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十分,外宅的燈還亮著,翠兒匆匆而來,推開了客房的門。閱讀
王夫人正坐在銅鏡前卸面妝,手邊放著一碗上品燕窩,撇了一勺放到嘴裡,潤了潤喉嚨,「里院折騰完了?」
翠兒說:「是。」
王夫人問:「方澤生是個什麼表現?」
翠兒說:「到也沒瞧出有多高興。」她蹲下為王夫人捶腿:「您說付二爺這麼上趕著圖的什麼?」
王夫人放下勺子,隨手打開一個妝盒,裡面沒有胭脂水粉,倒是放了滿滿當當一沓子書信,笑道:「人活一輩子,不過就是個七情六慾,付二少爺念兒時情分,瞧見方澤生現在這幅模樣心存憐憫,人之常情。」
翠兒道:「那也太費心思了罷?」
王夫人說:「他倆兒時交好,這點不算什麼。」
翠兒軲轆著眼珠:「那夫人為什麼答應柳氏讓付景軒嫁過來,這不是給方澤生找了個幫手嗎?若他想要奪回......」
王夫人瞥她:「方家的當家始終都是方澤生,我不過是幫他打理生意而已,哪來的奪不奪呢?」
翠兒急忙改口:「夫人說的是,可他若是幫著方澤生可怎麼辦?」
「憑他一個?」王夫人說著走到床邊,落下床帳:「倒不是我瞧不上付景軒,那可是個鬼靈精,柳如煙都拿他頭疼,我又怎麼能輕看了他?答應幫柳如煙這個忙,不過是為了生意場上的人情事,至於他來了以後幫不幫方澤生?」
王夫人道:「怕是他想幫,澤生也不會讓他幫。」
翠兒道:「為何?」
王夫人躺下道:「澤生如今那樣執拗的性子,又怎會在落魄的時候,開口求人呢?」
翠兒上前幫她掩了掩被角,又幫她把地上那雙繡有富貴牡丹的金絲繡花鞋擺正,謹慎道:「您說,大當家真的不知道當年的事嗎?」
王夫人閉目養神,「他那麼聰明,又有什麼是不知道的?」
「那他……」翠兒本想問「那他為何不找您尋仇?」又一細想,一個瘸子帶著一個啞巴,還要扛著方家百年基業不被旁人改頭換姓,除了謹慎地活著,還能怎麼辦?
王夫人面上慈悲,「大家都是生意人,臉面上過得去,就將就著過。我想要什麼,他自然是懂的。我再等他幾年,等他想通了,名正言順地把方家遞到我的手上,也好過他現在頂著空殼,寄人籬下,來得自在。」
次日。
院子裡的推車還原封不動地擺著,付二爺抻著懶腰,身著一襲霜色長衫,從書房的塌上爬了起來。他昨晚將方澤生推出來又推回去,把人挪回床上,自己也順勢跟著躺了下去倒頭就睡,任由方大當家叫也叫不醒,推也推不動,歡暢的呼嚕聲悠悠揚揚,直到日曬三竿才睜開眼晃蕩出來。
方澤生早已經起來了,回到主屋花廳,正在招待剛剛進門的陳富,陳富五十二三,寬額闊口,留了兩撇八字鬍子,瞧見付景軒走進來,忙站起身:「見過付二爺。」
付景軒拱了拱手笑:「想必這位就是陳大夫了?」
「誒,正是小老兒。」
付景軒道:「陳大夫請坐。」又來到方澤生旁邊問道:「昨晚睡得如何?」
方澤生本不想理,但見他笑吟吟地看著自己,只得說:「還好。」
付景軒問:「當真?」
方澤生應了一聲,剛想找個藉口把他支走,卻他聽說:「那今晚還一起睡。」
蹬鼻子上臉,說得就是付二爺這種人。
陳富坐在一旁「呵呵」笑著,提著藥箱說:「我先為大當家施針吧。」
方澤生點了點頭。
「大當家這段時間,腿上可有知覺?」陳富按住他的膝蓋位置問道:「這樣可疼?」
方澤生說:「不疼。」
陳富又挪到他小腿位置,用力按道:「這樣呢?」
