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開!讓開!」綠色通道大開,幾輛救護車涌了進來,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們撲了上去,順著潔白的走廊把患者送往了手術室,救護車又扯著嗓子亮起頂燈折返回去。
啪嗒——無影燈被打開。
陸青時兩手交握在一起走進手術室,旁邊的醫生手裡拿著一張化驗單臉色焦急喋喋不休。
「陸主任,這太冒險了,這個患者剛查出來HIV陽性,這台手術應該轉去傳染病醫院做!」
陸青時沒理他:「護目鏡」
器械護士替她戴上了護目鏡,陸青時自己又加了一層手套戴上,從托盤裡抓起手術刀就劃了下去。
「最近的傳染病醫院離仁濟有十公里,送過去人就死了,你要是害怕可以下台」
「單極電刀」說時遲那時快,她已經劃開了女性患者的脂肪層,血涌了出來沾濕了雪白的手套。
陸青時神色不變,眉眼專注而認真。
說話的醫生動了動嘴唇,沒再說什麼,也抓起手套戴上。
「我來幫忙」
「醫生,醫生,這裡有傷員!」
「這裡也有!醫生快點來啊!她要不行了!」
「大夫,大夫,救救我老公吧……救救……救救他……求你……」
滿臉血污的女人抱住了她的腿,耳邊是嘈雜而急切的呼喚聲,救援人員抬著擔架往來穿梭,醫生們疲於奔命,沒有陸青時的急救現場,于歸明顯覺得有些力不從心。
又是五分鐘的心肺復甦後,男人還是沒有恢復自主心跳,頸動脈搏動也消失了,瞳孔開始渙散。
于歸咬著唇垂下了手,拿起黑色標籤掛上:「對不起……」
女人撲過來哭著撕打她:「你救他啊!救救他啊!為什麼不救了!我們結婚還不到一個月啊……」
于歸別過臉,微微紅了眼眶,任由她推搡著沒有還手:「我盡力了……真的盡力了……」
女人拽著她的衣服哭嚎,于歸把她的手一點點掰開:「對不起……對不起……但是……我還有更多的人要去救……」
「醫生,這邊,這邊有倖存者!」于歸擦乾眼淚,拎起急救包跑出了帳篷。
「來了!」
「12.15錦杭線特大鐵路交通事故發生後,錦州全市共25個消防中隊,五百餘名消防官兵已緊急趕赴現場,與此同時,錦州市120急救中心的三十多輛救護車已全部出發,由仁濟醫科大一附院派出的醫療救援隊已到達現場,第一批傷者已送回了醫院,錦州市電視台為您發回現場報導」
這註定是一個無眠夜,全城亮燈,各大獻血點門口排起了長隊。
救援人員奔赴在去現場的路上,或者在送傷員回醫院的歸途上。
醫護人員徹夜不休,有護士媽媽把家裡無人照顧的小孩帶到了值班室。
「聽話,就待在這裡,媽媽很快就回來了」
「很快是多久啊?」
護士長沒有再回答她的話,只是愛憐地摸了摸她的腦袋,轉身離去。
這個很快,沒有人知道是多久。
那個晚上陸青時做了很多台手術,源源不斷的傷員送了過來,她就一台接一台的做,短暫的休息時間是麻醉醫為患者插管全麻的那幾分鐘。
她就像一台永不停歇的機器一樣,帶領著她的小組,完成了一個又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孟院長自己拔了針從病床上下來,有護士過來勸阻,他罕見地拿出院長架勢壓人。
「我的醫生們都在忙著搶救傷員,做手術,我有什麼資格躺在這裡?!」
一片混亂的急診室,大人小孩的哭叫聲,此起彼伏的機器聲,患者躺在病床上痛苦□□著,家屬哭天搶地。
