嘲諷。
陶濤乾乾地笑了笑,不想一大早就和左修然鬥嘴,何況還蹭人家的車呢!
「吃早飯了嗎?」他抿抿乾躁的嘴唇,匆忙出來,水都沒喝一口。
陶濤正要接話,手機響了,看看屏幕,她額頭顯出三條斜線。
「幹嗎?」
左修然被她戛然尖銳的音量一驚。
「嘿嘿,小美女,早啊!今天天氣不錯哦!」電話那端,陶江海呵呵地賠著笑。
「你打錯號碼了,我們認識嗎?」陶濤嘟著個臉,雙目如炬,憤怒地瞪大眼。
「對不起,小美女,別生氣,爸爸保證下次再不亂喝酒。」
「不,你喝,縱情地喝,喝完,把車撞得稀巴爛,然後你的錢、房子就全成了我的,我呢,依你的名義,把它們全部捐給慈善機構,然後帶著媽媽沿街乞討,這下子,你應該很滿意吧!你現在哪來閒功夫和我講話,快去賺錢,快去應酬,你賺得多我捐得多。」
一口氣轟完,不等陶江海答話,「啪」地合上手機,接著直接關機,胸口緊促地起伏著。
真是氣瘋了,以為這樣子道個歉就天下太平?保證,保證,都保證多少次了,哪次做到?
她氣惱得扭過頭,看到左修然嘴角噙著一絲壞笑。
「我----我爸爸,他酒後駕車-----」小臉嘩地紅如熟透的番茄。
「他很疼你?」不然敢這麼訓得理直氣壯。
「呵,是,他很寶貝我,我是他的獨生女。左老師也是獨生子嗎?」
「我?」左修然搖搖頭,「我有兩個姐姐,一個同父異母,一個同母異父。」
陶濤嘴張成O型,左修然看上去不比她大幾歲,他們這一代,象這樣的家庭好象很少。
「聽著很拗口?還好吧,在國外這種情況很常見。不過,我可不敢象你這樣和我爸爸說話。別的人在他面前大氣都不敢喘,我呢,是唯一可以喘上幾口的,但不能發出聲音。」
「這麼嚴厲?」陶濤笑了,心想著左修然一定象他媽媽,在他這張俊美非凡的面家用上很難找到「嚴厲」這兩個字的。他平時板著臉時,是另一種成穩的俊朗,給人尊貴感,卻令人信任。
「嗯嗯。」
「你姐姐們怕他嗎?」
「有一個出嫁了,和老公住在廣州,另一個------想不想吃泡麵?」左修然朝右呶了下嘴。
陶濤轉過身,看到是家小超市,「買了帶到公司吃?」泡麵味道重,一揭開,香飄十里,會影響騰躍公司的形像。
「不。」左修然把車停下,「時間不多了,快!」
他搶先下車,衝進超市,從貨架上取下兩個杯麵,飛速地撕開盒蓋,「麻煩給我們一點熱水。」他向收銀小姐露出招牌式的微笑。
收銀小姐臉一紅,指指牆角的飲水機。
陶濤拆杯麵的包裝,手忙腳亂地撕開調料包往裡面擠,又輕又碎的脫水蔬菜跳進碗裡,發出一陣幾乎聽不見的脆響。
「你去倒水,我來結帳。」左修然說道。
「我有零錢的。」陶濤低頭取錢包。
「省著沿街乞討時買杯水喝吧!」左修然擠擠眼。
陶濤輕笑出聲。
熱水倒進來,整個面杯發出細微的「滋滋」聲。
左修然遞給她一張紙巾墊在手上,然後把面放上來,「燙嗎?」
「還好。」
「行,那上車。」
兩個人小心翼翼地端著兩碗泡麵上了車。她把摺疊著的一次性叉子輕輕掰直遞給他。
「真好吃!」左修然大口地吸了一口面,幸福地閉上眼。
小叉子很軟,水不太燙,泡麵半生不熟,嚼起來有點費力,陶濤卻覺得很開心。
「好了沒有?」左修然吃得快,不一會,一杯麵就已見底。
她匆忙喝了一大口湯,蓋上紙蓋,「給我,我去扔。」
「外面很冷,我去。哇,車裡的味道真重,一會去停車場得把車窗開著。」他拿過她手中的紙杯,連同她擦嘴的紙巾。
陶濤看著左修然,感覺此刻象有一顆糖扔進咖啡杯,杯裡面的水面波動之後漸漸平穩,甜味慢慢溶解進來。
左老師,雖然很花心,其實人還不錯。
兩人還是遲到了。
從停車場出來,電梯口已經看不到別的人了。
「沒事,就當我們出外勤,我會解釋。」左修然拍拍陶濤的肩。
陶濤笑笑,吃得太飽,一不小心,打了個飽嗝。
「都是海鮮面的味道。」左修然揮著手大笑。
「海鮮面是你吃的,我吃的是香菇味。」
「聞著都差不多。」他湊近她,嗅嗅鼻子。
