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

2024-09-05 10:01:34 作者: 酒暖春深
  「好黑……」天色昏暗,塌方過後的洞穴更顯得幽暗深邃,強光手電照進去灰塵在光束里飛舞,一眼看不到頭。

  于歸咽了咽口水,若不是有人帶路,恐怕光是走進來都很困難。

  「就是這裡了」巨石把唯一的隧道口堵住了,消防隊員用鏟子在旁邊掘出了一個僅容兩人寬的通道。

  陸青時攥著急救包的指骨發了白,她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定了定神,帶頭鑽了進去。

  耳返里突然傳來電流聲,她驚出了一身冷汗,片刻後又心裡一松。

  是顧衍之。

  「別怕,我現在是用私人頻道在跟你說話,你進來就能看到我了」

  「我知道了」陸青時把急救包放在身前,匍匐著在泥水裡前進。

  遠方有一束忽明忽暗的光在晃動,她微微鬆了一口氣。

  「把手電都打開」

  數個強光手電發出的耀眼光芒照亮了一方小天地,周圍的視野逐漸清晰起來,穿著火焰藍制服的消防教官站在車頂上沖她招手。

  陸青時從地上爬了起來,其他人也陸陸續續鑽了出來,一行人拎著急救包朝著那束光源飛奔著。

  「什麼情況?」顧衍之伸手把人拽進車廂里,陸青時喘息未定,放下了急救包。

  「學生,很多人,壓在座椅底下,石塊底下,輪胎底下,不確定生命體徵,我們也不敢亂動」

  「不動是對的,頭戴式探照燈給我一個」顧衍之把自己的遞了過去,陸青時利落地戴了起來,按下自己的通訊器。

  「陳意和劉青雲檢查車外受傷的人們,一定要注意有無胸腹內外傷,還有抬出來之前補充利尿劑以及5%碳酸氫鈉防止擠壓綜合徵造成的腎衰竭」

  「明白」一聲清晰的回答之後,隊員們四散開來。

  「別說話,我們現在救你出來」陸青時把手伸進了狹窄的縫隙里摸索著她的傷情,雙腿基本被壓得粉碎了,于歸站在她的身邊替她舉著手電。

  女老師微微抬起了手攥住了醫生的手腕,頭髮被汗水打濕,聲若蚊蠅:「救……先救學生……」

  她的位置在司機旁邊,距離車門最近,消防隊員已經用切割機在破損嚴重的車門上開了一個洞。

  「不行」陸青時果斷拒絕了:「再耽擱下去你會失血過多而死的」

  那握住自己的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在醫生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了五個帶著血的指痕。

  「求你了……醫生……」因為痛苦她劇烈喘息著,那雙眼睛在黑暗中卻是那麼明亮,對上眼神的那一剎那,陸青時怔了一下,收回手:「于歸,替她加壓止血包紮,補充5%碳酸氫鈉」

