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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吻如羽毛

2024-09-05 06:58:22 作者: 林笛兒
  陶濤抹去淚,去洗手間洗了個臉,再次回到辦公室。把從文印室捧回來的主設備安裝及操作的培訓材料一一裝訂成冊,然後送去車間。在車間停留了一會,看到工人們在忙碌著,車間主任跑過來,告訴她主設備安裝前的準備工作都就序了,就等左老師回來指揮。

  「左老師什麼時候回來?」

  陶濤搖搖頭,她還是前晚和她通過電話,說起來,兩個人都有三天不見了。「不知道機場有沒恢復航班,恢復了,怕就是明後天吧!」

  「還想趕在新年後能正式投產呢!現在可是恨不得一天掰成兩天的過。」車間主任兩眼晶亮。

  陶濤笑著告辭,經過培訓前的廠房的那塊低洼處,現在被積雪又蓋住了,那天她差點滑倒,幸虧左修然託了她一把,但他最後竟然最後還是把她給扔在地上,說要保持尺度。

  尺度的建議還是她提的,所以也不敢抱怨。

  一來一去,去餐廳吃飯晚了,餐盤裡的飯菜有點冷,好在湯是熱的。喝了幾口,勉強吞咽著飯粒。仍沒胃口,但陶濤努力咀嚼著。有一個將自己捧在掌心裡當寶的老公,生場小病正好是撒嬌的機會。她若病了,操心的人是陶江海。他那大嗓門在耳邊吼著,會病上加病。

  飛飛捧著餐盤,笑得鬼鬼的擠過來,「哇,炒豆芽!我和你換。」她把盤中的土豆燒肉夾進她的盤裡,自己從她盤中夾走一大筷豆芽,「我最近減肥中。沒辦法,我這人消化功能好。連著吃了幾次相親飯,人沒相中,體重到增加了。」

  「你眼光很高呀!」陶濤笑。

  「沒有,是參照物太強了。你看,在我眼前整天晃著的是左老師那樣的極品帥哥,普通的我能入眼嗎?」飛飛理直氣壯地眨眨眼。

  陶濤搖頭,「你要是真的嫁給左老師,怕是眼睛要哭腫了。不過,你可以以龍頭為參照物,那樣你會感到這個世界會非常美好的。」

  「他?他?他?」飛飛誇張地將臉擠成一團,「要是不幸找了龍頭做老公,我就一死了之!」

  陶濤噗地笑得飯都噴出來了,四下看看,不知龍頭有沒聽見。

  「其實嫁人還是要嫁你老公那樣的,事業有成,為人穩重、成熟,不算帥得冒泡,可有型有款,最重要的是,那樣的男人感情專一,給老婆安全感。對外人冷冰冰,溫柔的一面只在老婆面前綻放,想想就要尖叫。你怎麼了?」

  陶濤象看著什麼鬼物似,一臉呆滯。

  「沒-----」陶濤愣了下,繼續埋頭吃飯,只覺得飯粒冷硬如砂,難以下咽,她改喝熱湯。

  「陶濤,你有個富爸爸,開寶馬,住別墅,我都不太羨慕你,可是你嫁給華律師,我真的很羨慕。說真的,這個時代,好男人真的很難遇上。」飛飛由衷地嘆道。

  「我吃飽了!」陶濤突地站起身。

  「幹嗎拉著個臉,我這是誇獎你,又不是想搶你老公。」飛飛翻了個白眼。

  「我昨晚沒睡好,現在回辦公室補眠。」陶濤無意多說,扭頭就走。

  按電梯時,看到電梯停在曾智華那一層。停了一會,電梯才緩緩下行。剛跨進電梯,另一個人跟著也走了進來,眼角的餘光一瞟,是曾琪。真不怕冷,象日本人似的,這種天氣,穿了條及膝的皮裙,長長的毛衣寬寬鬆鬆,圍巾的流蘇拖得長長的,就一件駝色的大衣看上去稍微有點溫暖。


  剛剛在餐廳沒有看到曾琪,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心情好象很靚,嘴裡哼著歌,腰肢一扭一扭地跟著打著節拍。