「幹嗎,幹嗎-----」陶濤笑著退讓,撞到了從後面經過的一行人,「對不起,曾總----」
曾智華面無表情地看著兩人,身邊的秘書和幾位副總同樣一臉冷漠。
「早啊,曾總,巡查辦公室嗎?」騰躍公司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周一老總們都會一一走訪各個部門,這個規矩看來也沿襲到青台了。
「早!」曾智華淡淡點了個頭,眼睛瞟了下陶濤,越過兩人,走向下個部門。
陶濤俏皮地沖左修然吐了下舌,左修然摸摸她的頭,兩人相視而笑。
「收拾下,我們先去車間。」進了辦公室,左修然說。
「左老師,總公司有個視頻會議,謝經理要你一同參加。」龍嘯從外面跑進來,拉了左修然就走。
「我先去車間嗎?」陶濤追上去問。
沒聽到左修然的回答,卻聽到桌上的座機響了。
「你好,技術部!」陶濤拿起話筒。
「陶小姐,曾總讓你到他辦公室來一下。」曾智華秘書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通知陶濤。
曾智華坐在寬大的真皮沙發上,見她進來,點了下頭。秘書送上兩杯茶,他揮了下手,帶上門出去了。
「陶小姐,請坐。」他微笑地指著對面的沙發。
陶濤有一絲拘謹。她不知道被總經理親自召見算不算一項殊榮,她只是小職員,天大的事發生,她也只要向龍頭匯報。龍頭上面還要分管的副總,副總上面是常務副總,再上面才是曾智華,她今天跳了幾級?
「當時龍部長為左老師助手的事,曾經徵求我的意見。我們一致認為陶小姐工作認真、為人穩重、踏實,是非常合適的人選。左老師,在國外呆久了,講話、做事都有點西化,一般人可能某些方面會想偏,但我們覺得陶小姐不會。左老師,可是騰躍的精英,董事長為培養他,化了很大的心血。這次生產線的先進技術,要不是有左老師參與研發,德國人是不會同意與騰躍合資的。」
曾智華端起面前的水,小口小口地喝著,眼角從杯子的邊緣越過,看向陶濤,仿佛在等著她接話。
陶濤眨了眨眼,搞不懂曾智華的用意,「我非常尊重和敬佩左老師。」她選了極為保守的回答。
曾智華傾了下嘴角,「董事長讓左老師親自來青台指導並培訓人員,對於我們來講,真的是非常榮幸。如果左老師在青台有個什麼差錯,我拿什麼臉去見董事長。」
在曾總的眼裡,左修然約等於國寶級的熊貓,他不會是要她做左修然的二十四小時貼身保鏢吧!陶濤震愕得屏住呼吸。
「曾總,你的意思是?」她不猜測了,直接發問,以便於直接拒絕。
「咱們公司是大公司,不談車間裡的工作,辦事的職員就有幾百號,人多嘴雜,人言可畏。陶小姐只是左老師工作上的助手,下班之後,還是注意與左老師把握好一定的尺度。」
曾智華放下杯子,目光嚴峻不容人輕視。
陶濤這才稍微明白曾智華話中含意,不過,她覺得有些好笑,「曾總,我已經結婚半年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親自和你談。要是沒結婚,你與左老師走得太近,人家只會講你對左老師有好感,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也可以理解。可是你結了婚,這---說得就有些難聽了。陶小姐,懂我的意思嗎?」
陶濤臉騰地下直紅到脖頸,「說實話,曾總,我不太懂,你能講具體點嗎,我做了什麼給別人這種想像了?」
「沒有,我只是提醒陶小姐以後要注意,沒事少接觸,同車來同車走的,上班時間在走廊上公然笑鬧,同事們看到自然會想歪。騰躍是上市公司,可不是街邊什麼人都能進的小公司,注意點影響,嗯?」
陶濤真是好氣又好笑了,什麼高高在上的總經理,還不是一個唯女盲從的蠢父親,不過,她嗅出一絲氣味,對於左修然,曾氏父女儼然已志在必得。
「曾總,做左老師的助手,壓力很大,我還回技術部,曾總另外再挑一個合適的又能把握好尺度的人員吧!」這下稱了他們的心!