  她低頭做完這些的時候,陸青時已經拎著急救包走向了車廂深處。

  「青時,這裡有一個昏迷的」秦喧手裡的生命探測儀發出了微弱的紅光,她趴在地上把手伸進了狹窄的縫隙里。

  「有人嗎?能聽見我說話嗎?」觸手可及不知道是孩子的臉還是手,溫熱的觸感讓她心頭一喜。

  「還活著,太好了!」

  陸青時也趴在地上頭戴式探照燈照亮了一小圈範圍,一個小男孩蜷縮在座椅下面,頭上破了一個口子,正潺潺地流出血來。


  她伸長了胳膊遞了一塊紗布進去:「小朋友,能聽見我說話嗎?」

  「給我生理鹽水」郝仁傑把東西遞給了她。

  醫生的動作足夠小心翼翼,但疼痛還是讓小男孩皺起眉頭,哭出了聲:「我害怕……嗚嗚嗚……姐姐救我……」

  狹窄的地方只夠伸進去一隻胳膊,陸青時輕輕捂住了他的眼帘:「別怕,不要哭,保存體力,我們會救你出來的」

  溫熱的淚水流到手指上,陸青時替他揩去淚水:「回答我幾個問題」

  「除了頭還有哪裡痛?」

  小男孩被座椅擠壓得動彈不得:「胳膊……麻麻的……」

  陸青時心裡一驚,面上不動聲色:「開放靜脈通路」

  郝仁傑拿著留置針鑽了進去,陸青時趁機站起來用肩膀抵上座椅,使勁推了幾下紋絲不動。

  「顧衍之?」

  耳返里傳來回音:「怎麼了?」

  「你在哪,需要你的幫助」

  顧衍之把手裡的消防鏟遞給了隊友:「三分鐘,馬上到」

  「堅持住,別睡啊,別睡,你和我說說話,咱們說說話」于歸替她捂著傷口,手裡的紗布被完全濡濕了,她又換了新的按上,不斷用自己的語言喚醒著即將陷入沉睡里的女老師。

  「你叫什麼名字?」

  「王玉婷」

  「真好聽」于歸說著,把一隻手墊進了她的後腦勺下。

  「你呢?」她看著這個和自己年齡差不多大的醫生,唇角有一些虛弱的笑意,血色從臉上褪下去,整張臉愈發蒼白起來。

  「我叫于歸,於是的於,歸來的歸」這種每分每秒都能感覺到生命從自己指縫間溜走的感覺,讓她的聲音有些哽咽。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是個好名字呢」女老師用滿是鮮血的手握住了她的指尖。

  「幫……幫我看看……我的孩子們……怎麼樣了……」

  于歸抱著她跪在地上偏頭看了一眼,秦喧抱著一個女孩從洞開的車門裡鑽了出去,消防隊員立馬把她放上了擔架,一行人往外跑去。

  她回過頭來:「你放心,孩子們都被送出去了,你也會沒事的」

  電鋸啟動帶來的震顫讓孩子哇哇大哭起來,女老師猛地偏過了頭:「小謝,小謝,是你嗎?別哭……別哭……老師在這呢……」

  陸青時把孩子抱進懷裡,按著他的腦袋不讓他看,滾燙的淚水落進頸窩裡:「嗚嗚……王老師……好痛……真的好痛……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會的!」女老師猛地提高了聲線,又柔和下來,于歸手裡的紗布又被濡濕了,血,完全止不住。

  「老師從來沒有騙過你們,我說不會就一定不會,小謝一定會健健康康出去,回到爸爸媽媽的身邊」

  顧衍之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外套脫了系在腰間,地方狹窄不好用力,萬一切到胳膊的話……

  可是不趕緊割斷座椅上的鐵皮把人抱出來,這個孩子也會因為心肺壓迫器官衰竭而死。

  「小謝,你叫小謝是嗎?」陸青時扶正他的腦袋,用乾淨的袖口替他擦著眼淚。

  「我是醫生,我會保護你,你的老師也在這裡,我們都會陪著你的,你現在要做的,就是配合這位消防員姐姐,別動放鬆身體,五分鐘過後你就能出來了,能聽明白我的話嗎?」

  孩子趴在她的肩頭,似懂非懂點了點頭,卻強忍著眼淚,不再嚎啕大哭了。

  「小謝,害怕的話,我們來背唐詩吧」

  「背……背什麼……」

  「背你最喜歡的那首《已亥雜詩》」

  「好……」小男孩用能動的那隻手擦了擦眼淚,稚嫩的聲音顫抖著:「王老師也別害怕……我背詩給你聽……浩蕩離愁白日斜……吟鞭東指即天涯……」

  車廂里響起了小小的附和聲,那些稚嫩的聲音化作暖流迴蕩在每一個人的心裡。

  「落紅不是無情物……」女老師悠悠接出下句:「化作春泥更護花……」

  仿佛又回到了青蔥校園時代,少女刷刷刷地在志願表上填了師範學院。

  有同學不解:「當老師又累又辛苦還有操不完的心,幹嘛要報師範學院」

  「因為——」少女微微一笑:「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呀,我們能坐在這裡,也是因為有很多優秀的老師在帶領我們不斷前進,教育,使人變得更好」

  最後一個倖存的孩子被救下來的時候,女老師偏頭看著車門,眼中有了一絲欣慰,一絲解脫,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氣若遊絲。

