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像天邊的流雲一樣緩慢流淌了過去,于歸依舊夜夜泡在模擬手術室,陸青時照常管理病區出門診,顧衍之堅持做復健,秦喧在婦產科上班不時跑來急診插科打諢,郝仁傑依舊和于歸拌嘴吵吵鬧鬧的,卻對他的陸姐言聽計從。
誰都沒有提那件事,但是誰都知道這可能是何淼淼最後一次過六一兒童節了。
ICU的護士們忙著張燈結彩,把雪白的病房貼上可愛的卡通畫,而秦喧卻計劃著要給淼淼一份驚喜,她準備了許多玩偶的服裝,有米老鼠唐老鴨米妮高飛布魯托等等,她想要完成淼淼未完的心愿,帶她看一看迪士尼樂園。
陸青時抵死不從,結果六一當天還是扭扭捏捏穿上了米妮的服裝,最後一個進來,所有人狂笑不止,郝仁傑穿著唐老鴨的衣服捂著肚子簡直笑得直不起腰來。
陸青時藏在玩偶頭罩里的臉開始發燙,心想:幸虧還有個頭套,這太丟人了,她寧願去跪周悅彤父母。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由麻醉師喚醒了何淼淼,小小的孩子睜開眼第一眼看見的是雪白的天花板,然後是圍在床邊的爸爸媽媽。
何媽媽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淼淼,你看……」
順著媽媽指的方向望過去,玻璃屏蔽門緩緩打開了,一隊玩偶們邁著整齊的步伐魚貫而入,秦喧打頭,撩起裙擺鞠躬:「淼淼你好呀,我是艾莎……」
唐老鴨摘掉自己的帽子放在胸前行紳士禮:「我是唐老鴨」
「我是布魯托」于歸四腳著地爬了進來,直到最後一刻她還在掙扎自己為什麼是條狗。
「我是黛絲」
「我是白雪公主」
「我是高飛」
「我是美人魚愛麗兒公主」
……
陸青時拖著沉重的步伐邁了進來:「我是米妮」
小小的人兒看著這一張張只在動畫片上出現過的臉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忍不住哭出了聲,氧氣面罩上騰起一大片霧氣。
何媽媽趕緊抱著她安慰她:「淼淼,不能哭哦,哭的話他們就要離開了喔」
被疾病折磨得形銷骨立的孩子臉上沒有幾斤肉,只剩下黑溜溜的眼睛大又圓,似懂非懂點了頭。
照慣例每年六一節的時候,全體醫護人員都會給ICU住院的兒童過集體生日,今年也不例外,米奇緩緩推著蛋糕車走了進來,沒有裝扮成玩偶的醫護人員也紛紛湊了過來,大家一起唱生日歌,何媽媽悄悄背過身去哭了。
郝仁傑捅一下秦喧:「今年米奇誰扮的,不會還是院長吧?」
秦喧搖頭:「不知道呢」
「仁濟醫科大一附院全體醫護人員祝小朋友們節日快樂,也祝何淼淼小朋友早日康復!」
「咔嚓——」何爸爸舉起了相機,留下了這珍貴的一幕。
「淼淼,你來吹蠟燭吧」
何淼淼的病友們紛紛建議讓她來吹蠟燭,護士把病床抬高了一些,醫生替她摘下了氧氣面罩,她蒼白著臉色輕輕吹了一口氣,蠟燭不為所動,於是何爸爸和何媽媽摟著她一起完成了這個儀式,站在後面的米奇悄悄舉起了相機。
「咔嚓——」米妮也恰好裝入了她的相框裡,顧衍之按下了保存。
今天例外,所有小朋友們都分到了一小塊蛋糕,大家歡呼起來,病房化成一片歡樂的海洋。
