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好像發生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但是陸青時知道,她把顧衍之從朋友這個圈裡劃到了另一個圈裡,她沒有和女生談過戀愛,但也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勁的,在她吻上來的那一刻,沉寂多年的心臟開始劇烈跳動。
顧衍之是她的光,是她的救贖。
最後當然什麼也沒有發生,顧衍之做到了她的承諾,也察覺到了她的緊張,耐心地安撫著她的情緒,幫她把頭髮擦乾,穿上內衣,套上外套,送她回醫院。
那個晚上陸青時睡得很沉很沉,自從樂樂去世後她很久沒有睡得這麼香過了,一夜無夢直到天亮。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睡著的時候,她的摯友也和別人翻滾在另一張床上。
向南柯從酒吧里撿到秦喧的時候,幾個地痞流氓正纏著她,她一拳揍翻一個,吩咐自己的人過來把這幾個小混混帶回局子裡調查,自己則扶著她上了車。
「我不要回家,不要回家!」爛醉如泥的人在車裡鬧起來,向南柯只好騰出一隻手來按住她。
「那你去哪兒啊?」
秦喧靠在副駕駛上看著萬家燈火閃爍,說她醉了又很清醒,眼底靜靜流淌過寂寞。
向南柯猶豫了一下,還是往左打了方向盤,駛上自己熟悉她完全陌生的那條路。
深夜十二點,于歸拖著沉重的步子往家裡走,胳膊下夾了厚厚一本書以及幾本稿紙,今天做了一台大手術,她準備整理整理和師兄一起發個論文,也不知道知有在家吃過了沒有,她掏出手機來給她發消息。
對方回得很快:「做了飯在家等你」
于歸臉上溢出一抹笑意,加快了步子。
走過拐角的時候一輛自行車疾馳而來,她拿著手機躲閃不及,與車把擦肩而過,稿紙飛出去,人跌倒在人行道上,對方騎著車破口大罵:「艹你媽的走路不看路啊!」
于歸捂著被擦出血的胳膊低頭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明明是他先撞到自己的。
于歸這麼腹誹著,從馬路上撿起散落的紙張,其中有幾張飄到了下水道口,被污水打濕了。
她心痛不已,拿起來一一擦乾淨往家裡跑。
「知有,我回來了」砰砰敲了兩下門,方知有跑過來給她開門。
「怎麼今天又這麼晚呀,上次從老家帶的臘肉還有一些,我做了臘腸飯,快吃吧」她興奮地掀開鍋蓋,卻瞬間傻眼了。
于歸洗好手跑過去一看,也微怔了一下,什麼也沒說,臉上的笑容收斂了起來。
方知有拍拍老舊的電飯鍋,滿臉焦急:「不可能啊,我插上電了,怎麼沒煮飯」
于歸興趣缺缺,實在是累得不行,被接二連三的事倒了胃口:「算了,沒煮就算了,不吃了,睡覺吧」
看她一臉疲憊的樣子,方知有也覺得今天這事是自己不對,心裡有愧:「我菜已經洗好切好了,你稍等會兒,吃點東西再睡吧」
于歸把自己的包放到書桌前:「忘記跟你說了,家裡沒油了,那個電飯鍋之前也壞掉過一次……」
她的本意是讓她不要往心裡去,她真的餓過了一點胃口都沒有,豈知對方卻瞬間炸毛了。
「沒油了你不早點跟我說?!家裡又沒有冰箱,這一大桌子菜全都浪費掉了!」
于歸也提高了聲線,從來沒覺得這麼累過:「我有時間跟你說嗎!你天天在家打遊戲,多少次我回來你電腦還開著,我走了你還沒起床!」
「我……」方知有一時語塞,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眼眶慢慢變得酸澀。
于歸吼完也冷靜了,沉默著去洗漱,把自己摔在了床上。
去他媽的工作,去他媽的論文。
睡覺!
