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世民之心
故意這樣的?
在場的所有人都瞬間陷入了沉默當中。
良久,李靖用輕柔和緩的聲音說道:「那,你就真的該去太極殿,跪著向陛下謝罪了!」
這倒是真的。
畢竟房玄齡掌控著尚書省,結果尚書省還能出現這樣大的簍子,簡直是給他們這群人丟臉。
當然了,這也是一句玩笑話。
畢竟如今的大唐方才建立沒多少年,許多制度還處於一種莫名混亂的地步,甚至利益分配都還未曾徹底完成,出現點問題倒是也情有可原。
而杜如晦則是想的更多,他看著房玄齡問道:「此事陛下應當已經知道了吧?」
「陛下如何看待?」
說起來這個,房玄齡臉上的神色就更加古怪了,他看著杜如晦,輕聲說道:「陛下陛下什麼反應都沒有,沒有生氣,沒有不滿,只是有些」
他擰著眉毛,幾乎是將眉毛擰成了一個結,臉上的神情看起來十分奇怪。
「好似沒有什麼情緒,甚至完全不在意一樣。」
「如果非要說有情緒的話,那種情緒大概是不屑?」
「是的。」
房玄齡自顧自的說完之後又點了點頭,表示對自己的肯定:「那種情緒的確是不屑。」
「雖然並不知道為什麼陛下會有這種情緒。」
不屑?
杜如晦、李靖、程咬金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有些迷茫,李靖揣測的說道:「難道是陛下覺著,這些人不過是跳樑小丑不值一提,很快就要收拾他們了,所以才不屑?」
房玄齡搖頭:「不,我看著更像是對這個「名冊」本身的不屑與不在意。」
「陛下完全沒有將這個名冊放在心上。」
啊?
眾人更加迷茫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原本的歷史軌跡中,李世民看到這所謂的「五姓七望」的時候,事實上是十分憤怒的,他甚至大發雷霆,因為這個所謂的姓氏譜將他的李氏排列在很後面,甚至幾位丞相的姓氏都已經直接排列到了三等的地步,還不如朝廷中有幾位的七品小官。
這事實上是一種對李唐皇室以及支持者的挑釁,所以李世民才那麼的生氣。
而如今
李世民為何不生氣呢?
答案很簡單。
因為李世民並不在意
須知,現在的李世民與原本軌跡中的李世民是完全不同的。
我們先看兩者的地位。
原版的李世民是什麼樣子的呢?雖然貴為皇帝,但他登上皇位的方式卻並不算好,甚至可以說是「奇恥大辱」,要留名後世的。
「玄武門繼承制」這個名流千古的繼承方法、囚父殺兄這樣的登基手段,無論是換做誰都無法說他是一個完全沒有問題的人。
哪怕事實上,玄武門繼承制的本質是李建成想要在玄武門殺了李世民,結果被李世民反殺也是一樣的。
人們會說李世民更改了歷史。
這是完全沒有辦法去佐證的事實,因為人們無法穿越到大唐那個年代,去看一看事情到底是不是這樣的,人們只能夠就這樣隔著一層薄薄的霧靄去看那一切。
而現在的李世民呢?
他並不是什麼所謂的秦王、並不是通過玄武門繼承制登上皇位的李世民,也並不是大唐的第二個皇帝——他是如同太祖高皇帝劉邦一樣的家國開創者,名義和事實上的開國之君,結束動盪亂世的英雄,無可置疑的雄主。
這樣的李世民已然是完美之身,無人能夠質疑正統性。
就像是那句話所說的一樣「謊言不是利刃,真相才是快刀」,能夠傷害到一個人的並不是謊言,而是赤裸裸的真相。
你罵一個億萬富翁是窮光蛋,他只會淡淡一笑,並不會說什麼;但你罵一個身無分文勉強度日的尋常人是窮光蛋,那他可能會直接破防紅溫。
你罵彭某人、白古是醜八怪,他們不置一詞,只會附和你說對對對,確實是有點太醜了,但你罵作者是醜八怪,作者就會瞬間破防指著你的鼻子跟你理論。
原本的李世民本來就心裡有鬼,想要憑藉著自己的「貞觀之治」遮掩自己身上的「污點」,所以他連魏徵都能夠容忍。
所以將李唐姓氏以及朝中跟著他的大臣的姓氏排列成二等、三等,那自然是戳了他的肺管子。
而如今麼?
