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

2024-09-05 10:01:15 作者: 酒暖春深
  彩虹文化節馬拉松賽場。

  一地狼藉,到處散落的國旗,參賽者號碼牌,沾滿污血的標語,以及躺在地上痛苦口申口今的患者。

  于歸攥著急救包帶子,愣了一會兒,這次沒等任何人來拽她,主動投入了急救現場,

  「老規矩,先分診確定運送順序,不能處理的棘手病例聯繫我,明白了嗎?!」

  「明白!」

  「好,解散!」

  陸青時一聲令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們四散開來,郝仁傑依舊跟著于歸,她跑到了一位摔倒的女性運動員身邊蹲下:「您沒事吧?能聽見我說話嗎?我是仁濟醫科大一附院急救中心的于歸,告訴我您的名字」

  女人躺在地上捂著膝蓋不住抽氣,渾身冒冷汗:「大……大夫……我叫李依依……」

  她拿開女人捂在膝蓋上的手,蹭破一層皮,沙礫都裹進了肌肉里,血流到了小腿上,把純白的襪子都濡濕了一大片。

  她衝著一旁給另一位患者做清創的郝仁傑喊了一句:「好人姐,給我生理鹽水」

  一袋生理鹽水隔空扔了過來,她穩穩接在了手裡,安撫著患者的情緒:「可能會有點痛,你忍著一點」

  女人把手扶上了她的胳膊,咬牙切齒,于歸一邊替她沖洗傷口一邊也被捏得生痛,齜牙咧嘴。

  「好了,拿著這個原地等待不要動,一會會有救護車來帶你去醫院做進一步的檢查」

  好不容易等清創縫合完,于歸也出了一身汗,把綠色標籤塞到她手裡,扶著人在路邊坐下了。

  「于歸,過來一下」烈日炎炎,陸青時站了起來,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于歸把聽診器甩上了脖子跑過去:「怎麼了,陸老師?」

  「這幾個病人都掛了黃色標籤,救護車還沒回來,你看著他們,我去陳意那看看」

  是幾個骨折病人,陸青時都做了簡單處理,于歸點了點頭:「好,知道了」

  「怎麼樣了?」陸青時頂著大太陽跑到了陳意身邊蹲下。

  麻醉醫搖了搖頭:「不行,可能有脾臟損傷,剛穿刺出了一管不凝固血液」

  陸青時連上了超聲在患者的腹部來回滑動著,果然肉眼可見一大片陰影。

  「能聽見我說話嗎?先生?先生?」陸青時連喊了幾聲,一點兒反應也沒有。

  「昏迷了」她掏出對講機跟救護車聯繫:「你們還有多久到達?」

  「不行啊陸主任,可能還有十分鐘左右,堵車了,路況非常不好!」

  「來,把我幫他放平躺下」陸青時展開手術巾鋪在了他身上:「消毒,我要在這開胸做脾臟修補術」

  沒有絲毫遲疑地,陳意把手術刀遞了過去,陸青時穩穩抓在了手裡,衝著消毒好的區域輕輕劃了下去。

  「這錢不是賠償,是我們全體醫護人員的一點心意,拿去給孩子買點好吃的吧」劉處長把厚厚一疊信封放在桌上推了過去。

  安安媽媽抱著小寶垂頭喪氣坐著,眼睛不住往那錢上瞟,手卻不敢動。

  丈夫亡故,留下一兒一女,其中一個女兒還和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獨自拉扯兩個孩子長大確實很辛苦,可是活在這個世上又有誰是輕鬆的呢?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辛苦不該成為碰瓷的藉口。