ICU里每天都有人去世,向來是一片愁雲慘霧,鮮少有這麼歡樂的時候,劉長生在外面看著,也微微有些濕潤了眼眶,然後不知道被誰一把拉了進來。
吃蛋糕是屬於孩子們的快樂,而玩則是大人們的天賦,迎面砸來一坨蛋糕,劉長生眯著眼,雪白的白大褂變得五顏六色,反正也看不清誰是誰,索性抓了下來也一把扔了出去。
「老劉,呸呸呸!」孟院長把嘴裡的蛋糕殘渣吐了出來。
「老孟!」兩個位高權重的人互相看著對方的狼狽樣哈哈大笑。
「不對啊,孟院長沒穿玩偶衣服,那米奇是誰?」戰況太激烈,頂著個頭套無疑是活靶子,那幫同事都下手忒狠,打的他頭痛,郝仁傑在病床後蹲了下來。
于歸瑟瑟發抖蹲在他身邊:「我不知道,別打我」
她就更慘了,行動不便好幾次摔了個狗吃屎。
陸青時端著蛋糕湊到了淼淼的床邊,遞給何爸何媽一份,淼淼不能進食,只有眼饞的份,於是她拿指頭輕輕揩了一點,點在了她鼻尖。
小小的人兒蜷縮在被子裡也很聽話地沒有去舔,藏在被窩裡的手動了動,陸青時以為她要拿自己手裡的蛋糕,下意識拿遠了一點,對方卻輕輕掀起了她的頭套,驚喜的聲音響了起來。
「陸阿姨!」
身份被識破,陸青時只好尷尬地自己全部摘了下來。
「那邊的是秦阿姨」
黛絲摘下頭套沖她微笑。
「躲在病床後面的是郝叔叔和於姐姐」
于歸爬了出來,總算能摘掉這個鬼東西大口呼吸了,笑得有些傻裡傻氣沒心沒肺的。
郝仁傑忸怩:「討厭啦~人家還想多玩一會兒呢」
眾人一陣乾嘔。
「高飛是劉叔叔」
「人魚公主是陳阿姨!」
被點到名字的人紛紛摘下了頭套,穿著玩偶的衣服,沖她點頭微笑。
何淼淼把目光轉向了米奇:「是……消防員姐姐!」
陸青時挑了一下眉頭,果不其然,頭套摘掉,是熟悉的一張臉。
顧衍之把頭套放到了胸前,舉起右手敬禮:「何淼淼同志,我已經完全康復,你也要加油啊!」
小小的孩子捂著胸前的臂章,重重點了一下頭,臉上的笑容天真又明媚:「嗯!」
陸青時的手機第一個震了起來,接下來是于歸的,郝仁傑的,劉青雲的……
幾個人對視了一眼,紛紛脫掉了身上礙事的衣物,護士遞過來白大褂,陸青時轉身披上了,抖擻一下衣襟,瀟灑又流暢,相繼跑出病房的時候,她回了一下頭。
「淼淼,再見」
何淼淼沖她揮手道別:「陸阿姨再見」
跑過穿著滑稽米奇服裝的消防員身邊時,對方彎起好看的眉眼,陽光落在她栗色的發間。
她叫她的名字。
「青時,要加油啊」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回過頭來,微微笑了一下,仿佛冰面上悄悄裂開了一道縫隙。
「好」
她如是回答她。
「一百,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零三……」顧衍之趴在地上做著伏地挺身,秦喧拿著秒表在給她數數,數到二百的時候扔掉秒表猛地撲了上去。
「親愛的,你太棒了,恭喜你出院了!!!」顧衍之頂著稍有些凌亂的碎發,脖子上掛著純白毛巾,額頭有些薄汗,卻是臉不紅氣不喘。
陸青時倚在門邊看著,唇角浮起了由衷的笑意:「恭喜你」
顧衍之鬆開秦喧,走過去立正稍息敬了一個軍禮:「謝謝陸醫生」
秦喧打趣:「喲~昨天不是還一口一個青時喊的那麼親熱嘛,今天就是陸醫生了,嘖嘖,女人啊,變心變得可真快」
