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寶正在院裡興奮的跺腳。閱讀
門口直直地走進來了一個人。
「陶不知?」
來人一身丁香長袍,外罩紫檀寬袖,見付景軒出來明顯一驚,腳下踩了個趔趄,差點跌出方圓二里,摔個以頭搶地。
三寶趕忙衝上去扶他,蹦著高說:「陶少爺!」
陶少爺本名陶先知,益州陶家的當家孫兒,今年二十有一,跟付景軒、方澤生同屬一輩。陶老當家給他取名「先知」,本意希望他能事事先知,未雨綢繆,日後在茶市上闖出一片自己的天地,卻沒想某次品茗大會,陶先知被幾位長輩拉上檯面品茶,品來品去,這也不知那也不知,最後被同樣什麼也不知的付景軒取了個外號,便是陶不知。
他跟付景軒相熟,算得上狐朋狗友。
「付老二?!」
「你,你你你?你還真的嫁過來了!?」陶先知瞪著一雙銅鈴大眼,任由三寶扶著一路衝到付景軒跟前,不可思議道:「王秀禾說了我還不信,沒想到你真的在這?」又一臉早知如此:「我就說你二娘早晚要把你搞出付家!沒想到她竟如此歹毒,直接把你嫁給了一個男人讓你斷子絕孫?!」
付景軒沒做解釋,見他來了也覺奇怪,問道:「你呢?你怎麼在這?」
陶先知說:「品茗大會啊,今年這屆在楚州辦,剛好這邊也有一筆生意,我跟我爺爺就提前過來了。」
付景軒還真忘了這事,他多年沒有參加品茗大會了,倒不是因為方澤生不去他也不去,而是因為程惜秋的身子越發不好,柳二娘搶了她的位置摸了她的請柬,次次帶著付景業出門露臉,沒他什麼事了。
付景軒問:「怎麼你陶家的生意,做到楚州的地界來了?」
陶先知長了一張蘋果圓臉,笑起來憨厚非常,說起話卻傻中帶精,「做生意還分什麼地界?天南海北兜售叫賣,不是任君選擇嘛?旁人瞧上我們陶家的茶了,我總不能把人拒之千里吧?」
付景軒笑道:「這幾年才瞧上的?」
陶先知懂他的意思,嘿嘿笑道:「總不能是方先生活著時瞧上的,你還別說我,你們付家搶起生意可比我們陶家凶多了,你二娘可是個狠角色,我瞧著都快跟王秀禾平分秋色了,恨不能生吞了方家的生意給她親生的兒子兒孫,總之如今的茶商會裡就沒一個好東西,一個個嘴上說著疼惜方澤生無父無母,搶生意的時候可都忘了他是死是活。」
陶少爺嗓門挺大,連帶自家也罵了進去,說完才想到人站在方澤生的院子裡,他只瞧見了付景軒,四下張望,小聲問道:「方澤生在嗎?」
付景軒瞅了眼書房,「在。」
陶先知探頭探腦:「我要不要進去看看?得有八九年沒見過他了,他願不願見人啊?」
付景軒做不了這個主,原地轉了一圈,本想找啞叔進去通傳一聲,卻沒想滾滾的木輪聲從書房門口傳來,啞叔已經推著方澤生從裡面出來了。
陶先知嚇了一跳,瞪著方澤生看了許久才緩過神來,忙上前道:「方少爺,好久不見。」
方澤生淡淡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陶少爺稀客,主廳坐。」
主廳看茶。
陶先知捧著一支花雁紋蝶的白脂玉蓋碗,嘬了一口今年春天的最後一茬新芽,一雙眼睛提溜亂轉,時不時瞥向方澤生的瘸腿,又生恐看得過於露骨,只得眨著眼睛頻繁飲茶,不消半晌飲了小有三杯,竟還打了個水嗝。
付景軒坐在對面的椅子上,看猴戲一樣地看他,不解圍也不說話,氣得陶先知拿眼剜他,放下茶碗,拘束地對方澤生道:「方少爺這些年,過得可還好?」
說完便想抽自己嘴巴,好什麼好?好了才怪!