曾智華擰起了眉,不悅地說道:「現在安裝工作如火如荼,有些工作都是你經手的,我並沒有指責你工作失誤,只是關於生活作風上提醒幾句,有必要說出這樣不負責任的話嗎?」
「我自認為我的生活作風上沒有任何問題。」陶濤擰上了,口氣很犟。
「是沒問題,但要注意尺度,我講的是外文?」曾智華語氣生硬地瞪著陶濤,「我年紀與你的父親差不多大,不能對你講這些話嗎?你深更半夜的與左老師呆在一起,如果你老公看到,就沒想法?我這是為你好!」
陶濤怔住,呆呆地回視著曾智華。
有人敲門,秘書探進頭,「左老師打電話來,問陶小姐在不在?」
「下去吧,好好工作。」曾智華站起身。
恍恍惚惚地下樓,居然按錯了層次,多下了一層,出了電梯,正遇上一身摩登的曾琪。
兩人的目光象被膠水粘住,對視了很久,曾琪撇了下嘴角,閉閉眼,扯出一絲冷笑。
「這麼沒有自信?」陶濤問道。
曾琪哼了一聲,「防患於未然,就是一隻母蚊子打他面前飛過,我也會把她給捏死。我想要的東西,任何人都搶不走的。」
陶濤譏諷地搖頭,「本事很大呀,為什麼還要找幫手呢?不過,你還是不夠狠,你應該把公司里的同性一律趕盡殺絕,這樣獨留你一株奇葩。沒了比較,母豬也似貂蟬。」
原來左修然也就是一件東西。
哈!揚長而去。
「你個瘋女人----」曾琪在後面厲聲怒斥。
她抬手揮了揮,不與豬一般計較。
今天是基礎設備安裝的最後一個工序,明天驗收,要做的事很多。安裝時,明明有認真督查,細細回看,還有許多不足的地方。整個上午,左修然一直說個不停,嗓子都啞了,想喝點茶,回頭找陶濤。
她站在離他十米的距離之外,後面不遠處一個戴著面具的焊接工人前火花四射。
左修然嚇出一身的汗,衝過去拽著她,「你到底有沒有安全意識,沒看到那邊很危險?」
「知道了,快鬆手,我自己可以走。」陶濤甩開他的手臂,一扭身,站到車間主任的後面。
車間裡每個地方不是人就是設備,想與某個人保持距離,還是蠻困難的。
左修然蹙起眉,出了什麼事,她在躲視著他的目光?
「左老師,你說這個機箱的高度要調低一下?」車間主任看著左修然。
左修然收回目光,抿抿乾燥的嘴唇,「是的,不然等主設備上來,操作時就會感到很吃力。我們再往前看看。」
等到左修然再想起要喝茶,已到午休時。他長舒口氣,轉過身。陶濤人呢?