「大夫,大夫,他要不行了!」話音剛落,監護儀尖銳地叫了起來,年輕大夫撲過去的時候已經變成了一條直線。
「大夫,大夫,救救她!」
「她也要不行了!」
顧此失彼,年輕的醫生抱著頭扶著病床脆弱地哭泣起來。
有一雙手從身後托起了他,是孟院長。
「院長……」
孟繼華換上了白大褂,脖子上掛著聽診器:「都別慌!按送來的標籤順序進行診治,初步確認病情之後安排各科室下來分流,危重患者直接送手術室!」
「現在我們可以看到,雲梯已經架了起來,消防隊正在緊張作業著……」鏡頭裡高聳入雲的雲梯搭上了高架橋,不時有救援人員上去,也有擔架從那上面抬下來。
記者也跟著上了雲梯,上半節車廂掉下了高架橋,後半節還卡在橋上,如此慘烈的現場也讓記者微微紅了眼眶。
「你今天是第一次上高鐵嗎?」鏡頭挪到了一位女孩臉上,非常年輕漂亮,戴著乘務員的帽子,制服已經被血染紅,卡在了車廂連接處。
幾個消防員正圍著她開展緊張的作業。
女孩子下半身卡在車軲轆里,有些虛弱地笑了笑,面對鏡頭卻也不膽怯:「是呢……」
「第一次上高鐵就遇見這樣的事會不會很難過?」記者一隻手替她打著傘,另一隻手拿著話筒,微微哽咽。
女孩子搖頭,示意消防員不用管她:「車裡……車裡還有倖存的乘客……先救他們……」
記者擋了一下鏡頭:「抱歉,這段先不要拍了吧」
于歸趴在雪地里,替她開放了靜脈通路:「不趕緊把你救出來的話,你會死的」
「沒關係,我們的工作就是……乘客不走完的話……不……不能先走……」她說著艱難地喘息了一下,唇角溢出血沫。
「別說話!」于歸提高了聲音,從狹窄的車軲轆里擠進去一隻手,摸到一片濕熱,全是血,腰以下已經血肉模糊了。
少年人微微哽咽了一下,收回手,咬緊了下唇:「切割開還得多久?」
正在作業的消防員回答她:「半個小時左右」
別說半個小時,她連十分鐘都堅持不到,這個體位截肢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電鋸都塞不進去。
女孩子似乎察覺了什麼:「沒關係,醫生……你去救別人吧……」
于歸攥緊了拳頭,她沒有咬牙切齒說「不」的資格,在天災人禍面前,她什麼都不是。
「我還有一句話想對爸爸媽媽說……」
記者把話筒遞到了她面前,微微別過臉:「說吧,你的爸爸媽媽一定會看到的」
女孩子輕輕笑了笑,臉上血色盡失,笑容卻是那麼溫暖。
「爸爸媽媽,我愛你們」
守在電視機前的二位老人哭成了淚人。
于歸漸漸數不清自己掛了多少個黑色標籤,越來做多的人被塞進了黑色裹屍袋裡,由救援人員抬到了一邊。
雪還在下,她站在這蒼茫的天地間,卻有一種不知何去何從的錯覺,直到有人大聲呼喚著她的名字:「于歸!」
她回眸望去,眸中驟然一亮:「徐主任?!」
「快過來,這有一個傷員需要搶救!」
中年人跌跌撞撞從擠壓得不成形的車廂里爬出來,于歸趕緊拎著急救包跑了過去:「您怎麼在這?」
「別提了,飛機航班取消,倒了八輩子血霉了坐上這一趟車!」
他一邊說著,一邊在消防員的帶領下爬了進去,于歸緊隨其後。
「那些分診也是您做的?」
「嗯,這車上還有幾個同路的醫生,我就和他們先做了分診」
于歸臉上溢出一絲感激的笑容:「可幫了我們大忙了」
車廂昏暗,她留意到他爬的動作有些緩慢。
「您沒事吧?」
徐乾坤加快了速度:「沒事」
切割鋸的火花四濺,為她的眉眼塗上了一層金黃色,于歸在她身邊蹲下:「怎麼樣了?」
「馬上,給我三分鐘」
