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坐落於錦州市郊成熟的旅遊風景區,陸青時跟單位團建的時候來過一次,但是不知道原來在半山腰還別有洞天。
古色古香的建築掛著農家樂的牌子,顧衍之跟老闆說了幾句,就被帶到了後山燈火通明的實彈射擊館。
陸青時略微驚訝,一股硝煙的味道竄進鼻腔,顧衍之拉著她邊走邊介紹。
「這是22LR民用手/槍,這是MP5、AUG,這是國產95式,也是如今部隊裡最常見的自動步/槍之一」
她拿在手裡掂了掂,金屬冰冷的質感讓人有些懷念,最終還是選擇放下,拿起了一把民用手/槍。
「玩這個?」
陸青時搖頭,拿起了她剛摸過的那把95式,好沉……
她手腕往下一壓,顧衍之手疾眼快扶住:「小心點,雖然是空包彈,但打在身上也很疼」
醫生抿緊了唇角,有點不服氣:「玩這個」
顧衍之笑:「你確定?」
陸青時點頭,有工作人員過來檢查了她們的身份證並登記,顧衍之從上衣兜里掏出一本紅色證件一併遞了過去,穿著迷彩服的工作人員看她一眼,肅然起敬,抬手就是一個軍禮。
顧衍之也回了一個,過會兒一把嶄新的步/槍和一串澄黃色的實彈就遞到了手裡。
陸青時眼巴巴看著她,咽了咽口水,拿著槍的顧衍之仿佛換了一個人一樣,一股肅殺之氣從眉眼裡溢出,她看她一眼,陸青時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
「再退後一點」
她又往後退了幾步,校槍、瞄準、射擊一氣呵成,她甚至沒看清她是怎麼出手的,對面的移動靶灰飛煙滅,電子顯示屏上不停變幻著:十環、十環、十環、十環……
即使戴了耳機耳膜還是嗡嗡作響,陸青時震撼地看著她,顧衍之撫摸著滾燙的槍管,微微斂了一下眸子,回過頭來看她的時候,卻又溫和一笑。
那個溫柔的消防教官又回來了。
陸青時心頭一松,被她激發出了鬥志:「我也想玩」
有工作人員想上前指導,顧衍之擺擺手:「不用,我來就好了」
站姿並不適用於新手,陸青時趴在了沙袋上,顧衍之脫了外套,露出裡面的迷彩短袖,也趴在了她身後。
「握住這裡,槍托抵住肩窩,胳膊肘與肩部持平……」陸青時額頭滲出一絲薄汗,她咬了咬唇,顧衍之用手抵在了她的肩膀上。
「沒事,用這裡瞄準,我會幫你抵消一部分后座力」
一切準備就緒,調整好姿勢,放緩了呼吸,她的手扣上了扳機,陸青時對自己還是比較有信心的。
「我應該能打中吧」
顧衍之在她耳邊笑,熱熱的呼吸拂到她臉上,貼得太近了,她耳根泛起一絲粉紅。
「你打不中的」
醫生不服氣:「那我要是打中了怎麼辦?」
顧衍之看她:「你想怎麼辦?」
陸青時也回眸看她,壓低了聲音道:「你在下面」
消防教官無所謂地挑挑眉,反正她打不中的,想當年她練射擊可是花了一周才上靶的,她才不信陸青時天才到短短一小時就能把子彈射上靶子。
「好啊,不過我覺得你應該沒有這個機會了」
「是嗎?」陸青時不再搭理她,專心瞄準,深呼吸,扣動了扳機,第一槍放空,第二槍放空,第三槍打到了旁邊的牆上,石灰飛濺。
十發子彈打完,陸青時後背全被汗濕了,手肘酸痛得抬都抬不起來,尤其是肩窩,顧衍之已經幫她抵消了大部分后座力,還是火燒火燎地疼。
她看著面前毫無動靜的電子顯示屏,泄氣地咬了咬唇,顧衍之安慰她:「沒事啦,我第一次打靶也這樣……」
話音剛落,工作人員拿著靶紙跑過來,想笑又憋住了:「陸小姐打到旁邊的靶子上了」
陸青時拿過來一看,兩個七環,頓時喜笑顏開:「一言為定啊,不許反悔」