方澤生說:「也不疼。」
陳富點了點頭:「那就是沒有好轉,小老兒先幫您施針,再幫您換一副藥泡水。」
方澤生道了聲謝,自顧看書,付景軒也沒再出聲,一邊喝茶一邊想著怎麼才能讓方澤生扳平的嘴角勾起來時,突然瞧見啞叔垂眼站在一旁,緊緊地握著拳頭,神色苦楚。
一個時辰後,陳富收針,起身告辭,付景軒跟出來的送客,想了想問道:「方澤生的腿,可還能好起來?」
陳富說:「按道理來講,應該早就好了。」
「陳大夫此話怎講?」
陳富說:「大當家是早年被重物壓傷的腿,我接手之後檢查過,他斷裂的筋骨早就接上了,本該修養一年半載,再復建幾個月就可以走動。如今小八年站不起來,卻有些蹊蹺。」
付景軒皺眉:「你的意思是,方澤生站不起來是假的?」
「不不不。」陳富忙忙擺手:「小老兒行醫多年,疑難雜症見識過許多,大當家是真的站不起來。」
付景軒問:「你怎如此確定?」
陳富說:「我每次為他施針,針針扎在他重要的穴位上,那痛苦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說是摘膽剜心也不為過,若是雙好腿,怕是一針下去都要蹦起來起來,更別說幾十針了。」
付景軒問:「那他,為何一直不好?」
陳富說:「這事兒王夫人也常常問我。」
付景軒遲疑:「你與王夫人之間.......」
「哦。」陳富說:「我原本是王夫人家鄉的一名赤腳大夫,前些年她派人接我過來瞧瞧,說是幫著大當家看腿,後來遲遲不好,就讓我留在城裡方便一些。」
看來陳富就是個身份尋常的大夫,只不過王秀禾多疑,親自找了個知根知底的,用起來放心。付景軒從沒主動問過方澤生腿上的事,抓著眼下的機會又問了幾句。
「那你可查出他站不起來的緣由了?」
陳富說:「小老兒也只是猜想,估摸與十幾年前的大火有關,畢竟家中突縫巨變,任誰都無法承受,隨逐心中鬱結,導致雙腿無法站立,這都很有可能。」
「還有這種說法?」
陳富道:「有的,說到底心病還需心藥醫,小老兒的針也戳不到他的心眼兒上,確實無能為力啊。」
付景軒沉吟半晌,點了點頭:「多謝陳大夫,這邊請。」
送走陳富,付景軒直奔書房,他就知道方澤生不會留在主屋,果不其然,打眼兒的功夫人又回到書案前。啞叔的神色已經恢復如常,只是眼眶還略有些發紅,見著付景軒無奈地笑了笑,比劃著名前去端茶。
付景軒在屋裡徘徊,一會兒逗逗白玉缸里的小錦鯉,一會兒澆澆花盆裡的石榴花,恰逢小滿,榴花紅火,綠葉成蔭,付二爺拿起剪刀修剪著繁茂的枝丫,還悠哉悠哉地哼上了小曲兒,這一哼就哼了個把時辰,自娛自樂,像是忘了屋裡還有一個大活人。直到那大活人的目光時不時的從背後傳來,付景軒才挑了挑眉,搬著圓凳坐在方澤生對面,一把搶下了他的書。
方澤生手上一空,看了半晌空氣,皺了皺眉不跟他一般見識,隨手拿起另外一本,還沒翻開,竟然又被搶走了。
「你做什麼?」方澤生不悅道。
付景軒說:「我不做什麼。是你做什麼?你為什麼偷偷看我?」
方澤生說:「我沒看你。」
「騙人。」付景軒說:「屋裡就咱們倆個,何必偷偷摸摸?」
方澤生板著臉,不言不語地又拿起來一本書來。
付景軒笑著再次把書奪過來:「書有什麼好看,還是大大方方地看看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