  兩個人各占電梯一角,誰也不看誰。

  電梯停下,曾琪搶先出來,陶濤等了下,才出來。

  「新年後,我調去總公司設計部工作。」曾琪兩手交插,倚著牆,歪著頭看她,「我們以後見面的機會應該不多了。」

  「恭喜!」她淡淡地彎了下嘴角,腳步不停。這下左老師不會太寂寞了。

  「你心裏面沒其他想法?」曾琪有點不甘,緊追了上來。

  她怔住,扭過頭,「我說我會很想念你,你相信嗎?」

  曾琪哼了聲,咬咬唇,「你要想的人大概不是我吧!」

  陶濤知道她要說左修然,真是好笑,她只不過做了左修然的助手,卻惹來曾琪莫名其妙吃飛醋。依左修然那處處桃花綻放的性子,日後兩人真成夫妻,曾琪不是要把除了他媽媽之外的所有女性斬盡殺絕?

  「對!」她模稜兩可地聳了下肩。

  曾琪瞪了瞪她,「你到挺坦白,不過想也白想。透個內幕給你,不只是我要調去總公司,我爸爸這次也會一同過去,他升為總公司的副總。」

  陶濤吃了一驚。騰躍現有三個分公司,分公司總經理都是騰躍招聘的,一任四年。曾智華自從青台分公司成立以來,就任總經理,連任兩屆,現在好不容易爭取到新的生產線,正是出業績的時候,怎麼會突然調走呢?曾智華一走,公司還不大亂。新的總經理能壓住陣腳嗎?

  「誰做總經理?」她脫口問道。

  「這是董事長操心的事,和我沒啥關係。你好好表現,不是所有的總經理都象我爸這麼溫和、仁慈。」曾琪高雅地挑了下秀眉,走了。

  和她也沒啥關係,她只是小職員一個。陶濤掏出鑰匙開門,發現門沒鎖,正暗暗嘀咕自己的粗心,卻聽到裡面有人說話,她嚇了一跳,輕輕推開門,左修然和一個灰色頭髮、高鼻樑的外國男人對著電腦,用她所不熟悉的語言,正激烈地議論著。

  「倒兩杯咖啡過來。」左修然飛快抬了下眼,又低下頭去。外國男人沖她禮貌地笑笑,是一張不算很年輕的臉,笑起來,唇角邊的笑紋很深。

  她俐落地泡好兩杯咖啡端過來,左修然又遞過她一個U盤,讓她把裡面標有「Z」字樣的文檔列印出來。

  文檔裡面有文字也有圖片,文字的拼寫很奇怪,可能是德文,圖片陶濤看得懂,是汽車發動機的內部構照圖。

  「左老師,你們吃飯了嗎?」送文檔過去,陶濤小小聲地問。

  「在飛機上吃過簡餐了。哦,你去和龍部長講一下,安排下晚飯,讓技術部的職員都參加。」左修然說。

  她點點頭,跑到技術部向龍嘯一說,才知道那外面男人是德方派過來的工程師亞倫。與左修然一同過來的,還有總公司的常務副總,有關交接事項,特地找曾智華談話。

  曾智華要走的消息,公司里瞬即都傳開了。一時間人心惶惶,都在猜測新上任的總經理是什麼樣的人。說起來,曾智華還是不錯的上司,對員工並不苛刻,為人也算溫和。有與總公司聯繫多的部門,悄悄打電話過去打聽。總公司這次口風很緊,沒一絲消息出來。

  新總經理好象很神秘,應該講,來頭不小。這個時候,曾智華的升遷,實則是明升暗降,能把曾智華擠走的人,一定非同凡響。


  常務副總由曾智華及一幫中層領導接待,亞倫則由技術部人員陪同,不在同一個餐廳,龍嘯說這樣不會拘束。

  陶濤自然要出席的,曾琪要走了,自發地把自己劃出技術部,不參加任何活動。

  亞倫會說中文,不過發言很奇怪,聽的人很辛苦。他不住地看陶濤,看得陶濤很納悶,悄悄地問飛飛是不是臉上沾了什麼。

  「她是蝴蝶還是蜻蜓?」他問左修然。

  這話眾人都聽懂了,不解其意,紛紛看向左修然。

  左修然笑著和亞倫碰碰杯,「她是魚。」

  亞倫冒出一句德文,攤開雙手。

  「聽說過小貓釣魚的故事嗎?」左修然掃視了一圈,「天氣晴朗,小貓去釣魚,田野里花都開了,有蝴蝶還有蜻蜓,小貓心中一動,一會捉蝴蝶,一會捉蜻蝶,這樣子三心二意,還能釣到魚嗎?」