走進餐廳,一眼就看到她與飛飛頭挨著頭嘀嘀咕咕的。飛飛衝著左修然笑了笑,推推陶濤,陶濤沒有回頭。
「對不起哦,我不是故意說看見你在彩虹酒吧外上了左老師的車。我只是看不慣曾琪那把左老師占為已有的樣子,想打擊打擊她。」飛飛咬著飯勺,嘴嘟著,怯怯地看著陶濤,「我沒想到她會添油加醋地告訴曾總,讓你受了委屈。」
陶濤白了她一眼,「你想打擊她,也得找個強有力的對象,拉我一個有夫之婦陪襯有趣嗎?」
「什麼有夫之婦,你和我同齡,生日比我還小兩個月。再說,現在的男人就喜歡良家婦女。」
「砰!」陶濤恨恨地敲了下飛飛的額頭,「你還真敢說,你喜歡看我出軌?」
飛飛咕噥道:「如果我是你,對象是左老師,我情願出軌。呵呵,不過,陶濤,你沒覺得左老師對你很好?」
陶濤差點咬著自己的舌頭,心砰砰直跳,「他對我好?」
「不是嗎?那次你和曾琪吵架,你看他多挺你,還有聚餐時,他總愛點你愛吃的。公司里還有人看到你們一起逛街、吃飯、游車河呢!」
「那是因為我和他最熟,在同一個辦公室,你這豬八戒腦子只會想這些-----」
「我還主動約他、主動示好呢,辦公室就在他隔壁,他怎麼對我不好?」
「誰這麼欺負美女,我扁他!」左修然端著餐盤,挨著陶濤坐下。
飛飛瞟瞟陶濤,呵呵地笑。
「你們慢慢吃,我出去打個電話。」陶濤突地跳起來,目不斜視地就往外面跑。
左修然歪著頭,她在躲他,不會吧!
陶濤真的打了個電話,是給華燁打的,詢問與歐陽醫生聯繫的事。
「今天庭審拖的時間太長,我剛出法院,下午再聯繫!」華燁的聲音聽著很疲倦。
「那你快去吃飯,不要吃太硬的飯,也不能猛喝水,這些對胃都不好。」
「嗯!」華燁掛了。
回到辦公室,左修然已經坐在辦公桌後面了,一雙俊眸骨碌碌地圍著她打轉。
下午是培訓,她佯裝沒察覺,站在資料櫃前整理講義。抱著厚厚的一疊講義,轉過身,一下撞上身後站著的左修然。
她抱歉地笑笑,往左側,左修然跟著向左,她往右,左修然跟著向右。
「左老師?」這遊戲,她老爸愛玩,她卻不喜歡。
「你在躲我?」他低下頭,觀察她的眼神。
「你又不是惡人,幹嗎躲?我忙呢!」
左修然伸出雙臂,擱在她的雙肩,她嚇得往後一退,後腦「咚」地一聲,這次撞上的是冰冷的資料櫃,她疼得眼淚都出來了。「幹嗎動手動腳,注意點尺度好不好?」
她氣得大吼。
左修然舉起雙手,納悶地左右看看。
「以後左老師你----你要有個老師的樣子,不要隨便拉拉扯扯,有什麼用嘴巴告訴我就行了,不需要加上動作,我不笨,能領會。」
左修然皺皺眉頭,眼眸幽深,凝視她很久,那麼近,又那麼直接,那目光仿佛有生命般,可以將人捉住,令人動彈不得。
陶濤被他看得心中發毛,可是不敢出聲,又不能逃,只好瞪圓了眼對視著。
過了好半天,左老師終於看夠了,聳聳肩,「OK!」
轉身而去。
培訓室放在車間後面的一個廠房內,為了便於現場模擬部分場景。廠房裡沒有暖氣,坐著不動,人很快就凍成了冰塊似的。天黑得又早,下課時,外面的路燈已經陸續亮了起來。操作人員先走,陶濤留在後面收拾資料,不時把手抬到嘴邊,呵一下。
左修然在收拾電腦和投影儀,沒有看她。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車房,車房背蔭,先前下的雪還有多處積著,有些地方還結了一層薄冰,走在上面,發出輕微的卡嚓聲。陶濤走得很小心,只聽得卡啦一聲破音,腳下一滑,她穩不住重心,本能地尖叫著向前傾去。
