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夢半醒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起來,職業病使她蹭地一下就彈了起來,漢堡也受了驚從她腳邊跑開,不一會兒又跑回來舔舔她的手背。
陸青時從地毯上找到手機,打開一看鬆了口氣,是顧衍之發來的消息。
「漢堡怎麼樣,聽話嗎?沒有鬧你吧?」
她其實只是想找個話題跟對方聊天,卻沒想到她會回復的那麼快。
「幾點了,還不睡覺!」
難得用上了感嘆號,顧衍之都能想像出她皺眉發火的樣子。
手一滑,一個委屈巴巴的表情就發了出去,現在撤回還來得及嗎……
她這麼想著,對方卻看著那個表情出了會兒神,再看看舔著她手心的漢堡,把大型犬抱到了自己懷裡,按下快門,發送。
跟圖片一起發過來的還有完成任務一般的話語:「好了,看完了,你可以睡覺了」
顧衍之忍不住笑出聲來,卻又扯得傷口痛,齜牙咧嘴的。
照片上的漢堡依舊憨態可掬,毛髮油光水亮,臉還大了一點,看樣子是被人照顧得不錯,一同入鏡的還有陸青時的半張素顏,脂粉未施,眉眼乾淨,眼角有一點小細紋,不算頂頂好看,她卻還是存了下來。
「好~晚安」她打字。
對方也回她:「晚安」
趕在護士進來沒收手機之前,顧衍之把這張照片設置成了與她的聊天背景,然後心甘情願把手機交了出去,閉上眼陷入夢境裡。
此時的她尚不知道,日後這一人一狗會成為她生命中最不可或缺的部分。
周一例會,醫務處宣布了對他們的處理決定,對陸青時記嚴重警告處分一次並書面檢討,解除其一病區主管職務,暫停執業活動一個月。
被全院點名批評的人正拿著IPad瀏覽醫學論文,完全沒在聽。
其餘一干人等罰錢的罰錢,寫檢討的寫檢討,批評的批評,處分的處分,算上上一次于歸挨的處分,她進急診科才三個月,半年的錢都罰出去了,一進辦公室就葛優癱在了沙發上慘叫連連。
然而,世界上沒有最慘,只有更慘。
陸青時推門而入,脫了白大褂在衣架上掛好:「從今天起我停職了,我的檢討你幫我寫」
于歸呲溜一下從沙發上滑了下去:「陸老師……」
您這是要我狗命啊!
可是看著她那張臉,于歸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實際上早在心裡把人罵了個千萬遍。
「有什麼問題嗎?」她從辦公桌上拿起車鑰匙準備走了。
于歸趕緊站好,擺出招牌微笑:「沒有,您慢走」
陸青時走到門口又轉過身來:「對了,這一個月里我會不定時來醫院抽查你的解剖縫合技術,連提子都縫不好的人不配上我的手術台」
于歸笑得更加燦爛了:「是,請陸老師放心,學生一定會勤加練習,不會辜負您的教導」
等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走廊里,于歸揉了揉假笑得有些酸痛的腮幫子,拿沙發墊子泄著憤:「死面癱!死面癱!死面癱!」
郝仁傑在外面拖長了聲音喊:「陸姐,您怎麼又回來啦?」
于歸趕緊站好衝著空氣彎腰鞠躬:「陸老師好」
一室寂靜里,郝仁傑在外面爆發出了公雞打鳴一般的笑聲。
氣的于歸抄起沙發墊子掄圓了衝上去:「去死吧!!!」
「今天怎麼樣?」甫一踏進病房,未穿白大褂的陸青時就讓人眼前一亮,只是在外面罩了防護服,裡面純白的襯衫,領口開了一顆扣子,露出削瘦的鎖骨,簡單的牛仔褲穿在她身上卻很有型,手腕上戴了一塊小巧的腕錶。
她習慣性地向護士伸手要診療記錄,對方猶豫了一下:「陸大夫,按規定……」
她已經停職了。