  眾人哄堂大笑。

  「左老師就是那小貓吧,不過,就是你一心一意,陶濤這條魚你也釣不著,在人家網裡呢!」飛飛說道。

  又是哄堂大笑,一次比一次笑得厲害。陶濤翻翻白眼,真的不懂這笑話有什麼好笑的。

  晚飯吃到十點才散,左修然喝得臉紅紅,借著酒意拖住陶濤的手臂,拉住了卻不說話,在那裡嚷著還有誰往北的,還有誰?大家按方向分撥兒走,左修然和亞倫從機場直接到公司,沒開車,龍嘯先送亞倫去酒店,再送左修然回公寓。陶濤晚上去桂林路,不與他們同一個方向,一個人打車走。

  剛走到馬路對面招手,聽到手機有簡訊進來的聲音,打開一看。

  「不要動,在餐廳門口等我。」是左修然。

  她仰起頭,用力地呼吸。銀白的月光灑在雪地上,很快就與大地融成了一團。這是青台冬日的寒月,在她小的時候,就是這般純美、幽遠,一點也沒有改變,或者說,寒月永遠都是這般純美、幽遠,因為她不會為太陽、星辰動情,總是獨自掛在天邊。

  不動情,也就不會受傷。

  夜風冰冷,她不斷地呵著手,跺著腳唯恐血液被凍結。二十分鐘後,一輛計程車在她身邊停下,「美女,要人陪嗎?」左修然戲謔地向她擠擠眼,下車摟住她的肩。

  她緩緩地眨了一下眼,掩飾住聲音里的不悅,彎了彎嘴角:「你到底有什麼吩咐,說呀,我都快凍成冰雕了。」

  左修然做出一副受傷的樣子,「你真是個冷血動物,我們好歹也朝朝暮暮相處幾十天了,突然一下子三天不見,我想讓我倆獨處一會都不能滿足嗎?為了早點見到你,我可是星夜兼程,馬不停蹄。」

  陶濤擰了擰眉,四周望望。

  「看什麼?」他拍了下她的頭。

  「你的馬呢?」

  他朗聲大笑,手往下挪了挪,挽住她的胳膊,「走吧,我用走路送你回去。」

  他特意坐車回來就為這?陶濤瞪大眼,怔住。

  「冬夜走路很暖和的。當然我也可以開車來接你,可我喝了酒,現在《交通法》對酒後駕車罰得很嚴的,你不會害我吧?坐計程車都沒意思,說個悄悄話都象做小偷。」他好象怕她拒絕,一口氣搬出許多理由。

  陶濤冰冷的心奇異地一暖。這個餐廳離桂林路不算遠,走路不過二十多分鐘,只是一個人在這冰天雪地里傻傻地獨行,會生出更多的淒涼感,所以她才想打車回去。可她又是那麼的怕回去,此時,爸媽一定端坐在客廳里等著她的解釋呢!