方澤生卻不以為意,又讓啞叔幫陶先知續了一杯茶,說道:「還好。」
陶先知忙道:「那就好那就好。」
雖然多年未見,再見斷了雙腿,陶先知還是覺得在方澤生的面前矮了半頭,他自幼不如方澤生,不止不如,差得還不是一星半點。方家出了事之後,整個茶市一片譁然,有喜有悲,更有落井下石,如今更是看方昌儒死了多年,各自出手,瓜分了方家不少生意。王秀禾雖然精明,但一個外姓,想要徹底拿下方家,自然要先架空了方家再行主事。如此一來,外憂內患,不少散戶的生意自然是顧及不到,所以才使得這些年方家的生意一落千丈。
不過今年,品茗大會又在楚州辦了起來,看來王秀禾確實已經徹底擺平了方家的外戚宗親,開始著手茶市上的買賣了。
陶先知說:「不知方少爺今年會否參加聿茗山上的品茗大會?」
方澤生搖了搖頭,只是問:「今年除了四大家,還請了誰過來?」
陶先知說:「聽說是有一位京城裡的大人物過來。」
王秀禾顧不得散戶,官家的買賣卻緊緊攥在手裡,今年更是走訪了不少官吏,重金請來了一位京里來的大人物過來做評,為得就是打開京門的銷路,做王氏的鋪子,賣方家的茶。
夜裡,陶先知邀請付景軒外出喝酒。
付二爺帶著三寶一路吃吃喝喝,亥時三刻,才拎著一壺桂花陳釀,邁進書房。
方澤生難得沒有睡下,正披著一件大氅,支靠在榻上跟自己下棋。
付景軒路過書案,瞧見上面一片狼藉,紙筆橫飛,地上還碎了一個放置畫卷的花鳥紋方瓶。這瓶子原先放在窗戶旁邊,好生生地也礙不著誰的閒事,如今碎在這裡,必定是有人刻意砸的。
付景軒繞過破碎的瓷片,心道,怪不得人傳方澤生痴傻瘋癲,喜怒無常,竟是這麼來的。
他提著酒壺上了木榻,盤坐在方澤生的對面,單手撐著棋桌支著下巴,摸起了一粒白子,待方澤生黑子落定,不聲不響,截他了半目。
燈光昏暗,方澤生眉眼沉靜,每落一子,都要思量許久。
這棋局沒什麼可殺,不過是看誰能搶儘先機,占住機會,若錯漏一步,便要從頭再來,甚至滿盤皆輸。
「你為何不落在這裡?」付景軒兩指夾著棋子,點了點棋盤上的一處空位。
方澤生沒有應聲,一縷長發隨著歪斜的身體垂在鬢角處,許久,終要落子,卻是打算避開那個位置。
付景軒擋了一下,沒等他把黑子落定,便把他手裡的棋子捏了過來。
他此時握有兩子,一黑一白,躺在掌心分明可見。
「你等的機會來了?」
方澤生抬眼看他。
付景軒與他目光交融,似是讀懂了他眼中的意思,「既然機會來了,捷徑也來了,為何不走這條捷徑,反而要繞出那麼遠?」他一邊說,一邊將那枚從方澤生手裡拿來的黑子落在原本的位置,又將自己的那枚白子壓在上面,也落在了那個位置。
方澤生並未開口,拿起一枚新的棋子輕輕摩挲。
付景軒上半身壓著手臂,向前一傾,厚著臉皮道:「不會是捨不得用吧?」
方澤生眨了下眼,手中的棋子隨之落回了棋罐里,淡聲道:「你何必淌這趟渾水。」
「何必?」付景軒倏然一笑,桃花眼中火苗竄動,他今天喝了不少的酒,臉頰酡紅,醉意熏熏,言語中帶著微微酒氣,放浪道:「憑我喜歡,憑我願意。」