陸青時伸手拿了過來,細細翻閱著,然後從她兜里拔了一支筆出來,利落地簽上自己的名字再交給她。
「我站好我的最後一班崗」
顧衍之聽聞這話,微微激動起來,想從床上起身,手背上連著的留置針開始順著軟管往上回血。
陸青時皺眉,略略提高了聲音:「別動!」
自己焦躁的情緒就這麼被她莫名一嗓子安撫住了,陸青時從旁邊拖了個椅子過來坐下:「被停職察看一個月」
細心的顧衍之留意到她今天並沒有在病房裡久站,而且也有下意識扶腰的動作,雖然轉瞬即逝,但眼尖的顧隊長如何能放過她的一舉一動。
秦喧驗過指紋也進入了ICU,大大咧咧的聲音老遠就聽見了:「槍打出頭鳥唄,在新聞發布會上那麼懟吳書記的面子,衛計委那幫人不記恨你才怪」
顧衍之的眼神黯淡下來:「早知道……」
陸青時的目光劍一般射了過去:「早知道什麼?」
話哽到一半,卻又說不下去了,顧衍之抿緊唇角,即使陸青時不堅持,她也不會見死不救,只是看見她因為救人還受了委屈,心裡沒由來的難受。
而顧衍之呢,如果沒有自己的堅持,她可能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躺在病床上渾身插滿管子。
雖然知道這種心理作為一個成年人來說太意氣用事了,不過陸青時還是生出了一絲愧疚之心,作為急救現場總指揮,她太衝動了。
驕傲的醫生低下頭:「對不起,下一次我不會再將你置於危險的境地」
秦喧一臉見了鬼一樣的表情,她沒聽錯吧???
陸青時居然主動跟人道歉了,簡直可以喜大普奔喜聞樂見普天同慶放個煙花來慶祝了。
而被道歉的人卻突然攥緊了身下被單,微微偏過頭,咬緊下唇:「陸醫生不用這樣,我也不全是為了那個孩子」
她尚在疑惑她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秦喧卻突然伸手推了她一把:「聽陳意說,你這幾天腰不太舒服啊」
陸青時回過神來避開她的手:「喂,別動我,你……」
秦喧才不管那麼多,抓住她的胳膊,在側腰上輕輕一按,某人就疼得額頭冒冷汗,她順勢把人按在了病床上。
「你……」陸青時還想掙扎,卻又突然屏住了呼吸,身下的柔軟讓她極度不適應,她突然意識到這是顧衍之的病床上,暗罵秦喧太沒有分寸,於是用手腕微微撐起了一點,避免壓到她的器官。
被壓著的人倒是沒多大感覺,在接觸到對方含笑中帶著關心的眼神時,陸青時微微偏過頭,耳根有點紅,更羞恥的是秦喧當眾撩了她的衣擺做觸診,臉皮薄的急救醫生沉不住氣了。
「你好了沒有?!」
看見她白皙肌膚上淤青了一大塊地方,秦喧倒抽了一口涼氣:「你怎麼拖到現在,去去去,趕緊去骨科拍個片子,搞不好都骨裂了,你這怎麼弄的啊?」
陸青時咬著牙,手腕實在撐不住了,聲音都在抖:「煤氣罐爆炸時天花板上的吊扇落下來砸的,好了就放開我……」
顧衍之伸手,把人按了下來:「陸醫生是大夫,怎麼還諱疾忌醫呢?」
「……」
這下與她的柔軟觸碰了個結結實實,陸青時意識到自己正撲在她的什麼地方,對方一臉坦坦蕩蕩,她卻莫名覺得有些耳熱。
於是目光相接,顧衍之眼裡盛著溫和柔軟的笑意,仿佛絲毫不在意是她的決定害她險些丟了性命。
「陸醫生去看病好不好?」
哄小孩的語氣。
那隻手依舊搭在自己背上,沒有絲毫放開的意思。
陸青時抿了下唇:「……好」
對方如願以償鬆開了手,秦喧砸吧著嘴,總算知道什麼叫一物降一物了啊。
拿著片子拎著一大塑膠袋藥片從骨科出來的時候,陸青時想了想,還是掏出了手機給她發消息。
她想問問她,那句「陸醫生不用這樣,我也不全是為了那個孩子」是什麼意思?