過了會兒,方知有冷靜下來拿了瓶紅花油蹭到她身邊,輕輕替她揉著露在外面青腫的胳膊。
也沒有問她是怎麼弄的,于歸卻還是為這難得的溫柔而微微紅了眼眶,轉過身投入她懷裡。
兩個人抱在一起,于歸哽咽著:「對不起……我只是……只是……」
方知有沒說話,只是親了親她的額頭,眼神卻是從未有過的寥落。
女人的身體比男人的柔軟,可以任意揉捏摺疊成任何姿勢,秦喧在極致的快樂中放聲尖叫了起來。
床頭放著的手機忽明忽暗地震起來,一隻潔白修長的手臂從被窩裡伸出來摁掉。
向南柯低頭吻了吻她被汗水打濕的鬢髮,這個夜還很長。
次日清早,秦喧從宿醉中醒來,頭痛欲裂,渾身酸痛,忍不住哼唧了起來。
一雙手按上她的太陽穴,輕輕揉捏著:「好點了嗎?」
不是老包的聲音,她猝然驚醒,直接從床上彈了起來,空調被從身上滑落,露出雪白的肌膚,以及脖頸間大片大片青紫的痕跡。
向南柯微眯了眼睛看著她,自己也不著寸縷,脖子上同樣有曖昧的痕跡。
「啊啊啊啊啊啊」秦喧一聲尖叫,酒醒了也徹底瘋了,直接抄起枕頭就撲了上去。
「我殺了你啊啊啊啊啊啊!!!」
「我靠……」向南柯被撲了個措手不及,滿床雞飛狗跳,被子枕頭扔得遍地都是,好不容易氣喘吁吁把人制住了,想也沒想從床頭柜上摸出一副手銬直接把人拷住了。
「大清早的,你發什麼瘋?」她從地上撿起自己的衣物,一件件穿上。
秦喧紅著眼睛,跪在床上死死瞪著她:「快把老娘放開,我要告你弓雖女干」
向南柯把自己的領口往下一拉:「巧了,我也想去報案,正好一起,不知道襲警會不會判的重一點」
從脖子開始到鎖骨往下,大大小小的都是草莓印,總不可能是她自己啃出來的,秦喧蹭地一下臉紅了,氣勢弱了下來。
「那個……向大警官啊……一夜夫妻百日恩,快放了我……我今天還要上班啊……」
向南柯穿好西裝褲子,從衣櫃裡抽出皮帶,拿在手上甩著,一步步走近她。
「你現在這個姿勢很像演AV」她眼神裡帶了一點兒欣賞,微微舔了舔唇。
秦喧驟然緊繃起了身子,收緊雙腿,嗓音里有一絲顫抖:「你別……別過來啊……」
向南柯高高揚起了鞭子,秦喧緊緊閉上了眼睛,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你……你混蛋……嗚嗚嗚……」
突如其來的眼淚讓警官也有些措手不及:「誒?誒你別哭啊……我系個皮帶而已……」
秦喧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昨晚的事不許告訴任何人」
向南柯並起兩指對天發誓:「不告訴」
「那還不放開我……嗚嗚嗚……」
「好好好」她趕緊解了她的束縛,把人擁進懷裡順氣:「別哭了,我送你去上班」
「不要……」秦喧攥緊了她的衣服,哽咽著,怎麼想怎麼委屈:「把你的衣服借我穿,不能讓人知道我昨晚沒回家」
「好,好」向南柯把人扶起來,替她揩掉眼角的淚水,輕聲哄著:「你先去洗漱,我衣櫃裡的衣服你隨便挑,沒有合適的我們去買」
「秦——」于歸邁進醫院,剛好看見她從車上跳下來,正欲打個招呼,對方已經急匆匆跑進了門診大廳。
車輛拐彎的時候,她剛好瞧見降下的車窗里露出半張好看的側臉,是向警官。
這兩個人關係什麼時候這麼好了,她記得秦喧不是有男朋友嗎?