「還不笨!」左修然低咒一聲,緊上一步,及時地托住了她的腰,兩人站立的姿勢,好象花樣雙人滑,下一個動作應該是他托著她,她騰空象蝴蝶一樣滿場飛旋。
路燈的光線很暗,可那張俊容與她之間呼吸可聞,她可以清晰地數出他的睫毛有多長,有多少。
他雙臂圈著她,臉慢慢地俯下來。
一瞬間,心跳如奔馬,大腦一片空白。
「呵,呵,好險,謝謝左----老師-----」一開口,她的聲音是哆嗦的。
「喔,」他的唇已然貼上了她的臉。
「啪」的一下,他的手突然一松,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疼得骨頭都象要裂了。
「你幹嗎?」她氣得大叫。
「你說的,不要拉拉扯扯,要注意尺度。」他踩著積雪,大步離開,頭都不回。
「你個神經病,好人也不做到底,天,呼,呼,好疼!」她撐了幾次,好不容易才爬起來,恨不得把左修然生吞活咽。
他聽著她的嘟噥聲,眉梢一挑,笑了。
昨天的晴朗,不過是又一個西伯利亞寒流到來之前的一次緩衝。第二天,氣溫再次驟然下降,陰沉的天空下,海水從深藍變成了暗藍,街上的行人全換上了厚厚的羽絨,裹得嚴嚴實實低頭疾行。
驗收基礎設備是領導們的事,驗收完,還要開會,左修然一天都不在辦公室。陶濤難得有一天清閒,趴在電腦前喝茶、聽歌、瀏覽網頁。
「喂,餵-----」她看得太入神,飛飛進來都沒發覺。
飛飛伸了五指在她面前晃來晃去,又晃去晃來,她這才回過神,「事情做完了?」
「我自己的事早做完了,不過我現在還得幫曾大小姐做點事。搞什麼東東,到現在連汽車平面圖都看不懂。切!」飛飛嘟著嘴,拉了把椅子在她辦公桌前坐下,「平安夜幾家大商場打折很厲害,我們一塊去逛街?」
「平安夜?」她點開日曆,「還有十幾天呢,急啥?」
「平安夜一過,就是新年,新年過後,左老師就要回北京了。唉,我要是想他怎麼辦呢?」
她一怔。
「我聽曾琪說,他爸找人把她調去總公司,這樣就能經常見到左老師,說不定兩人真能成。」飛飛歪歪嘴,有些憤憤不平。
「謝飛飛,電話!」外面有人扯著嗓子大喊。
「一會一塊去吃飯。」飛飛擠擠眼,忙不迭地跑了。
「去北京很好呀!」她一個人自言自語,不然她還得擔心回技術部後坐哪呢!
下午四點,接到葉少寧的電話。「小濤,你要見的人我幫你約到了,晚上一塊吃飯。我還有個會,不能去接你,你下班後到我公司吧!」
她的心咯噔了一下,想不到葉少寧辦事效率這麼快,茶杯捧在手中,水潑出來幾滴。高中時,葉少寧的同桌叫周子期,她聽葉少寧說起他現在出息了,披著稅務制服,整天在外耀武揚威。小超市應該與稅務部門常打交道,她讓葉少寧找周子期打聽,海邊那家超市的主人姓啥名誰。她真的挺好奇。
撥了電話給華燁,想問醫生的事,也說下晚上吃飯的事。
「我正要打給你呢,我晚上有事不回去吃飯了,你早點回家,別在街上亂逛,晚上好象又要下雪。喔,歐陽醫生聯繫上了,但他人目前在國外,半個月後回來。如果著急,咱們再換別的醫生?」
陶濤沉吟了下,「媽媽這兩天情況還好,既然都聯繫上歐陽醫生,我們就等等!你晚上是客戶應酬嗎?」
過了一會,才聽到華燁輕輕嗯了一聲。
「不要喝酒,晚上要開車呢!」她叮囑。
掛了電話,才想起自己什麼也沒說,不過,不重要了,她肯定會在他前面到家。