李世民完全不在意。
當然了,李世民之所以完全不在意的原因,還有另外一個。
那就是
他是「萬歲帝」思想的繼承者。
必須要說明一點——萬歲帝是陳氏思想的繼承者,但又不是陳氏思想的繼承者。
李世民是萬歲帝思想的繼承者,但絕對不是「陳氏」思想的繼承者。
如果要舉一個例子的話,那麼大概就是萬歲帝「張安年」類比於「李斯」,而陳氏思想則是「荀子」,當年的李斯師從荀子這個大儒,最後卻成為了法家的代表人物、集大成者,而如今的張安年也是如此。
他將陳氏的思想進行了思考與揣測,站在皇帝的角度去再次解構。
他們的「思想」目的是一樣的,都是為了人民,但他們站的角度是完全不同的,一個是站在「世家」與「臣子」、「守護者」的角度,而另外一個則是站在「皇帝」、「統治者」、與「治理者」的角度。
就像是一條河流面對不同的分叉後,緩慢形成了兩條完全不同的河流一樣。
繼承了萬歲帝思想,之後又在之上有了自己想法的李世民當然不在意所謂的「姓氏高貴」,哪怕是這些人將他的姓氏排列到最後一名他也無所謂。
李世民有「俯首甘為孺子牛」的思想覺悟。
他平等的看不起所有的姓氏,也平等的看得起所有的姓氏——人的高貴不應該是因為他的「姓氏」決定的,也同樣不該是他的出身決定的,更不應該是因為他身體中的血脈決定的。
他的父親是誰、他的母親是誰、他的親族是誰,這些都不應該是重要的事情。
在李世民看來,這世上的所有人,除卻一些必要的「守護者」以及他這個身為「統治者」和「管轄者」的皇帝之外,都應當是平等的。
這是一種十分扭曲的、帶著封建與「超前」的思想。
當然,這並不能夠怪李世民,因為在這個時代,這已經是十分超前的思想了,這是時代的局限性,也是「制度」的落後性。
李世民無法背叛自己的階級,他能夠做到這一步,已然是因為自小就通讀張安年雜記的影響了。
這一點,陳氏同樣心知肚明。
太極殿中
長孫皇后為李世民端來一碗參湯,面上帶著些許的擔憂:「陛下」
「兄長他?」
李世民長嘆一聲,握住了站在自己身旁的長孫皇后的手,聲音中帶著無限的悵然:「觀音婢啊,我已然讓成濤去試探輔機了。」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但若是他能夠及時收手,這麼多年的情誼我怎麼會讓他付諸東流呢?」
長孫皇后站在那裡,為李世民按揉著肩膀,口中的話語卻並不留任何的情面。
「陛下,兄長能走到這一步,純粹是因為他自己內心的貪慾啊。」
「貪婪會毀掉一個人,也會讓人走上不同的方向。」
她的聲音有些沉默:「不必看在臣妾的面子上寬恕他,若是他真的要與大唐、與天下人走到對立面的話,那麼便依照唐律處置吧。」
「臣妾只是」
長孫皇后說到這裡,聲音有些許哽咽:「臣妾只是,只是想要懇求陛下一件事情。」
她的身體無力的貼在李世民的身上,強忍著心中的悲傷說道:「長樂與沖兒成婚,已然有了身孕,便讓他們一家子去關中老家吧。」
李世民聽著長孫悲痛的聲音,也是有些莫名的傷感。
他緊緊的握住長孫皇后的雙手,臉上帶著唏噓與無奈的落寞,更多的則是故交知己走上歧途,與自己背離的痛苦哀傷。
「好」
「朕答應你。」
待到長孫皇后離去,這太極殿內的燭火依舊在緩慢的燃燒著。
李世民的臉上帶著些許悲痛的神色,他看著手中的奏疏,心中的痛苦更甚:「為何呢?」
「輔機啊」
「你我何至於此呢?」
長孫府邸
陳若瀚走入長孫府邸,神色平靜的看著周圍的侍從正在收拾著府邸,整座長孫府並不算很大,但卻也並不算小,至少在這寸土寸金的長安城內,已然算是不小的地方了。