于歸一頭霧水,搖搖頭也走進了門診大廳。
一進入醫院裡就和外面那個平和的世界分割了開來,每分每秒都在打仗。
于歸跑去更衣室換衣服,剛把白大褂套上,就聽見外面有人喊:「六床不行了,快來人啊!」
她一邊從衣領里往外掏著胸牌,一邊跑進了搶救室。
一道門拉開了生死之隔。
外面家屬哭天搶地,于歸抹了抹腦門上的汗,靠在牆上緩了緩,住院總又過來叫:「于歸,十一床要出院了,你過去看看」
「好,這就去」她從牆上起身,拿著病歷夾快步往病房走去。
十一床就是陸青時從隧道里救出來的小男孩,恢復得不錯,已經能下床走路了,和爸爸媽媽並排站在一起,于歸替他檢查完身體,辦好了出院手續,把人送到了走廊上,拍拍他的肩膀。
「以後可不要隨隨便便離家出走了喲,為了救你我們可是很辛苦的」
男孩的父母聽說為了救自家孩子有一個主任醫師差點沒能活著出來,千恩萬謝,一直說要去看看陸青時,結果總是被人婉拒了,只好把錦旗交給于歸。
男孩的手腕上纏了一個項圈,是他養的那隻狗的,他特意請人做成了工藝品戴在身上留個紀念。
一家三口沐浴在陽光里沖他們鞠躬,于歸微笑著看他們遠去。
小少年突然轉身,沖她伸出了大拇指,露出潔白的牙齒,笑容很燦爛。
「謝謝你於姐姐,也謝謝陸大夫,雖然還挺遺憾的,沒有當面跟她道謝,但是沒關係,等我考上醫學院,再來跟她當面道謝吧」
于歸手插進白大褂兜里,抿唇笑起來:「那你可要加油啊,醫學院可不是那麼好考的」
小男孩做了一個鬼臉,逐漸遠去了。
即使生活不易,掙扎在溫飽線上,也總有不被患者理解的時候,可是這些渺小的幸福卻是在支撐著她一步步走下去。
在那場事故里僥倖得生的人們有的出院了,有的沒能抗過後續的治療,在帳篷里大家全力以赴救治的那位老太太今早在ICU里去世了,老太太的老伴蹲在走廊里泣不成聲,一乾兒女也都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從ICU里出來的時候,大家情緒都有些低落,還是徐乾坤率先開口打破了沉寂:「好了好了,打起精神來,去吃個午飯,下午該出門診的出門診,該上手術的上手術,解散」
這大半年的規培生涯帶給于歸的其實不是技術上的進步,而是她深刻明白了一個道理:有時候我們付出感情最多的,往往不盡如人意。
但是大家為什麼還是這麼拼呢?
她的目光往樓下望去。
已是深秋,銀杏樹葉鋪滿了整條街道,湛藍的天空萬里無雲,小孩子在公園裡踢足球,噴泉里的水花濺起來在陽光下折射出了七彩光芒。
「青時,加油,青時……」穿著藍白病號服的醫生從輪椅里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向她的遠方。
她走的很慢,身體左搖右晃,走兩步就不得不停下來喘口氣,很快額頭就沁出了汗珠。
顧衍之站在五米外的銀杏樹下等她,身姿高挑挺拔,火焰藍的制服融入了金黃色的背景里。
陸青時抬頭看一眼,緩慢而堅定地又邁出了步子。
「青時!」一聲驚呼響起來,顧衍之往前跑了一步。
摔倒在地上的人緩慢而又堅定地做出了制止的手勢,她咬著牙憑藉著自己的力量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顧衍之微紅了眼眶:「青時,加油!」
「陸老師加油!」遠遠地,于歸把手攏在嘴巴上,扯著嗓子喊。
「陸姐,加油!!!」郝仁傑唰地一下拉開了辦公室的玻璃,探出頭來。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替她打氣的陣營,有熟悉的同事,也有草坪上玩耍的陌生的小孩子。
陸青時往前邁了九十九步,剩下的一步由顧衍之來完成,她一把把人抱了起來,在半空中轉圈,銀杏樹葉簌簌而落,一藍一白構成了這個秋天最動人的景色。
郝仁傑扯著紙巾擦鼻涕:「太……太感人了……我也想……想談戀愛了……」
護士長翻一個白眼,敲敲他的桌子:「看看看,看什麼看,護理日誌該交了啊」