不知道為什麼被她這麼揶揄,年輕的消防教官臉上有些發燙:「啊……那個……」
陸青時似笑非笑的一眼瞥過去,秦喧一陣頭皮發麻,趕緊轉移了話題,攬住了二人的肩頭。
「這樣吧,為慶祝衍之出院,晚上去我家吃火鍋唄」
「不……」陸青時拒絕到一半,看到顧衍之有些期期艾艾的眼神:「我好久沒吃火鍋了」
下意識改了口:「你家太遠」
對方眼前一亮:「那去我家唄,我下廚,你們還可以擼狗」
於是三人約定好晚上下班後一起去買菜,顧衍之要先回消防隊報導,陸青時接了秦喧之後反正順路就把車開到了消防隊門口。
刺兒頭正站在門口和他的隊長說話,猝不及防看見馬路對面停了一輛價值不菲的豪車,陸青時遠遠看見她削瘦挺拔的背影站在路燈下,熄滅了車燈按喇叭。
顧衍之回頭,臉上泛起笑意,拍了拍刺兒頭的肩膀跟他道別:「那我不跟你說了,改天聊」
乖乖……隊長這是有對象了?
刺兒頭瞪大了眼睛躲在保安亭背後等著看車主的廬山真面目。
陸青時下車,為她打開了車門,今日醫生穿的略休閒,白色短袖外罩了一件灰白雪紡衫,下身是同系列的褲子,整個人看起來乾淨又清爽。
刺兒頭的眼珠子都要掉了下來:「陸……陸醫生!」
「安全帶系上」陸青時緩緩發動了引擎。
秦喧從后座趴到了她的椅背上:「喂,你怎麼不請我坐副駕駛?」
陸青時瞥她一眼:「你太呱噪」
顧衍之笑得合不攏嘴:「哈哈哈所以為了不讓陸醫生把你踹下車你還是安靜一點吧」
「姐姐,我喜歡這個,你看看嘛,看看好不好看?」商場裡人來人往,因為節假日的緣故人流摩肩接踵,一對衣著樸素長相酷似的姐妹相約逛街,妹妹比姐姐個頭還高點,此刻正從貨架上拿了一件連衣裙比在了身上。
她詢問的人從她手上奪回衣服一把塞進了貨架里:「都沒錢吃飯了還買買買,趕緊回家!」
說罷,把人拖出了裝修精緻的奢侈品店,一直拖到了扶手電梯口才鬆手。
妹妹揉著酸痛的手腕發火:「你幹嘛!鬆手!我沒錢但是有人給我錢花啊!誰像你就會讀死書!年齡一大把了戀愛都沒談過……」
「說了多少次了讓你不要花別人的錢,你又不和人家在一起還要人家給你掏錢,這樣下去誰受得了,早晚出事!」
姐姐年齡看上去大一點,談吐到底穩重些。
「你管我」年輕女孩子哼了一聲,濃郁的眼線都塗到了眼尾上:「我又沒花你的錢,老娘才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呢!」
電梯門打開了,大熱天男人還穿著套頭衛衣,戴著帽子,看不清面目,雙手緊緊插在兜里,在擁擠的人群里搜尋著目標,待到看見那個高挑的背影時,眼中驟然發出一抹陰毒的光。
「我來吧」顧衍之從她手裡接過購物袋,陸青時猶豫了一下:「很沉」
對方拍了拍自己的肱二頭肌:「結實著呢」
秦喧攬上陸青時的肩頭:「我說你就別瞎操心了,人家巴不得在你這獻殷勤呢」
陸青時一個肘擊砸在她胸口:「離我遠點,你最近說話怎麼這麼陰陽怪氣的?」
秦喧捂著自己最柔軟的地方說不出話來:「陸青時,我恨!」
走著走著,眼看著要到了扶手電梯,前面的人群忽然一陣騷亂,走在陸青時前面的女士猛地轉過了身,兩個人撞在了一起,女人摔倒在了地下,陸青時趕緊伸手去扶她:「對不起……」
女人自己一骨碌爬了起來,仿佛後面有鬼在追一樣:「殺……殺人了……快……快跑啊!!!」