  雪地上兩個身影一高一矮,體型一胖一瘦。

  「左老師,你真的不怕冷呀!」她穿得象只熊,他不過在毛衣外面加了件大衣。

  「你要是在德國的冬天呆過,青台這個溫度是毛毛雨啦!」他笑,抬起手臂護在她背後,只是輕輕地挨著外套,並不貼緊,讓她不會生出不自然的拘謹。

  陶濤捂著通紅的鼻子扭頭看他,他看似很花心很招搖,但與之相處,他其實是個很細溫柔的人,不討厭。

  「今天又哭了嗎?」他的眼神又軟又暖,聲音低沉。

  陶濤倏地停下腳步,墜入一段沉默。化妝品真的是女人終生的好友,她已經精心地修飾過面容了,連飛飛都沒察覺,他怎麼會看得出來?掉淚還是早晨的事,現在都已快夜深了。

  空氣靜悄悄,靜得能夠感到她突然的低落和挫敗。

  左修然低低地笑了一聲,驀地手臂一緊,將她一把攬進自己的懷中,很大度地一挑眉,「別難過了,借個懷抱給你溫暖一下。」

  「左老師!」她臉一紅,推開他的身子。

  「不用矜持,你不是明星,沒人會偷拍的。而且我們之間很陽光。」他順手給她拉上外套的帽子,又把她拉了過去。

  陶濤抗議地哼了一聲,他攬著她的腰邁開大步,她只得跟上他的步伐。

  這個懷抱依過去-----真的很溫暖。不只是溫暖,她還感覺到一絲珍視的隱約,在這個時候,突地就讓她鼻子發酸。

  寒枝在夜風中輕輕地搖晃,枯葉和雪花一同紛紛落下。冷月、路燈,咯吱咯吱的腳步聲,一切是那麼奇異地和諧。

  「陶濤?」他在她耳邊輕輕地叫她。聲音輕得讓她以為產生了幻覺。

  「嗯!」她應了一聲,專注地看著路面。

  「不只是媽媽的心臟病吧!」他不是詢問,而象是一句嘆息。

  戴著手套里的手指有些僵硬,她張開又曲起,「左老師,你什麼時候結婚?」

  「準備給我送紅包?」他小心地攬著她,繞開一個堆在街角的雪人。

  她笑,呵出一團熱氣,「有點好奇能讓左老師放棄整片森林的那棵樹長什麼樣?」

  「我不會結婚的。」左修然說,語氣不象是開玩笑。

  「為什麼?」她突然停下腳步,整個人一下跌進他的懷中,隔著冰冷的羊絨大衣,可以聽到他有力的心跳。

  「左老師是不婚主義者?」

  他聳聳肩,低頭看著她鑲著一圈皮毛的帽子,「因為我現在還給不了一個做丈夫的承諾和責任。給不了,所以不想欺騙。婚姻是件神聖的事,不要隨意褻瀆。生孩子也是一樣,不要以為孩子只是一個受精卵,他是一個生命。給不了孩子穩定而又健康生長的環境,那麼就不要輕易地讓他來到這個世界,這是對生命的尊重。」

  「哦!」她恍惚地站直身子,繼續往前走去。他的話聽起來很另類,很薄情,可是卻有那麼一份道理。

  如果不能相愛到老,何必要結婚呢?

  「陶濤,你呢,為什麼嫁得那麼早?」他感覺到懷裡的身子瑟縮了下,有種陌生的情愫,突地在他心頭淺淺而生,他整個人為之一震。

  陶濤閉了閉眼,「如果你有一天遇到一個深愛的人,你就不會問這個問題了。戀愛是那麼短暫,婚姻是那麼匆忙,他心裡的影子還沒褪盡,可是因為喜歡,因為愛,特別特別想和他一起,哪怕以後後悔,仍然不顧一切嫁了。夜深人靜時,聽到他在嘆息,知道他是想起以前的人和事,把眼睛閉得緊緊的,假裝睡得很沉,不打擾他,不妒忌,給他留一個獨立的空間。在他面前象孩子一樣撒嬌、裝幼稚,想得到他更多的關注。他偶爾流露出來的一絲溫柔,一個人會竊喜好幾天。他做了讓人傷心的事,千方百計為他找開脫的藉口。心一次次撕裂,一次次癒合。不用別人提醒,也懂愛得卑微、愛得可憐。可是愛一個人不是別的,逞一時之勇,一生就真的失之交臂。為了尊嚴,我可以把頭抬得高高的,做得很瀟灑,走得很磊落,十年後,二十年後----再長一點,頭髮花白腿腳不靈便時,再回頭,我能保證我不會後悔做出這樣的選擇嗎?捨不得,真的捨不得----只要有一點點的縫隙,我都會用盡全力去守護,去爭取,和深愛的人結婚、生孩子,是人生最美麗最幸福的事,只是----」


  月光下,一顆晶瑩的淚珠從她眼角緩緩滑下。

  他抬手彈去,忍了半天吐出一個字:「笨!」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長長的睫毛拍閃拍閃著,剛剛好象說得太動情了,又給他找了個嘲笑的把柄。