反正她又沒說打到哪個靶子上。
顧衍之咳了個驚天動地。
陸青時掏出手機把靶紙拍了下來,隨手發了一條動態。
「她真的好厲害。第一次打靶,成功」
過會兒秦喧評論:【微笑】秀恩愛死的快。
陸青時捧著手機笑起來,是不摻雜質發自內心的開心,顧衍之湊過去:「在看什麼,給我看看」
「不……」她收起手機,她欲伸手來奪,兩個人又鬧在一起,最後讓她們停下來的是彼此的肚子同時咕嚕了一聲。
陸青時:「我餓了」
顧衍之:「我也是」
「去吃飯吧」
「好」陸青時乖乖收了手機跟她走。
「師兄,我來取十三床的片子」于歸剛推門而入,就差點撞上來人。
影像科的醫生看她來了稍微鬆了一口氣,眉眼裡依舊帶著焦灼:「這是十三床的片子,快,快給家屬打電話,儘快聯繫全院會診吧」
于歸從影像袋裡抽出來看了一眼,驚出了一身冷汗,轉身就跑:「我知道了,謝謝師兄!」
「猜猜我有多愛你?」傅磊俯身蹭了蹭她的鼻尖。
「哦,這我可猜不出來」
胡茬又癢又麻讓小女孩咯咯笑了起來,她的手背上連著輸液管,卻還是盡力張開了手臂。
「我的手舉得有多高就有多愛你!」
傅磊笑著笑著,背過身去揩了一下眼角,翻開繪本繼續往下講,難以想像地,在外人面前成熟穩重的集團總裁也會聲情並茂地講兒童故事。
于歸敲門的手停在了半空。
她看見了傅磊把手伸得不能再長:「我愛你,比你多得多的多!」
「我愛你,像這條小路伸到小河那麼遠。」小女孩清脆如銀鈴一般的聲音。
「我愛你,遠到跨過小河,再翻過山丘。」大兔子說。
傅磊手裡的書輕輕翻過一頁,佩佩有些困了,小小打著呵欠,仍惦記著故事情節。
「我愛你,一直到月亮那裡」
書里的大兔子把小兔子放到了樹葉鋪成的小床上,傅磊替她掖緊了被子。
「晚安,我愛你一直到月亮那裡,再從月亮上回到這裡來」
窗外明月當空,雪後的空氣凜冽而清新,佩佩摟緊了自己父親的脖子。
「爸爸,我不想死,死了就不能聽你講大兔子和小兔子的故事了」
傅磊眼眶一熱,親了親她的額頭:「有爸爸在,你不會死的」
「那我也能不疼了嗎?」
佩佩摸摸自己的肚子,它總是不聽話,時不時地疼起來,她想像別的小孩子一樣跑跑跳跳,去上幼兒園,去踢足球,在沙地里打滾,去跳橡皮筋去翻花繩,吃好吃的冰淇淋,她從來沒有吃過冰淇淋,因為爸爸說,那會使她的肚子疼得更厲害。
「會,只要你乖乖睡覺,什麼願望都可以實現的喔」
佩佩老老實實閉上眼睛:「爸爸晚安,今天我的願望是,想吃草莓味的冰淇淋」
傅磊摸了摸她的腦袋,有一下沒一下拍打著她的後背,哄著她入睡。
一直等到床上的小人兒陷入沉睡,傅磊才悄悄起身,于歸已經在門外等很久了,她手裡拿著影像袋,正要遞上去,被人又推了回來。
傅磊笑笑,臉色有些憔悴:「不用給我看了,無論是哪個醫院的檢查結果都一樣」
僅憑她目前為止的經驗,于歸只知道這個小女孩肚子裡長滿了腫瘤,大大小小,嚴重擠壓內臟,累及腹腔胸腔里幾乎所有臟器,連心臟邊緣都有,更別提什麼胰腺腸繫膜上動脈了,換而言之,她的身體就是腫瘤的溫床,常規外科手術根本無法全部切除。
她也從來沒有在國內外文獻、病例、教科書上看到過相關的報導。
所以于歸才會那麼震驚,捏緊了手中的片子:「就……沒有別的什麼辦法了嗎?」
傅磊拿出打火機想抽菸,看見牆壁上貼著的禁菸標誌時又收了回去:「化療、放療、靶向藥……國內外能想到的方法我們都試過了」
于歸黯然,她忘了她面前的這位男人不僅是醫療集團總裁,同時也是一位優秀的外科醫生,連他都沒有辦法的事,那麼……又是為了什麼跑到仁濟醫科大來?