透過紛亂的人群,她看見男人高高舉起了手中的斬骨刀,衝著女孩胸口刺了一下又一下,血花在她的眼中盛放。
被推開的妹妹驚聲尖叫:「姐姐!你住手!」
她猛地撲了過去抱住男人的大腿,哭嚎著:「別殺我姐姐……要殺殺我好了……」
男人又舉起了刀。
「媽媽!」尖叫聲此起彼伏,夾雜著孩子脆弱的哭泣,無辜的小孩子因為騷亂的人群而弄丟了自己的母親,站在原地嚎啕大哭著。
「我靠!!!」秦喧趕緊去拉陸青時:「別看了趕緊走走走!打……打110!」
陸青時甩開她逆著人流,拔腿就跑,顧衍之放下購物袋也追了上去,很快超過了她,回頭看一眼:「你救人,我來抓兇手!」
對方點頭,兩個人分散開來,秦喧見勢不妙,猶豫了一下,還是咬著牙衝著陸青時的背影追了上去,跑了幾步又覺得跑不快,高跟鞋脫了拎在手裡,赤腳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健步如飛。
「等等我!青時!」
商場保安也聞風而動,但面對窮凶極惡的歹徒誰也不敢上前,反倒被傷了幾個,男人一身黑衣已經被血染的看不出顏色,手上刀上都是血,那雙眼睛深沉又黑暗,臉上滿滿的都是癲狂。
「別過來!誰過來我殺誰!」
他揮舞著刀已經誤傷了好幾名無辜路人,手上還掐著一個人質。
女孩子扣著他掐住自己脖子的手,腳在地上撲騰著,已經開始翻起了白眼。
男人拿刀指著她的太陽穴:「讓你狂!花老子的錢還在外面勾搭小白臉!啊!讓你狂!看不起老子是農村的!艹你媽了逼!老子今天就讓你嘗嘗家破人亡的滋味!」
他邊拖著女孩往商場大門口走,邊用刀指著她:「都別動,我看誰他媽敢動!」
「先生,先生,能聽見我說話嗎?」秦喧扶起倒地的一位男士,把他吃力地拖到了牆邊靠著。
「能……你……你是……」男人捂著受傷的胳膊,吃力地答話,臉色咔白,因為疼痛額頭直冒冷汗。
「我是大夫!」眼看著手邊沒有任何能止血的東西,秦喧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扶手電梯邊的陸青時。
「青時,有止血的嗎?!」
對方翻開自己的包,她有隨身攜帶急救藥品的習慣,扔了一包紗布給她:「打120了沒有!省著點用,沒有多的!」
「打了!估計調度還得一會兒」秦喧撕開包裝袋,把一團紗布捂了上去緊緊按住:「別動,深呼吸冷靜下來不然血會流得更快!」
陸青時手邊的這位傷者就是一開始被刺的那位女孩,胸口中了數刀,脖子上也有一條口子,遍體鱗傷,從她身下匯出的血泊也把自己的鞋子濡濕了一大塊。
陸青時摸了一下她的脈搏:「脈搏淺心音快,休克了,估計有外傷造成的血氣胸,秦喧,有沒有鋼筆!」
隔空拋來一支德國凌美,秦喧還來不及肉疼,那人已經旋開了筆帽,衝著患者肋下三寸的地方雙手使勁深深扎了進去,然後旋開了後蓋,一股血柱噴了出來灑在了她雪白的衣襟上。
警車扯著嗓子呼嘯而來,向南柯穿著作訓服,身穿防彈背心,還未停穩就跳下了車,從腰間拔出手槍,子彈壓上膛,帶頭衝進了商場。
「不惜一切代價救出人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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