這是李世民對自己「舅兄」的特殊對待。
進了屋子後,陳若瀚才笑著看向長孫無忌:「我說輔機啊,你這幾日告假,說是身體不好,怎麼我如今瞧著你面容上並沒有什麼滄桑之感?」
「難道只是單純的想要偷懶?」
長孫無忌笑了笑,擺了擺手,看著陳若瀚說道:「成濤兄何必打趣我呢?」
他搖了搖頭,直接了當的說出了陳若瀚今日來此的原因和目的,整個人的神色中都帶著些許莫名的哀傷:「我知道你來是為了什麼」
「成濤兄啊,咱們不談論那些事情可以麼?」
一句不談論,直接點明了長孫無忌自己的選擇,他最後還是選擇站在李世民與陳氏的對立面。
陳若瀚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他看著長孫無忌說道:「輔機,何必如此?」
「是你自己願意的,還是被迫的?」
「若是被迫的,有什麼事情,可以說出來,無論是陛下,還是陳氏,都會幫助你解決的。」
長孫無忌只是沉默,沉默了許久之後,他看向陳若瀚堅定的神色,心中也清楚,如果自己今日不說清楚的話,只怕陳若瀚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於是,他抹了一把臉,笑了笑。
「成濤兄,沒有人逼迫我,我是自願的。」
長孫無忌站了起來,看著陳若瀚一字一句的說道:「陳氏願意為天下百姓著想,去損害自己的利益,陛下也願意跟著你們發瘋,損害自己的利益去看顧天下百姓,可我不願意!」
「憑什麼!」
「我長孫無忌努力了這一輩子,難道不是為了讓子孫後代都不必再努力了麼?」
「若非如此,我憑什麼跟著他李世民一起去遼東那種偏遠之地,後來又輾轉反側跟著去到了幽州,後來一路打仗打到如今!」
「我風裡來雨里去,難道是為了那群泥腿子麼?」
「成濤兄啊,騙騙自己可以,別把自己也騙了!」
說到這裡,長孫無忌啞然失笑,他停頓了一下後說道:「當然了,你們陳氏偉光正,你們陳氏高大,你們陳氏沒有騙自己,是真的願意一代又一代的去做這些事情的。」
「可是我長孫無忌不願意!」
「我長孫無忌拼了老命,將腦袋掛在腰間與你們一同征戰天下的目的,便是為了我的子孫能夠當人上人!不要跟我提什麼所謂的信仰!不要跟我提所謂的百姓!」
「我!」
長孫無忌仰起頭,臉上帶著傲然的笑容:「長孫無忌,為的就是自己!為的就是家族後人!」
「天下與我何干!」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成濤兄,醒醒吧!這世上哪裡有和你們陳氏一樣的傻子,哪裡又能再出現一個李世民這樣的傻子呢?」
「今日有李世民出現和陳氏一同走在這條為民犧牲自己利益的道路上,但你們敢斷定下一代帝王也會如此做麼?」
「下一代帝王不會的!」
「人心如此!」
「所謂的信仰和心中的「良心」是永遠不可能長存的!」
長孫無忌說到最後,甚至是用一種猙獰的神色看著陳若瀚:「有時候我真的懷疑,你們陳氏的那位先祖是否真的成為了神靈?」
「若非如此,依照你們陳氏這樣的作風,早就該身死族滅了!哪裡還能夠如此堅韌的站在這裡,繼續成為我們的阻礙?」
是的。
在天下的門閥世家心中,在長孫無忌的心中,在那些想要霍亂天下,當個貪官污吏、為子孫牟利的官員心中,陳氏早已經成為了一個巨大的絆腳石。
還是一個又臭又硬的、搬不走的絆腳石。
陳若瀚坐在那裡。
面容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