下班時,左修然還沒回辦公室,她不等他了,打車直接去了泰華。泰華大樓位於市中心,夜色里,一抬眼就看到「泰華」兩個字熠熠閃爍。
帶著一股冷氣推門進去,門口的接待小姐掛了甜美的笑容站了起來。她說了葉少寧的名字。
「葉特助打電話過來問過幾趟了,我現在送你去他的辦公室。」接待小姐做了個請的手勢。
「售樓GG嗎?」她看見接待小姐辦公桌前放著一張印滿彩色圖片的報紙。
「是軍區歌舞團的演出海報,我朋友弄到兩張票,一塊我們晚上去看。」小姐抬眼看看陶濤,把海報轉向陶濤,「主要演員都有介紹的,這個唱美聲的有參加過張藝謀導演的歌劇《圖蘭朵》,這個,你熟悉吧,去年上過春晚。這個----」小姐塗著紫色指甲油的手指指向一個站在大提琴邊的長髮女子說道,「是拉大提琴的,剛從法國回來,今天說是她在國內的首演,她會在第一個出場。真漂亮,氣質也好,看得我羨慕死了。」
陶濤笑笑,「我們該上去了。」
葉少寧辦公室在二十樓,出了電梯,一入眼,便是寬敞的大廳,擺了幾套黑色的真皮沙發,紅木的低茶几,襯托著米色的大理石,氣派大方。天已經黑了,天花板上所有的燈都開了,一時間,璀璨奪目。
葉少寧一身黑色的條子西裝,配了條暗紫紅的領帶,正在和一個看似他下屬的人講話,看到陶濤站在門口,他笑了,回身拿了大衣。
「你先說事,我坐那兒等。」陶濤說道。
「明天一早,修改後的標書一定要放在我桌上,好了,忙去吧!」葉少寧把下屬送到門口,轉過身看向陶濤,「已經說完了。」
「特助的權很大嗎?那人好象怕你,恭恭敬敬的。」
葉少寧大笑,「我和他們也一樣,都是替樂董打工的。樂董出去度假,我不敢怠慢。這不,標書出了點問題,下午臨時召開緊急會議,現在總算能緩口氣了。」
陶濤皺皺鼻子,「別太謙虛,我知道你混得不錯。幸好我是女子,不然我媽媽一定覺得在你媽媽面前抬不起頭,我們差不多大,我還是小職員一個。」
「你不需要這樣拼。」葉少寧揉揉她的頭髮,「要不要我帶你參觀下大樓?」
「不了,看了我更受傷。」
「也好,周子期那傢伙是個急性子,不肯等人。」
兩人並肩上了電梯,遇到幾個一同下去的職員,意味深長地瞟瞟陶濤,笑道:「葉特助,介紹下,女朋友嗎?」
葉少寧搖頭,「別亂開玩笑,同學而已,已經是人家的老婆了,這輩子沒戲。」
有一個職員輕聲哼起「下輩子如果我還記得你,我們死也要在一起------」
電梯裡哄地一下笑了,陶濤也落落大方地笑著,「你們特助眼光很挑的,象我這樣的,入不了他的眼。」
眾人又笑,唯有葉少寧輕輕地嘆了口氣。
陶濤印象中周子期是有點胖,一見面,發覺他不是有點了,而是堪稱重量級。特大號的稅務制服緊繃繃地綁在身上,讓人覺得他稍微喘口氣,這制服便會裂成碎碎片片。
「果然不是傳說,共產黨的油水真是養人。」陶濤打趣。
周子期呵呵地笑,拍拍腆著的大肚子,「主要是我吸收功能好,喝涼水都胖。」
「明明就是敲詐勒索的成果,還不承認。」葉少寧掃了他一眼,「菜點了嗎?」
「點了,都是特色菜,我原先在這個區呆過,和老闆熟。」周子期說道。
「熟呀,那好,一會你買單。」
「當然,當然,陶同學可是我想請也請不來的。好象我們有好幾年沒見了。」
陶濤笑笑,「中學畢業後就沒碰到。」
「你那時可是班上數一數二的美女,暗戀你的人多呢!有一次我還幫一個人給你送情書,沒想到,在你家院子前被你爸爸看到,搶過信就撕了,還說要打斷我的腿。」