于歸把一杯溫水放進她掌心裡,兩個人一個坐在輪椅上,一個站在她身邊,顧衍之在不遠處和幾個小朋友踢球。
「謝謝」陸青時抬頭道謝,從前是秦喧經常給她遞水遞咖啡,想到這裡,她臉上的笑容淡了一下,有些日子沒看見她了。
倆師徒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那個小男孩今天早上出院了」
「是嗎?恢復得怎麼樣?」
「挺好的,活蹦亂跳」于歸捏緊了手中的咖啡罐:「但是那個老人去世了」
陸青時抬頭,看著她有些落寞的側臉,于歸是真的成長了很多,不光是技術上的進步,心智的成熟在面相上也能看得出來,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她的時候,眉眼間一派天真明媚,一看就是沒有受過傷的人才能笑得出那種沒心沒肺的笑容。
「過來」她微微勾了勾手。
不明所以的年輕人低頭:「怎麼了,陸老師?」
陸青時替她把胸牌掛繩從領口裡翻出來,撫平白大褂的皺褶,把掛的歪七扭八的胸牌扶正。
「去上班吧」
那一瞬間,她感受到了作為老師的和藹以及作為大姐姐的溫暖。
少年人眼眶一熱:「陸老師……」
遠方傳來顧衍之的咆哮:「死于歸,你在幹嘛!!!」
于歸把咖啡罐往座椅上一放,腳底抹油:「陸……陸老師,我先走了啊」
顧衍之跑過來,拿起她手裡的水杯一飲而盡:「氣死我了,離你那麼近她想幹嘛啊她!」
陸青時失笑:「她的醋你都吃」
那人哼哼唧唧地:「薯條的醋我都吃呢」
陸青時拽了一下她的衣服:「過來」
「不過」
「過來嘛」
難得帶了一點撒嬌的語氣跟她說話,顧衍之心頭一熱,轉過身去,俯身看著她。
於是額頭相抵,四目相對,她的瞳孔因為太過漆黑而有一絲湛藍,吸引著她不斷下墜。
陸青時拉住了她的衣領,因為呼吸而微微起伏著胸口,淡粉色的唇一開一翕。
顧衍之看得目不轉睛,下意識咽了咽口水。
「還生氣嗎?」
她乖乖搖頭:「不生氣了」
陸青時鬆開她,臉上是小狐狸詭計得逞的笑容:「那送我回去吧」
顧衍之發出了一聲慘叫:「就這樣?!」
「就這樣」
吃癟的消防教官只好認命,苦著臉把人推回了醫院裡,太慘了,她恨于歸。
「好久沒看見秦喧了」走過標有婦產科樓層的電梯時,陸青時低頭突然說了一句。
「要去看看她嗎?」顧衍之按下樓層。
她還是伸手按掉了:「不用了,回病房吧」
秦喧吃完午飯從口袋裡掏出胸牌邊走邊戴,分診台里的護士站了起來:「秦大夫,有您的花」
一大束五顏六色沾著水珠的鮮花塞到了她手上,她不得不騰出一隻手來抱住:「哪個患者家屬送的?」
「不是,一個又高又帥的女警中午過來找您,您不在就放這裡了」
小護士擠眉弄眼的,秦喧和陸青時一樣,在醫院裡都屬於單身貴族,想撩的人多卻從來沒有得手的。
秦喧的臉色僵了一下,把花甩進分診台里:「送你了小妹妹,姐跟你說啊,以後別什麼人都讓她進來,那是一個披著警察外衣的王八蛋,你沒看新聞上說嗎?裝成警察裝成軍人欺騙純情小妹妹的多了去了,先女干後殺,先殺後女干……」
她正說得起勁,身後有人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莫挨老娘!」她震了一下,把肩膀上那隻手甩掉。
「是婦產科秦喧秦大夫嗎?」
她這才回過身來,面前是一個拎著果籃面色和藹的中年婦女,她直覺得哪裡見過,卻又突然想不起來。
「您是?」
「我是……」中年婦女說著,從果籃里掏出了一個東西,狠狠砸在了她的臉上,蛋液四濺,臭雞蛋的味道瀰漫開來。
秦喧眸中升起巨大的驚恐,又是劈頭蓋臉的臭雞蛋狠狠砸了過來。
「快來人啊,打小三了!看老娘今天不打死你這個妖艷賤貨!讓你在外面勾搭我老公!還同居!呸!不要臉的東西!千人騎萬人乘的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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