  于歸俯身去聽:「於……於大夫……去……去救其他人吧……」

  攥著她手腕的手從半空中滑落,淚水溢出了眼眶:「不!!!」

  「止血鉗,止血鉗,止血鉗呢?繃帶,繃帶,繃帶,快給我繃帶!」于歸騰出一隻手手忙腳亂在包里翻著,可是能做的急救措施陸青時早就做過了,她傷得太重了,根本無力回天。

  死亡的陰影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揮之不去,有的孩子小聲抽泣起來,被救出來的小謝哭著喊著不肯走。

  陸青時把人抱上了擔架,按著他的肩膀不讓他動:「小謝,再背一遍那首詩給你們王老師送行吧」

  小小的孩子哭得背過氣去,咬住手指一抽一抽得:「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好孩子」陸青時摸了一下他的腦袋:「不要忘了你們王老師,以後也要成為那樣的人」

  「醫生,這邊還有幾個傷者!」又有消防隊員沖他們揮了揮手。

  陸青時站起來,看著車廂里的于歸:「該走了」

  出乎她意料的,少年人站了起來,把白大褂披在了她身上,即使還有留戀還有不舍還有不甘,她仍是擦乾眼淚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這裡。

  女老師手邊的手機還停留著最後一條沒發出去的簡訊:爸爸媽媽,我愛你們。

  秦喧送一位傷者回去正打算歸隊,剛跑進隧道口的時候,一個渾身是血的男的從黑暗裡沖了出來緊緊抓住了她的胳膊。

  「大夫,大夫,救救我!救救我!我要死了!」

  秦喧被嚇了一大跳,直到摸到這人還在跳動的脈搏才微微放下心來,把人扶到一旁翻倒的大貨車上靠著。

  「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她戴著聽診器快速聽了心音又壓到了腹部。


  男人鬍子拉碴,一直在重複「自己要死了」「快點救他出去」等等,可是粗略檢查後卻發現沒有胸腹外傷,頭部有輕微擦傷,四肢完好還能動彈。

  秦喧心裡稍稍有些疑惑,沒有外傷血是從哪來的?

  「你從哪裡過來的,為什麼不等我們救援人員過去?」

  男人的眼神有些飄忽不定,秦喧留意到他手上戴了婚戒,頓時攥緊了他的衣領,想嚇唬一下他:「說,你把你老婆扔哪了?!」

  秦喧扯著他一瘸一拐地跑,幾個消防隊員跟在她身後,很快來到了兩輛擠壓在一起的麵包車旁。

  塌方的時候巨石從頂上墜落,把其中一輛麵包車一分為二,砸掉的車頭因為重力原因狠狠撞向了對面那輛車,把車身拍進了堅硬的岩石里,人類巧奪天工的工藝在自然面前不堪一擊。

  被擠在岩石和車頭中間的麵包車薄得跟一張紙一樣,而那孕婦就被夾在了副駕駛和岩石中間。

  「就……就在這了……」男人哆嗦著,似乎不忍再看,一屁股癱在了地上掩面哭泣著。

  秦喧把頭鑽進了車底,白大褂被掛出了一道口子:「哭什麼!人還沒死呢!」

  「拿……拿個手電給我……」消防隊員遞了一支強光手電給她,待到看清裡面情況的時候她也倒抽了一口涼氣。

  孕婦手護著自己的肚子,頭撞在了堅硬的花崗岩上,血流如注,身下也是一灘淤血,孩子從腿間露了一隻青紫的腳出來。

  她頓時驚了一身冷汗,臍帶脫垂,大人小孩都有生命危險。

  秦喧從車底縮出來:「這車能抬起來或者挪走嗎?」

  幾個消防官兵用液壓鉗試了試:「不行,路都被落石堵住了,起重機開不進來,而且有二次塌方的風險,我們也不敢用」

  「我試過了……拉不出來……放棄吧……放棄吧……求求你們了……先救我出去好不好……」男人從地上爬起來,扯住了她的褲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秦喧簡直想扇他兩個耳光,好叫他清醒清醒:「你還有點良知嗎?!那是你老婆孩子!!!」