「哈哈,我怎麼不知道這件事,你幫誰送的?」
「別閒扯,說正事。」葉少寧不太自然地插話道。
周子期嘿嘿地笑,「好吧,陶濤,你想打聽的是那家叫海岸線的小超市的老闆嗎?」
陶濤愣住,那天晚上,她又慌又亂,只看出是個超市,沒有看店名。「我不清楚,反正是最後一家,過去就是景區山路。」
「對,」周子期一拍大腿,「人家超市一般都起什麼榮什麼發的名,他家的起這麼雅,我印象很深,老闆是個瘸子,拄拐杖,對吧!」
陶濤放緩呼吸,記得微胖的男人旁邊是有一幅拐杖,她點點頭。
「老闆叫許傑,別看現在落泊了,以前可是響噹噹的人物,電子業的老工程師。市場分開時,他以技術入股一家電子公司,後來不知怎麼,人家不承認,只付他一般技術員的工資,他一氣中風了,癱在床上好幾年,恢復後就成了現在這模樣。
他原先的老婆聽說被他打跑了,因為和別的男人生了個野種,到十多歲時有次輸血,血型不對,他才知道。」
「這不等於是雪上加霜嗎?」葉少寧震嘆。
「誰說不是。他還算硬氣,重新振作,開了一家小超市,把女兒培養成才。他現在算是熬出頭上,女兒從法國留學回來,在軍區文工團拉大提琴,算是藝術家,未來女婿是開律師事務所的,對他很孝訓。還找了個離婚女人在超市幫忙,兩人算半同居,沒領證。」
「他女兒叫什麼名字?」陶濤聽到自己平靜地問道。
「他給我看過他女兒的獲獎證書,名字和人一樣的美,沐歌,一聽就是搞藝術的。」周子期笑起來的樣子,象憨態可掬的彌勒佛。
陶濤只覺著呼吸急迫,心跳得好象要衝出胸腔,煩惡欲吐。她不得不努力深呼吸,手指攥成拳,命令自己鎮定下來。
葉少寧很敏感,立刻就察覺到她情緒上微妙的變化,轉過頭,「是不是太暖?」她的臉紅得異常。
「沒有,很舒服。」她搖頭,笑了笑。
周子期特別健談,說起以前上學的趣事沒完沒了,邊說邊喝,不知覺喝高了。葉少寧喊來服務員幫忙,才把體壯如牛的他架上車。「你在這等一會,我把他送回去,就過來接你。」他對陶濤說。
「不要了,我自己打車回去。」
葉少寧皺了皺眉,沒有堅持,他幫她攔到計程車,替她打開車門,「回去早點休息,我還要回公司加班。到家給我發條簡訊。有什麼事,隨時給我電話。」
「好。」她坐進車裡,低頭關上門。
漆黑的車廂里響著廣播,是你一句我一句的相聲,不時還夾雜著掌聲和笑聲,司機聽了直樂。陶濤閉上眼睛躺在后座的椅背上,感覺胃裡很撐,卻一直記不起來晚上吃了些什麼。
華燁坐在小超市微笑的表情在腦中象幻燈片一般閃個不停。在他與許沐歌戀愛的四年中,因為自小失去父親的緣故,愛屋及烏,必然在許沐歌父親身上寄託了許多感情,相處愉快是應該的。分手之後,沒必要勢利地裝作不認識,但仍然象從前那樣親熱如家人,多少有點奇怪。
未來女婿?難道許沐歌的爸爸不知道華燁已結婚?或者說華燁終究會與許沐歌結婚?
陶濤皺著眉睜開眼,輕輕按住心口,那裡面亂成一團絲麻,又疼得直抽。
上電梯時,她給葉少寧發了一條簡訊,告訴他到家,葉少寧只回了一個字和六個標點符號,「唉。。。。。。」
她站在大門口,對著手機怔忡了半天,這才掏出鑰匙開門,迎接她的是一室冰冷和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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