她趴在地上看了一眼,小女孩被變形的座椅擠在了車廂最深處,面朝下趴在了玻璃上。
「于歸,先開放靜脈通路,加碳酸氫鈉,補充電解質」
徐乾坤剛說完,于歸已經把針紮上了,他微微愣了一下,不著痕跡鬆了口氣。
「好,往後退」顧衍之放下切割鋸,幾個人弓著腰退了幾步,破碎的座椅被扔了出來,徐乾坤快步過去,把小女孩輕輕扶了起來,于歸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
破碎的車玻璃形成了一個尖銳的稜角深深扎進了女孩的胸口裡,位置正對心臟,于歸伸手摸了摸,手套被黏膩的血沾濕。
她臉色黯然地搖了搖頭,徐乾坤把小女孩抱在懷裡,去摸她的頸動脈,臉色一喜:「不對!還有搏動」
「不可能,這個位置絕對扎進心臟里了」
于歸不信邪拿電筆照了照她的瞳孔,只是陷入了昏迷,並沒有擴散,少年人心下疑惑,把聽診器移到她胸口右邊的時候,恍然大悟。
「右位心?!」
是醫學上非常罕見的先天性心臟畸形,也正因為如此,才救了她一命。
可是這麼大塊玻璃扎在胸口不拔也會死,右位心通常還伴著其他的病變及血管畸形,沒有X光沒有胸片誰也不敢貿貿然下這個手。
徐乾坤眼中掙扎變幻,于歸從急救包里取出了利多卡因:「拔吧,三分鐘內找到出血點阻斷血流迅速縫合還是有救的」
出乎意料的,徐乾坤點了頭:「拔,你扶著,我來」
「好」針尖從皮膚里刺進去,小女孩痛苦地皺起了眉毛:「爸爸……爸爸……」
于歸放下針:「你叫什麼名字?你爸爸呢?」
五六歲大的孩子懂什麼,只是咬著嘴唇小聲啜泣,徐乾坤把她的小手攥進自己手掌里:「別哭了,叔叔在這裡,你先睡一覺,睡醒了,叔叔帶你找爸爸」
那一瞬間,她在他身上看見了難得的溫情,見她看著自己,徐乾坤也有些難為情地笑了一下:「我女兒和她差不多大……」
于歸點了頭,加大了麻醉劑量:「徐主任按著她別讓她動」
很快,因為藥物的作用,小女孩徹底安靜下來,闔上眼睛像睡著了一樣,于歸拿著止血鉗咽了咽口水,有些緊張。
徐乾坤的手扶上了玻璃片,兩個人對視一眼,同時點頭。
他微微使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了出來,一股血柱飈了出來,于歸迅速拿紗布壓了上去。
「引流,引流!」
「該死!完全找不到血管在哪?!」
「血出的太多了!燈,燈給我!完全看不見!」
徐乾坤不愧是老江湖了,一把搶過她手裡的止血鉗塞了進去:「先阻斷大動脈再說!」
于歸愣了一下,郝仁傑替她遞上新的器械,出血小了很多,她順利找到了血管縫合結紮。
郝仁傑掐著秒表:「快點,于歸,還有一分鐘」
「知道了」少年人咬緊了下唇,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
徐乾坤抱著小女孩也有些焦急,後腰隱隱作痛起來,但他顧不上那麼多了,時刻準備替下于歸開始搶救。
曾幾何時,他是看不上這個實習生的,長的好看但就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花瓶,但他沒有想到花瓶也會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複雜的大動脈修補術她僅用時二分三十秒,比他當年的成績還要好,雖然還遠遠跟不上陸青時的手速,但也比同齡的大部分醫生優秀。
他不得不在心底嘆了一聲:後生可畏。