  劉處長不想再多說了:「若您執意要告,我們仁濟醫科大奉陪到底」

  他起身離開,背後的椅子動了動,安安媽媽也站了起來:「我……我不告了……我……我想去看看安安……」

  小小的孩子如今被照顧的很好,傷口已經開始癒合,下半截褲腿空空蕩蕩的,精神頭卻不錯,護士陪她玩著撥浪鼓,她也不太懂就一個勁兒流著口水唇角掛著傻笑。

  安安媽媽隔著玻璃門看著,懷裡的小寶卻突然伸長了手臂,輕輕拍打著玻璃:「姐姐,姐姐」

  安安被吸引了注意力,僵硬地轉著脖子看過去,看見小寶的時候笑得更開心了,口水流到了病號服上,護士拿紙給她擦著,她卻突然伸長了手臂隔空想要摸摸自己的弟弟。

  小寶知道這裡不能進去,他從媽媽的懷裡下來,趴到了玻璃屏蔽門上,對著裡面輕輕說話,呼吸在玻璃上氳出水霧來:「姐姐,你要快點好起來,跟小寶一起回家」

  在小寶父親尚在世的時候,一家四口雖然窮但也算其樂融融,安安常年病著,但喜歡弟弟愛和他一起玩,小寶也分外黏這個姐姐,父母倆外出打工的時候,就這一大一小相依為命,那個時候,真的也是曾拿安安當親生女兒看過的。

  安安媽媽飛快拿手背抹了一下眼角,衝著走廊上漸行漸遠的劉處長微微鞠了一躬。

  「這樣沒問題吧?」他看著桌上開出的對陸青時一行人的處理決定,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