  「真是死心眼一個,天下的好男人又沒死光光。瞧瞧,現在你身邊就有一個。」

  她用胳膊肘兒揣了他一下,「你又是蝴蝶又是蜻蜓、蜜蜂,還瞄著別人網中的魚,不累嗎?」

  「累並快樂著。」

  「去!」她掙開他的懷抱,看到街角散出柔光的小咖啡館,「我到了,左老師,你打車回去吧!」

  他打量著路邊兩排光禿禿的梧桐樹,又看了看一幢幢風格歐化的小別墅,「你到底有幾個窖?」

  「亂講什麼,這是我爸媽的家。」

  「哦哦,果真是暴發戶的千金小姐,又純蠢又幼稚,除了情呀愛的,其他一點都不求上進。」

  「左老師!」她生氣地提高音量。

  「我有聽見,唉,這別墅依山背海,樹木成行,住在裡面一定很享受。你家有房子出租嗎?我那公寓與這裡一比,簡直小得象個巢。真是不公平。」

  陶濤失笑,「你還有幾天就回北京了,忍耐點吧!」

  他傾傾嘴角,「如果我留下,你會不會欣喜若狂?」

  「哈,我怕有人會喪心病狂。」她想像曾琪那一張憤怒到扭曲的麗容,噗地笑出聲。

  他神情詭異地揚揚眉梢,「好了,好了,快進屋去!」

  「我還有幾步路,左老師,再見!」她微笑著向他擺了擺手,轉身之際,他突地伸手拽住她的手臂,她腳下一滑,他敏捷地環住她的腰,順手伸到腋下將她抱緊,她渾身發麻,僵在他的臂膀之間,他閉了閉眼,俯下身低頭輕輕地親了一下她的嘴唇。

  象雪落湖面,象羽毛擦過肌膚,象微風越過樹梢-----

  沒有一絲力度,沒帶任何感情,只是柔得發軟,柔得發暖----

  她愕然地瞪大眼,聽到他輕柔地一笑,摸了摸她的臉,「手機在響----」

  「喔---」她手忙腳亂地拉開包包的拉鏈,摸了好一會,都沒摸到手機。

  「真笨!」他笑著替她拿出閃著瑩光的手機,掃了下屏幕,「明天見!」說完,轉身離開。

  她機械地打開手機,看著他英挺的背影慢慢地遠去,心砰砰跳個不停。

  「小濤,還沒到家嗎?」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不知是夜太過安靜,還是心跳太過激烈,聽起來是那麼的遙遠。

  陶濤深深地吸了口清冷的空氣,等著鎮定了一點,看著自己從前住的房間的窗戶,開口說道:「我在家。」不過,不是她和他的家。

  華燁沉默了。

  「一切都順利嗎?」她平靜地問,推開院門,從包包外面的夾袋裡找出鑰匙,剛伸向鎖孔,門開了。陶江海陰著臉,責備地瞪著她。陶媽媽坐在沙發上織著一條圍巾,阿姨盯著電視屏幕,笑得傻呵呵的。

  她指了指手機,笑了笑,轉身上樓去自己的房間,好象她從來就沒離開過。

  「事情有點棘手,我正在與司法部門接觸。爸爸、媽媽都在家?」


  「在呢!」陶濤看著象門神一樣堵在房門外的陶江海,咧了下嘴,砰地一聲把門關上,「估計什麼時候能回來?」

  「最早四天,最遲得一周。小濤----」華燁停滯了下,似乎欲言又止。

  「知道了,你忙吧,我該洗洗睡了。」

  「小濤,媽媽身體不好,你不要和她說什麼。等我回去,我們好好談談。」

  她木木地眨了下眼,「華燁,我已經筋疲力盡了。」

  「小濤,真的,我和沐歌不可能再回到過去。」華燁的呼吸有些加重,一次又一次地重複這句話,他也覺得是這麼的無力,這麼的蒼白。

  「是不可能,還是你不願意呢?」她幽幽地看著窗外墨黑的大海,悲從心起。

  所謂不可能,不過是他與她之間多了一紙婚書。一旦撕掉,有可能了,他怎麼會不願意重溫鴛夢呢?