可又覺得不妥,刪刪改改,對方的消息先發了過來:「去看了嗎?」
她回:「嗯」
想了想,還是把編輯好的一段話發了出去。
對方顯示正在輸入中,可是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回答,陸青時把手機揣進兜里,回家。
打開家門的時候,手機亮了起來。
她說:「因為保護醫生,是我的職責呀」
說的如此天經地義,陸青時忍不住微微笑起來。
「知有~」于歸抱著手機,用討好的語氣小心翼翼跟對方打著電話:「我下個禮拜就不回去了~」
方知有整理物品的手微微一頓:「為什麼?」
「呃……」于歸猶豫了一下,還是照實說了出來:「又被罰了三個月工資」
對方嘆氣,然後是良久的沉默,于歸抱著手機眼淚都快下來了,答應好的回去給她過生日卻臨時泡湯了,愧疚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小歸,我很想你」方知有放下抹布,靠著沙發坐了下來,看著煥然一新的出租屋,微微紅了眼眶。
「我知道」于歸捏緊了手機:「你放心,等我規培結束,我一定會努力通過考核,爭取留在仁濟醫科大,然後把你和伯母接過來」
相同的話語在彼此嘴裡都說了無數遍,可每次聽來都讓絕望的內心死灰復燃。
方知有低低應了一聲:「不要給自己那麼大壓力,我和你一起分擔」
她還想說什麼,裡間的方媽媽大聲叫起來:「艹你媽了個逼,又在和那個賤人打電話呢是不是……」
方知有捂住手機聽筒:「我先不跟你說了」
「好」
于歸掛掉電話後一陣悵然若失,規培期間沒有工資,只有每月幾百的基本生活補貼,好不容易到手的科室獎金也都被罰了出去,甚至偶爾還得靠家裡接濟,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方知有走進裡間,方媽媽把剛做好的飯菜摔在了地上,一地狼藉滿地碎瓷,她只好又重新收拾,方媽媽還不解氣,拍床大罵:「沒良心的東西,你知不知道是誰把你媽害成這個樣子的!就是她!隔壁村的那個賤人!你還和人家廝混在一起,人家都考上大學了醫學生前途無量,你呢!還整天待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窩在家裡打遊戲!沒出息的東西人家早就攀上大城市的高枝不要你了,你還……」
方知有捏著瓷片的指尖泛了白,碎瓷扎進掌心裡的痛楚也抵不上心痛萬分之一,對付自己的親生女兒,方媽媽總是有辦法一針見血。
「你住口!」她微微提高了聲線,語氣又快又狠,眼裡都是血絲:「我要不是為了你,我早就出去上學打工賺錢了,當初是誰哭著喊著求我留在家裡,我告訴你,這個家,我一點兒都不想待!!!」
她說著,扔掉手裡的碎瓷奪門而出,方媽媽在身後一陣哭嚎夾槍帶棍問候她祖宗十八代包括自己。
這樣的場景,十年間,幾乎每天都在上演。
方知有衝進了網吧,把身份證壓在了櫃檯上:「給我開一台機子」
從一開始遊戲只是她用來賺錢的工具,再到現在成為她減壓的利器,方知有在網吧里吞雲吐霧,眉眼有化不開的愁意,再不復當初那個恣意輕狂的少年了。
剛一登入遊戲界面,一條組隊邀請就彈了過來,她接受對方的邀請,立馬被傳送到了隊友的身邊。
白衣劍客和紅髮醫師並肩站在了一起,身後火紅的翅膀徐徐展開,抖落了漫天星輝。
少女說:「JJC嗎?」
她打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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