  孟院長坐在沙發椅上轉過身來:「雖然陸青時的身份背景擺在那兒,衛計委那幫人不會對她怎麼樣,但還是需要我們醫院來表個態裝裝樣子,給他們個台階下」

  劉處長想了會兒:「也是,那就下周一例會的時候宣布吧」

  陸青時鋒芒太過,這是院長在敲打她啊,薑還是老的辣。

  「大夫,大夫,疼……好疼啊……」小腿脛骨骨折的患者躺在地上口申口今著,額頭豆大的汗珠滑了下來,滿臉痛苦。

  于歸按住他不讓他動:「剛打上石膏別動,救護車馬上就來了,好人姐,給我一支杜冷丁,給他止疼」

  針尖穩穩紮進皮膚里,緩緩推藥,拔針按壓止血,動作一氣呵成,倒是比之前有長進太多了。

  郝仁傑這邊還沒感慨完,遠遠地一位年輕女孩扶著中年大叔走了過來:「大夫,大夫,快來看看我爸」

  于歸趕緊跑了過去,把人扶在路邊坐下:「什麼情況,也是踩踏受傷的嗎?」

  女孩搖了搖頭:「不是,我爸前兩周感冒了,渾身難受,本來已經報名了比賽也沒法參加,所以今天就只是來當觀眾的」

  于歸粗略檢查了一下沒有外傷,從脖子上甩下聽診器壓在了他胸口:「先生,能聽見我說話嗎?您哪裡不舒服?」

  男人吃力地看了她一眼,又捂住嘴咳了兩聲:「喉……喉嚨痛……有點噁心……」

  女孩立馬接上:「哦,對,早上起來我爸還吐了一次,我不讓他來他非要來」

  于歸皺眉頭,症狀很像感冒,可是就是有哪裡說不出的怪異,心率非常快,聽診器移到心包的時候還有摩擦音。

  「好人姐,給他量個血壓,溫度計給我一下」郝仁傑麻利地從急救包里翻出了體溫計遞給她。


  「來,夾好,不要動啊」

  五分鐘後拿出來一看,39.2℃,于歸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止血鉗」

  「好,大血管阻斷完成」她輕輕按下了蚊式止血鉗,血液回流被阻斷,出血終於停止了。

  陳意鬆了一口氣,這才覺得汗水把衣服都濕透了。

  而趴在滾燙柏油馬路上被陽光直曬的陸青時更好不到哪裡去,穿著簡易手術衣,胸口濕了一大塊,汗水黏在頭髮上把手術帽打濕了大半。

  陳意拿無紡布輕輕替她擦著汗,陸青時眨了一下眼睛:「好,給我3.0可吸收線」

  縫合到了最關鍵的時刻,胸前的對講機響了起來:「陸老師,我這裡有一個患者,沒有踩踏擠壓傷,咳嗽,喉嚨痛,噁心,剛量過體溫39.2攝氏度」

  陸青時趴在地上,伸手:「給我手術剪」

  她把多餘的線頭剪斷:「心率呢?」

  「每分鐘140次以上」

  「於大夫,救護車回來了,先走哪個?」司機和擔架員跑過來問。

  于歸看了看滿地的黃色標籤傷員,再看看坐在路邊等候的年輕女孩和中年大叔,猶豫不決。

  剛剛打過杜冷丁的那位開放性骨折的患者劇烈口申口今起來,嘴裡罵罵咧咧:「艹!不是說救護車回來了讓我先走的嗎?!我的腿都這麼嚴重了醫生你還在等什麼!」

  于歸抿緊了唇角:「那邊的那位大叔,救護車來了,先送你們去醫院吧」

  女孩子扶著她爸上了車,一個勁兒跟于歸道歉,車門落鎖,于歸繼續按下通訊器跟陸青時通話:「陸老師,那位男性患者的病症我不確定,先送他們去醫院做進一步檢查了」

  陸青時頭也沒抬,指尖飛快繞線打結:「有人跟車嗎?」

  于歸猶豫了一下:「我……我看情況不太嚴重……讓好人姐先跟著回去了……」

  陸青時皺起眉頭:「除了發熱,噁心,咳嗽,咽痛之外還有什麼症狀,患者主訴呢?」

  于歸一拍腦袋猛地想了起來:「哦對,他女兒說早起吐了一次,前兩周有感冒陸陸續續的一直沒好……」

  陸青時拿鑷子的手頓住了,一個很容易被誤診的病症浮出了腦海:病毒性心肌炎。

  她蹭地一下站了起來:「陳意,收尾交給你了」

  「明白!」對方點了一下頭。

  她開始脫了手術衣往回跑,白大褂在風中飛揚著:「病毒性心肌炎,來不及了,攔下救護車!」

  于歸心裡咯噔了一下,猛地回頭,救護車即將衝出了停車場,天地間黯然失色,有如慢鏡頭回放。

  陸青時的通訊器又響了起來:「陸姐,病人意識水平急速下降,休克了!」

  于歸猛地從路邊沖了出去,展開雙臂,因為害怕而緊緊闔上了眼睛:「停車!!!」

  額前髮絲被勁風揚了起來,司機大驚失色趕緊一腳踩下了剎車,車頭距她的胸口還有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于歸睜開眼睛,癱軟在地,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陸青時一個箭步跳上了救護車,扯出手套戴上:「讓開」