  「這有區別嗎?」華燁嘆氣,「我的妻子是你。」

  「是呀!」她疲憊地閉上眼睛。其實剛剛只要他堅定地告訴她,他不願意回到過去,他只想和她一起,哪怕是善意的謊言也好,她都會把從前所有的事全部遺忘,讓一切回到原點。

  他沒有說。

  他知道這個時候她會多想,他也不願否定許沐歌在他心裡的位置。許沐歌是唯一的,特別的,從前,現在,將來,沒有任何人可替代,為此,他寧願將兩人的關係凍結成冰點。

  連再見也沒說,她無力地合上手機。

  門被敲得山響,再不開,就會被人從外面給踹開。

  平靜了下心情,拉開門,陶媽媽微笑地端著一碗銀耳蓮子湯,陶江海則是怒目相對。

  「你說晚上回家,我讓阿姨早早煮的溫在保溫瓶里,快喝。天,這手腳象冰塊。」陶媽媽坐在床邊,心疼地捂住陶濤的手。

  「喝完給我回家去。」陶江海雙目瞪得如銅鈴。

  「天都這麼晚了,外面又冷,就住家裡吧!」陶媽媽不知陶濤與華燁吵架的事,柔聲向老公說道。

  「她的家在聽海閣。」陶江海心裏面急,又不敢講得太明。

  正喝熱湯的陶濤突地抬起頭,一字一句問道:「爸爸,你把剛才的話重複一遍!」

  陶江海愣住,沒看過陶濤這麼冷然而又悲絕的眼神。

  「如果你認為這裡不再是我的家,那好,我現在就走,永遠永遠都不會踏進來一步。」她已經不堪一擊,再得不到父母的憐愛,更覺世界一片漆黑,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淒涼,眼淚瞬即涌滿了眼眶。

  「小濤----寶貝-----」陶江海這才知道事情不太簡單了,嚇得忙把音量放低、放柔,笑得象個和藹的聖誕老公公,「爸爸是和你開玩笑了,這裡當然是你的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但咱們給華燁打個電話,好不好?」

  「他到山東出差了。」她低下頭,一滴淚珠落在湯碗裡。

  陶江海心頭一松,「那你早點說呀!住吧,爸爸明早起來給你做早飯,然後送你去上班。」

  陶媽媽看看老公,又看看老公,皺皺眉,「你們倆有什麼事瞞著我嗎?」

  「沒有!」父女倆異口同聲。

  「真的?」陶媽媽眯起眼。


  「當然!哦,我明早要早起,先去睡了。老婆,你別和小美女聊太久,也早點下來。」陶江海怕老婆盤問,慌不迭地下了樓。

  陶濤默默把湯全部喝完,不知怎麼,手腳還是冰涼。

  陶媽媽沒有著急走開,看著陶濤笑了笑,「是不是又和華燁吵架了?」

  陶濤低著頭,無助地搓著手指,沒出聲。

  「其實夫妻好比舌頭與牙齒,總有磕磕碰碰的時候,吵架是好事,這說明他在意你。要是真的對你不聞不問,冷冰冰,那就有問題。不知道那個一向鎮定自若的華燁吵起架來是什麼樣子?」陶媽媽攬住陶濤,象哄孩子睡覺似的輕輕晃著。

  「很傷人。」陶濤看著媽媽瘦得突出兩腮的頰骨,哪裡敢提華燁做的那些事,只是委屈得直扁嘴,淚水止都止不住。

  「氣頭上的話都很重,過幾天再想想也沒啥。你爸那把年紀,不也這德性。唉,要是華燁能學會多疼疼你,媽媽就更心安了。」

  陶濤一怔,含著淚不解地看著媽媽。

  「知道嗎,媽媽曾經和你爸爸講,不想你嫁給華燁。說我們配不上也好,或者是年紀相差有點大,其實是媽媽覺得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心理上多少有點陰影,你又被我們寵壞了,不諳世事,兩人相處有點困難。可是看著你一提到華燁,兩個眼睛都發了光,你爸爸又格外看中他,媽媽就沒堅持。現在看看媽媽沒做錯,是不是?」

  陶濤目光慢慢地黯下去,嘴角艱難地勾起一抹酸澀的笑。

  躺在睡了二十多年的房間裡,明明又困又乏,卻沒有一點睡意。

  她若把現在的真實情況攤在父母面前,陶家將會是怎樣的震動?她相信因為她是爸媽的寶貝女兒,他們一定會義無反顧地支持她,可是他們的心裏面一定很悲哀很失望!

  滿屋的安靜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但願歐陽醫生能早點回國,給媽媽徹底地醫治,等媽媽的身體有了起色,再說這些事,她的擔憂也就不用這麼重了。

  現在暫時先不去想,華燁還沒回來呢!她駝鳥地自我寬慰。

  第二天起床,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臉色蠟黃,塗了遮瑕膏,看上去才好點。吃早飯時,陶海問阿姨媽媽這幾天心臟發作的次數多不多。阿姨說陶江海現在表現很好,又不喝酒又不晚歸,早早回來吃飯,陪太太看看電視、聊天,太太心情好,身體也跟著好。

  原來是心病呀,陶濤笑笑。

  陶江海開車送陶濤去公司上班,陶濤好好地誇獎了他幾句,他翻了下眼睛,「當然啦,堂堂男子漢,言出必行。小濤,爸爸想把家俱城擴張一下,改成家居廣場,裡面不僅賣家俱,也可以出售各種裝璜器材,象瓷磚、木地板、洗漱用品----怎樣?」