于歸放下持針器,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渾身都要虛脫了:「好……好了……顧隊長……幫忙把這個孩子送出去吧」
顧衍之抱起孩子,用布兜綁在了自己胸前,傾覆的車廂里只能從搭好的梯子爬上天窗出去。
幾個人魚貫而出,輪到徐乾坤的時候,他卻半天沒有爬出來,于歸往下瞅了一眼:「徐主任?」
黑黝黝的車廂里傳來他喘著粗氣的聲音:「沒事……你們先走吧」
「那你呢?」
徐乾坤掏出染血的手機,給自己女兒打去了最後一通電話。
「媽……小諾睡了嗎?」接電話的卻是自己年邁的母親。
「睡了,你不是去出差了嗎?怎麼這麼晚打電話來」滿頭銀絲的老人壓低了聲音。
「沒……就是突然想聽聽小諾的聲音」徐乾坤笑了一下,摸到自己後腰上一片血肉模糊。
「唉你這孩子……」老人埋怨了一聲:「那你等著,我去叫她」
「別,別,算了,媽,讓她睡吧,明天還要上學呢」
他說完這句話後就靠在了椅背上,微微喘著粗氣,渾身冒汗,視線開始模糊。
那邊老人也察覺到了不對勁:「你怎麼了?兒子?小坤……!」
「沒事……媽……」徐乾坤掙扎著坐起來,用疼痛來刺激自己的神智保持住了最後一絲清明。
「有時間帶小諾回老家看看她媽媽……」
「好,好……」老人不知為何微微紅了眼眶。
「告訴小諾,她爸爸不是懦夫,她爸爸……也是英雄……」
「對了,媽……」徐乾坤大口汲取著胸腔里為數不多的氧氣,呼吸像扯風箱一樣沉重。
「什麼?」老人捂著唇哭了起來。
「我愛你」
「徐主任?!」久久沒有動靜,于歸心底一涼,來不及想太多,顧衍之沒拉住她,兩米多高的梯子她直接連滾帶爬摔了下去。
顧衍之咬了咬牙,把孩子遞給其他人,自己也直接跳了下去:「真夠給我添亂的,回去讓青時好好教訓你」
「徐主任,徐主任,你怎麼了?!」手電筒光紛亂,于歸捂著腦袋從地上爬起來,踩著滿地凌亂的雜物往過去跑,一把把人扶了起來,徐乾坤嘴裡不停溢出血沫,,她這才留意到他的黑色毛呢大衣是濕的,不是水,是血。
于歸紅著眼睛把人翻了過來,拳頭粗的不規則鋼管深深扎進了身體裡,只留下一點尖尖冒在外頭,于歸咬著手背不讓自己哭出聲來,明明是該恨他的,討厭他的,看見他這樣卻又不由自主掉下淚來。
「我救您出去……救您出去……回醫院……回醫院……陸老師一定有辦法救您的……一定有辦法的!」
徐乾坤自知醫術平庸,但唯一好的一點是有自知之明,他憑著最後一點力氣把她的手撫開,顧衍之也打著手電衝了進來。
「沒用了……時間太久了……去救其他人吧……顧隊長……」
他的目光望向了顧衍之,久久的凝視之後,黑暗裡,顧衍之點了頭,抓起于歸的手腕把人拖了起來。
「跟我走」
「不!我不走!放開我……顧隊長……顧衍之!徐主任!」
她聲嘶力竭吼著,顧衍之把人一把推上了車頂,積雪震落,徐乾坤在黑暗的車廂里永遠闔上了眼睛。
「為什麼?!為什麼不讓我救他?!為什麼啊?!!!」于歸揪起她的衣領咆哮,顧衍之只是輕輕把她的手腕挪開來。
「他是第一個到現場的醫生,非常了不起,救了很多人,可以說,如果沒有他,這裡的大部分人都不會活下來,于歸,他和你陸老師一樣,都是一名真正的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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