  消防教官用液壓鉗勉強撐開了一人寬的通道,幾個人滿頭大汗:「快一點,我們要撐不住了」

  秦喧不再跟他多廢話,扯著急救包又爬了進去,黑乎乎的柴油糊了醫生滿臉,白大褂也被鐵皮刮破了,肩膀上火辣辣地痛。

  秦喧咬著牙,拔出留置針為她建立了靜脈通路,嘗試著喚醒她:「能聽見我說話嗎?我是醫生……」

  女人的頭偏了偏,氣若遊絲:「救……救我……」

  「深呼吸,保存體力,不要亂動,孩子的腳已經出來了」秦喧用手塞進了產婦的yin道,托住孩子已經暴露的先足,減輕著臍帶受壓,用肩膀抵住通訊器跟陸青時通話。

  「青時,我這邊有個產婦很危險,臍帶脫垂,新生兒隨時可能窒息,能過來一趟嗎?」

  陸青時把持針器塞進于歸手裡:「交給你了」

  于歸看著傷員血肉模糊的腿部創口,回頭看了她一眼:「陸老師!」

  陸青時把手放在了自己胸口,掛著胸牌的地方,輕輕捶了一下:「雖然沒有穿著白大褂,但你仍然是仁濟醫科大的醫生,相信自己,可以的」

  于歸抿緊了唇角,快速點了一下頭,穩健的腳步聲逐漸跑遠了。

  長時間的托舉讓手臂酸痛不已,秦喧咬著牙又換了一隻手,陸青時抱著急救包匍匐著鑽進了車底。

  「孕婦什麼情況?」

  「心率很低,血氧70,血壓高,胎心也要不行了」秦喧狠狠啐了一口:「媽的要是在醫院來十個臍帶脫垂也不怕,偏偏是這種地方,手都放不開!」

  陸青時側著身子,從自己的包里又取出了穿刺針,扎進孕婦的中心靜脈里。

  「分娩吧,等孩子出來我立馬插管做胸外按壓」

  旁邊等候那男的一聽孩子有救,也探進了一個頭進車底:「大夫,大夫,先救我兒子」

  秦喧直接破口大罵,口水噴了陸青時一臉:「我去你媽的,沒人性的東西!」

  陸青時面無表情:「我覺得他說的對」

  「你……」秦喧怔住。

  戴著手套的手飛快翻開了孕婦的眼瞼,拿電筆照了照,宣布出了最壞的結果。

  「左右瞳孔大小不等,顱內有血腫」

  又輕輕壓了壓她的胸口,孕婦嘴角溢出來一些血沫:「胸腔有積液,我先做閉式引流,結果能不能好不一定,做好剖腹產的準備吧」

  本來就巴掌大的地方擠進了兩個成年女性更顯得逼仄,外面撐著液壓鉗的消防官兵要吃不消了,腿開始打顫。

  「醫生,快一點……」

  話音剛落,一雙手穩穩接替了他的工作,顧衍之替下他:「去那邊休息,坐標130.50.需要支援」

  「收到」

  「收到」

  「收到」

  ……

  耳返里傳來整齊劃一的回答,越來越多的消防員開始向這個方向靠攏。

  塵埃在灰濛濛的光線里飛舞,「叮咚」岩上的滴水砸進眼睛裡,陸青時快速眨了一下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怎麼了?」

  「給我打一下手電,看不清了」

  秦喧咬著牙騰出一隻手替她照亮:「快一點,我要……舉不動了……」

  針尖穩穩地扎進了肌膚里,回抽出了一管烏黑混合著內臟碎片的液體。

  陸青時搖搖頭,又換了一個大號管:「不行,胸水太嚴重了,還有內臟損傷,再不剖兩個人都救不活了」

  秦喧咬牙:「在這種地方剖腹產大出血的話依舊是個死!!」

  「對對對,大夫,趕緊剖吧,總不能讓我沒了老婆又死了孩子,那也太慘了,求求你們了大夫,趕緊剖吧,然後送我和孩子去醫院」

  那男人還在外面死乞白賴地求著。

  「我艹……」秦喧氣的正欲起身,陸青時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你做不了的話,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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