  「爸,」陶濤嘆氣,「你的錢不夠用嗎?」

  「這不是錢不錢的事,而是證明爸爸的經商能力,我可不想永遠被人家說成暴發戶。」

  「不說,你就不是了。」

  陶江海嘿嘿地笑,「以前是,以後就不是了。放心,不會要操多少心的,陪你媽媽的時間我留著呢!」

  陶濤無奈地搖頭,擱在包包上的手突然被震了一下,想起昨晚睡前把手機改成震動,應該是來電話了。

  是本市的座機號,但是很陌生。


  「你好!」陶濤按下通話鍵,接電話的是一個聲音脆脆的女生,聽著年紀不大,「請問是陶濤小姐嗎?」

  「是的。你是?」

  「我是歐陽醫生的實習生,他今晚的飛機到青台,你和他預約為你母親治療,請明早上班時間過來吧!」

  陶濤又驚又喜,「歐陽醫生不是去國外研修的嗎?我以為還有一周多才能回來呢!」

  小女生笑了笑,「歐陽醫生是出去休假,怕被打擾,才對外說研修。不過,他是提前回來了。」

  「好的,好的,明早我會準時帶我媽媽過去的。謝謝你!」

  「不謝!」

  「醫生回國了?」陶江海在旁邊隱約已經聽得差不多了。

  「嗯,」陶濤一掃臉上的陰霾,整個人都象飛起來似的,「提前回國的,還特地打電話給我們,哇,醫德超好!」

  「小傻瓜,什麼醫德,是華燁的面子大。看看,到底是女婿,多用心呀!」

  笑意一下僵在臉上,陶濤緩緩地閉緊嘴巴,是呀,不然人家怎麼會知道她的號碼,他這樣在意她的家人,是因為對她的在意嗎?

  心,是一面靜湖,一塊石頭咚地掉進水裡,迅速泛起滿湖的漣漪。

  恍恍惚惚地下了車,刷卡,進電梯。辦公室的門已經開了,她抬起頭,身穿軍綠色羊毛外套的左修然站在辦公桌後,沖她微微一笑,「早!」

  她直直地看著他,突地想起昨晚輕如羽毛的一吻,臉刷地下直紅到脖頸。

  空氣里,似乎有那麼一絲絲的不自然。

  但陶濤很快就決定忽視。對於在國外生活多年的左修然,那一吻也許僅僅是一種禮貌的道別,沒有其他任何深意。或許是力度沒把握好的一次碰撞,她沒必要去追根究底。

  「早!」可是仍很沒出息地手腳慌亂,連對視的勇氣都沒有。坐下好一會,臉上的紅潮都褪不去。

  「昨晚睡得好嗎?」左修然已經給自己泡好了一杯咖啡,優雅地淺淺抿著。

  「當然好啦!」她為了證明這話的真實性,音量忽然提得很高。

  「我以為你會夢到我呢!」他漫不經心地抬起眼,笑了,笑得那樣慵懶、從容。

  他這句話就像是一根在黑夜裡戛然點亮的火柴,陶濤剛剛刻意忽視的東西呼地一下又冒了出來。如同被武林高手點了穴,她驚恐地瞪大眼,不能動彈。

  「我們昨晚談了那麼富有哲理的情感話題,怎麼能不好好地回味一下?」

  「哦!」飄蕩在半空中的心「咚」地一聲落到地面,還好,損傷不大,她緩緩地呼吸,訕訕地笑了笑。

  「有件事,我一直覺得疑惑。有次你在網上查看服用偉哥的副作用,我原來以為是好奇,現在想想,不會是你---」一本培訓講義「啪」地一下對著他扔了過來,紙張如落花,飛飛揚揚散了一地。

  「左老師!」大大的眼睛瞪出了眼眶,小臉漲得象充了血般,她咬牙切齒地閉了閉眼,「我們是不是該去車間了?」

  「不急,等亞倫過來一起去。不過,我是真好奇。」他慢悠悠地撿起一張紙,拖長了聲音,玩味地彎起嘴角。

  她無力地低下頭,催眠自己什麼也沒聽到。


  亞倫終於來了,左修然瞥到陶濤悄悄地吁了口長氣,他有些忍俊不禁。

  三人下樓去車間,早晨先召集安裝工人們說些安裝的注意事項,然後便開始工作。曾智華和幾位副總陪總公司的常務副總也過來一同參觀。曾智華掃視著車間,又轉過身看著外面緊密相連的一幢幢廠房,笑得有些落莫。車間裡的機器聲很大,副總湊到他耳邊說事,他都要愣愣發會呆,才開口接話。