  郝仁傑趕緊讓開了位置,陸青時趴在了病人身邊,迅速拿剪刀剪開了他的衣物:「開放靜脈通路,快速補充大量平衡溶液!」

  郝仁傑直接拿了一袋2000ml的掛上了,把補液速度開到了最大。

  陸青時回頭看一眼生命體徵監護儀:「地塞米松7mg,靜脈滴注」

  年輕女孩被父親突如其來的休克嚇得面如土色,撲在了男人的膝蓋上哭著,狹窄的救護車裡實在轉不開身,陸青時看她一眼:「你先下去」

  「大夫……」女孩淚眼婆娑看著她:「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爸爸」

  陸青時點了一下頭:「放心」

  郝仁傑挑了挑眉頭,見鬼了啊,以往陸姐從來不會給病人家屬說這種肯定性的話語。

  「陸姐,血壓上不來」他一邊捏著皮球一邊說話。

  「多巴胺和多巴酚丁胺各7.5ug加入5%葡萄糖溶液稀釋後維持靜滴」

  用藥一分鐘之後,血壓逐漸上來了,心率也穩定了下來,只是血氧飽和度還在八十多徘徊。

  陸青時把口罩摘了下來:「趕緊往醫院送吧,回去再做抗生素治療」

  她看一眼愣在底下的于歸:「你跟車,回去馬上聯繫心內科,心血管內科做心臟穿刺活檢」

  剛剛因為自己的輕率,險些害了一條性命,于歸陷入難以自拔的自責里,陸青時跳下車,眼神冷冷的:「有功夫自責不如做點有用的事,把這個病人安全送到醫院,聽明白了嗎?」

  于歸抿緊唇,點了一下頭,扶著車門也上了車,車門落鎖,她看見站在空曠場地上的陸青時身子微微晃了晃,被隨後趕來的陳意一把扶住了。

  「陸姐,你沒事吧?」

  「沒事」陸青時扶著腰,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來,劇痛難忍,她咬著唇站了起來:「走吧,繼續幹活,把這幾個病人安全送到醫院就收工了」

  陳意嘴唇動了動,想勸她去做個檢查,還是作罷。

  晚上回家簡單地洗了個澡,發梢還沾著水汽,換好衣服去顧衍之家給漢堡餵食,這傢伙現在一見到她熱情無比,主動撲到了她懷裡打滾撒嬌求撫摸。

  陸青時捧起它的腦袋揉著,不小心把手塞進它嘴裡漢堡也會很小心地不碰到她,它似乎很喜歡自己,每次來都要撲到她懷裡嗅嗅脖子,甚至舔舔她的臉蛋。

  這種親昵從一開始的反感到現在的不討厭,陸青時伸手把大型犬從自己身上扒拉了下來,白色短袖上兩個烏黑的爪印子,她皺了皺眉,把狗拖到了浴室。

  「今天說什麼也得給我洗澡」

  淋浴一開,漢堡就吱哇亂叫,拼命想從浴缸里蹦出來,陸青時去抱她,反而被蹭了一身沐浴液泡泡。

  於是一人一狗的洗澡像打架,陸青時累了個半死,剛換好的一身衣服五花八門的白洗了。

  她躺在顧衍之家客廳鋪著絨毯的地上歇氣,屋裡開著空調,溫度剛剛好,漢堡蜷縮在她旁邊閉上眼睛打呼嚕,這種舒適感醞釀出了朦朧的睡意。

  醫院裡,秦喧夜班值到一半沒什麼事索性跑到了ICU來跟顧衍之嘮嗑。

  她拿著手機興奮地不行,好似那上面說的是她一樣:「哎兄弟,你現在可火了啊,看看,這什麼#最美逆行抱火姐##年度最帥消防教官#熱搜刷了一天了,還有人說要來醫院看你呢,喏,今天我們醫院前台可收了不少花了」


  床頭柜上放了一束新鮮的百合。

  顧衍之對此倒是沒什麼太大的感覺:「別……我還想安心睡幾天覺呢」

  秦喧擠擠眼睛:「咱們醫院的ICU是那麼好進的嗎?你願意你的主治醫生還不願意呢,她啊,巴不得沒人來打擾你,好讓你好好休息」

  床頭上用塑料卡片夾著的是她們的名字。

  患者:顧衍之。

  主治醫生:陸青時。

  不知道為什麼,聽見她這樣說,顧衍之心裡微微一暖,唇角就浮起了笑意。

  手機接著往下滑,卻突然頓住了。

  一則關於今天救援事故新聞發布會的圖文消息,照片裡的陸青時穿著白大褂,坐在角落裡。

  陽光從落地窗傾瀉而下,高清攝像機拍出來的照片讓她的髮絲都根根分明,略顯冷淡的眉眼,膚如凝脂,修長白皙的手指放在了鍵盤上,整個人的氣質猶如冬日初雪,凜冽照人,周遭的一切都成為了她的陪襯。

  顧衍之呼吸微微一窒。

  胸腔里的東西不安分地劇烈跳動了起來。

  她頭一次覺得……陸醫生好像漂亮過了頭。

  她咽了咽口水,趁秦喧背過去喝水的功夫,鬼使神差地,按下了保存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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