「青時有沒有跟你提過樂樂?」
于歸搖頭:「她從不跟我提起她的事」
傅磊笑了,笑容有些苦澀:「也對,這才符合她的性格」
「樂樂是?」
「是佩佩同父異母的哥哥」
于歸猛地一怔,心底升起巨大的恐懼:「該不會……」
傅磊把沒有點火的菸頭狠狠摁在了欄杆上:「也是因為這個病而死,那次的手術就是青時做的,當然結果——」
他苦笑了一下,現在想起那一幕還是痛不欲生,用手揪住了自己的頭髮,聲音沉痛,此刻他不是什麼總裁,也不是醫生,他只是一個痛失愛子的父親。
「樂樂死了,我和青時也分道揚鑣,她遠走海外,我放棄了醫生的工作,專心做研究,這麼多年來我研究的課題一直是如何攻克神經母細胞瘤,不僅是為了樂樂,為了佩佩,也是為了更多的患有這種罕見病的孩子們」
神經母細胞瘤,一種從未聽說過名字的腫瘤,從此深深印在了她的腦海里。
凌晨四點,最後一位值班的醫生去休息室做短暫的休息。
于歸的電腦卻一直在亮著,手邊是冷掉的咖啡。
空地上架起了一口鐵鑄大鍋,底下是熊熊燃燒的篝火,這個季節的野味很肥美,去毛洗刷乾淨,放血,蘸上鹽巴,加入佐料再倒入上好的白酒,大火翻炒幾下,生猛的香氣就立馬涌了出來。
陸青時吸了吸鼻子,裹著軍大衣圍著篝火坐著,又加了一根柴進去,火燒得噼里啪啦,替她的側臉鍍上了一層金黃色的光芒。
不是旅遊旺季,農家樂里差不多都是熱情好客的本地人,以及一些長期在這裡工作的志願者。
不知道是誰先放起音樂,有人跳起了舞,圍著篝火年輕的男男女女們踩著鼓點,搖擺著腰肢,放肆張揚著青春,揮灑著汗水。
一隻手伸到自己面前,她抬眸看去,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孩子,用真誠炙熱的目光看著她。
「女士,我可以邀請你跳舞嗎?」
陸青時面上有一絲窘迫:「那個……」
有人一把把她從草垛里拉了起來,顧衍之攬過她的肩頭:「她的舞伴是我」
男孩子聳聳肩,又去尋找下一個目標。
「我不會誒」她趴在她肩頭囁嚅著。
顧衍之故作鎮定:「沒事,我也不會」
肩與肩的交流與碰撞,不知道踩了對方多少下,她們手拉著手在月光下跳了一支拙劣的舞。
但是沒關係,誰會記得呢,即使過了很多很多年後,在遙遠的地中海東岸,陸青時想起來的,也是這個夜晚清涼的晚風,她溫柔的琥珀色瞳孔,嘴角掛著的淡淡笑意,以及那首她自彈自唱給她的歌。
她不知道從哪找來了一把吉他,有人隨著她的節拍拍著手鼓。
低沉而又不失磁性的聲音被夜風送出去了很遠,她聽見她在唱,有一束光仿佛投在了她身上。
「你是九月夏天滾燙的浪」
「你是忽而大雨瓢潑的嚮往」
「你是飛越山川河流的大夢一場」
她撥了一下弦,目光穿透人群遙遙看過來,她的女孩撐著下巴溫和地隔著火光看向她。
聲音驟然變得柔情百轉。
「你是南半球的年少風光」
「你的名字叫……」