  為了不妨礙安裝工作,參觀的一行人只呆了一會。臨走時,常務副總走上前,拍拍左修然的肩膀,在眾人羨慕的目光里,他只淡淡地點下頭,沒有相送。

  他今天又要監督安裝,又要負責替亞倫做翻譯,幾乎是不能分神的。當他偶爾抬起眼時,便看到陶濤用一種深究的目光打量著他,可一碰撞上他的視線,她立馬挪開。因為挪的幅度太大,顯得有些詭異。

  他閉了閉眼,嘴角彎起的弧度擴大了。

  亞倫在青台只呆兩天,時間非常寶貴,左修然要求安裝工人取消午休,加班安裝,培訓延遲到晚上。

  中午一點點的休息時間,也就是吃午餐的時候。

  為了節省時間,陶濤先過去點餐。來得早,所有的菜剛剛起鍋,色彩明艷地排了一列,任她選擇。

  今天的煎子排看上去很誘人,陶濤要了子排,烤香菇,脆皮蝦丸,海帶蘿蔔湯。飛飛從外面進來,一眼就看到正在端餐盤的陶濤。「咦,你不是不吃海帶湯嗎?」她訝異地眨了下眼。

  陶濤一笑,返身又過去端了一盤,「那是左老師的,我的在這裡,他愛吃這個。」她向師傅另外要了一碟聖女果,那個桃花眼飯後喜歡嚼幾顆聖女果,說美容效果好。

  她卻是最怕吃這種酸溜溜的水果,包括大號的聖女果------番茄,還有友鄰-------淡而無味的黃瓜。

  她喜歡的水果要水汁多,滋味甜,咬起來還脆脆的。左修然說她以後不要等老了,牙齒一定早早地就蛀得掉光光。

  「你對左老師挺了解的呀!」飛飛撇了下嘴。

  她閃了下神,好象是不陌生。二個多月的相處,有些默契就自然而然了,他上課時,不需要特別叮囑,她會早早為他準備好資料、幻燈片,泡上一杯香濃的咖啡;在車間裡,他只要一回頭,她便會說出他想要知道的數據,甚至走進餐廳,兩人人都會同時走向同一張餐桌----

  「今天有什麼開心的事嗎?」飯吃到一半,和亞倫用德語嘰哩哇啦聊得正歡的左修然突然掉過頭,問了她一句。

  他的側影被隔著玻璃窗透進來的午間陽光鑲上了一層暖暖的金邊,她看著他直挺的鼻樑、薄薄的嘴唇,半敞的外套,裡面高領的黑色毛衫,握著湯匙的手突地一抖。

  「主設備開始安裝啦,生產線馬上就可以投產了。」她嘟噥地想跳過這個問題,怎麼什麼心思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你還真是愛公司的好員工。可象聽著很假。」他嘲諷地向她擠擠眼,俊美的喉結在衣領中一聳一聳。

  她低下眼帘,「明早我要請兩個小時的假,我要陪媽媽去看病。」

  「與醫生聯繫過了?」他挑了下眉。

  「嗯!」她不由自主綻開一絲笑意,這個消息蓋住了華燁帶給她的煩亂,「我今晚應該會有個好眠。」

  他笑了,俊眸晶亮晶亮。

  她忽然明白了什麼,忙說道:「我昨晚真的睡得很好,連夢都沒做。」

  「我相信,大熊貓。」他抬起手,指尖戳了下她眼下的黑眼圈。

  手指的熱度透過她的皮膚鑽進來,體內的溫度刷地也跟著上升。

  她僵硬如雕塑。

  「羞赧的女人最美!」亞倫微笑地看著兩人,用蹩腳的中文說道。

  「當然。在女人面前敢說她丑,那不是找死嗎!」左修然戲謔地瞄了她一眼,埋頭繼續吃飯。

  湯匙咣當一聲落在湯碗裡,她鬱悶得都沒力氣說話了。

  和左修然鬥嘴,她向來是輸多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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