「難忘」
陸青時眼底溢出細細碎碎的水光,她明明沒喝酒,卻覺得有些醉了,胸腔里流淌的是陣陣溫情。
顧衍之還在唱,她就一直聽,直到夜色散盡,人們酒酣飯飽,紛紛回房睡覺。
篝火還在空地上燃燒,顧衍之收拾著吉他,有人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是剛剛幫她打手鼓的女孩子。
她一眼就看出來是同類。
「可以加個好友嗎?你唱的很好聽」
顧衍之拉上琴包的拉鏈:「不好意思,我的女朋友還在等我」
「有人搭訕你誒」陸青時還在回頭往後看。
顧衍之攬上她的肩膀,把她的頭偏向自己:「沒你好看」
「那要是有人比我好看呢」
「不可能的,在我心裡你最好看」
「油嘴滑舌的」
「油不油你不知道?」
陸青時用手肘戳她一下,顧衍之笑著把人攬得更緊了一些,在她耳邊壓低了聲音道:「快點回去洗澡啦,我們還有事要做呢」
話說得曖昧,陸青時蹭地一下紅了臉:「昨晚才……」
「唔……」顧衍之思索著:「可是還是很想啊」
到底是架不住她軟.磨.硬.泡,該發生的一切還是發生了,她始終是很溫柔又有耐性的,窗簾在微風中輕輕擺動,陸青時閉上眼,聽見了花開的聲音。
她愛極了她的這幅模樣,卻也沒捨得折騰得太過分,不過一個回合就抱她起來喝水去洗澡。
她頂著一頭濕發回來的時候,陸青時正跪在床上翻找著什麼,等她上床,那人湊過來,亮閃閃的東西在指尖一閃而過,她還未來得及覺察,尾指一涼。
被人戴上了戒指。
陸青時露出淺淺的笑意,眸子亮得跟天上的星子似得。
「挺合適的嘛」
顧衍之摸黑打量著這枚鑽戒,摸了又摸,看了又看,終於有一種落葉歸根的歸宿感。
「啊……看來我的那枚是沒機會送出去了」
她也一直有隨身帶著呢,也是想今晚給她,沒想到還是被搶了先。
「誒?你也?」陸青時略帶驚訝地看著她。
顧衍之點頭,把人擁進了懷裡:「嗯呢,很早就買了」
兩根尾指勾在了一起,互相摩挲著,金屬溫潤的質感和她身上的溫暖讓醫生微眯起眼睛笑。
「心有靈犀呢」
「嗯」她知道她困了,已經開始用拳頭抵住嘴巴打呵欠,在她額頭親了親。
「睡吧,晚安」
「顧衍之,你會摘下它嗎?」
她迷迷糊糊問。
她答得認真。
「不會」
「分手也不會嗎?」
「不會」
「我死了也不會嗎?」
「不會」
「我……」
顧衍之封住她的唇:「閉嘴,睡覺」
等她的呼吸變得平穩,顧衍之在黑暗中睜開了雙眼。
不管你在還是不在,我們將來會變成什麼樣,我都會一直戴著它,老了就跟我一起埋進墳墓里,下輩子再戴著它去找你。
誰也不能將我們分開。
誰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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